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人性视角的人类发展

葛守昆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南京 210013)

人类问题在社会科学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社会科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人学”。特别是人性问题构成了社会科学研究的重要基点,在人性基础上促进了全世界的人类发展,是社会科学研究的重要目标之一。离开人性研究,社会科学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如何认识人性的特征,在基本定位人性基础上促进世界范围内的人类发展,是有待深入研究的重要课题。*前两年，笔者有机会随团对以色列、土耳其两国进行了短期的考察，感慨颇多。这两个国家分别是犹太教、伊斯兰教色彩浓厚的国家，处处教堂林立，但是两国都实行政教分离、民主选举，发展市场经济，是宗教与人性结合较好的国家。以色列与土耳其虽然与周边国家有一定矛盾，面临同样的国家安全问题，然而总体上经济增长较快、社会安定、人民生活稳定。为什么宗教色彩浓厚的民主国家，能够取得如此令人瞩目的成就？从研究的角度，我以为这类国家重视人性特征促进社会发展，对我国很有启发和借鉴意义。因此，从人性视角研究人类发展是很有意义和价值的事情。

一、人性的本质及其特征

何为“人性”?人性乃人的基本属性,是亘古不变的本性,决定人类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人性孰善孰恶?利己或是利他?这是思想家们长期争论不休的话题,也是决定社会科学研究从哪里开始、以什么为前提和基础、要达到什么目的的问题。这些问题,在西方学界基本上没有多少歧见,但是对于有着几千年封建社会历史的中国学界来说,至今悬而未决。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改革的深入,市场经济的发展,人性为何的问题已经无可回避。我的观点很明确,人性即人之利己性,即自利性、自私性,这是整个社会科学研究的起点,伴随着人类的发展和进步。对人性的不同认识和界定,会影响一个社会的性质和发展的方向。

(一)人之利己性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在西方经济学中,人的利己属性即“经济人”作为一种理论假定,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常识,而不是一个深奥的学术难题。但在中国学术界,人性利己还是利他成为含糊不清、莫衷一是的问题。我认为,人与动物的分野,在于人通过有目的的劳动实现自己的利益。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他人的利益、为了他人的满足,就没有正常意义上的社会生产和经济活动，市场经济也就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有这样一段名言,被广为征引:“我们每天所需要的食物和饮料,不是出自屠户、酿酒家和面包师的恩惠,而是出于他们自利的打算。我们不说唤起他们利他心的话,而说唤起他们利己心的话,我们不说自己需要,而说对他们有利。”[1]在亚当·斯密看来,生产者为人们提供各种各样的商品,不是出于对他人的同情和恩惠,而是出于生产者“自利的打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曾在“左”的思想影响下被严厉批判,殊不知,人们一事当前首先考虑自身利益,然后才会去考虑他人和社会利益,并且即使考虑他人和社会利益,也是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这是一种自然的本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问题在于,是不是必须走向极端的状态,非要用“死”和“亡”才能获得利益的满足。同时,不能因为有“死”和“亡”的现象就否定、诅咒人的利己属性,将人的利己属性当作洪水猛兽、万恶之源。从人类实践来看,人类的发展,就是人类追求自身利益的发展,这是准确无误的事实。事实就是事实,我们可以对事实有不同的看法,却不能漠视和歪曲事实,更不可能改变事实本身。我的观点很明确,从人们从事社会活动的目的来看,经济人完全可以归结为一切以利己为出发点的个人。这里并不包含利己利他的两面性,也无利己或利他的必然性。利己性是经济人的一元规定性。正因为人的利己性是客观存在的,决定了社会科学研究的起点必须充分考虑这个无法绕开的事实,必须将研究建立在这个客观事实的基础之上。否则,如果人是利他的,在客观上便否定了整个社会关系和制度规范。无视这个事实,歪曲这个事实,社会科学研究势必成为伪科学。

