格雷马斯叙事符号学视域下的《午后曳船》

2014-07-18 01:32王坤仪广西大学文学院南宁530003
名作欣赏 2014年6期
关键词:马斯接受者客体

⊙王坤仪[广西大学文学院, 南宁 530003]

作 者:王坤仪,广西大学文学院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午后曳船》(以下简称《午后》)是日本著名作家三岛由纪夫于1963年完成的中篇小说,描述了小主人公阿登最初将船员龙二视为孤傲且崇高的英雄,但当龙二与母亲房子结婚后逐渐变得生活化,阿登与小伙伴对他彻底失望并合谋将其杀害的故事。作品保持了三岛一贯的美学主张,因此,一般的研究多停留于分析其独特的美学观。本文试图运用立陶宛语言学家格雷马斯的符号学理论对《午后》探索另一种阐释的可能。作为符号学的大师格雷马斯致力于从复杂多变的现象世界演绎归纳出一套完整的结构体系,通过为模型赋值阐释不同的社会内容与现象。在他的抽象王国中,一个具体语篇可分析出语词、叙事以及深层三个层面,通过弄清语言现象中各要素之间的关系推演文本系统的深层含义。因此,本文将从这三个层次入手探讨《午后》的结构与价值。

《午后》这部作品是以船员龙二生活的变化为背景,整个叙事围绕“大海”这个中心语符按照历时性的叙述延展出其他同位语符。在作品中,主人公龙二始终将大海看作实现荣耀的疆域,而阿登则将大海视为构建自我世界的重要元素,由此可见,大海建立了作品的核心价值观。语词层面是构建意义的表层,通过分析外延系统中的句法特征和表达成分可以作为推究内涵系统的逻辑基础,那么,如何分析语义结构?格雷马斯指出,只需对具体文本建立语料库,提取相应的要素清单,最终建立语义模型,文本的表层涵义就可以得到清晰的阐释。

矛盾是意义生成的基本结构,对于《午后》来说,与中心语符“大海”相对的同位语符便是“陆地”。大海/陆地这对同位语符代表了贯穿在文本中的不同的生存状态,为了进一步分析作者对两者赋予的深意,需要关注最初清减的冗余现象,第二次清理出与最重要的同位语符相应的其他成分。作品是以龙二的航海生活为背景,当船只“洛阳号”行驶于大海中会传来汽笛声。对阿登来说,汽笛声不仅连接各个人物,同时是大海和轮船自我证明的媒介,象征了少年的梦想。对龙二来说,汽笛声一方面传递出航海生活的孤单和枯燥,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男人正该通过承受这份孤单迎接荣耀。所以,不论对龙二还是阿登,汽笛声的在场直接表征了大海。因此,“洛阳号”和汽笛声是与大海有关的品质词。与此相反,陆地的生活缺乏挑战,房子经营的“雷克斯”成为龙二告别航海生活,踏实过日子的归所;而只要房子与龙二在一起,阿登总被反锁在房内,房门成为了陆地生活限定阿登自由的一道壁垒,唯有通过抽屉里的小窥孔与外界世界建立联系。可见,“雷克斯”和房门是陆地的代名词。

通过以上的分析提取了新的同位语符可列出以下的序列:

(A)洛阳号——汽笛声——破坏性——荣誉——死亡等(大海的序列)

(B)雷克斯——房门——固定性——卑俗——生存等(陆地的序列)

在(A)序列中,作者用“洛阳号”与“汽笛声”两种符号替代了大海,大海以其原始的破坏力表征了龙二与阿登崇拜的荣誉观和死亡观。相反,作为对立面的陆地价值观,以恒久不变的外观和固定不动的特征维系着缺乏变动性的生活方式,使陆地上的人们用僵化的思维麻木地生存着。通过对文本《午后》提取的词项以及相应语符的分析可以得出,大海/陆地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的价值观与文化特点,在语词层面构建了文本的核心机制,为叙事结构提供逻辑基础。

