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戏剧英译中的“中国英语”
——以汤显祖的《紫箫记 》英译为例

2014-04-09 04:12张玲
山东外语教学 2014年4期
关键词:归化英译异化

张玲

(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苏州 215006)

古典戏剧英译中的“中国英语”
——以汤显祖的《紫箫记 》英译为例

张玲

(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苏州 215006)

在当今英语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国英语”代表着一种语言身份,它使我们在国际化中保持自己的文化身份和特质。由于中国古典戏剧集中体现了汉语的语言和文化,其英译对研究“中国英语”很有代表性和价值。本文将借鉴美国学者劳伦斯·韦努蒂的翻译理论,讨论在中国古典戏剧英译中,把握异化、归化之合适度的英译才是真正形神兼备的、保持汉语语言文化身份的“中国英语”。

中国古典戏剧英译;中国英语;《紫箫记》;劳伦斯·韦努蒂

1.0 引言

在当今的英语全球化时代,英语语言及其承载的文化和价值观处于霸权和主流地位。在文学领域,即使汉语、阿拉伯语和印度语等语言有着大量语言使用者和伟大的文学传统,但必须通过译为英语才能进入世界文学视野。对此,翻译界的学者越来越关注和思考英语以外的语种(尤其是第三世界国家语言),在译为英语的“国际化”过程中如何突显其原本的语言身份以充分保持其民族文化个性的问题。由于“每一种语言都反映着一个民族的特点,体现着某种深在的人类精神活动……语言的差异不是声音和符号的差异,而是世界观本身的差异”。(洪堡特,2001:29),英语即使已经成为全球化的语言,它的语言系统也无法承载非英语民族文化特有的内涵。在以英语为译入语的翻译中,如果要保持源语的民族文化个性,就无法避免其英译保持源语的语言身份和特征。国外翻译界最近几年相继推出了相关专著或论文,探讨如何在翻译中保持源语语言身份进而保持文化个性和民族身份,如《翻译与身份》(Translation and Identity)(Cronin,2006)、“仆人的裂纹镜——全球化时代的翻译与小语种”(The cracked looking glass of servants:Translation and minority languages in a global age)(Cronin,2009)等。

2.0 “中国英语”的必要性及其理论阐释

就汉语的英译而言,汉语语言体现着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中国传统文化长期深受儒家、道家和佛教的影响。意象性、直观性和模糊型是中国哲学、美学思维的主要特征。相应地,汉语言的意义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语境性、多义性、表达的隐喻性、意义的增生性,以及理解和阐释的多重可能性。相比之下,英语语言逻辑性强,语法束缚较大,形式比较稳定,具有普遍有效性,并可以作出推演,从而衍生逻辑,形成系统,这种形式从根本上代表着重实体和真理的哲学。(王耀华,2006:5)因此,汉语英译如果要再现中国文化的深层次内涵,就不可避免需要使用有汉语语言特色的英语——“中国英语”。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英语”也是我们在当今国际化、全球化时代的一种语言身份。汪榕培教授早在1991年就明确提出“中国英语是客观存在”的观点,指出“中国英语”是以标准英语为核心、具有中国特点的英语。此后他又特别强调中国古典诗歌、散文、小说、戏剧英译中的“中国英语”很值得欣赏和学习。(汪榕培,2003:3)汪教授在论及戏剧《牡丹亭》的翻译时曾有一段精辟的阐述,我们不妨可以看作是对“中国英语”的解释:“在不影响英语读者理解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保持作者原有的意象,或者在原有意象后面加一诠释性的词语,否则就宁肯牺牲原有的意象而用英语的相应表达方式来取代……努力用英语进行再创作,以体现原著文字的优美。若能带点古色古香的味道、却又不离开当代英语的规范,则大功告成矣。”(汪榕培,1999:51)

