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先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在当代的辞赋作家中,魏明伦是一位驰誉全国的川剧作家、杂文家和辞赋作家,他致力于骈体赋创作,在各地广立碑铭,赋文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取得了一些新突破。
魏明伦的辞赋,在反映实际的时候,比较客观公正,对事物给予了客观全面的描述。该赞美的赞美,该批判的批判,该鼓励的鼓励,该忧虑的忧虑。正如作者所言“歌颂真善美,谴责假恶丑。赞美不溢美,报喜也报忧。反思历史,不为尊者避讳;针砭时弊,敢为弱者代言。借宴厅酒杯,浇平民块垒;用广场碑石,刻世上波澜。”[1]《奥运年赋》赞美奥运精神及志愿者精神;《牌坊赋》批判新新人类“怎及禽兽”;《德阳赋》则“宾客报捷,朋友报忧。”赞美不忘写忧;《纪信广场赋》对尊者刘邦给予了批判,《牌坊赋》则对守节的妇女给予极大的同情,为她们代言,批判封建礼教;《饭店铭》则借饭店酒杯“浇平民块垒”,写出了平民“万事皆目,吃饭是纲,酒醉饭饱,纲举目张!”的想法;《大洲广场赋》“用广场碑石”记录了沱江市的风云变迁和沱江英雄儿女……
在他的辞赋里,他满怀豪情地歌颂伟大的时代,贬斥丑恶的历史和当世丑行,包罗万象,以小见大,以古讽今。论人则有帝王、郡守、义士、辩士、学者、义夫、节妇、志士、体坛健将、文苑英才……写物则城市、村落、名人故里、灶王、广场、大桥、奥运年、桃花、美酒……记事则忠臣救主、工匠雕牛、文革胡闹、才人求偶、举国抗战、跨江筑桥、创业致富……作者往往发挥实录的精神,记录了时代的变迁、历史的善恶、今人的美德善举、古人的是非曲直,内容丰富,论断客观,指点古今,激扬文字,赋文显得厚重,非浮辞艳句漫天飞之阿谀赋文可比。
“忧患文化”意识无疑增加了文章的厚重感,是魏赋区别于当代其他辞赋的特征之一。我们由此看到了辞赋“美刺”传统的延续。这对当代和后来者都有可贵的借鉴意义。
葛洪著的《西京杂记》载:友人盛览向司马相如请教关于赋的创作,“相如曰‘合綦组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览人物,斯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览乃作《合组歌》、《列锦赋》而退,终身不复敢言作赋之心矣。”[2]从魏明伦的赋中,可看出他具备了“赋家之心”。作者思想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总揽历史,客观分析,得出了精妙的贯通历史的哲理思想,令人叹服。如:浩瀚青史,概括于坛内;辉煌文化,浓缩于眼前。徐行三百米平坦甬道,遥想五千年坎坷长途。论英雄不计成败,数风流可鉴兴亡。浪淘何物?功归谁家?文化乃长青树,科学乃聚宝盆。创造人间福址,推动历史车轮。(《中华世纪坛赋》)
对于几千年的历史文化,作者给予了高度精炼的概括,“论英雄不计成败,数风流可鉴兴亡。”此句意蕴深厚,我们可以想象上下五千年,英雄万万千,历历难以数尽;而细细思量历代风流人物的荣辱得失,我们又可以从中得出个人兴衰和国家兴亡的规律。一切都过去了,大浪如今淘洗什么呢,赫赫功勋又该归于谁,这些都引人深思。作者笔锋一转,论及当代社会,唱出了“文化乃长青树,科学乃聚宝盆。创造人间福址,推动历史车轮。”的哲思。有文化在,我们的民族精神就在;有科学在,我们的民族就会进步。文化是一点一滴地积累的,由“关关雎鸠”至楚辞再至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民歌小说;……科技则逐渐促进民族的发展,从竹简到布帛再到造纸术、雕版印刷、活字印刷。中华文明,记录了先民的辉煌历程,也孕育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华夏科技则在古代促进了中华民族和外国的进步。魏明伦一语点睛,一个民族的发展要靠文化,文化培育国民精神,同时也要靠科技,科技促进民族发展。文化维持国家的软实力,这是不可或缺的。科技则发展民族的硬实力,经济增长靠科技,国防靠科技、农业靠科技、教育靠科技……可见魏明伦的论断是十分精当的。又如:开国皇帝、建国元勋,两者之微妙关系,双方之尖锐冲突,乃帝制特色,王朝规律也。(《纪信广场赋》)
