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波
(华南农业大学 思政部,广州 510642)
【河洛文化】
《春秋》《左传》经传关系析论
王竹波
(华南农业大学 思政部,广州 510642)
关于《春秋》与《左传》经传关系主要有两种对立的观点,即《左传》是否《春秋》之传。虽然《左传》解经不同于《公羊传》和《谷梁传》,但《春秋》和《左传》不是两本独立的书,《左传》也不是一本伪书,更不单纯是一本史书。参照《春秋》《公羊传》《谷梁传》,可知《左传》不仅"以义解经"、"以事解经",还"以礼解经"。
K204 《春秋》;《左传》;孔子;《公羊传》;《谷梁传》
关于《左传》是否《春秋》之传,古今研究者往往看法尖锐对立,这个问题不解决,势必影响《春秋》学的继续研究,因此有必要梳理前人研究的立场、方法和结论,并借鉴其成果进行新的探索,以期对《春秋》与《左传》的关系有所裁断。
在唐代“九经”和宋代“十三经”中,《左传》都被列为“《春秋》三传”之一。“传”即阐释经义。《左传》是否为《春秋》之传的论争,在西汉末期就已开始。哀帝刘欣“令歆与五经博士讲论其义,诸博士或不肯置对”,刘歆移书太常博士称当时博士“谓左氏为不传《春秋》”[1]1970之后,《左传》不传《春秋》之说愈演愈烈。综其证据不外以下五点。
其一,不祖孔子。东汉范升首开先河说“《左氏》不祖孔子,而出于丘明”。[2]1228李育认为《左传》“不得圣人深意”,还写了41条非难。[2]2582朱熹回答门人提问时说:“左氏曾见国史,考史颇精,只是不知大义,专去小处理会,往往不曾讲学。”[3]2151顾炎武也说:“左氏解经,多不得圣人之意。”[4]从范升到顾炎武都认为《左传》不传孔子《春秋》的“微言大义”。
其二,不类《公》《谷》。《公羊传》《谷梁传》以解释《春秋》“微言大义”和《春秋》“书法”为主,纯论经义,极少叙述史事。晋人王接云:“《公羊》附经立传,经所不书,传不妄起,於文为俭,通经为长。”[5]1435北宋刘安世曰:“《公》《谷》皆解正《春秋》。《春秋》所无者,《公》《谷》未尝言之。”[6]534《左传》主要根据大量的材料来补充甚至订正《春秋》的脱漏和错误,间或说明《春秋》“书法”,不类《公》、《谷》以此为主,这也是过去今文学派认为《左传》不传经的理由。
其三,《春秋》《左传》为两本独立的书。该说自晋代王接始:“《左氏》辞义赡富,自是一家书,不主为经发。”[5]1435赵光贤基于《左传》文本提出论据:如果《左传》本来是解释《春秋》的书,那么《春秋》所有的记事,《左传》也应该都有;反之,《春秋》所无的,《左传》也应该无。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常常是经有传无,或经无传有。由此得出结论:“《左传》原系杂采各国史书而成,最初不过是一种史事汇编的性质,并非编年之史,原是一部独立的书,与《春秋》无关。”[7]140
其四,《左传》为伪书。自宋以来就有人怀疑刘歆改造《左传》加进了解经之语。《朱子语类》载宋人林粟(黄中)语:“《左传》‘君子曰’是刘歆之辞。”[3]2150《左传》为刘歆伪造说,也为清代今文学家所极力主张。刘逢禄《左氏春秋考证》,详细论证了刘歆怎样把先秦旧书《左氏春秋》改编为《春秋左氏传》。后康有为《新学伪经考》继承其说,进而提出刘歆割裂《国语》、伪造《左传》的新说。[8]同持《左传》伪作说的还有细微差别:认为《左传》中讲“书法”、“义例”的文字是刘歆伪作,以林粟、刘逢禄、顾颉刚为代表;认为是刘歆割裂《国语》而成,以康有为、钱玄同为代表;认为伪作者为战国时儒者,则以赵光贤为代表。
