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许及之的使金诗

2014-03-22 14:18孙明材
电子科技大学学报(社科版) 2014年6期
关键词:诗云统治者诗人

□孙明材

[大连外国语大学 大连 116044]

一、复杂的心理:忧虑·感伤·羞愧·不平·祈望·笃信

重临北宋故国,直面中原遗民,相信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宋人心情都难以平静,许及之自然也不例外,刚一踏上故土便感慨丛生,心事重重,这些复杂的感慨、心理在其诗中均有体现。

其一,忧虑。诗人首先忧虑的是遗民的生活状况。如《陈留道中》诗云:“雍丘纡路到陈留,积雨弥漫涨畎畴。道左流民形似鬼,能无百里为分忧。”“形似鬼”言“流民”的非人状貌,“能无”又透露出了诗人对于官府不为“流民”分忧的抱怨,“能无”即怎能无;“百里”代指县令,因古时一县所辖之地为百里,故称。由诗人对流民非人状貌的描绘及对官吏不为“流民”分忧的抱怨中,均可看出诗人内心的忧虑。令诗人更为担忧的是整个沦陷的“中土”。如《卫州》诗云:“河决从来国隐忧,卫州那在水边头。伤心中土沦胥久,可但堪嗟一卫州。”言“卫州”本不在所忧之列——“卫州那在水边头”,但由于“卫州”沦陷,故此,不仅“卫州”可忧,整个“中土”皆可忧。

其二,感伤。《舟行过沛城》诗云:“舟昔几番过,地今何处村。沛城多美酒,弭棹一开樽。”“地今何处村”透露出了诗人由于故土长期沦陷导致的不识旧地的感伤;“弭棹一开樽”又在渲染这种感伤的程度之深——须借“开樽”方能缓解。又如《登第一山》二首其二:“几因护客数登临,怅望神州久陆沉。今日登临身是客,经行应切此时心。”提醒自己时时记得身份为“客”,“神州”尚且“陆沉”,字里行间也充溢着故国沦丧的伤感。

其三,羞愧。许及之的羞愧心理,主要由两个方面因素导致:第一,睹遗民之拜。每当宋使经过,遗民便主动逢迎,自觉朝拜,许及之就曾目睹此景,这不免让无甚功绩可言的诗人羞愧难当。如《入泗州》诗云:“越境张旃入泗州,隔帘翁媪拜含愁。可怜万折朝宗意,误尔尸臣死亦羞。”面对故地“翁媪”的“万折朝宗”之“意”,为贺金主生辰而来,不能对收复失地起到丝毫实质作用的诗人俨然感到无地自容,“尸臣”犹尸位之臣,指居位而无所作为的臣子,汉代荀悦《申鉴·杂言上》云:“以非引上谓之导,从上之非谓之阿,见非不言谓之尸。导臣诛,阿臣刑,尸臣绌。”[1]第二,逢曹娥之祠。曹娥为东汉时会稽郡上虞县人。相传其父五月五日迎神,溺死江中,尸骸流失。娥年十四,沿江哭号十七昼夜,投江觅父而死[2]。曹娥以一弱小女子尚能痛念亡父,昼夜哭号,甚至不惜投江觅父,而诗人身为七尺男子却长期地置中原父老于不顾,这不免也让诗人心生羞愧,其《题曹娥庙》诗云:“当日曹娥念父心,千年江水有哀音。可怜七尺奇男子,忍使神州半陆沈。”羞惭之意,溢于言表。