(二)人之利己性是人的基本权利

人之利己性不仅是人的一种本能属性,而且是人的基本权利。这是不可否认、不可剥夺、不可转让的神圣权利。一个人,如果没有自己的利益要求,肯定不是一个正常意义上的人。诚然,人的利益追求,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生产力条件下会有不同的内容。但是无论如何,人的利益需求,人为了满足自身利益的行为,是一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权利。谁剥夺人们对个人利益的追求,或者打着“救世主”的幌子,企图让别人为他的利益服务,许诺别人的利益由他给予、恩赐,实际上都是对人的利益或权利的剥夺。很难想象,一个人如果有利益上的要求,自己却不努力奋斗,幻想依靠甚至强制他人满足自己的利益,剥夺别人的劳动成果,这是典型的对他人权利的侵犯。同样,也不能想象,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辛苦劳动,成果却被别人剥夺或分享,他会甘心让渡自己的权利吗?所以,充分尊重人的利己性这个基本权利,是社会科学研究的重要支点。否认和批判这一权利,借人身依附关系强行剥夺,或者以“左”的面目出现,片面强调个人利益无条件服从整体利益,主张牺牲个人利益,把个人利益与社会利益对立起来,这样的社会科学研究方向就存在很大问题。

(三)人之利己性是社会发展的重要动力

人们为自己的利益而表现出的努力行为,是社会发展和进步的强大动力。一个社会,经济为什么增长,社会为什么进步,人们表现出来的普遍的对个人利益的追求是重要的动力源泉。人们追求幸福和快乐的行为,不断增长的物质和文化需求,促使每一个人付出最大限度的努力(包括辛勤的劳动,文化知识和技能的增长,劳动生产率的提高等),并且还产生改善相互关系、促进自身完善和发展的要求,甚至产生政治方面的要求,比如自主性、独立性、平等性等,此外还有尊重、奉献、正义、责任、同情等。相反,假如为了别人利益的满足,除非在野蛮的强制状态下,有谁会乐意付出努力？如何激发创造性?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没有自身的利益满足,人们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从何而来?经济增长将无从谈起,社会也会停止发展,甚至萎缩和倒退。社会的发展,首先必须尊重人们追求自身利益的劳动,这是经济增长的真正源泉和动力。盲目否认个人对利益的追求,片面强调个人利益对他人利益和社会利益的服从,社会科学研究本身将会失去动力,陷入漫无目的、漫无边际的困境。

(四)人之利己性是普遍性的人类特征

人的利己性即经济人属性适用于所有正常的人。它不是孔孟之道中的“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也不局限于直接从事物质生产和交换的人们,更不仅仅存在于一般的、普通的平民之中,而且并不会适用于部分国家或地区。不能认为:老百姓是利己的,官员是利他的;外国人是利己的,中国人是利他的;人们今天是利己的,明天会变成利他的……笔者坚持认为,人的利己性只有适用于任何人,这样才能成为具有“人学”特征的社会科学理论的基石和出发点,并以此来研究和解决一切与人的利益相关的问题,有针对性地解决每一个人的问题。这正是所谓“经济人”理论魅力长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五)人之利己性不仅表现为对金钱的追求

人性即利己性涵盖范围十分广泛,不可狭隘地理解。利己性是个人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一种趋势和倾向。任何人从事某种活动,总是为了获取某种利益。利益是能满足需要、带来幸福和快乐的东西。但是对利益的理解,不能局限于经济利益、物质利益甚至具体化为利润、金钱。即使在经济活动中,经济利益的目的是主要的,但并不是唯一的,不能排除非经济利益的存在。比如,人的尊严、名誉、地位、良心等。有些学者明确指出,个人利益不仅仅是货币收入、物质享受等纯粹的经济利益,还明确地包括尊严、名誉、社会地位等不能用纯经济尺度来衡量的“利益”,也就是说,经济人力图实现最大化的“效用函数”涵盖个人可能追求的任何目标和若干目标的集合。这也说明人的利益是多元的、多样化的,利益是一系列效用因子的组合。