在西方译界,劳伦斯·韦努蒂(L.Venuti)的观点与汪榕培的观点有某种契合之处。他于1986年首次提出异化翻译的概念,之后又于1995年、1998年、2008年、2010年出版和发表相关论著和论文,不断补充和修正异化翻译理论。他的翻译理论有效地印证了“中国英语”在中国古典戏剧英译中的使用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并能鲜明地体现汉语语言和文化的身份。韦努蒂的理论阐释中专门提及了翻译和身份问题的关系。韦努蒂认为翻译中表现出的相对于主流文化的差异与身份的形成这二者之间有必然的联系:“主流意识形态和机构总是不全面或不公正地再现外国文化或使其他文化边缘化。主流文化的规范影响了翻译中身份的形成过程……翻译的伦理应是差异的伦理。译者在差异伦理观的驱动下,不再忠实于主流文化的规范,从而改变了主流身份的再生。”(Venuti,1998:83)韦努蒂提倡的差异首先体现在翻译的选材。在《译者的隐形》中,他提出选材具有重要性和策略性,主张翻译那些偏离主流文学规范的文本,以此抵抗主体文化中的主流话语,因为在翻译这些文本时,“即使翻译得很通顺,即使用当代标准方言来翻译,这种(文本)的选择本身就能使规范陌生化”。(同上:50)韦努蒂的异化观还表现在反对语言过于地道的“流畅”翻译,主张有意使译文的语言形式包含异质成分,包括对原文结构和句法结构的亦步亦趋和仿造词语等。值得指出的是,在强调异化的同时,韦努蒂特别澄清,很多人认为异化是译者故意使译文读起来像外语,这是一个误解。他提出“异化的翻译也只能用归化的语言”、“在一定程度上说,异化翻译也是归化”、“只能用读者能理解并感兴趣的语言做到这一点(异化)”。(郭建中,2008:43)此后,韦努蒂再次明确“外语文本中的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只能通过归化表达间接地表现出来……翻译是参照目的语中预先存在的价值观、信仰等重组原语文本。在此过程中,译者要对这种重组中归化和异化的程度作出选择……异化翻译并不是把原语文本中的精华和有价值的内容一目了然地表现出来,而是要进行有策略的构建,这种构建的价值是依附于目的语的情况而存在的。”(Venuti,2010: 65)可见,韦努蒂并不主张专门使用直译等特定的翻译策略来达到异化的效果,译者必须充分考虑目的语的接受情况并灵活有度地重组语言形式。韦努蒂的理论在不断的发展和补充过程中,使关于异化的理解和实践成为一个多维度的动态概念,它为古典戏剧英译中的“中国英语”提供了有力的理论阐释。

3.0 古典戏剧英译中的“中国英语”

笔者将结合汤显祖的早期戏剧作品《紫箫记》的英译,探讨中国古典戏剧英译如何实践韦努蒂的理论,把握异化以及归化之“度”,从而使“中国英语”能“依附于目的语情况存在、使读者理解并感兴趣”而又保持汉语的语言身份和中国特色。汤显祖戏剧作品是中国古典戏剧最高成就——明清传奇的典型代表,其曲词典雅迤逦,含蓄蕴藉,宾白质朴自然,语言风格融高雅、端庄、幽默、诙谐乃至低俗为一体,展现了社会生活的广阔画卷。因此无论在表现形式还是语言和内容等各个方面,它都集中体现了迥异于英语主流文化的中国文化特色和身份。正如Sidiropoulou(2004:153)所说:“戏剧文本提供了有关语言身份的宝贵信息。”Daphne(2006:360)则感叹道:“还有什么能比中国戏剧更好地代表中国呢?”

以下将从五个方面探讨“中国英语”在汪榕培教授英译的《紫箫记》(2013)中的具体体现。

(一)《紫箫记》中涉及了丰富多彩的物质和精神文化。在翻译很多有关神话、宗教、风俗习惯和哲学思想的内容时,可以贴近原文本在语言能指方面的表达和手法,因为语言和文化的特色不仅体现在词汇的选择上,也反映在语言的组织方式上。例如:

(1)王母

the Queen Mother

(2)今夕乃牛郞相会之夕。

The Cowboy Star will reunite with the Weaving Girl Star tonight.

(3)画粉云屏,宝鸭熏炉对寂寥。

The mica screen splendidly painted/Faces the duckshaped smoking-oven in solitude.

这3个例子中涉及的器物和神话传说中的人名都带有鲜明的文化特色。翻译时保留原来的词语搭配和结构能使这些内容在译文中直观可感、生动鲜活。the Queen Mother这个译文再现了“王母”的女性化及其作为慈祥的神女仙女之首的形象。The Cowboy Star和the Weaving Girl Star让英语读者能感受到神话传说的色彩。the duck-shaped smokingoven与原文字字对应,形象地描述了这个物品的形状和用途。

(4)灯幢影裏,显诸天眷属。

In the shadow of the temple pillars/Appear all the Buddhas and Budhisattvas.

