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夫论》佚文及明前版本情况

2014-03-31 07:12李晓敏
关键词:论衡佚文文字

李晓敏

(山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4)

【史学新探】

《潜夫论》佚文及明前版本情况

李晓敏

(山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4)

《潜夫论》作为东汉重要的思想史著作,流传年代绵邈。从历代古籍的相关引文与今所见版本相对照,可以辑出《潜夫论》原文10余条。对这些佚文进行正误,不仅有助于该书的整理,而且能对其明代以前的版本及流传情况作出合理的推测。

王符;《潜夫论》;佚文;版本

王符是东汉著名政治思想家,其《潜夫论》针砭时弊,影响深远。由于年代绵邈,该书版本、文献缺失严重,尤其明代以前的情况学界知之甚少。今所见最早《潜夫论》版本为元代大通年间刻本及明代的一些翻刻、影钞宋本,但各家著录皆有残缺、讹误。笔者从《史记索隐》、《意林》、《元和姓纂》和《太平御览》等古籍中,共辑出《潜夫论》佚文10余条,均不见于今存各本《潜夫论》。由于引书者疏略,这些佚文存在一些讹误,本文一并勘正,以期大致了解《潜夫论》明代以前的版本和流传情况及其内在原因。

一、佚文辨析

1.唐司马贞《史记索隐》引:

王符云:“太上皇名煓。”[1]

又见宋洪迈《容斋随笔·三笔》卷九:

汉高祖父曰太公,母曰媪,见于史者如是而已。皇甫谧、王符始撰为奇语云:太公名执嘉,又名燸。媪姓王氏。[2]

另,明陈士元《名疑》卷三:

皇甫谧、王符等云太公名执嘉,一云名燸,字执嘉。[3]

按,三处引文皆言王符曾提及汉高祖父名,当为《潜夫论》佚文,“煓”和“糯”为文献流传中形近而讹,应从司马贞《索隐》为“煓”。

2.唐林宝《元和姓纂》卷二:

《潜夫论》:楚公族有舒坚文叔为大夫。[4]

该文从文意看,当为《志氏姓》佚文。

3.唐马总《意林》卷三:

《潜夫论》:“仁义不能月升,财帛而欲日增,余所恶也。”[5]

此段佚文属《潜夫论》无疑,所属具体篇目待考。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三种·经籍佚文》曾将其辑出,并加按语云:“周君注:此节元书无,疑正论之错简。”[6]张觉先生曾认为“根据其引文次序及文义,此条或当为《赞学》之佚文,当紧接于原文‘迈其德也’之后”。[7]张说恐难成立。《赞学》篇相关文字:

是故君子之求丰厚也,非为嘉馔、美服、淫乐、声色也,乃将以底其道而迈其德也。[8]6

本段文字王符论学习之目的。但以上一段佚文很明显将“仁义不能月升”和“财帛而欲日增”形成对举,突出的重点是实行仁义,与此处论学殊不类。与后文“夫道成于学而藏于书,学进于振而废于穷”也无法衔接。所以,此段佚文当另觅其位。考《遏利》篇全文所言多见“德义”与“财”对举,此佚文恐属该篇。

4.唐马总《意林》卷三:

《潜夫论》曰:扁鹊治病,审闭结而通郁滞,虚者补之,实者泻之。犹边境犬羊,不可久荒以开敌心。[5]卷4

今本《潜夫论·实边》:

夫土地者,民之本也,诚不可久荒以开敌心。且扁鹊之治病也,审闭结而通郁滞,虚者补之,实者泻之,故病愈而名显。[8]285

汪继培笺注曰:“‘开敌心’旧作‘开垦’,据《意林》改。”[8]285按,《意林》为唐代文献,比汪所据元明刻本为早。所以,“犹边境犬羊”五字当为《实边》佚文,文意与主题正合。就文字衔接言,马总引文也优于汪笺。

5.唐马总《意林》卷三:

一宅,同姓相代,或吉或凶,一官,同姓相代,或迁或免,成康居之而兴,幽厉居之而衰,吉凶兴衰在人,不由宅矣。师旷曰:赤色不寿。姓大者易灭。姓或有因官、因号、因居、因地者,司马、司徒、中行、下军,因官也;东门、西都、南宫、北郭,因居也;三乌、五鹿、青牛、白马,因地也。[5]卷3

今本《潜夫论·卜列》:

俗工又曰:“商家之宅,宜西出门。”此复虚矣。五行当出乘其胜,入居其隩乃安吉。商家向东入,东入反以为金伐木,则家中精神日战斗也。五行皆然。又曰:“宅有宫商之第,直符之岁。”既然者,于其上增损门数,即可以变其音而过其符邪?今一宅也,同姓相代,或吉或凶;一官也,同姓相代,或迁或免;一宫也,成、康居之日以兴,幽、厉居之日以衰。由此观之,吉凶兴衰,不在宅明矣。[8]298

今本《潜夫论·志氏姓》:

王氏、侯氏、王孙、公孙,所谓爵也;司马、司徒、中行、下军,所谓官也;伯有、孟孙、子服、叔子,所谓字也;巫氏、匠氏、陶氏,所谓事也;东门、西门、南宫、东郭、北郭,所谓居也;三乌、五鹿、青牛、白马,所谓志也。[8]401

比较以上文字,《意林》言姓氏一段与《志氏姓》相似,似乎马总将不相干的两段文字抄到一起。其实不然:首先,《意林》作为对子书言论的摘抄,体例不相连的两段文字一定会空格隔开。这里没有,说明马总见到的文献正是如此;第二,从文意上考察。“一宅,同姓相待”之前,皆是王符批驳汉代术数将姓氏与五行及五音相配合来判定吉凶的荒谬说法。“姓”正是王符论证的核心问题。之后,王符就该正本清源说明“姓氏”的来历,这样,马总引文中“姓大者易灭”一段也就顺理成章。因此可以肯定其为此处佚文。另,虽此处与《志氏姓》相似,但两篇文章中出现相似文字本属正常,疑正因为此该段佚文被后人误删。

6.唐令狐德棻等《周书·乐运传》卷四十乐运奏章中引:

王符著论,亦云:“赦者,非明世之所宜。”大尊岂可数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恶乎?帝亦不纳。[9]

又,唐李延寿《北史》卷六十二引:

王符著论,亦云:“赦者,非明世之所宜有。”大尊岂可数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恶乎?帝亦不纳。[10]

这句佚文又见于宋郑樵《通志》及明杨士奇《历代名臣奏议》等,不见于今本各版《潜夫论》,且不见于《群书治要》及《后汉书》本传引文。考虑现传各本《潜夫论》均有残缺,而《群书治要》和《后汉书》引文皆为节录文字。故据文意可断定为《述赦》篇佚文。

7.宋罗愿《尔雅翼》卷二十八引:

王符称:世俗画龙之状,马首蛇尾,又有三停九似之说,谓自首至膊,膊至腰,腰至尾,皆相停也。九似者,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头上有物如博山,名尺木。龙无尺木不能升天,其为性麤猛而畏铁,爱玉及空青,而嗜烧燕肉,故尝食燕者不可渡海。又言:蛟龙畏楝叶、五色丝。[11]

又,明冯复京《六家诗名物疏》卷二十五:

《尔雅翼》云:王符称:世俗画龙,马首蛇尾,将雨则吟,其声如戛铜盘旋,能发众香,其嘘气成云,反因云蔽身。故不可见。又言:蛟龙畏楝叶、五色丝。[12]

又,清陈大章《诗传名物集览》卷六:

《尔雅翼》:王符称:世俗画龙,马首蛇尾,将雨则吟,其声如戞铜盘旋,能发众香,其嘘气成云,反因云蔽身,故不可见。[13]卷6

此两者为二次引用文献,又见明代卢之颐《本草乘雅半偈》卷一:

王符称:世俗画龙之状,马首蛇尾。又有三停九似之说,谓自首至膊,膊至腰,腰至尾,皆相停也。九似者,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也。或曰:龙无耳,故以角听。又云:骊龙之眸,见千里纤芥。《论衡》云:龙头上有骨,如博山形。名曰尺木,无尺木者,不能升天,其为性麤猛而畏铁,爱玉及空青,而嗜燕,故食燕人不可渡海。又曰:蛟龙畏楝叶及五色线。[14]

比较这些文献,罗愿的引文似乎有《论衡》文字参杂,可能存在混淆两者的情况。相似的材料见于《论衡·龙虚》:

