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译观与汉译句法规范

2014-03-23 07:03黄忠廉
外语与翻译 2014年4期
关键词:原语译语意译

1.引言

全译=意译+直译,全译与意译和直译是上位和下位关系,意译与直译是并列关系,但亦可组合,三者构成了全译策略系统(黄忠廉、李亚舒,2007:31)。

全译策略系统表

由表可知,对译是典型的直译,当对译不成时,才可基于对译启用其他六种全译方法。全译对汉语的任何冲击都来自表中某种方法的选择,主要来自直译策略的选择和运用。总体上说,意译有助于汉译守规,直译催生超规。

2.直译观

2.1 直译

直译,指既传达原作意义又照顾形式且为译语读者所接受的翻译。

“传达意义”是首要的。直译是全译之一种,必然以传达意义为宗旨,意义失真形式再美的译品,也不是原作在译语文化中的再生。“照顾形式”是顺带的。意译可以不顾形式,直译则要考虑形式因素,这是直译与意译的根本区别。形式是运用语言单位构成的具体的言语样式,形式有时是意义的一部分,直译在消除语言的差异时,保存了言语的形式特点。“为译语读者所接受”是根本要求。直译如果力求达意,又保留了形式,但不为译语读者所理解,所接受,仍不是直译,而是硬译或死译。符合上述三条才算直译,否则是硬译或死译。如:

(1)思君令人老。

To think of you makes me old.(冯世则用例)

这是汉英直译,基本上是逐字对译。再看英汉直译:

(2)A: Still waiting here? Seems you have waited a long time.

B: Have to wait.C told me he would come,and I have something to tell him.It won't wait.

甲:还等在这儿呢?好象你已经等很长时间了。

乙:要等呵。丙告诉我他会来的,我有事告诉他。事可不能等。

译文看似照英文码字,其实是汉语表达方式与英语巧合。不过,“直译是有限度的,并不是,原文有一个字,就译一个字,而且次序也不颠倒,那不是翻译,而是编字汇”(季羡林,1951)。双语在语表形式上因巧合能对译,或者移植过来,也能理解,填补译语的空白,这在一文一书中,或者在整个汉语中,对译并不是主体,为数较少,只是随着20世纪80年代以来第四次翻译浪潮的涌起,对译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值得研究。

2.2 直译的特征

2.2.1 保留形象

直译可以保留原文的形象,原文形象首先由词表现,其次由短语和句子表现,均可直接译成相应的译语形象。如:

(3)Fire is the big tress's worst enemy.Most groves have been swept by roaring flames again and again.

火是大树的大敌。多数树丛曾一再被怒吼着的大火烧光。(吴炜彤等 译)

roar表示动物的“吼叫、咆哮”,原译保留了这一本义,只是“怒吼”与大火搭配不当,形象失真。形容大火之旺之烈,可用“熊熊”一词,这样词的对译才恰当;原文首句对译,后一个“大”改为“死”可避免重复。

试译:火是大树的死敌。多数树丛屡次被熊熊烈火烧光。

2.2.2 照顾语序

原文的语序一般包括词序、句序等。直译强调形似,依照原文的形式逐一翻译。语言顺序其实是心理顺序,是认知顺序,照顾了语序,也就反映了认知顺序。如:

(4)Unable to change old habits,she arrived early,stayed late and quickly worked herself out of a job.

她无法改变旧习惯,总是早到迟退,迅速完成她的任务。(庄玲、贝合宁 译)

译句基本上是顺序而译。读译文,感受最深的是“早到迟退”,首先是内容的不一般,反映了主人公的勤劳,同时与惯常说法“迟到早退”形成反差,给人以鲜明的印象。整个译文转移了内容,仿照了形式,是地道的直译。

2.2.3 形意兼顾

译文基本不改变原语的形式,更不改变原语的内容,形义相融。最完美的直译是以几乎对等于原语之形的译语之形表达原文之意。一旦挣破原文之形,便又可能走向基于直译的意译。如:

(5)Yet they boast of their tall buildings,high mountains,long rivers,big state,the best country,the best world,the best heaven.They also have the most traffic deaths,the most waste,the most racketeering.