(5)兮敦塔葛多,劝人及早念弥陀。拶约厄噜怛,劝人及早参菩萨。

Xiduntageduo,/People should chant the Buddhist scripture./Suoyueeludan,/People should pay homage to Buddha earlier.

汤显祖的戏剧作品含有大量的佛教元素,涉及了很多佛教的思想、语言和活动,这些在翻译中要尽量保留,如以上例(4)中再现“诸天眷属”的佛教内涵以及例(5)中音译佛教咒语,从而使读者领略到这个作家及其作品的特色。汤显祖在年轻时就接受了佛教的熏陶,对佛教情有独钟。这在他的几部戏剧作品中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另一方面,中国古典戏剧在孕育、形成、成熟和发展的过程中,深受佛教影响。佛教元素是中国古典戏剧的一个较为普遍的特征,因此在翻译中应尽量加以保留。

以上译文中体现的中国语言和文化的异质因素能使译文读者感兴趣,同时在上下文的语境中,读者也完全能够理解这样的译文。当然,在有些情况下,完全异化会妨碍读者理解上下文的逻辑关系,译文就需要稍作归化处理,如适当增加解释。《紫箫记》大量使用各种成语典故、历史典故、文学典故、文化典故等,译者可以通过适当归化实现源语的可理解性向目的语可理解性的过渡。例如:

(6)霍王府裏,最重人日登高。

Prince Huo pays much attention to climbing the mountain on the seventh day of the first month,that is,the Man's Day.

(7)因此街坊上都唤徒弟做四空。

Thus,men in the street call me Sikong,Four Vanities.

(8)明朝车骑美相如,那人儿不是当垆。

Tomorrow I'll ride a magnificent wagon like Sima Xiangru,/But my wife will not serve the wine like Zhuo Wenjun.

(9)原来就是阳台一梦。

...woke me up from my fond dream as experienced by the King of the Chu State.

以上例子分别在保留原有意象的同时使用同位语结构、连词like和as来达到解释的效果,从而在读者可理解的前提下最大可能地保证了译文的异质性。

(二)《紫箫记》中无论是曲词还是宾白,很多表达都体现了汉语“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特征,英译要尽量保持这种含蓄委婉的特征。

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是注重“万物一体”、“形象思维”、“直觉思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整体性思维模式。因此汉语语言注重上下文之间的整体联系,以整体语境决定细部意义,语义表达更多地依赖语境,有时非常地圆融模糊。英语则注重以局部要素决定整体语义,表达严谨精确。如果在英译时只考虑符合英语使用习惯的地道表达,那么源语细腻含蓄的情感和美的感受就会丧失殆尽。例如:

(1)翠袖笼寒,踏遍春尘无迹。

With a chill in my sleeves,/I walk on the spring roads.

原文以局部代整体,以“翠袖”代人的感觉。译文保留了“袖”的物象,同时用with...in...结构,易于理解又有着和原文相同的回味余地,应该是异化和归化适度结合的英译。如果译为“I feel cold”,其平铺直叙的效果和原文显然相差太大。

(2)皱蹙柳丝吹不断,翠条条。

The wincing willows dangle in the wind/In their full verdancy.

原文通过颠倒语序,将前置修饰语置后,造成含蓄蕴藉的增值。由于语言的形式是意义的体现,特定的语言形式能用来表达特定的意义。在翻译时应尽量体现这些语言形式的异质特点。此处的译文通过保留原文语序的异化处理再现了原文朦胧模糊的特点,与原文具有相同的审美张力。同时,in verdancy的表达使用了英语中的抽象表达法,从而巧妙地保证了汉语句法的异质性在翻译过程中的合理体现。因此,这个译文可以说既违反了外语文本和文化的陈规,又使异化翻译落实在接受语文化中,真正做到了韦努蒂所说的“有策略的构建”。

(3)杜秋娘是俺弟子,他却有志淸净,妾身犹在风尘,眞是蓝不如靑,莲能自白也。

Du Qiuniang is my disciple.She is determined to live a secluded life,while I am still entangled in the worldly life.It is true that the master is below par with the disciple,who is like a lotus whose root grows in the mud yet its flowers are white.