《山海经》言四海之外,有乘龙蛇之人。世俗画龙之象,马首蛇尾。由此言之,马蛇之类也。[15]285

短书言龙无尺木,无以升天。又曰升天,又言尺木,谓龙从木中升天也。[15]289

从文字上来看,这段佚文与《论衡》文字十分相似,然并不能据此断定“王符”为“王充”之误。原因是:一,《本草乘雅半偈》先言王符后言《论衡》。若“王符”为“王充”之误,则卢氏不必再言《论衡》;二,《本草乘雅半偈》四次引《论衡》文字,皆作“《论衡》曰”而不作“王充称”,可见其所引必为两书;三,这两句标为王符所言的佚文,与今本《论衡》相似文献比较,其中仅第一句有部分相同,其余文字均不见于今本《论衡》,第二句虽卢之颐明言来自《论衡》,但恰是王充引作批驳对象的文字而并非王充观点,且王充言明其说法来自“短书”,即当时子书中的说法。因此,完全有可能是王符论述中引用了同一材料,且文字比王充的引用更详细具体。

加之王符《潜夫论》经常记录唯大量诸子材料的情况,故不能排除其为王符《潜夫论》佚文。唯其该属何篇尚难确定。

8.宋罗泌《路史》卷三十九引:

王符氏论阴阳巫祝之说曰:贤人君子,秉心正直,可与言也。世俗小人,丑妾婢妇,浅陋愚憨,渐染既成。又数扬精而破胆矣。今不顺其精诚所向,而强之以其所畏,直亦增病尔。是犹羸病之人且畏蝼蚁,而欲俾之观虎,其与怖而死者又速矣。[16]

今本《潜夫论·卜列》该段文字为:

此谓贤人君子秉心方直,精神坚固者也。至如世俗小人,丑妾婢妇,浅陋愚戆,渐染既成,又数扬精破胆。今不顺精诚所向,而强之以其所畏,直亦增病尔。何以明其然也?夫人之所以为人者,非以此八尺之身也,乃以其有精神也。人有恐怖死者,非病之所加也,非人功之所辜也。然而至于遂不损者,精诚去之也。孟贲狎猛虎而不惶,婴人畏蝼蚁而发闻。今通士或欲强羸病之愚人,必之其所不能,吾又恐其未尽善也。[8]299-300

“是犹羸病之人”一句为今本所无。从前后文的衔接来看,此句正好与“孟贲狎猛虎而不惶,婴人畏蝼蚁而发闻”形成照应,可断定为此处佚文。

9.宋陈旸《乐书》卷一百三十一引:

三礼图有雅簧,上下各六,声韵谐律,亦一时之制也。《潜夫论》曰:簧,削锐其头,有伤害之象,塞蜡蜜,有口舌之类,皆非吉祥善应也。然则巧言如簧,而诗人所以伤谗良有以也。[17]

又,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十八:

《潜夫论》曰:簧,削锐其头,有伤害之象,塞蜡蜜,有口舌之类。皆非吉祥善应也。然则巧言如簧,而诗人所以伤谗良有以也。[18]

此段文字今本《潜夫论·浮侈》曰:

或坐作竹簧,削锐其头,有伤害之象,傅以蜡蜜,有甘舌之类,皆非吉祥善应。或作泥车、瓦狗、马骑、倡排,诸戏弄小儿之具以巧诈。诗刺“不绩其麻,女也婆娑”。今多不修中馈,休其蚕织,而起学巫祝,鼓舞事神,以欺诬细民,荧惑百姓。[8]123

将其与两处引文相比较,脱“然则巧言如簧”一句。两处引文相同可证其确为《潜夫论》原文。加之王符论政喜引《诗》,且经常解说《诗》意作为论据。所脱文字正是借《诗》意论说,故当为《浮侈》篇此处佚文。其解说诗意的言说方式,可能是其脱佚的主要原因。

10.宋李昉《太平御览》卷九引:

《潜夫论》曰:黄帝梦大风吹天下尘土,得风后以为相。[19]82

又,宋叶廷珪《海录碎事》卷九上:

吹尘梦《潜夫论》:黄帝梦大风吹天下尘土,得风后以为相。[20]

相似的文献有《尚史》卷二十三:

《帝王世纪》:黄帝梦大风吹天下之尘垢,皆去。又梦人执千钧之弩,驱羊万群。[21]卷23

今人辑本《帝王世纪》收录了此段文字。[22]《帝王世纪》出自皇甫谧,为王符稍后人物。其《帝王世纪》记载了很多《史记》等书未见的古史材料。王符所引材料与《帝王世纪》记载相合,且较简略。两者可能出于同一材料来源。或因为两处文献相似,导致后人误删。当为《潜夫论》佚文,从其文意看,应该置于《梦列》篇。