其四,不平。许及之的不平心理主要源自两个方面:第一,故地小吏被“笞”处“危”。金人占据中原之后,曾任用大批宋人治理地方政事。尽管这些任职金朝的宋人的生存状况宋廷已无权干涉,可是当诗人获悉这些小吏处境窘困时内心仍会忿忿不平,如其《栾城县》诗云:“寂寞栾城顿食迟,令君跪告簿尤危。固非鸾绶身栖棘,可忍鸱巾首告笞。”言栾城县令跪告诗人不仅粮食短缺,处境濒“危”,还曾有过被“笞”的经历,诗人听后不由怒火中烧——“固非鸾绶身栖棘,可忍鸱巾首告笞”,“鸱巾”即“踏鸱”巾,为金朝官吏头上所顶之巾,周煇《北辕录》记载金朝居官之人往往不分贵贱,“皆着尖头靴。所顶之巾,谓之踏鸱”[3];“首告”,谓出面告发,如此,二句显然是说自己虽非暂处逆境之贤俊,却无法忍受供职于金朝的宋人受辱,不平之意昭然纸上。第二,贤能之士遭遇不公。如《和袁同年接伴赓从客陆成父至淮阴县韵》诗云:“日月光中尽彻侯,独全终始是封留。可怜胯下奇男子,虽愧淮阴不愧刘。”“彻侯”为爵位名,是秦统一后所建立的二十级军功爵中的最高级,汉初因袭,《汉书·百官公卿表上》载:“爵:一级曰公士,二上造……二十彻侯。皆秦制,以赏功劳。彻侯金印紫绶。”[4]739“封留”谓汉高祖封张良为留侯事,《史记·留侯世家》载:“汉六年正月,封功臣。良未尝有战鬬功,高帝曰:‘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择齐三万户。’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张良为留侯,与萧何等俱封。”[4]2301后因以“封留”指称张良。如此,许及之此诗前二句感叹汉初尽忠朝廷、功勋卓著的彻侯当中,唯独张良得全终始,言外之意:其他功臣多遭不幸;后二句感叹连忍胯下之辱、建不世之功的韩信亦遭不测。由上述感叹——“独全终始是封留”、“虽愧淮阴不愧刘”,均可看出诗人对于包括韩信在内的贤能之士所遭不幸的不满。再如《柏乡县》诗:“昔贤不肯入朝歌,况乃军中忌讳多。咄咄衣冠出疆去,迫于人处竟成讹。”言“昔贤”之所以无奈离朝——“咄咄衣冠出疆去”,乃因“忌讳”太多——“况乃军中忌讳多”,可贤能之士的这种无奈之举,竟然也会招致攻击——“迫于人处竟成讹”,字里行间无疑也包含着诗人对于贤能之士遭遇不公的不满,诗人甚至认为贤能之士的这种不幸遭遇,连上天都会心怀不平,如《羑里城》诗云:“扁公墓下艾犹荣,羑里城中草不生。岂是圣贤遗恨在,只应天自不能平。”谓“羑里城中”之所以“草不生”,乃因“天自不能平”。

其五,祈望。面对中原故土、北地遗民,除了感伤、不平,诗人还表露了希望和意愿:第一,国运中兴。如《光武庙》诗云:“真人祠殿柏乡边,下马焚香我谒虔。思汉民心今戴宋,密祈兴运早中天。”所“谒”之“虔”,正为国运早日“中天”。第二,收复故土。《登第一山》二首其一:“登临休作楚囚悲,遮莫人心知汉思。畴昔百闻今一见,勉旃报国在男儿。”言面对半壁河山,应勉力报国,克复神州,不能仅如楚囚般默自伤悲——“登临休作楚囚悲”。

其六,笃信。诗人不仅迫切地期待故土收复,国运中兴,对此亦满怀信心。如《宿南京》诗云:“虚说营屯五万兵,凄凉无复旧南京。中天王气终当复,千古封疆只宋城。”诗人于题下自注:“询访实有戍兵三千人。宋城,城下县。”[5]言大宋边疆不可能仅止于宋城——“千古封疆只宋城”,对于国运中兴,诗人俨然信心十足。再如《归途感河南父老语》:“河南民力已无堪,泣诉王人语再三。勤苦遗黎姑少忍,北人何止弃河南。”“何止弃河南”——何等的自信!