英译保留了诗句的字面意思,努力使英语读者深刻领略汉语表里互见、虚实相生的表达特点,同时作了适当的增益,点明了前半部分和诗句的逻辑关系,应该是说异化归化兼而有之,又以异化为主。

(三)《紫箫记》典雅迤逦、含蓄蕴藉的语言风格在意象的使用上得到集中的体现。

与西方人把文学看成是反映生活的一面镜子、强调摹仿与再现不同,汉语言以意象为传情达意的重要方式。“汉语言意象的密集和丰瞻为其他语言所罕见。一首诗、一段文、一句话,词语的数量并不多,蕴含的意象却相当丰富,因而容量大,启迪性强。汉语言的发展,从一个侧面看就是不断的‘取景为譬,取物为喻'的意象发展过程。”(韩军,1994:25)英译文有责任再现意象的使用,使译文读者通过那些意象领略我们民族作品的独特魅力,感悟中国民族心理的无穷奥妙。

《紫箫记》运用了大量具有传承性和积累性的意象,它们被不同时代、不同作者一再沿用,以表达某种特定的思想感情,成为凝聚汉民族精神意味、文化心理、思维方式的符号和载体。例如:

(1)到如今修行呵,说甚么剩粉零香?花落秦川有杜鹃。

Now that I am practicing Taoism,/What's the use of talking about make-up?/I am nothing but a lonely azalea.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杜鹃花是杜鹃鸟啼血滴落所致,杜鹃鸟代表着凄凉、哀怨的情思。这句话中,说话人鲍四娘用杜鹃花的意象引发读者的两个联想:她曾经是美貌的女子,如今出家修行,孤独哀伤。英译在字面上传递了原文的语言美,同时通过增加逻辑主语“I”这个归化的表达因素,又以nothing but和lonely来强调语气,使译文读者能很好地在Taoism、What's the use of talking about make-up、nothing but、lonely的语境中体验到关于“杜鹃”的象与意、情与景、心与物的统一,领略中国语言“一切景语,皆情语”的美妙。

(2)昨日小玉姐送我至霸桥,折柳而别,萦我心曲。

The departure with Xiaoyu at the Baling Bridge by the weeping willows has been haunting my mind.

这句话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霸桥、折柳的意象来表达夫妻依依惜别之情。桥头往往是古时人们送别的地点。“杨柳依依”的名句来自《诗经》,因此“折柳送别”就有了深刻的哲理性和更高的文化品味。关于此句英译的异化和归化,首先是保留the Baling Bridge和willows的表达,同时选择departure和haunting分别对应于“送”、“萦”,又以增加weeping指明“柳”的悲伤含义。英译在保持意象的同时做到了逻辑的连贯,使读者能体验汉语的主客同一、物我交融,领悟文本的情理意义。如果完全采用归化译法,不难想象译文将是如何的枯燥乏味。

(3)藕花落尽,见莲心。

And the lotus flower withers/to reveal its seed of a pure heart.

译文保留了原句的形式和用词,充分考虑到了对于意义表达有实际效果的语言的组合与表现形式,同时通过to、pure的增词形成逻辑连贯,由于有上下文,读者不用更多的解释也能感知和感受汉语言此意彼的文化意趣。

(四)《紫箫记》中的语言,不论是什么风格语体,都反映了汉语的流水句以及意合的典型特点。

汉语思维注重整体思维、直觉感悟,强调意念流而非逻辑形式,因此汉语语言在叙述动作、事件时,往往按照事件顺序的先后和事理推移的方法呈现流水句式,用节节短句逐点交待事情,层层展开问题。句子之间存在内在逻辑关联,省略词语或句子之间的连接手段,语境在范围和结构上更具有制约能力。而英语重逻辑分析、重理性,进行思维时强调结构形式,在语言中的反映是借助丰富的连接词,按照语法结构的需要灵活安排语序而不拘泥于时序。

《紫箫记》的英译对于流水句和意合的处理根据语体正式的程度和说话者的身份体现出不同程度的异化和归化。例如:

(1)朝罢归馆中,遥望故乡几拜,不胜客邸之思。旋卽整具辛盘,奉候佳客,未遑及于毫翰。

On my way back from the audience granted by the emperor in the palace,I looked and made several bows in the direction of my hometown to express my home thoughts.As soon as I reached home,I have been busy preparing for food and drinks to serve you as my honorable guests and have not got time yet to write a poem.

(2)恰睡着,有一佳人,貌甚奇丽,含笑含颦,如来如去,在咱眼前,四顾靑衣,向前相讯。正交接间,只听得红蕉抟雨,翠竹敲风,原来就是阳台一梦。

The moment I fell asleep,I saw a beauty with remarkable looks.She smiled and knitted her brows,appearing and disappearing before me.I looked up and down at her and approached her to make inquiries.We were about to exchange words when wind and rain woke me up from my fond dream as experienced by the King of the Chu State.