11.宋李昉《太平御览》卷七十七引:

《潜夫论》曰:天作道,皇作极,臣作辅,人作基。又曰:王之政普覆兼爱,吉凶祸福与民共之。[19]664

该文后半句见今本《潜夫论·救边》:

圣王之政,普覆兼爱,不私近密,不忽疏远,吉凶祸福,与民共之。[8]256此文前半句又见汉荀悦《申鉴·政体一》:

天作道,皇作极,臣作辅,人作基。[23]

从《太平御览》连引两条《潜夫论》文献来看,当不是误引。考虑到汉人引用文献常不注明出处,也不排除王符和荀悦皆引自前代文献,所以可能为《潜夫论》佚文。两处文献相似,可能导致后人误删。就其文意来看,或为《本政》篇佚文。

12.明方以智《通雅》卷三十四引:

王符《潜夫论》有:“细要青藤。”[24]661

按,“细要”见《潜夫论·浮侈》:“钉细要,削除铲靡。”[8]134方氏此处引文论棺木器具,与王符所论相合。然“青藤”不见今各本《潜夫论》。方氏两者并举,“青藤”或亦为《浮侈》篇佚文。

13.明杨慎《升庵集》卷八十一引:

自照。王符《潜夫论》:蓬中拾自照。谓萤火也。[25]

又,明方以智《通雅》卷四十七:

王符曰:蓬中拾自照。谓萤火也。[24]876

清陈大章《诗传名物集览》卷五:

王符曰:蓬中拾自照。谓此腐草木得湿而光亦有明验。众说并为萤火,近得实矣。[13]卷5

考《太平御览》卷七百六十九引《潜夫论》中有:“人行之动天地,譬车上御驷马,蓬中耀舟,虽有覆载,犹在我所之。”[19]198然比较以上几家文字,“谓萤火也”应也为《潜夫论》佚文,且紧接“蓬中拾自照”。今版汪继培《潜夫论笺》认为“蓬中拾自照”为《本训》篇“蓬中擢舟船”之误。[8]367如此,则“谓萤火也”句将无处安顿。所以:“蓬中拾自照。谓萤火也”或为《潜夫论》它篇佚文。

14.明杨慎《丹铅余录》卷十二引:

以吾一日长乎尔,长老也,无吾以也,以用也。孔子言已老矣,不能用也,而付用世于四子也。故三子皆言用世也,皙之言亦用世而非大用也,冠者童子,雩祭人也。浴乎沂,涉沂水也,象龙从水中出也。风乎舞雩,风歌也,咏而馈,咏歌馈祭也。职既轻于抱关击柝,事更迩于乡俗里闬,不必居夷之远,浮海之险也。偶一为之,时适其适也,自适其适而不适人之适也。夫子与之者,意在言外,喟然者,所感深矣。此王符之说,古必有授。韩退之以浴为·,非宋人尧舜气象,天地同流之说,又过矣。曾皙狂者也,本有用世大志,而知世之不我以也。故为此言以销壮心而耗余年。此风一降则为荘列,再降则为嵇阮矣,岂可鼓之舞之推波助澜哉。[26]1077

杨慎这段论述指《论语·先进》中的“侍坐”章。据此,王符《潜夫论》中有对“侍坐”章的解读,然今各版《潜夫论》均不见相关记载。杨氏在其《丹铅余录》及《升庵集》中曾多次将“王充”误作“王符”(见下文辨误)。王充《论衡》中有相关“侍坐”章的论述。其《明雩》篇曰:

何以言必当雩也?曰:《春秋》大雩,传家在〔丘明〕、公羊、谷梁无讥之文,当雩明矣。曾皙对孔子言其志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曰:“吾与点也!”鲁设雩祭于沂水之上。暮者,晚也;春谓四月也。春服既成,谓四月之服成也。冠者、童子,雩祭乐人也。[15]673-674

这段文字中丝毫找不到对“侍坐”章孔子之意的解读,而仅就“雩”祭论述。因此杨慎所言与《论衡》相关论述不类,当确为《潜夫论》佚文。理由是:一,王符《潜夫论》经常引用孔子之言及相关事迹并对其展开分析论述,而本段文字正是对孔子言行的评述;二,此处《论语·先进》“侍坐”章评述思想,与东汉中晚期士人心态颇有契合之处,也或与王符晚年的隐士心态相印。唯不能断定为《潜夫论》何篇佚文,或为《叙录》中自解之词。