通过对《午后曳船》语词层面的分析,具体把握了文本中的隐喻成分和表达成分,作为比语词层面抽象的叙事层面,格雷马斯提出了“行动元”模型。他将“行动元”分为六个范畴,每一种类型对应了三种基本模式,包括欲望——追求(主体/客体)、交流(发送者/接受者)、帮助或阻碍(辅助者/反对者)。①不管行动元之间有什么关系,它们共同构建了文本的外延系统。

《午后》包括两条叙事线索,房子所代表的线索以爱情为载体,试图用陆地的生活法则使龙二完成从放荡不羁的船员向严肃的丈夫和父亲身份的转换。阿登代表的线索以信仰为媒介,视龙二为大海的化身,要求其保持英雄形象的纯粹性。所以,两条叙事线索拥有各自的主体。主体与客体的连接中介是“欲望”,客体作为主体欲望的承受者,其价值是主体价值的投射,但两者的关系并不绝对稳定。当主客体处于汇合状态时,客体的价值称为实现价值;反之,客体的价值只是潜在价值,所以客体的价值会以不同的形式从一个主体传递到另一个主体的手中,因而出现客体与主体合取与析取的情况。在文本中,主体房子与阿登同时对龙二感兴趣,并对其投射自身欲望,产生不同的价值;在矛盾对立的情况下,意味着行为主体要经历失去或者获得客体价值。当主体阿登(S1)的价值观与龙二(O)相汇合时,龙二作为信仰化身的价值是被实现的。然而,当龙二选择放弃航海生涯,专心做房子事业上的帮手时,客体转移到主体S2(房子)手中,阿登成为了潜在主体,而S1看重客体的价值,从而展开了一系列的行动,包括监视房子与龙二的行为,打断两人的谈话等。反之,同理可证。所以,叙述者设置两个主体并使客体的身份在主体间不断转换,矛盾的价值观使主体在不同情况中分别成为潜在主体,同时制约对方,导致客体的价值游移不定。

行动元的表征往往具有综合性的特点,行动者可以沿着叙事轨迹拥有若干位置或行动角色②,可见,发送者/接受者常常与主体/客体重叠,使一个角色承担两个不同的行动元。在《午后》中,主体阿登与房子对龙二分别产生不同的欲望,因此在不同的线索中两者都扮演发送者的角色。龙二作为欲望的接受者,既是温柔的丈夫,又是被崇拜的英雄。但是,不论是丈夫还是英雄,接受者龙二的价值已经被预设,一旦遭到破坏发送者可能产生一系列的行动。因为,发送者和接受者间存在单向预设的关系,发送者处于接受者的上方,并在转化的过程中奉送接受者一个价值,而这个价值是接受者也就是潜在客体得以成为客体的基础。所以,当龙二第一次为阿登讲述海图室中各种精密仪器以及航海生活的奇遇时,对象已然符号化,成为缺场的荣耀的表征,从而与大海、荣耀形成共时性的系统。当龙二放弃船员身份与房子结婚就破坏了系统的整体性,符号与意义的断裂使阿登试图通过龙二征服世界的欲望错位,最终他用杀戮的方式保证了符号的意义。同理,对房子来说,龙二不仅能够代替涩谷经理管理雷克斯,而且可以弥补阿登缺失的父爱,更重要的是为她提供安全感,龙二男人的身份使其同时承担了三份欲望。不过,当真正面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时,龙二的处理方式却让她感到失望。可见,接受者作为发送者的下方两者交流的不对称性,客体的价值仅存在于接受者的欲望中。

“考验”是叙事文的要素之一,主体试图对客体注入价值,在叙事层面必然设置考验。那么,主体是否能完成价值的注入,客体能否经受住考验,这需要状态元(辅助者/反对者)的参与。因此第三组行动元对主体起修饰作用,处于次要的地位。着眼于阿登这条线索,英雄化的龙二遭遇了房子这个反对者和以头领为代表的辅助者。作为反对者的房子致使本该庄严孤傲的龙二在琐碎的陆地生活中变得平凡而卑俗,这令阿登与小伙伴彻底失望。而以头领为代表的辅助者是一群身材矮小却出类拔萃的纤弱少年,他们直面世界的虚无,为确保龙二英雄价值的完整性,宁愿用暴力的方式挑战陆地生活的软弱和卑俗。在第二条线索中,对逐渐家庭化的龙二表现出强烈反对的是阿登,支持房子的是她的顾客春日依子。当依子了解了房子与龙二的关系后,她一方面祝福房子,另一方面建议房子调查龙二的人品及家庭背景,尽管这些建议令房子感到厌烦,但却进一步帮助龙二获得房子的信任。作为反对者的阿登,得知龙二放弃出海后,厌恶龙二谄媚的笑容,嘲讽他送的礼物,用极端的方式阻止英雄的生活化。