关于人究竟是利己的还是利他的这个问题,有些学者模棱两可,很不情愿地承认人之利己性,却又希望人是利他的,不可避免地陷入悖论之中。很难想象那种“人本质上是利他的”理论,对“利己”问题缄默不语,或者道貌岸然、声色俱厉地批判、谴责“人的利己性”的理论,不仅在无情的现实面前苍白无力、不攻自破,更重要的是,“人之利他性”如何能够建立起牢固的经济学基础?必须指出,在如何认识人的经济属性这个问题上,许多政治家和经济学家将亚当·斯密关于经济人的利己性与他的《道德情操论》对立起来,用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来为经济人的利己性开脱,强调亚当·斯密的理论既有利己的一面,也有利他的一面,不能只肯定经济人的利己性。对此,我持否定的观点。我不认为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与《道德情操论》是两种对立的理论。出现这种情况既可能与人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有关,也可能与人们的误解有关。我特别想强调的是,人的利己性并非是不道德的,利他也不一定就是道德的。道德不道德不是简单看利己还是利他,而要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否平等、合理、符合规范。损人以利己是不道德的,没有侵犯别人的权益而实现了利己,不能认为是不道德的。相反,如果某人自己不努力,却要别人利他,不能将此视为是道德的;同样,强迫某人利他,或者某人并无利他的能力,却要道貌岸然地利他,本身就是不道德的。1976年度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著名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曾经提到,“不读《国富论》不知道应该怎样才叫‘利己’,读了《道德情操论》才知道‘利他’才是问心无愧的‘利己’”。[2]我以为,弗氏的观点是很有启发性的。

二、由人性要求而形成的社会关系

利己乃人之本性,不可改变,否则,人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放纵人的自利性而不加约束。在封闭和孤立的情况下,由人的利己性所产生的利己行为,完全是某个人自己的事情,处在自由放任的状态,他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干多干少,干好干坏,想怎么干、不想怎么干,仅仅取决于个人生存的意愿和能力。问题在于,当人的利己行为不只跟个人有关,必须与他人发生联系的时候,情况就发生了深刻而巨大的变化。当人的行为带有社会性,必须参加与他人的合作或协作以后,人之利己性,如果没有外在的限制和束缚,往往会为了个人利益的最大化而影响或损害他人与社会的利益。比如,人们心照不宣地希望:与他人一起劳动的时候,自己的劳动付出比别人少,得到的却比别人多;在与别人交换产品的时候,最好是别人吃亏,自己获益;在社会协作中,最好别人是诚实守信的,而自己如果不被发觉或没有惩罚条款的话,就从欺骗别人中获益;在社会分配中,最好是自己占有比别人多得多的资源和财富;在权力与义务的分配中,最好是自己拥有的权力很大很大,承担的义务却很小很小,如果只有权力、没有义务、没有约束则更好……所以人的利己性及其行为,在社会中很容易产生对他人和社会利益的伤害。亚当·斯密曾经过高地估计了人的利己性这只“看不见的手”的作用,认为利己必然会产生利他的结果,经济人与社会利益共舞。但在实际生活中,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世界上没有谁具有先天的美德,只会处处为别人的利益着想,并且将自己的利益无偿让给他人。人类在人与人的协作或合作过程中,如何在不改变人的利己属性的前提下,约束和限制个人的行为,保证人的利己行为不影响、不损害他人和社会利益?这就产生了规范人的行为的需求,要求在生产关系即人与人相互关系的范围内研究和解决这个问题。正因为如此,社会科学才有其独特的存在价值:通过构建良好的利益关系,规范人的行为,保证人们满足自身利益时以不损害他人利益和社会利益为前提。

问题是,如何在不改变人的本性的前提下,约束人的利己行为,使之与他人利益、社会利益趋于一致?中国古代的思想家荀子曾将“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3]视为人的自然本性,即眼睛喜欢看美色,耳朵喜欢听动听的声音,嘴巴喜欢品尝美味,内心喜欢财富,身体喜欢舒适安逸,这些都是源自人的本性。但是,荀子同时又提出“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4],为此,要在不违背人的本性的前提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5]即依靠外部规范使人趋善,以安定社会,建立秩序。当今时代,在人性基础上如何约束和规范人的行为?具体应该做到以下三点。