(3)久闻陇西李十郎相公大名,教坊们迎春而回,在此经过。敬献一曲。

We have heard of Master Li for a long time.We pass by your house on our way back from the New-Year celebrations.Let's present a song for you with all our respect.

(4)我相公玉笈金书,牙签宝紩,中间觅怪搜奇,分门索类。俺相公目卽成诵,在靑儿手不停批。

My master has a large number of precious books,among which many are rare ones.The books are classified into different types.My master can recite from memory what he reads at first sight.And I frequently jot down his comments on what he reads.

以上几句的译文在语序上基本保持与原文的亦步亦趋,再现汉语言流水句和意合的特点,充分体现了汉语的信息模式、逻辑结构和思维方式。同时,不同程度的异化和归化很好地表现了中国古典戏剧高雅与通俗、文言与口语兼有的语体风格和行文特点,充分反映了韦努蒂提倡的译者灵活性观点。例(1)原文出自读书人之口,语体比较正式。例(2)中的表达则富有文采。因此这两句在英译时归化度较高一些,表现在增加连词、用长句和复合句对应,或增加独立结构。例(3)、例(4)的句子出自教坊艺人和仆人之口,译文基本以短句、简单句对应,不用任何连接词,异化度比较高,符合口语体和人物身份。

(五)《紫箫记》中的修辞手法在英译中尽量得以保留。

汉语修辞是运用汉语语言的艺术,折射出汉民族独特的审美情趣和思维。汉语修辞的使用深刻地反映了具象性、辩证统一性、中庸和谐以及深沉含蓄的文化观念。在文学中,修辞更是文学性体现的一种重要手段,英译时不能“得其意而忘其形”,为了自然、简洁、顺畅的归化效果而直接省略,应当尽量再现,才能将原作者苦心孤诣的文学效果表现出来,进而传达汉语的民族文化观念。例如:

(1)听了鲍四娘一唱,容夸落月,曲驻行云。

...Bao Siniang,whose beauty disgraces the moon and whose voice halts the cloud.

英译直译了“容夸落月,曲驻行云”这个夸张的修辞表现手法,而且也用了两个四字词beauty disgraces the moon和voice halts the cloud对应原文的成语形式,再现了中文多用四字结构的夸张修辞的特点,反映了与英语多用短语或句子形式达到夸张效果的差别。

(2)看剑重倾燕客酒,对花新按越姬筝。

When I appreciate the sword,I fill the cup again;/When I sit in face of a beauty,I fiddle the zither again.

译文基本保持了原来的语言形式,再现了源语通过整齐统一的视觉形式所营造的均衡和谐的视觉美感。这也是中庸和谐的汉民族文化观念的最直接的体现。适度的归化则体现在增加主语和时间状语体现逻辑关系。

(3)闪闪宵飞,南斗触蛟龙之气。

Like the swords flying to the azure sky,I wish to soar to the dragon's height.

(4)人非玉人,马如金马。

I am not as valuable as jade,but the horse is indeed as valuable as gold.

(3)、(4)两个例子都保留了异于英语表达习惯的比喻形象:sword、dragon、jade和gold,再现了源语的心理联想空间,使英语读者通过这些生动的形象体验到在具象性的汉语文化观念中,概括的东西如何形象化,给人留下鲜明的印象。例(4)如果完全异化为I am not a jade person,but the horse is indeed a golden horse,似乎太费解,因此英译适当归化,用了as...as...的结构点明这个比喻的实质是valuable。

(5)春还春望美。春色春人过。春风春日袅。春情春夜多。When spring displays its beauty at its advent,/People pass by in the spring sun and breeze./While the breeze brushes past on spring days;/Tender affection is stirred up on spring nights.