然而他们又喜欢吹嘘他们的高楼大厦、高山大河、辽阔疆土、最好的国度、最好的世界、最好的天堂。而他们又有最多的交通死亡事故,最大的浪费和最多的敲诈勒索事件。(张强、陈莉译)

(6)Leaders make things possible.Exceptional leaders make them inevitable.

原译A:领导者有成事之美,非凡的领导者营造成事之势。

原译B:领袖可有所作为,非凡的领袖则造就时势。

原译C:领袖人物创造可能性。非比寻常的领袖创造必然性。

对译:领导成事或然,非凡领导成事必然。

意译:一般领导或然成事,非凡领导必然成事。

原译A、B、C在句群对译的基础上实现了句对译,部分词或语的对译,但未做到逐词对译,整体上属于基于对译的意译;对译则做到了,前一句无法单独成句,但进入复句语境在后一句对应下可以成句。而意译则因“非凡”而添“一般”,将“或然”“必然”调位,更具汉语的对称美,也显示了原文的对称美,同属基于对译的意译。

3.直译的作用

直译的作用与直译的特点密切相关,直译可用的场合,并不表明这些场合必须要用。如汉语中早已引进“当……(的时候)”,如果文中一味地用“当”,就会造成余光中(2002)所讥讽的“当当不止”的后果。

3.1 保持原作的形象

翻译要传达原作的形象,只要原作形象的文化色彩不是浓得不费一番解释才能弄明白,就可以直译,以保留原作的形象。最简单的例子如表达“一举两得”的意思,同时用一种工具猎取一种动物,各语种有不同的说法:

(7)汉语:一箭双雕

英语:to kill two birds with a stone

俄语:убить двух зайцев одним выстрелом

英语成语译作“一石二鸟”,俄语成语译作“一枪二兔”,中国人也能懂,而且丰富了汉语表达“一举两得”这一意思的表达方式,也明白了异域文化背景。而且采用归纳法,从中可总结出一种人类思维方式,形成一种结构模式,一种表达模式“一A二B或一AXB”。这种结构模式省去了行为,只显示施事与受事的关系,据之可以造出许多短语来,如:“一剑二颅(武侠小说中一剑取了两人的首级)”、“一炮二机(一发高射炮击落两架战斗机)”;“一举多得”、“一举三得”、“一举四得” 、“一叉四鱼”等。

3.2 引进新鲜表达式

引进域外新鲜表达,以丰富汉语的表达手段,这些包括词序和句序。五四前后,人称代词带定语突破了传统汉语的规范,如“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鲁迅),后来受到批评,曾销声匿迹一段时间,20世纪80年代以来,这一汉译现象又出现了增长的趋势,并广泛影响汉语写作。看受影响的例子如:

(8)你的前辈的我,在读你的一部部小说时,感到一种心灵上的震颤。(从维熙)

(9)同桌的你(歌词)

3.3 体现应有的差异

有些原语句子在汉译时有近似的表达,细究起来,还是有差别。这些差异主要是文化差异,如上述“一石二鸟”。再如:

(10)The early bird gets the worn.

原译:早起的鸟儿捉到虫。

试译:早鸟先吃虫。

原文表达的意思是接近某些人或物,可优先获得某种利益。宋苏麟诗“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两句均可用来套译,但是原文除了深层意义外,表层意义还包括勉励人们勤劳之意,所以引进来的译文,不仅传达了意义,还丰富了汉语的表达,使得同一深层意义有不同的表达手段,其间还体现了细微的文化差别。

4.直译催生超规

“翻译中保存了原文语言上的特色,将有助于读者理解原作内容和作者。此外,直译还可介绍一点西方文化和表达方式”(冯世则,1981)。这是直译的优点,一是就原作内容而言,二是从译语文化看。季羡林(1951)曾明确说“我们赞成‘直译’”,大概是从引进新文化因素的角度出发的。直译让我们更真实地了解外面的世界,可以让外国人知晓中国的“功夫”(kong fu),也可以让国人知道俄罗斯的“卡秋莎”(Катюша)。