(一)确立人与人之间平等的关系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基本的社会关系。不同的社会关系,导致人们不同的行为。不平等的社会关系,必然产生不平等的行为。不平等的行为未必是规范的行为。例如,在存在直接人身依附关系、人统治人的封建社会,由于存在人对人的强制,统治者的行为与被统治者的行为明显处于不平等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讨论人的行为规范没有太大的意义。皇帝拥有极权,可以任意所为,通行“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一套,“君可以不仁,臣不可不忠”。尽管统治者内部分成不同的等级,拥有不等的权力,也有行为规范的要求,但基本上是以上压下,下对上负责。封建社会的特征是权力越大,行为越不受规范;权力越小,越处处受制。社会发展到了今天,尤其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对人的利己行为的规范必须建立在平等的权利和互利的关系之上,在涉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场合,必须遵循统一的游戏规则,不能让有些人享有特权,行为游离于规则之外,甚至对这些人的行为施行另外的规则,仍然暗中坚持封建主义的“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如果这样,人的利己行为的规范就失去了统一的理论和制度基础。在统制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过程中,一些市场主体脱离正常的市场竞争,变着法子寻租,官商勾结,权钱交易,都反映出合乎市场经济内在要求的平等利益关系尚未形成,人们之间的竞争处于不公平的失序或无序状态。在这样的利益关系中,规范并不具有社会意义,没有统一正确的标准,既无法保护应受保护的行为,也无法惩罚应当受惩罚的行为。

(二)维护正当的契约关系

人类社会在摆脱了“弱肉强食”的动物特征以后,就进入了契约社会阶段。人们之间由利益最大化需求产生的协作和合作,主要依靠契约的形式维持和发展。在生产者之间、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卖者与买者之间、管理者与被管理者之间,都要借助于一定的约定或合同。生产者生产的产品对消费者要有质量和性能方面的承诺,销售者销售的产品对购买者除了货真价实的承诺外,还要有必要的服务承诺。违反契约、无法兑现承诺则要承担一定的赔偿责任。协作不一定给当事人双方带来相同的利益,但协作是以增进双方或多方利益为前提的,满足了不同协作主体的利益最大化需求。否则,协作就不可能产生。人与人之间的契约,部分来自在一定道德基础上长期形成的习惯或习俗,更多的则是当事人之间的合同或协议。遵守和履行协议,一定程度上规范了人的行为。任何违背协议的行为,实际上都是不规范的行为,都会损害他人和社会的利益,理所当然地应该受到惩罚。这从反面表明,只有符合协议合同(撇开法律制度)的行为所获得的利益才是正当的,受到社会的保护;而不遵守契约的行为所获得的利益是不正当的,不仅不在保护之列,相反还要受到制裁。

(三)以制度的形式保护和稳定人们之间的关系

在利己乃人之本性、利己有可能损人的前提下,如何在承认和尊重人的利己属性的同时,防范利己行为对他人与社会利益的损害,重要的不是认识问题,也不是道德规劝形式的教育问题,而是制度(主要是法律法规)问题。西方国家的宗教信仰中,虽然存在对人的利行为的规范化要求,但许多行为难以被宗教约束,因此,实行政教分离的国家,即使教徒占有很大的比例,但人们的行为主要受到法律的约束,促使每一个以利益最大化为目的进行行为选择的人,将制度对行为产生的约束作为利益最大化追求的前提条件,在执行制度还是违反制度之间进行抉择。制度的价值,就在于制度科学性形成的权威,能够逼迫人们在追求最大化利益时依然遵守制度而非违反制度。否则,制度的约束力、制度的实际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这样的制度自然会受到质疑甚至在理论上被推翻。尽管制度很难尽善尽美,但制度必须能够引导和约束人们的行为,确保人们追求利益最大化时不损害他人和社会利益。