二、明确的指向:嘲讽·批判·肯定

许及之的使金诗不仅展示了诗人重临北宋故国、直面中原遗民时的复杂心理和感受,还有明确的现实指向。

其一,嘲讽。嘲讽的对象包括:第一,金人。尽管金人多凶暴剽悍,令宋人甚至宋将胆寒,身为一介文官的许及之却对之不屑一顾,这种不屑心理甚至影响到诗人对于金人统治之下的山川河流的评价,如《琉璃河》诗云:“黄河九曲固难穷,六里琉璃未长雄。眼底坳堂君勿诧,使华来自水晶宫。”“坳堂”即堂上的低洼处,《庄子·逍遥游》云:“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6]河长“六里”原本值得称道,诗人却目之“坳堂”,认为无须惊诧,不值一提,自己乃见过大江大河之人——“使华来自水晶宫”,不屑之意溢于言表。更值得指出的是,诗人内心鄙视金人的同时,还常于诗中对金人冷嘲热讽,如《虏宫阙》诗云:“不翦茅茨圣不忧,虏巢宫殿切云愁。小雏似道朝廷小,复作阿房意未休。”将金人之宫殿与唐尧之居所对比,突显金朝统治者享乐追求的无限增长——“复作阿房意未休”,“茅茨”即茅草盖的屋顶,亦指茅屋,《韩非子·五蠹》云:“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斲”,而以“小雏”指称金人,无疑带有嘲讽之意。再如《灵璧坝》诗:“入泗行来汴似渠,坝成灵璧水全枯。汴流可遏从渠遏,思汉人心遏得无。”以“灵璧”阻断汴水喻金人割裂大宋,谓金人虽可阻止遗民回归大宋,却无法阻止民心向宋——“汴流可遏从渠遏,思汉人心遏得无”,挖苦之意也较明显。又如《虏行移以盱眙为肝胎》诗:“华风虽染不知裁,将底论思献纳来。杕杜昔曾闻杖社,盱眙今却见肝胎。”显然又在嘲讽金人的无知。第二,北宋统治者。除金人外,宋人甚至大宋的最高统治者也成为诗人挖苦的对象,如《朝歌城》诗云:“鲁墙丝竹千年在,寂寞朝歌莽一丘。突有浮屠延望眼,何因驻得墨家流。”《汉书·艺文志》载:“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据此,许及之此诗通过朝歌城的今昔对照——昔日丝竹相和,今朝莽于一丘,嘲讽商朝的统治者——“何因驻得墨家流”——里面明明生活着追求酒池肉林的商朝统治者,怎么突然变成贵尚节俭的墨家者流了呢?挖苦之意,不言而喻。由于此诗作于使金途中,诗人面对的是曾经繁华的北宋故地,故此,诗人嘲讽纣王的同时也将矛头指向了北宋统治者。如果说此诗对于北宋统治者的嘲讽之意略显隐晦的话,《白沟河》一诗则可谓直接、明了:“艺祖怀柔不耀兵,白沟如带作长城。太平自是难忘战,休恨中间太太平。”矛头直接指向北宋统治者,嘲讽其完全“忘战”,太过“太平”。第三,诗人自己。许及之还创作了一些自嘲诗,如《渡淮》诗:“照眼清淮笑力微,家人应喜近庭闱。兹行莫道无勋绩,帯得星星白发归。”将“星星白发”视作使金“勋绩”,典型的嘲讽。

其二,批判。许及之的使金诗中寓有强烈的批判性:第一,批评金朝统治者敛掠民财。如《夺玉石桥》诗云:“辇却民财积上京,民贫政自不关情。琼台要筑犹余事,何况桥成夺玉名。”由桥名——“夺玉”入手,抨击金朝统治者的不恤民情——“民贫政自不关情”,一味敛掠民财——“辇却民财积上京”。第二,批评北宋统治者不修武备。如《涿州》诗云:“蓦直中原掌似平,范阳巢穴奈天成。未能太古全无事,黄帝如何不治兵。”前二句言中原地带笔直平旷,乱臣贼子本不易藏身,“范阳巢穴”的出现纯为“天成”——毫无干预,言外之意:若朝廷稍加干预则不可能形成;后二句直接抨击黄帝既然未能做到“太古”完全“无事”就不该不修武备,完全弃“兵”。结合诗人同期所作《白沟河》诗——“艺祖怀柔不耀兵,白沟如带作长城”,可知此诗实际是以“太古”时期的黄帝暗比北宋时期的皇帝,抨击北宋皇帝的不重“治兵”。第三,批评南宋统治者未能汲取北宋亡国教训。如《灵璧道傍石》诗云:“花石纲成国蠧盈,贼臣卖国果连城。陵迁谷变犹横道,反作傍人座右铭。”北宋崇宁四年(1105),蔡京引朱勔主持苏杭应奉局,凡民间一石一木可以博得徽宗欢心的,即直入其家,破墙拆屋,劫往东京。当时运送花石的船队,不断往来于淮汴之间,号“花石纲”。纲,谓成帮结队地输运货物。按此,前二句针对北宋统治者而言,强调正是北宋统治者的贪图享乐才使得小人有机可乘,“国蠧”充盈,而正是这些“国蠧”最终葬送了北宋朝廷——“贼臣卖国果连城”;后二句言尽管经历朝代兴替的“花石”犹在——“犹横道”,却成了旁人的鉴戒——“反作傍人座右铭”,言外之意:未能成为自己人的鉴戒。由于运输“花石”为北宋时期行为,诗人当时所见“花石”又置于沦陷区内,故此,诗人所言“傍人”实即金人,诗人是在暗批南宋统治者未能从北宋朝廷的享乐亡国中汲取教训。第四,批评南宋统治者不能用贤以及用贤而不能信贤。如《淮阴县》诗云:“甘罗古篆娑罗刻,岂但淮阴妙二罗。胯下桥边有男子,追亡拟问汉萧何。”《史记·淮阴侯列传》载:“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至南郑,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7]2611由此记载可知,韩信之“亡”因不受重用,萧何“追亡”因韩信为贤,如此,许及之此诗批评汉高祖不能用贤。再如《题萧相国庙》诗:“古庙凄凉古镇边,酇阳户口更凄然。封侯当日如今日,越使萧公剩买田。”《史记·萧相国世家》载:“汉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相国为上在军,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军,如陈豨时。客有说相国曰:‘君灭族不久矣。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可复加哉?然君初入关中,得百姓心,十余年矣,皆附君,常复孳孳得民和。上所为数问君者,畏君倾动关中。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上心乃安。’于是相国从其计,上乃大说。”[7]2018由此记载可知,萧何之所以“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完全是为了打消刘邦顾虑,如此,许及之此诗又在批评汉高祖用贤却不能信贤。需要指出的是,尽管上引二诗均意在批评统治者,批评中却明显寄寓着期盼——批其不能用贤实在盼其能够用贤,批其不能信贤实在盼其能够信贤。由于是时北宋已然灭亡,金人又为对立敌方,因此,诗人批评又期盼的正是南宋统治者。