直译推动汉译句法超规可分为两类:有意推动和无意推动。这仅是研究的划分,实际中有时难分彼此。

4.1 直译有意促进超规

有意直译,旨在促进新规范的确立。力主直译的当数鲁迅。汉语是艺术的语言,欧语是科学的语言。汉语有不精密的地方,比较模糊,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优点是适于文学,缺点是不适于科学,而日常生活则二者均有用武之地。即使这样,同任何一种语言一样,都有必要吸收其他语言的长处,弥补短处。孙中山、瞿秋白、鲁迅、王力、季羡林等人都提出过文法需要或者可以改进的意见,可谓有意栽花花盛开。

当然,有意推动超规的直译并不是时时处处直译,应该是在基于汉语基本句法的基础上逐渐输入一些欧化句法,一来使汉语句法缜密,二来输入一些新鲜表达方式。那种指望把汉语句法推倒全盘欧化的作法是不可取的,实践证明,也是不可能的。

有意直译最能体现的是追求译作与原作风格的极似,因为风格,尤其是文学作品的风格,除了内容要素之外,更多地体现在形式上。译文追摹原作,常常从原作独特的句式、特殊的修辞手法等方面入手。有意推动并不是每种直译都能成功。所以给直译一个观察期,正如鲁迅(1984)所说“其中的一部分,将从‘不顺’而成为‘顺’,有一部分,则因为到底‘不顺’而被淘汰,被踢开。这最要紧的是我们自己的批判。”所谓的“批判”就是规范化工作,这才是要紧的事。看实例:

(11)He walked at the head of the funeral procession,and every now and then wiped away his crocodile tears with a big handkerchief.

他走在送葬队伍的前头,还不时用一条大手绢抹去他那虚伪的眼泪。

他走在送葬队伍的前头,还不时用一条大手绢抹去他那鳄鱼的眼泪。(冯世则用例)

本例用crocodile tears作比喻,译作“鳄鱼的眼泪”,若是译作“虚伪的眼泪”,揭示其本义hypocritical tears,则是直说,不如前者逼真形象。本例还可以译为:

试译:他走在送葬前头,时不时地用大手绢擦着鳄鱼眼泪。

4.2 直译无意促进超规

无意直译,偶然促进了新规范的确立。直译,有时甚至是硬译,也会无意中给译语带来新鲜表达方式,将原语中独特的表达方式移入译语,无意中填补了译语的空白,可谓无意插柳柳成荫。这类例子不少。如文学作品人物对话的汉译引入了西方的表达方式“‘……,’某某说,‘……。’”这与中国传统的人物对话的表达方式“某某说:‘……’。”大相径庭,但它现在汉语中已经生根。这种方式有其优点,“让读者先闻其言,再见其人,符合人们感知的过程,而且生动”(冯世则,1982)。当初照此译入,没想到竟改变了汉语惯用的格式,丰富了文学的表现形式。再如:

(12)“I assure you,” said the cricket to the nightingale…

“我可以告诉你,”蟋蟀对夜莺说,……(张春柏、陈茂庆 译)

从大处讲,这是外语对汉语的影响,从小处说,是言语形式的引进。象这类形式相异但理据可靠的言语形式是应该鼓励引进的,从无意直译中将它扶正,确立合法的地位。

5.硬译导致犯规

直译再往前直半步,过于拘泥形式而不能为译语读者所接受,造成错误或明显的不合规范,就走向了反面——硬译,甚至死译,硬译看似直译而非直译。而硬译或死译是产生翻译腔的罪魁祸首。但是张仲实(1980)说毛泽东赞成理论书硬译,说有个好处:准确。张氏所指的“硬译”是译文生硬,不好读;与之相应的“顺译”指译文通顺,好读。他还认为,硬译,文字佶屈聱牙,读者看起来感到不“顺”,但翻译理论著作时,必须坚持意思准确,不走样,就这一点说宁可“信而不顺”,也比“顺而不信”要好上万倍。我们认为毛泽东主张的硬译指的应该是“直译”,无非是力求内容保真,20世纪80年代和新世纪马列全集的重译克服了不少硬译与误译便是明证。

如何区分硬译与直译?直译也强调准确,但要易懂,在意思不受损害的前提下,兼顾形式;而硬译则有可能过多照顾形式而译得僵硬。鲁迅的翻译文字始终没有在文学中占居重要地位,是与其翻译主张密切相关的。

5.1 意义不明

想当然在翻译中时有发生,有的译者望文生义,尤其是在翻译习语与成语的时候,没有从整体上去把握,不查词典,一不小心就落入了形式的陷阱。如:

(13)Eh heh.Who do you think will win the war?