制度,是保护机制,也是惩罚机制。在一定的制度环境中,如果违制(制度)收入大于违制成本,人们很可能选择违制的行为。时下中国,违反制度的现象比较普遍和严重,与违制者预期违制的收益远远大于违制的成本有关。要解决这个问题,最重要的就是建立新的制度模型,以保证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不是选择违反制度而是选择遵守制度,将违反制度看作一条不能触摸的“高压线”。在反腐败问题上,更应该如此。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著名的经济和社会学家加里·S·贝克尔在《人类行为的经济分析》中有很深刻的见解,他一方面将违法活动看作“属于造成外部不经济的一种重要活动”,一方面又认为当某人从事违法行为的预期效用超过将时间及资源用于从事其他活动所带来的效用时,此人便会从事违法行为。他进一步指出,“一些人成为‘罪犯’不在于他们的基本动机与别人有什么不同,而在于他们的利益同成本之间存在的差异。”[6]用公式表示:即D(O)=H(O)-G(O)。其中,H(O)为成本或损害,D(O)为收益,G(O)为总收入。如果D(O)<0,则D(O)为净收益,人们就可能采取依靠犯罪获得收益的行为;如果D(O)>0,则D(O)为净损害,人们就要放弃依靠犯罪获得收益的行为。

我非常赞同贝克尔的分析,人们选择犯罪还是回避犯罪,并不是因为他是否有高尚的品德,而是利益在很大程度上规定了人们的行为。制度的作用,不是改变人的利己属性,而是引导和规范人们的逐利行为。人类社会的责任,就是制定切实可行和有效的制度,加大对违反制度行为的惩罚力度,确保人们在行为决策上,采取守制而非违制的策略。也就是说,保证每个人的行为都与全社会利益发展的方向一致。

三、人性对政治的诉求

人性的特征,包括了各方面的利益诉求,同时也对应了多方面的行为规范。由人的自利性所产生的行为约束,在逻辑上不希望外在强制、特权和依附关系,这与西方的宗教理念(包括基督教、伊斯兰教)基本契合。特别是在实行政教分离政策以后,社会政治就开始建立在民主的基础之上。目前全球所有国家,不管是不是真正实行民主制的国家,没有哪一个明确否定民主。人性对民主的要求,实际上是显示自身的权利,在自身权利基础上建立反映民众利益的政府。

(一)尽可能完善的宪法和法律

宪法是根本大法,反映人们之间基本的社会关系,规范人们重要的社会行为。在人性基础上,宪法的价值主要体现为人们之间自由、平等和民主的基本社会关系,以及在基本关系上建立的相应的政治架构。在法理上,宪法内容首先包括维护人性的权利,比如强调“主权在民”,保护人的私有财产权、劳动权、收入所有权、言论自由、结社自由、信仰自由等。其次,规定各行为主体之间的关系,约束人们的各种社会行为,防止侵犯和损害他人权利的行为。如果在尊重人性的基础上规范人的行为,社会就必然处于和谐和稳定发展的状态,这正是理想的人类社会状态。再次,强调宪法的权威性,规定宪法的地位和效力。宪法作为根本大法,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如果缺少严肃性和权威性,宪法就成为一种象征性摆设,失去了其存在的价值。同时,宪法作为对人的基本关系的规定和对基本行为的规范,在时间跨度和空间跨度上,有很广泛的适用性,不能轻易、频繁地修改,防止因人变法,避免主观随意性,以保证宪法的稳定性。另外,宪法作为根本大法,不可能包罗万象,必须以宪法为基础,制定更多具体的法律,以规范人们多方面的具体的谋利行为。

(二)公开的选举

选举是人之利己性在政治上的利益诉求,反映民众的愿望和权利,是民主的行动体现。人们从自身利益出发,或主动挺身而出参与角逐竞争,或亲自选举能代表自己利益的人。对不经过选举或通过虚假选举而产生的当权者,人们很难指望他能代表自己的利益,无法产生足够的信任感,当然他也不会真正代表人民的利益。通过层层筛选,过关斩将,能够胜出进入国家权力决策层执行宪法的人,自然是能力、品质等方面的佼佼者。选举既保障了个人的权利,又明确了当权者的社会责任和义务,其优越性非专制世袭和钦定能所比拟。