通过对《午后》叙事层的分析,可见,在两条线索中,阿登、房子分别扮演不同的行动元,与客体龙二的关系时而汇合时而分离,使英雄化的龙二与家庭化的龙二既矛盾又互补,一方面丰富了人物形象,另一方面通过龙二的矛盾性将“大海”价值观与“陆地”价值观的冲突激烈化,在对立中升华主题。

格雷马斯认为,叙述语法由基本形态和深层句法构成,而一切陈述,在表层叙述语法层面上,都或者代表了深层语法的一个关系。③所以,在分析各要素间功能运作的基础上可以探讨语篇的基本价值体系,由此,他提出了“符号矩阵”模型,它本是意义的绝对真空,对其赋值便可阐释各种复杂的现象:

模型的基本概念在于:如若设为一个系统的正面规则,就存在着作为整个系统的反面意义。相互反义的与属于S系统的基本义素;同理,和也是系统的基本义素,衔接两者的反义关系应该被看作互为前提的两项。由于系统与系统相互矛盾,所以互为对角线的S1与S1,S2与S2存在着矛盾的关系。另两对关系S1与S2,S2与S1是相互蕴含的关系。

前两部分已经分析了相互对立的大海/陆地价值观,这两种价值观的深层运行主体通过行动元分析可概括为:父亲/少年,面对世界两者呈现了相反的处理方式:妥协/暴力,所以,由符号矩阵可表示为:

房子或者父亲是成人的世界,依靠唇齿相依的家庭关系和固守不变的法律维持社会秩序,饱受束缚的陆地生活使人精神空虚,无法认识存在的本质,面对世界的真相——存在的虚无,父亲用妥协掩盖内心的恐惧并教育下一代同样机械式的生存。所以,用自卑与怨恨否定自我存在的父亲“本身就是邪恶的形式”④。作为反对项的少年清醒地认识到世界的虚无。“生殖是虚构的,社会是虚构的”⑤,个体无法通过社会化的方式摆脱孤独。因此,面对世界的空洞并不能如父辈一样软弱,少年的义务是维持世界秩序,用暴力美学填充世界并证明人类的自由。所以,少年们通过日常生活磨炼意志。从阿登的“偷窥”到“弑父”体现了新生力量对旧有价值观的挑战以及重新征服世界的诉求。两种价值观的矛盾最终汇聚于龙二身上,对他的审判表明新生力量的获胜。

《午后曳船》是三岛由纪夫又一部高扬海洋之美的作品,运用格雷马斯的叙事符号学理论将该文本视为一个完整的系统,通过对其语词以及叙事层的分析找出表面现象下能够产生意义的构成要素及其作用从而升华为对语篇主题的阐释。⑥《午后》并不是一部简单地赞颂大海的作品,它通过“大海”与“陆地”价值观背后的行为主体——成人/少年——的较量,表明了新生力量征服世界的方式才是填满世界空洞最完美的选择,妥协忍让的观念必将被更富战斗性的暴力观取代。

① 苟妍:《扭曲的爱情之花——从行动元模型看艾米丽的爱情悲剧》,《海外英语》2012年第7期,第127页。

② 叶其昌:《叙事符号学的格雷马斯模式——评〈符号学的关键术语〉》,《当代外语研究》2012年第3期,第128页。

③ A·J·格雷马斯:《结构语义学方法研究》,吴泓缈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

④⑤ 三岛由纪夫:《午后曳船》,帅松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

⑥ 胡炜翌:《格雷马斯结构与语义学理论研究》,渤海大学201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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