汉语修辞中的反复是通过重复使用某些词语或句子强调某个意思或突出某种情感。此句的英译尽量使用同一个词汇反复的手段来还原原文的结构与意义,表现了中国语言的气韵。但如果用8个spring来完全对应于原文恐怕会非常累赘,难以卒读。正如韦努蒂所说,不考虑接受语文化的异化翻译反而无法把原语文本中的精华和有价值的内容表现出来。(Venuti,2010:65)因此译文用了一个非常地道的归化表达——Tender affection is stirred up——明确了几句话之间内在的逻辑连贯,帮助读者领悟“春”在汉语文化中的象征含义,感受汉语文化中通过“春”营造的意境和情感气氛,最终达到了真正异化的效果。

4.0 结语

总而言之,《紫箫记》的英译力求使用在语言形式、文化内涵和文学价值等方面保持中国特色的“中国英语”,再现汉语文化的“异质性”。在翻译策略上,不排除适当采用各种归化的形式,其目的在于保证译文及其读者之间“交流的通畅”,最终使读者能理解并感兴趣,从而真正实现异化的目的和效果。关于归化程度的把握,语境是重要的因素,在语境能提供理解线索的情况下,尽量不用或少用归化策略,因为归化虽然达到了“地道”和方便理解的效果,但必然使译文比原文长。这种“使原文不想明说的内容清晰化的策略(explicitation)摧毁了原文,只能使原作的‘声音'变得不清晰”。Sidiropoulou(2004:17)认为这是对原文的“扭曲”(deforming)。对于表达简洁却含义丰富的汉语而言,尤其如此。

语言始终是民族身份的一个标志。汉语语言形式代表的是汉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在当今英语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国英语更是我们的一个语言身份,它使我们在国际化中保持自己的文化身份和特质。正如Michael Cronin(2009:249)所指出的:“在思考任何人类社会的身份问题时,翻译必须占中心地位。”汉译英的翻译视角对“中国英语”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由于中国古典戏剧集中体现了中国文化的各个方面,其英译对研究“中国英语”很有代表性和价值。许多高质量的古典戏剧译本也是我们学习和欣赏中国英语的很好的途径。关于“中国英语”需要在多大程度上突出中国文化的异质性,或是在多大程度上不得不抹去或削弱这种异质性以便译文能更容易地被译入语读者所接受这个关键问题,韦努蒂的异化翻译理论给我们很大的启发,它强调依附于目的语情况有策略地表现原语文本中的精华与价值。因此,把握异化、归化之合适度的英译才是真正形神兼备的、保持汉语语言文化身份的“中国英语”。

[1]Cronin,M.Translation and Identity[M].London:Routledge Press,2006.

[2]Cronin,M.The cracked looking glass of servants:Translation and minority languages in a global age[A].In M.Baker(ed.).Critical Readings in Translation Studies[C].New York:Routledge,2009.249-262.

[3]Daphne,P.L.Operatic China:Staging Chinese Identity Across the Pacific[M].New York:Macmillan,2006.

[4]Sidiropoulou,M.Linguistic Identities Through Translation[M].Amsterdam:Rodopi,2004.

[5]Venuti,L.The Scandals of Translation:Towards An Ethics of Difference[M].London:Routledge,1998.

[6]Venuti,L.Translation politics:Regimes of domestication on English[A].In M.Baker(ed.).Critical Readings in Translation Studies[C].New York:Routledge,2010.65-70.

[7]郭建中.韦努蒂访谈录[J].中国翻译,2008,(3):43-46.

[8]韩军.语言是工具,又是文化本体[J].语文学习,1994,(3):24-26.

[9]王耀华.略述语言的本性及其思想效应——中西哲学比较的一个路向[J].华侨大学学报,2006,(2):1-8.

[10]汪榕培.《牡丹亭》英译及传播[J].外国语,1999,(6):48-52.

[11]汪榕培.说点“中国英语”也无妨[J].大学英语,2003,(1):2-3.

[12]汪榕培.英译《紫箫记》[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3.

[13]威廉·冯·洪堡特.洪堡特语言哲学文集[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

China English i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 Drama—Illustrated by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Tang Xianzu's The Purple Jade Flute

ZHANG L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uzhou University,Suzhou 215006,China)

In the current English globalization age,China English represents our language and cultural identity.As Chinese classic drama is the concentrated expression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the study of its English translation is very important to the study of China English.In this article,Lawrence Venuti'translation theory is drawn on for the discussion of how,in the 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 drama,we should use China English,which is characterized by appropriateness in foreignization and domestication for the purpose of keeping and representing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al identity.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 drama;China English;The Purple Jade Flute;Lawrence Venuti

I046

A

1002-2643(2014)04-0100-05

2013-06-20

本文为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汤显祖戏剧的英译与传播”(项目编号:2013SJB740033)的阶段性成果。

张玲(1975-),女,汉族,江苏苏州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典籍英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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