其三,肯定。诗人肯定的对象包括:第一,刘秀式的结束混战与割据局面的“真人”。许及之使金诗中多次提到“真人”,如《滹沱河》诗:“逋诛狂寇釡中鱼,未免真人驾六飞。千古石人虽暧昧,一时河伯太机微。”“驾六飞”而“逋诛狂寇”的“真人”,俨然诗人称美的对象。而诗人所云“真人”正为刘秀式的结束混战、统一天下的真命天子,《光武庙》诗云:“真人祠殿柏乡边,下马焚香我谒虔。”诗人“虔”“谒”的“真人”显然就是光武帝刘秀。第二,蔺相如式的不畏强敌、不辱使命的真贤。许及之使金诗中还曾多次提到那些名垂青史的真正贤能之人,这些真贤无疑均为诗人肯定的对象,尤其蔺相如,诗人明显倍加崇敬,如《赵故城》诗云:“丛台意气俄销歇,故垒歌钟几劫尘。只有蔺卿生气在,坟前衰草镇如新。”在诗人看来,尽管“蔺卿”已逝去多载,却“生气”不衰,精神犹在。

三、多样的风格:隐晦·雄直·诙谐

许及之的使金诗不仅内容丰富,风格亦趋多样化。其一,隐晦。许及之使金期间的创作多数写得隐晦含蓄,须反复琢磨方能明晓其意,这种风格的形成与以下因素有关:第一,典故运用。许及之使金诗中不仅大量用典,所用之典往往与诗的主旨密切相关,不懂得典故的出处甚至无法弄清诗的主旨,如《过相台》诗:“夜深吹笛醉秦楼,月白风轻只共愁。魏国九京如可作,锦衣能复故乡留。”仅从字面显然难以理解诗的主旨,须知“九京”乃“九原”之误,原指春秋时晋大夫之墓地,《礼记·檀弓下》云:“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郑玄注:“晋卿大夫之墓地在九原。京盖字之误。”[8]后泛指墓地,宋黄庭坚《送范德孺知庆州》诗云:“平生端有活国计,百不一试薶九京。”据此,许及之此诗乃以“魏”比“金”,言若金国可灭,这些流落异地、“夜深吹笛”的“锦衣”可重返归故乡。再如前引《题萧相国庙》诗:“古庙凄凉古镇边,酇阳户口更凄然。封侯当日如今日,越使萧公剩买田。”若不了解“萧公”当日“买田”纯为打消刘邦顾虑,就无法真正明了此诗意在抨击统治者的猜忌贤臣。第二,意象营造。许及之作诗常把自己的主观情感甚至主观志意直接投射到物象之上,使物象具有人的情感、人的志意,如:

龙德宫中旧御园,缭墙栽柳俨然存。秋光更向墙头发,似与行人溅泪痕。(《过龙德宫》)

驱车夜半出都城,策马陈桥已半程。回首白云南阙下,太行何事马前迎。(《过陈桥见太行》)

黄菊娟娟媚晚秋,等闲野店亦藏幽。国香何恨成沦落,秋月春风不解愁。(《过常山村店中见菊》)

“更向墙头发”之“秋光”,现于“马前”之“太行”,“成沦落”之“国香”,原本皆为纯粹之客观物象,但在诗人笔下却都带上了人的情感、人的志意——“迎”、“恨”、“似与行人溅泪痕”,物象因此成为意象。而借助意象传情达意,无疑会使诗风趋于含蓄隐约。许及之还有一些诗虽未用典,也未营造意象,却也带有隐约的特点,这与其使用双关手法有直接关系,如《车行诗》:“稳如江海迎潮上,险似虚空逐电行。纵使中原平似掌,我车只作不平鸣。”其中之“不平”显然双关,暗指诗人踏上中原故地后内心之不平。

其二,雄直。许及之使金期间还创作了一些意旨显露、笔力雄健的诗,如:

不怕沙头纳纳行,男儿报国一身轻。斩可拟变黄河水,却挽天河洗甲兵。(《老婆娑》)

过却黄河有魏河,燕山直下有通波。不须图写山川势,它日因粮省槖驼。(《魏河》)

长虹如玉跨长川,下马摩挲得细看。他日燕郊如旧识,芦沟桥下古桑干。(《归途观芦沟新桥》)

气势雄浑,笔势流畅,语言率直,意旨明了,这类诗显然不能用“隐晦”概括,“雄直”一词倒是颇为恰当。

其三,诙谐。许及之还创作了一些带有调侃甚至嘲讽意味的诗,如《望商山》:“符离东望即商山,画出江南见一斑。社稷未能还汉旧,岂容四老老其间。”商山本因四皓闻名,诗人却言由于“社稷”尚未恢复,不可能容许四皓“老”于其间,调侃之中附带伤感;再如前引《朝歌城》诗:“鲁墙丝竹千年在,寂寞朝歌莽一丘。突有浮屠延望眼,何因驻得墨家流”,《渡淮》诗:“照眼清淮笑力微,家人应喜近庭闱。兹行莫道无勋绩,帯得星星白发归”,嘲笑之中更有嘲讽,这类诗俨然可以“诙谐”目之。

四、许及之使金诗的认识意义

考察许及之的使金诗有如下意义:其一,有助于全面认识南宋使金诗的艺术面貌。关于南宋使金诗在艺术表现方面的特征,一般认为南宋使金诗“很少用典”,“多直抒感触”,“风格也与前人的飘逸潇洒、风流俊爽、含蓄蕴藉等不同,出现了沉郁顿挫的诗风”[9]。就南宋多数使金诗歌而言,这种论断无疑符合事实,但多数毕竟不是全部,要想全面观照南宋使金诗歌的艺术风貌,“少数”的价值自然不容忽视,许及之的使金诗就可谓南宋使金诗中的特异——用事深密而非很少用典,隐晦含蓄而非一味直露,隐晦之外更有诙谐。其二,有助于全面认识南宋使金诗的思想面貌。关于南宋使金诗的思想内容,人们更多的关注的是使金诗中的爱国情感,使金诗对遗民生活、心理及金源文化的反映等,对于使金诗的现实指向,使金诗中记录的诗人的复杂心理等却相对认识不足,而考察许及之的使金诗却可为人们全面认识南宋使金诗的思想面貌提供新的视角,让人知道南宋使金诗中还有如此鲜明的现实指向——嘲讽、批判、肯定,南宋使金诗人使金期间还有如此复杂的心理——忧虑、感伤、羞愧、不平、祈望、笃信。

[1][清]纪昀,永珞,等.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696)[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455.

[2][南朝宋]范晔,李贤,等.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2794.

[3]《中国野史集成续编》编委会,四川大学图书馆编.中华野史集成续编(6)[M].成都:巴蜀书社,2000:156.

[4][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4.

[5]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28436.

[6]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5.

[7][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8][汉]郑玄,注,孔颖达,疏,龚抗云,整理.礼记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318.

[9]胡传志.论南宋使金文人的创作[J].文学遗产,2003(5):7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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