其五,《左传》为史书。晋人贺循曰:“左氏之传,史之极也。文采若云月,高深若山海。”[6]514这本是对《左传》的由衷赞美之辞,却使《左传》由经学转向了史学。朱熹说《左氏》史学,事详而理差。[3]2152皮锡瑞说:“《春秋》是经,《左氏》是史,必欲强合为一,反致信传疑经。”[9]49较之其他四种观点,《左传》是史书之说最难辩驳。
不主《左传》为《春秋》之传者虽言之凿凿,但为《春秋》之传论者同样可以找到很多证据。
其一,最早的历史记载。最早正式记载孔子作《春秋》、左丘明作《左传》的是《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於鲁而次《春秋》……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由此可知,《左传》(时称《左氏春秋》)即为阐发孔子《春秋》而作,以使《春秋》实现孔子“载之空言,不如见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太史公自序》)的目的。班固在《艺文志》开篇即言:“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故《春秋》分为五,《诗》分为四,《易》有数家之传。”“《春秋》分为五”即《左氏传》30卷(左丘明,鲁太史)、《公羊传》11卷、《谷梁传》11卷、《邹氏传》11卷、《夹氏传》11卷。至少在班固时已经承认《左传》为《春秋》五传之一。关于左丘明作《左传》之由,班固解释:“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据《史记》、《汉书》记载,原来在《春秋》学形成之后《左传》成书之前,还有一个七十子口传的阶段。文辞简单的《春秋》所蕴含之义(讥刺、褒贬、隐讳等),没有似乎也不便于明白地写出来。由于孔子弟子众多,传经过程中难免各执一端,久之分歧渐大,于是“鲁君子左丘明”站出来,“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作《左氏春秋》,即《左传》。它乃是为准确理解《春秋》而作,是传经的。《左传》以事实释经文即以史传经,即便当年孔子为学生讲《春秋》,也须结合史实来讲述。
其二,《左传》古本。先秦儒家经、传以简策长短相区分。我国台湾学者周凤五说,《仪礼正义》中载服虔所见的古本《左传》是“古文篆书,一简八字”。[10]56从先秦至西汉晚期因传习者不多而未经辗转抄写,故《左传》保存了先秦古抄本的原始面貌,为东汉服虔所摩挲目验。“服虔当前所见既是《左传》的先秦古抄本,而无论《左传》是否依傍《春秋》,是否原名《左氏春秋》,就先秦儒家典籍的分类而言,《左传》为传,《春秋》为经乃是不争的事实。”[10]53
其三,《春秋》待《左传》而明。汉人桓谭说:“《左氏》经之与传,犹衣之表里,相待而成。经而无传,使圣人闭门思之,十年不能知也。”[11]严彭祖也有类似的话。[6]511虽皮锡瑞认为“《左氏》不在七十子之列,不得口受传指,《左传疏》引《严氏春秋》不可信”,[9]34即使桓谭与《颜氏春秋》的话都有后人伪作的嫌疑,却实在道出了《春秋》与《左传》的关系。家铉翁曰:“经著其略,传纪其详;经举其初,传述其终。虽未能尽得圣人褒贬意,而《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恃之以传,何可废也……吁,使左氏不为此书,后之人何所考据以知当时事乎?不知当时事,何以知圣人意乎?”[12]192该说对《左传》以史实解释、传承《春秋》经,给予恰当评价。