在此,作者对封建帝王与开国功臣的关系做出了精辟总结,说明“兔死狗烹”乃是其规律也。兔死狗烹,有史以来,从越王勾践灭吴杀文种到汉高祖刘邦杀韩信、彭越等再到朱元璋屠戮功臣,新朝建立与杀戮功臣常常相伴,魏明伦借纪信之事把这种规律写了出来,从个体上升到一般,十分精当。
与同时代的辞赋相比,魏明伦辞赋充满着平民意识。在《百城赋》系列中,作者大多歌功颂德,高谈历史、地理、名人、物产、建设成就而未涉及民情。由于魏明伦长期生活于下层,并且担任全国政协委员,这些使他了解到下层的疾苦,具有平民意识。这种意识在他的辞赋中多有体现。如:“惦平民之甘苦,议公仆之德才,观人海之沉浮,问城市之兴衰。”(《德阳赋》)
作者直接抒发了自己对平民的关注,体现了以人为本的人文情怀。又如:“祝酒唱赞歌,接二连三,勿忘十亿老百姓;猜拳看主流,吆五喝六,突出‘九个好指头’!”(《饭店铭》)
作者胸怀十亿百姓,谈饭店不忘老百姓,毫无语言侍从之风。
在当代,魏明伦首先是以创作戏剧而闻名全国的,而后则开始杂文创作,当过全国政协委员,以“巴蜀鬼才”之名享誉文坛政界。由于他自小即“台上扮演生净末丑,台下自修诗词歌赋”[3],为创作辞赋奠定了知识基础。自1994年写《盖世金牛赋》开始,他的赋自成一格,出手不凡,显示了个人独立的风格。他有着几十年的戏剧学习创作背景,而且“九岁唱戏”有舞台经验,并且受过“反右”株连,经历过“文革”,有这样背景的人在历史上在当代仅他一人而已,因此他的赋自成一格也就顺理成章了。
其艺术特征有以下三点:
董狐:春秋时晋国的史官。直笔:根据事实,如实记载。董狐直笔指像董狐一样秉笔直书,尊重事实,真实记录,不阿权贵的笔法。在当代这种笔法可谓鲜见。
魏明伦作赋在赞美真善恶的同时,拿起董狐直笔,秉笔直书,对历史及当今现实种种丑行进行了严厉批判,直书无隐,不惧敏感话题,旨在令人全面看待历史,开导世人。
在当代,魏明伦是敢于在赋中严厉批判“反右”及“文革”的第一人。众所周知,这两个话题是比较敏感的话题,多少灾难蕴含其中,中华文明訇然倒塌,令人不堪回首。作为一个经历“反右”、“文革”的人,魏明伦不避敏感,正视历史,怀着对后人负责的精神,在自己的多篇赋都借题发挥,批判左倾错误。如:“吾友韩美林,一生勤奋如牛,历经浩劫,打入牛棚,然而始终不改牛脾气,年当鼎盛,志在牛斗,以其受伤之手,苦塑造福之作。”“割尾之灾惨痛,群牛不堪回首。”(《盖世金牛赋》)
作者以雕塑作者的经历借题发挥批判了“反右”,而后又以割牛尾巴的事实批判左倾错误。又如:怪哉!竟有家家挖灶之事。出于天天说谎之年。今日新新人类不知,昔日衮衮诸公健忘。曾记否?挖悼万家小灶,推行一口大锅。同进公社食堂,共饮清汤寡水。灶王爷冷落,水肿病流行。回想当时劳模盘中食物,不如当代乞丐碗里油荤!(《灶王碑》)
由灶王联想到以前的艰难岁月,严厉批判了当时的错误政策,揭露了左倾的巨大危害,以劳模为例,对比当代乞丐,具体显示了当时的惨况,语含讽刺。
读过汉大赋的人都知道,汉大赋生僻字比较多,读起来诘屈聱牙,难以卒读。大量的生僻字令今人对汉大赋临文生畏,捧起普通字典亦未能卒读。而魏明伦则极力避免使用生僻字,追求语言的平易流畅。他的辞赋读起来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如《中华世纪坛赋》。全文三百多字,无一生僻字,却大开大阖,意境高远,凝练隽永,平易流畅,熟读即可成诵。