15.明末曹学佺《蜀中广记》卷七十八引:

王符论曰:郭玉者,广汉人也。初,有老父不知何出。常渔钓于涪水,因号涪翁。乞食人间。见疾者,时下针石,辄应时而见效。乃著《针经》《诊脉法》传于代。弟子程髙,寻求积年,玉乃授之,髙亦隐迹不仕。和帝时,玉为大医丞。多有效应,帝奇之,乃试令嬖臣美手腕者,与女子杂处帷中。使玉各诊一手,问所疾苦。玉曰:“左阳右阴,脉有男女。状酷异人,臣疑其故。”帝叹息称善。

玉仁爱不矜,虽贫贱厮养,必尽其心力。而至疗贵人时,或不愈。帝乃试令贵人羸服变处,一针即差。召问状。对曰:“医之为言意也,腠理至微,随意用巧,针石之间,毫芒即乖。神存于心手之际,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大贵者处尊髙以临臣,臣怀怖慑以之。其为疗也,有四难焉: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不强,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针有分寸,时有破漏,重以恐惧之心,加以裁慎之志,臣意且犹不尽,何有于病哉!此其所为不愈也。”帝善其对,年老卒官。[27]

这段材料又见《后汉书·方术列传·郭玉传》:

郭玉者,广汉洛人也。初,有老父不知何出,常渔钓于涪水,因号涪翁。乞食人间,见有疾者,时下针石,辄应时而效,乃著《针经》、《诊脉法》传于世。弟子程高,寻求积年,翁乃授之。高亦隐迹不仕。玉少师事高,学方诊六微之技,阴阳隐侧之术。和帝时,为太医丞,多有效应。帝奇之,仍试令嬖臣美手腕者与女子杂处帷中,使玉各诊一手,问所疾苦。玉曰:“左阳右阴,脉有男女,状若异人。臣疑其故。”帝叹息称善。

玉仁爱不矜,虽贫贱厮养,必尽其心力,而医疗贵人时,或不愈。帝乃令贵人羸服变处,一针即差。召玉诘问其状。对曰:“医之为言意也。腠理至微,随气用巧,针石之间,毫芒即乖。神存于心手之际,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夫贵者处尊高以临臣,臣怀怖慑以承之。其为疗也,有四难焉;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不强,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针有分寸,时有破漏,重以恐惧之心,加以裁慎之志,臣意且犹不尽,何有于病哉!此其所为不愈也。”帝善其对。年老卒官。[28]

从文字上看,两者仅有细微差别。范氏著书多引《潜夫论》,恐确为《潜夫论》原文。从文字内容上看,王符喜以医病言治国,加之其文章往往博举事例,可能为《思贤》篇佚文。文章大肆描写人物事迹,带有史传性质,可能正因此为后人误删。

16.清李锴《尚史》卷二引:

《潜夫论》:德莫高于博爱人,政莫高于博利人,故政莫大于信,治莫大于仁。吾慎此而已也。[21]卷2

相同文献又见贾谊《新书·修政语上》:

帝喾曰:德莫高于博爱人,政莫高于博利人,故政莫大于信,治莫大于仁。吾慎此而已也。[29]

本段可能为上古文献记载。此佚文与《新书》所引相同,导致后人误删。王符言政,主张德治,著有《德化》篇,帝喾这段言论与其思想相同。且王符著文广征博引,喜用先圣言论作为论据,此段文字当为《潜夫论》佚文。另,《潜夫论》全书言及帝喾者,仅有《五德志》一篇,或为《五德志》佚文。

二、佚文正误

历代引用王符及《潜夫论》文献中,由于引者疏略不免出现错误。为免以讹传讹,兹正误于此。

1.明杨慎《丹铅余录·总录》卷十一:

王符自赞 汉王符《自叙赞》云:章和二年,罢州家居,年渐七十,时可悬舆,仕路隔绝,志穷无如,年有不然,身有利害,发白齿落,日月逾迈,畴伦弥索,鲜有恃赖,贫无供养,志不娱快,历数冉冉,庚辛或际,虽惧终徂,愚犹沛沛。[26]441

又,明方以智《通雅》卷十:

升庵引:汉王符《自叙赞》曰:历数冉冉,庚辛或际,虽惧终徂,愚犹沛沛。[24]252

明冯惟讷《古诗纪》卷一百五十六:

王符 汉王符《自叙赞》云:章和二年,罢州家居,年渐七十,时可悬舆,仕路隔絕,志穷无如,年有不然,身有利害,发白齿落,日月逾迈,俦伦弥索,鲜有恃赖,贫无供养,志不娱快,历数冉冉,庚辛或际,虽惧终徂,愚犹沛沛。《丹铅余录》(冯注)[30]

又,清吴景旭《历代诗话》卷三十:

王符 《自叙赞》云:章和二年,罢州家居,年渐七十,时可悬舆。[31]

按,该段见今本王充《论衡·自纪》篇:

材小任大,职在刺割,笔札之思,历年寝废。章和二年,罢州家居。年渐七十,时可悬舆。仕路隔绝,志穷无如。事有否然,身有利害。发白齿落,日月逾迈,俦伦弥索,鲜所恃赖,贫无供养,志不娱快。历数冉冉,庚辛域际,虽惧终徂,愚犹沛沛。[15]1208-1209

可见,这段《自叙赞》为王充《自纪》。章和二年王符尚未出生,断不会有此自叙。杨慎疏略讹误在先,方以智、冯惟讷不察误转在后,吴景旭错引实为不该,兹录于此以证讹传。

2.杨慎《丹铅余录·总录》卷十三:

子见南子: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子矢之辞亦甚昭矣。而后世王符刘子玄犹有异说。虽朱子谓矢为誓,否谓不合理,不由道。亦浅之乎观圣贤矣?孔鲋云:古者大享,夫人与焉?于时犹有行之者,意卫君夫人享夫子,则夫子亦弗获已矣。栾肇曰:见南子者,时不获也。犹文王之居羑里也。天厌之者,言我之否屈,乃天命所厌也。合二说而观之,则矢者直告之,非誓也。否音否塞之否,古者仕于其国则见其小君,子路意以孔子既不仕卫矣,而又见其小君,是求仕不说者,不说夫子之仕,非不说夫子之见也。子直告之曰,予道之不行其否屈,乃天弃絕也,天之所弃,岂南子所能兴?而吾道赖之行哉?见之者不过答其礼耳。如此则圣贤之心始白,而王符之徒亦无所吠其声矣。[26]479-480

此论又见杨氏《升庵集》卷四十五,文字与此全同。据此,似乎王符有对“子见南子”之事的论述。然相关论述并不见今《潜夫论》各版本。再考王充《论衡·问孔》篇:

孔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子曰:“予所鄙者,天厌之!天厌之!”南子,卫灵公夫人也,聘孔子,子路不说,谓孔子淫乱也。孔子解之曰:我所为鄙陋者,天厌杀我。至诚自誓,不负子路也。问曰:孔子自解,安能解乎?使世人有鄙陋之行,天曾厌杀之,可引以誓;子路闻之,可信以解;今未曾有为天所厌者也,曰天厌之,子路肯信之乎?行事,雷击杀人,水火烧溺人,墙屋压填人。如曰雷击杀我,水火烧溺我,墙屋压填我,子路颇信之;今引未曾有之祸,以自誓于子路,子路安肯晓解而信之?行事,适有卧厌不悟者,谓此为天所厌邪?案诸卧厌不悟者,未皆为鄙陋也。子路入道虽浅,犹知事之实。事非实,孔子以誓,子路必不解矣。[15]410-412

可见,“子见南子”,孔子自誓之事的相关论述为王充所言,此杨氏又误将“王充”作“王符”。

在文献流传的过程中,由于王充与王符在《后汉书》中同传,韩愈的《后汉三贤赞》将其齐名揄扬,导致后人在引用文献时往往将两人混淆,实有澄清之必要。

三、明前版本

以上所辨析的佚文,虽有类书引用为证,也不排除个别条目存在误引的可能,如上述《丹铅余录》引文。但从整体上看,《潜夫论》存在佚文而且不少。这些佚文上自北周下迄元末明清,时间跨度很大。结合历代征引《潜夫论》的文献,进一步分析以上的佚文现象,可从中探究《潜夫论》明前版本的相关情况。