其四,《左传》以事解经。杜预《春秋左氏传序》说:“左丘明受经于仲尼,以为经者,不刊之书也。故传或先经以始事,或后经以终义,或依经以辨理,或错经以合异,随义而发。”[13]12杜预经苦心研究总结的这四条,说明《左传》解经自有路数,异于《公》、《谷》逐字逐句的解释。至于有经无传,杜预解释为“旧史遗文,略不尽举,非圣人所修之要故也”;无经有传则是“身为国史,躬览载籍,必广记而备言之”。看来左丘明“论本事而作传”正是釜底抽薪,从根本上杜绝凭主观臆测说经的明智之举。赵生群驳斥了前人《左传》非经之传的观点,[14]张素卿系统阐释了《左传》的解经体系。[15]这两篇博士论文论证《左传》“以事解经”乃《春秋》之传,恢复了《左传》的解经身份。
其五,解经的文化传统。“孔子作《春秋》”,有作为客观事实和作为主观文化认同的区分。有学者说:“至于前者,还需要考古新发现来验证,目前的文献尚难作出非此即彼的断语,总体说来目前文献对论证‘孔子作《春秋》’这一历史事实更为有利,至于后者,大多数学者,尤其是公羊学家认同这件事几乎没有争论。自《春秋》升格为经以来,虽然少数学者曾有怀疑,但意识深层却难以摆脱这种文化认同的影响。这确是经学思想史的真正事实。”[16]同理,事实层面的左丘明作《左传》、《左传》解《春秋》还有待历史考古的发现,但不可否认2000多年中国学术已经形成一个左丘明作《左传》、《左传》传《春秋》的文化认同事实。
综上所述,《左传》为《春秋》之传,自不是一家之言。即便认为《左传》非传《春秋》者也承认:《左氏春秋》是传释《春秋》的,像《公羊》《谷梁》一样,自西汉末至现在,是《春秋》学的普遍观点。[17]
如果以孔子和春秋大义为参考,刘歆就认为《左传》尽得孔子真义:“(刘)歆以为左丘明好恶与圣人同,亲见夫子,而公羊、谷梁在七十子后,传闻之与亲见之,其详略不同。”[1]1967杜预也说:“左丘明受经於仲尼,以为经者,不刊之书也。”[13]12如果这些是空穴来风之论,公羊派为什么不据理力争呢?我国台湾学者张以仁推算孔子之卒至赵襄子之卒其间不过54年,驳斥郑樵、程端学等的78年之说,推翻了左丘明不可能与孔子同时相见之论,认为左丘明可能在孔子晚年见到孔子并同观鲁史,在赵襄子卒后乃完成《左氏春秋》。[18]蔡尚思说:“孔子一生都尚礼。”[19]杨伯峻统计,《论语》讲“礼”75次。[20]饶宗颐据燕京大学《引得》指出,《左传》全书中礼字共见453次,言“礼制”者10条,其出现的频率可和印度《梨俱吠陀》中Rta的出现超过300次的频率互相比拟。[21]这说明礼为《左传》的核心概念,《左传》之于《春秋》和孔子的“微言大义”有很大的关系。尤其《左传》解经语的确认,更使其传经成为事实。杨向奎考证《左传》之性质及其与《国语》之关系后得出:书法、凡例、解《经》语及“君子曰”等为《左传》所原有,非出后人之窜加,故《左传》本为传《经》之书。[22]张素卿也说:“除了以叙事解经,《左传》往往兼采凡例、书法诸称,以及‘仲尼曰’、‘君子曰’或‘礼也’、‘非礼也’等评论,藉以论说经义。这些解经方式相辅相成,共同解释《春秋》。”[15]58
至于《左传》不类《公》《谷》的原因有两种,一是解经终止时间不同,二为解经方式相异。关于前者,《春秋》《公》《谷》均终止于哀公十六年西狩获麟,《左传》却写到哀公二十七年。《四库全书提要》认为:“经止获麟,而弟子续至孔子卒。传载智伯之亡,殆亦后人所续。《史记》司马相如传中有扬雄之语,不能执是一事,指司马迁为后汉人也,则载智伯之说,不足疑也。”[23]古书常有被同派后学羼入,因此这不能作为《左传》不与经一致的证据。至于后者,其实《公》《谷》之间也多相互矛盾之处。如对宋襄公,《谷梁传》认为宋襄公违背作战原则,责骂其简直不配做人;[24]320《公羊传》却极度夸奖宋襄公,认为“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也”![25]其实春秋三传各有短长。范宁说:“《左氏》艳而富,其失也巫;《谷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24]8这些评论未必精当,但道出三传各有特色的实情。刘逢禄《左氏春秋考证》曾质疑《左传》“非传之体”,[26]章炳麟举十翼之“传”予以辩驳。[27]有学者定要拟定种种标准以拘束《左传》使其入轨合辙。俞正燮回应:“《春秋左传》,经学也,说经之事与义,不能预阿后世!”[28]所以《左传》固不必遵循后人的标准。