Haven't slightest idea.

原译:嗯哼,你认为谁将赢得这场战争?

没有这个概念。(徐黎鹃、黄群飞 译)

这是《北非谍影》或《卡萨布兰卡》(Casablanca)中的对话。译者完全受原文(Haven't slightest idea)形式的束缚,直译为“没有这个概念”。原文的意思相当于not have the first idea about sth(对某事一无所知),用更明白的词表达就是:know nothing at all about sth。原文既然用了Haven't slightest idea,表明回答者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准,可以译得文雅一些:

试译:嗯哼,你认为谁将赢得这场战争?

毫无所知。

5.2 形式别扭

译者囿于形式,或者受原语规范的制约,不敢越雷池一步。如果采用了这种立场,“译文很难说在整体上变成了目标语,它变成一种模拟语言,最好的结果是部分地保留了源语篇章的风貌,而最糟糕时则变成一种人为语言,此时翻译作品并非真正意义上被引入目标文化,而是强加于它”(赵宁,2001)。有人甚至称之为形式主义,将它归入直译,这是对直译的误解。比如我们常见的欧化长句有时长得读者无法接受,夹缠不清,实际上是思路不清的表现。看例:

(14)The plane would come down and take off so often that you could hardly sleep.

原译:飞机的降落和起飞是如此的频繁,以致你几乎难以入睡。(聂雅真 译)

“如此……以致……”几乎成了翻译套路,相应的英文是so…that…,表示因果关系的连词so往往也被套进去,上例便是如此。试改为:

试译:飞机频繁起降,扰得你无法入睡。

(15)Today,in my first lecture,I'd like to talk about manners and customs.

试译:今天,在我的第一讲中,我想谈谈美国的风俗和习惯。(聂雅真 译)

原文是讲课的开场白,很具口语化特点,但讲课的口语不同日常口语,较之要简洁,相当于书面口语,因此不必重复“我的”也不必用虚词“在……中”,同时“我”因面对面的交际语境也可省。

试译:今天第一讲,想谈谈美国风俗习惯。

5.3 逻辑混乱

逐词全译若是可以接受,则是典型的直译,否则也属于硬译。正如王宗炎(2001)批评的“时下的译文,有许多是看不懂的。因为译者没有透彻的了解,只好逐字移译,……把原文照搬过来”。如:

(16)This film is dramatic treatment of a threatened stoppage in a factory.

原译:影片是对一家工厂的一场受到威胁的罢工的戏剧的处理。

读读译文,竟用了四个“的”对应“处理”。译者拘泥于原文表语部分的限定关系,一个一个地往前倒推,一次读完,意思不一定弄得清。请看:

改译:本片用戏剧手法,表现一家工厂面临罢工威胁的情况。(黄邦杰 译)

试译:本片采用戏剧手法表现了某工厂罢工受到的威胁。

6.结论

直译观一直存在。直译指既传达原作意义又照顾形式且为译语读者所接受的全译;直译具有保留形象、照顾语序、形意兼顾等特点;直译具有保持原作形象、引进新鲜表达式、植入原语特点、体现汉外语差异等作用。直译可有意促进超规,也可无意促进超规。而硬译则导致犯规,如意义不明、形式别扭、逻辑杂乱等。

冯世则,1982,风格的翻译:必要、困难、可能与必然[J],《翻译通讯》(5)。

冯世则,1981,意译、直译、逐字译[J],《翻译通讯》(2)。

黄忠廉、李亚舒,2007,《科学翻译学》[M]。 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季羡林,1951,从斯大林论语言学谈到“直译”和“意译”[J],《翻译通报》(2)。

鲁迅,1984,关于翻译—给瞿秋白的回信,[A],《翻译研究论文集(1894-1948)》[C]。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王宗炎,2001,关于外语教学的三个问题[A],《语篇、语言功能、语言教学》[C]。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

余光中,2002,《余光中论翻译》[M]。 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张仲实,1980,毛泽东同志论理论著作翻译[J],《翻译通讯》(1)。

赵宁,2001,Gideon Toury翻译规范论介绍[J],《外语教学与研究》(3)。

(黄忠廉:黑龙江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翻译科学研究院教授,博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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