就现在所见后世对《潜夫论》的引用情况看,先唐文献对《潜夫论》的引用仅见范晔《后汉书》本传引《浮侈》等五篇,刘勰《文心雕龙·诸子》提及一次,郦道元《水经注》引《五德志》一次,萧绎《金楼子》提及王符名字一次,另有上论乐运在奏疏中引《潜夫论》一条。可见先唐《潜夫论》流传并不广泛,所存版本应该比较单一。其文字差异主要出现在范晔《后汉书》对所引五篇的修改。

唐代马总《意林》征引《潜夫论》十六条,其中佚文三条。马所依据的南梁廖仲容《子钞》、令狐德棻《周书》和李延寿《北史》所记乐运(北周时人)为先唐文献。司马贞《史记索隐》著于唐开元中,林宝等人的《元和姓纂》著于唐宪宗时。所以直到中唐时期,《潜夫论》版本或仍较为完整。

当然,此时可能已存在残缺的本子。唐代《群书治要》引《潜夫论》五篇文字,与今本相较已经出现文字的不同。如《思贤》篇脱去了“虽有尧、舜之美,必考于周颂;虽有桀、纣之恶,必讥于《板》、《荡》”一句,以及“夫生饭穅梁,旨酒甘醪,所以养生也,而病人恶之,以为不若菽麦糠糟欲清者,此其将死之候也。尊贤任能,信忠纳谏,所以为安也,而暗君恶之,以为不若奸佞阘茸谗谀之言者,此其将亡之征也。老子曰:‘夫唯病病,是以不病。’《易》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一段文字。《群书治要》是摘抄的性质,加之脱漏内容为王符论政中比喻论证的部分,为魏征等人不取的可能性也很大,但也不排除其所据为《潜夫论》残本。

宋代的佚文情况较多。这主要是因唐代韩愈《后汉三贤赞》的揄扬使王符名声越来越大,《潜夫论》的流传日广,宋代社会学术风气下考史、释经的学者开始关注《潜夫论》,所以对其中的名物及史料相对注意。这一方面保留了很多珍贵的《潜夫论》佚文,另一方面也由于这种重视,宋人或已开始对《潜夫论》进行整理。《太平御览》中的佚文,可能是整理过程中发现其与前代论著有相同之处而误删,反而加剧了《潜夫论》文字的混乱。

承此风至元明,《潜夫论》版本错乱现象不断。据考察,现在尚能见到的如冯舒的影钞明翻宋本,较能反映宋本《潜夫论》的原貌。将佚文与冯舒本相较,说明至少在宋代,《潜夫论》很多版本确已残缺错乱。汪继培自称见过元代大德间刻本,其笺注时参照的是程荣本和何允中本。而这些明刻本很多来自宋元刻本。由此可以推断,至少在宋代,《潜夫论》较为完整的本子就已经很少见了。元代大德年间的刻本可能依据的正是一个存在残缺错乱的本子。因而,这些残本的流传反而较广。当然,存在佚文的这个善本也一直存在。

正因为如此,明代《潜夫论》版本虽多达十几种,但是较为混乱。据傅增湘《藏园群书题记》和《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记载,其中很多版本一直到清末尚能见到。这些版本中可能就有翻印宋代存有佚文的善本。所以,一直到明代的杨慎、明末曹学佺及清代的李锴,仍能看到这些珍贵的文献,并在其著述中保留了部分佚文。这也说明,无论是明末的程荣、陈春,还是清代的王谟、汪继培,在刊刻和整理《潜夫论》时,限于条件,都未能完全利用流传的各种版本。

总之,在明代以前,先唐《潜夫论》版本可能较为单一,也较为完整。唐代可能存在残本,但相对比较完整。宋元时期,随着《潜夫论》传播日广,已经存在很多的不同残本。流传到明清,影响较大的仍是相对残缺错乱的本子。相对完整的善本一直到清末尚存。可惜清代研究者未能全见或给予足够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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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Anecdotes and Version of“Qianfu Lun”Before M ing Dynasty

Li Xiao-mi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hanxi Normal University,Linfen 041004,China)

“Qianfu Lun”is an important ideological history work.Based on citations in ancient books and the current version,more than ten anecdotes of“Qianfu Lun”can be originated.The textual research on these anecdotesnot only contributes to renovation of the work but also help make a reasonable survey on the version and its popularity before Ming Dynasty.

Wangfu;“Qianfu Lun”;anecdotes;version

B234.93

:A

:1672-3910(2014)01-0025-07

2013-09-16

李晓敏(1983-),男,讲师,博士,主要从事汉唐文学及文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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