至于《春秋》《左传》为两本独立的书之问题,陈傅良曰:“《左氏》本依经为传,纵横上下,旁行溢出,皆所以解驳经义,非自为书。”[6]521赵生群以诸侯会盟为例,说明《春秋》载诸侯会盟之事甚多,对与会的国家及人物、时间记载都比较详细,而对其过程略而不载,《左传》正好相反。从而《经》《传》合璧,正好相互补充,相得益彰。[14]前言杨伯峻曾举《左传》省略二例并指出:“桓谭说,《经》不能离开《左传》,其实,《左传》也不能离开《春秋经》。”[29]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见解。
至于《左传》是否伪书,李宗侗认为:“考之西汉初年,‘北平侯张苍及梁太傅贾谊、京兆尹张敞、大中大夫刘公子皆修《春秋左氏传》’(《汉书·儒林传》)。而许慎《说文解字·序》亦说:‘北平侯张苍献《春秋左氏传》。’按:张苍、贾谊皆与汉文帝同时,远在西汉初年,而刘歆则属西汉末年人,则《左氏传》之开始传布,不由于刘歆。亘西汉之世,《左传》虽未立于学官,然民间不少传习之者,则刘歆又安从伪造?”[30]今天学界虽然彻底推翻了刘歆伪造和改编说,但刘逢禄等人的思路被现代学者所继承,只是将改编时代提前,由刘歆变为战国时的儒者。胡念赅等就持这种看法。赵光贤更明确指出,《左传》曾经二次成书,先是有人编成一部记事之书,后又有人对它进行改造,加进了解经语,于是本来与《春秋》不相干的记事之书成了《春秋》的传——当然,改造者最迟也是战国时人。[7]137赵伯雄对此提出质疑:“《左传》是一次完成的。这里所谓‘一次完成’,主要是指《左传》作为一部完整的解经著作,其排纂史料与撰写解经语是同时进行的,非如时贤所说,先有一部‘记事的《左传》’,后来才出现‘解经的《左传》’。”[31]25赵先生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再者,若说西汉末刘歆作伪还有动机——争立于学官、与公羊争胜,而到汉武帝才“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成为士人功名利禄的来源,春秋战国时的儒家只是诸子百家中的一家,其作伪的动机何在呢?
至于《左传》为史书,方孝岳已说《左传》是经非史。[32]赵伯雄指出:“按照现代的学科分类,《春秋》、三传及古来围绕着《春秋》经出现的大量著作,是被归在历史类中的。这也难怪,现代人的知识结构中,经学并不构成一个学术门类……但严格起来说,《春秋》学从它成立的第一天起就不是史学……从历代学者研治《春秋》经传的总的倾向来看,从历代统治阶级对《春秋》的利用情况来看,《春秋》学更主要应该是一种政治哲学。”[31]自序以《左传》为史,不符合《左传》原著者著书立说的本意,也不符合自东汉、唐、宋以来的经学传统。经史文结合,亦经亦史亦文,才符合《左传》的实质,也符合今天学术研究的现状。因为“《左传》一书的性质:就解释《春秋》经暨《春秋》经传的关系来说,是经学;就忠实反映春秋时代事迹,及人物传记来说,是一部比《春秋》更成熟的编年史;就史传文学、传记文学、叙述文学以及清代桐城义法、后代辞章学、文章作法来说,是一部优美的文学作品”。[33]其实“《左传》实以先秦文学的一种具体形态,兼具了现代学术立场上史学、文学、哲学(具体表现为经学)的特质;其最表层是史学,中间层是文学,最深层是经学”。[34]
《左传》解《春秋》是以《春秋》为参照,还是以《公羊传》《谷梁传》为参照呢?