措辞的平易通俗是文章平易的原因之一。魏氏使用的词都是常见的词,保证了读者能够认识这些词,读之毫无汉赋的艰涩之感。
叠字的频繁使用是造成行文流畅的原因之一。叠字具有悦耳顺畅、节奏明显、韵律谐和的特点。魏赋中叠字的频繁使用增强了语句的韵律感,读起来不仅流畅而且给人以美的感受。
在《关于“现代骈文”——魏明伦致黄彦先生函》中,魏明伦说:“不用怪字,少用僻典。切忌佶屈聱牙,追求行云流水。适当引进时尚词汇,甚至化用网络语言”[4]。这是他对“现代辞赋”语言运用的看法。他有意追求“行云流水”式的语言,他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形成了通俗流畅的语言风格。这使得他的辞赋容易为广大读者所理解,其辞赋广受欢迎也就很自然了。
用典是赋的要求之一。“刘勰《文心雕龙·事类》说:‘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这里所指的《事类》章,就是专讲用典的)其意思是说,用典的目的是在正文本义之外,援引古人或古事,用以证明自己的论点的出处及其正确性。《诗经》和《楚辞》的用典,一般均注出处,而骈文的用典,则一般不指明出处,而是通过剪裁、加工和消化,把古人古事的典故融化到自己的本义中去。”[5]可见用典的作用是援古证今。在魏明伦的辞赋中,其用典则不限于古人古事,对于外国的典故他也信手拈来,用以服务他的文章主旨。
古代典故如:本土儒风盛,德阳孔庙宏。……诸葛双忠,姜诗三孝。英雄继光之勇,元戎张浚之刚,辩士秦宓之智,长者任安之贤。李调元文通函海,苏舜钦诗涌沧浪,严君平卜居雁水,张南轩学贯湖湘。白马雄关,庞统祠前怀古;青山奇石,李冰凌内抒情。郡守如不治水,蜀国灾冰及什邡之幸,出杨锐乃绵竹之荣。(《德阳赋》)作者铺陈德阳本土的一系列古代名人,以证明德阳“儒风盛”。
现代典故如:听其言,观其行,广大群众岂无舌耶?堂内舌尖如何龙蛇绕,堂外舌端自有月旦评。凡以深圳座谈为范例之大小会议,必然口碑载道,唇舌流芳。反之,庐山悲剧,文革痛史,腐败黑幕,反贪过场;即使动用现代最新科技,也造不出钳口封舌之锁。(《会堂赋》)作者以“深圳座谈”、“庐山悲剧”、“文革痛史”、“反贪过场”等现代典故证明自己的论点——“堂内舌尖如何龙蛇绕,堂外舌端自有月旦评。”并且,论点中亦含有一个古代典故“月旦评”。
古今中外的典故聚集在一起,显得绚丽多姿。如:奥运精神大传播,中华文明喜相逢。西方《体育颂》,东方《大同书》。莎翁浪漫剧,庄子逍遥游。《论语》名言,四海之内皆兄弟;《圣经》教义,洪水之中共方舟。梦奥林匹斯之众神,登喜玛拉雅之群峰。梦里奇观,书中哲理。上善若水,善而不懦;以和为贵,和而不同。(《奥运赋》)
在这里用典突破了国界,现代西方的《体育颂》与近代东方的《大同书》并举;古代中国的《论语》和古代西方的《圣经》同现;莎翁与庄子同在,方舟与奥林匹斯众神共存。赋文显得视野广阔,色彩斑斓。用典隶事节省了笔墨,扩大是文章的容量,增加了文章的历史底蕴,也显得蕴藉。
由于魏明伦独特个性,独立的思考也就成就了他的辞赋的独特风格。观照魏明伦的辞赋我们可以从中知道,文艺作品不仅需要关注现实也需要渗入个人思考,这样作品才具有活力和长久的艺术生命力。对于古代文体的继承与发展,魏明伦的辞赋成就对于当代辞赋创作提供了可借鉴的经验。
[1][4]魏明伦.关于“现代骈文”——魏明伦致黄彦先生函[J].中华辞赋,2008,(1).
[2]费振刚,仇仲谦,刘南平.全汉赋校注[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5.84-84.
[3]曾全红.魏明伦谈当代川剧[J].四川省情.2003,(01).
[5]江建名,何毓玲.韵文概论[M].上海:高等教育出版社,1987.259-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