其一,以《春秋》为参照。孔子修订鲁国史为《春秋》,左丘明《左传》因为解释孔子《春秋》而作原也被称为《春秋》。刘师培指出:“今考周季之书所述《春秋》均指左氏。《韩诗外传》载‘荀子谢春申君书’,引‘子围崔杼弑君’事,称为‘《春秋》之记’。《韩非子·奸劫弑臣篇》述此二事,亦称为‘《春秋》之记’,一也……是则战国儒生均以《左传》即《春秋》。斯时《公》《谷》未兴,《春秋》之名仅该左氏。汉臣不察,转以左氏不传《春秋》,不亦惑欤。”[35]他把战国史籍如《荀子》《韩非子》《国策》中引用的《春秋》的内容归之于《左传》,说明战国时期人们称《左传》为《春秋》。据研究,司马迁作《史记》时参考了大量文献,《左传》也在其列,且多数情况下称之为《春秋》。[36]有人认为:“‘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太史公前文述及孔子作《春秋》,然后说左丘明为保孔子《春秋》真意,‘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孔子史记’也就是《春秋》。司马迁在这里不直书孔子的书为《春秋》,并且在左丘明《春秋》书前加以“左氏”,就是怕读者误读,可见太史公用心良苦。”[37]从《左传》的名称也可大致看出《左传》与《春秋》的关系。赵光贤说:“《左传》全书都符合《春秋》体例,都是站在鲁国的立场上说话的。”[7]176-178赵生群将《春秋》与《左传》逐条加以对照的统计结果发现:截止到鲁哀公十四年“西狩或麟”,《春秋》经文总数为1 870条。《左传》直接针对经文的条目有1 300余条,与经文关系密切的有100余条,同解经关系不直接的只有300条左右。[14]前言这一数据从总体上确认了《左传》与《春秋》的对应关系。
其二,以《公》《谷》为参照。因为先立于学官,《公羊传》《谷梁传》为《春秋》之传的地位无法撼动。支持《左传》解经者一直寻找《左传》与《公》《谷》解经相似之处,以此来论证《左传》为《春秋》之传。贾逵号称一代儒宗,在上疏为《左氏》辩护时,还需委曲求全地表示《左氏》“同《公羊》者十有七八,或文简小异,无害大体。”[2]1236以《公》《谷》为标准,倡言《左传》为传者主要采取两种方法论证。一是调和三传。东汉末荀悦提出:“仲尼作经,本一而已。古今文不同,而皆自谓真本经”,自从秦火之后“固已无全学矣。文有磨灭,言有楚夏,出有先后,或学者先意有所借定,后进相放,弥以滋蔓,故一源十流,天水违行,而讼者纷如也。执不俱是,比而论之,必有可参者焉”。[38]自西晋初年始,《春秋》学出现了调和三传的倾向。《晋书·刘兆传》说:“(刘兆)以《春秋》一经而三家殊途,诸儒是非之议纷然,互为仇敌,乃思三家之异,合而通之。”[5]2350《左传》与《公羊》《谷梁》的解经方式很大不相同。《公羊》和《谷梁》依经立传,解释《春秋》主要在三个方面体现出来:训释文辞、补充史实、发挥大义。训补是基础,发挥大义是其目的。《左传》着重解与《春秋》相关的史实,但也不是没有一点“义”。赵伯雄比较多条《春秋》与三传的解释后认为三传同源异流:“三传阐发经义相同,或者三传对《春秋》所记的一些史实基本态度一致,或者虽然释义各不相同,但三传解经的切入点都一样。这些现象提示我们,三传应该是同源的,也就是说,在三传之前,孔子在以《春秋》为教本进行教学的时候,对《春秋》已有了自己的一套阐释系统,已形成了某些固定的说法(即所谓经义),这些说解为众弟子所祖述,成为先秦《春秋》学的主干内容。”[31]69-74二是比附《公》《谷》。有人质疑:“如果《左传》本来是解释《春秋》的书,那么《春秋》所有的记事,《左传》也应该都有;反之,《春秋》所无的,《左传》也应该无。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常常是经有传无,或经无传有。”[7]138为批驳此质疑,赵生群将《公》《谷》比较得出:有经无传不仅存在于《左传》,同样存在于《公》《谷》。截至鲁哀公十四年“西狩或麟”条,《春秋》经文的总数是1 870条,《左传》依经作传的条目在1 300条以上,无传约550条。《公羊传》全书约570条,有经无传的条目约有1 300条;《谷梁传》共约750条,有经无传的条目也在1 100条以上。[14]前言这表明,《公》《谷》有经无传现象远较《左传》普遍。对于人们批评较多的《左传》无经有传,赵先生通过比较发现,《公》《谷》同样存在,并指出《公》《谷》解经,不仅重视《春秋》之所书,而且关注经文之所不书,与《左传》解经如出一辙。
比附《公》《谷》也成为后来《左传》不传《春秋》的有力证据。沈玉成说:“刘歆可能是第一个为《左传》作文字‘章句’的学者……《刘歆传》说他引传文以解经,杜预《春秋序》说‘刘子骏创通大义,’可见刘歆虽然提倡古文,但仍然一本今文学家深求大义的学风。”“除了囿于西汉研究《春秋》的思维定势以外,博士们攻击‘《左氏》不传《春秋》,’刘歆要为《左传》争立学官,必须证明《左传》在发明大义上至少不下于两传,这也是非
常现实的原因。”[39]自刘歆始,汉代正式有了《左传》学。但为何直要到杜预《春秋左传集解》问世,不论是调和三传或者专主《公》《谷》的著述才稍显式微呢?其实刘歆在《左传》学上可以说功过参半,一方面《左传》因其提倡和申辩受到重视,另一方面也因其讲《左传》大义,以《左传》之短争《公》《谷》之长,致《左传》解经之说一直为人所攻。杜预解《左传》,也讲求《左传》大义,更注重《左传》“以事解经”的特质,符合《左传》实质,开创了新的解经路向,恢复了《左传》解经的真面目。这是杜预被后人称之为“《左氏》功臣”的原因所在。以《春秋》和《公》《谷》为参照,无可否认《左传》是《春秋》三传之一。
《左传》解经也有义,《公》《谷》解经也有事。虽然罗军凤不主《左传》为《春秋》之传,但她说:“‘礼’是《左传》叙事中的一个内容,抓住了《左传》的礼制,也就抓住了《左传》的微言大义,《左传》中的‘礼制’是《左传》被视为《春秋》之传的重要根据。”[40]《左传》和《公》《谷》一样,既“以义解经”、“以事解经”,也“以礼解经”。《左传》以礼解经,《公羊传》有“礼也”、“非礼也”之定判;《谷梁传》中“礼也”、“非礼也”也不少,还以合礼之为“正”,不合礼之为“不正”,全书随处可见。礼是整个西周自春秋社会的核心,“以礼解经”是春秋三传的共同特征。司马迁说:“《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作为礼义之大宗,没有《左传》不得而明。《左传》“以礼解经”即以礼为中心,考西周礼治之原、叙西周至春秋之礼制及礼制之变、载礼论之义,重在以礼解释《春秋》的“大义微言”。通过两百多年史实的记录,将春秋社会的礼器、礼俗、礼仪、礼制、礼义一一再现,其解经可谓“以礼为上”。[41]自《左传》之后,还开启了“以礼解经”的经学研究路向。郑玄的《春秋》学总的来说以《左传》为宗主。在比较三传后他说:“《左传》善于礼,《公羊》善于谶,《谷梁》善于经。”[24]29考郑玄之意,《左传》善于礼应是指其记载朝聘、会盟、祭祀、田猎的事情比较多,从中可见古礼之遗。与郑玄同时的服虔注《左传》也注重礼制的说明,多用“三礼”说《左传》。杜预《春秋释例》,仪征刘氏一门四世以周礼解释《左传》,民国时人张其淦还有《左传礼说》一书。因为礼在事中、义在礼中,“礼”是《左传》经学传达微言大义的主要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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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rrelationBetween“Chunqiu”and“Zuozhuan”
WANG Zhu-bo
(IdeologicalandPoliticalDepartment,SouthChinaAgriculturalUniversity,Gangzhou510642China)
There are two opposite views on the correlation between “Chunqiu” and “Zuozhuan”: “Zuozhuan” explains “Chunqiu”,but the other view takes otherwise. Through the Classic exolanation of “Zuozhuan” is different from “Gongyang” and “Guliang”,“ Zuozhuan” is not a psedograsp and a mere history book,and “Chunqiu” and “Zuozhuan” proves a correlation. “Zuozhuan” explained the Classic with thoughts,stories,and even rituals.
“Chunqiu”;“Zuo zhuan”;Confucius; “Gongyang”;“Guliang”
2014-05-11
广东省教育厅2012年度高等学校思想政治教育一般课题(2012ZY010)
王竹波(1981-),女,贵州遵义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哲学、文化学研究。
K204.3
:A
1672-3910(2014)06-00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