选举不是儿戏,选举的公正性、公开性、公平性是质量保证。一个正义的社会,必须保证每一个公民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并且选举在阳光下进行,防止暗箱操作,防止营私舞弊。有一种说法比较流行也有一定的市场,即认为西方国家的选举是“资本的游戏”,当选总统者背后都有大资本或财团支持。但在我看来,政治选举不是上市股份公司的董事会选举,谁拥有更多的资本就能获得更多的选举权,获得更多的选票。总统选举是一人一票制,资本再多的人只有一张选票,没有资本的人也有一张选票。而且法律限制竞选捐款的数额,防止资本渗透政治选举,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选举的公正性。比如,美国就规定单个选民一年内向候选人、政党捐款不得超过2.5万美元,并且设立专项帐户、有专门的机构监管竞选资金。2011年,美国众议院还通过一项法案,停止动用公共资金为总统竞选人提供竞选经费。[7]这些都在一定意义上限制了资本的权力,保障了民众的权力。

(三)对政治权力的约束

选举只是施行民主政治的一个重要环节,远不是民主的全部。更重要的是如何保证执政者正确行使公共权力,特别是防范利用公权力为私人利益服务的行为。执政者是人民选举的,作为公众人物,必须接受人民的监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首先,要公开自己的财产收入,让选民周知,保证自己的财产不是通过以权谋私得来的。如果当政者连财产都不愿公布,怎么可能取信于民?这样的人谁会去选他?其次,当政者的权力受到严格的约束,在法律范围内行使职权,枉法越权必定会受到追究。再次,在选举的基础上,立法、执法、司法相互分立,形成制衡机制,防止权力过于集中导致专制独裁或推诿扯皮。最后,对当政者失责行为有相应的惩罚措施。即使是民选的当权者,在任上失职、渎职或循私舞弊,都将面临法律无情的惩罚。所以,在如何规范和约束权力的问题上,必须辅之以严格和广泛的社会监督。美国前总统小布什曾有一段非常精彩而动人心魄的演讲,发人深省。他说:“人类千万年的历史,最为珍贵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不是浩瀚的大师们的经典著作,不是政客们天花乱坠的演讲,而是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服,实现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梦想。因为只有驯服了他们,把他们关起来,才不会害人。我现在就是站在笼子里向你们讲话。”[8]将统治者关在笼子里,还是将老百姓关在笼子里,是民主政治与专制政治的根本区别,也是尊重人性还是抹杀人性的分水岭、试金石。

四、全球的人类发展

迄今为止,学者们对人性的研究还主要局限于在国家的范围内。如何超越国界,在人性基础上促进全球的人类发展,对于开放的全球化时代而言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人性在世界范围内是相同的,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人们在世界范围内的合作与分工日益广泛,在尊重人性基础上促进人类的发展越来越重要。但是,人们必须超越狭隘的国家和民族意识,将人性原则扩展到全球范围,处理好世界性的人际关系。

(一)建立超越国家范围的平等关系

由人性特征提出的要求,不仅存在于国家内部,还要走出国界,要求人们之间的关系在本质上是一种平等的关系。谁都不愿意他人高自己一等,不希望他人可以凌驾于别人之上享受特权,或者歧视别人。谁也不愿以富欺贫,因贫富差距就拒绝平等。一般而言,如果一国内部已经形成了平等的人际关系,这个国家、个人在与其他国家、个人发生联系时,形成平等关系的意识相对比较强烈。相反,在那些国内尚未形成人们之间平等关系的国度,国民不仅在国内盼望平等的关系,在国际上也希望得到平等的待遇。但从专制国家政府的角度,则另当别论,明显带有投机性的特征,可能是“己所不欲,但施于人”。当自身处于弱势时,出于自己的利益,提出所谓反对强权、反对霸权的问题,假惺惺地要求建立平等的国际关系。但是,一个在国内不实行平等的国家政权,在国际上怎会受到平等的对待?特别是在对自己有利时,又如何平等地对待别的国家和人民?不过,全球化对专制国家形成的倒逼机制,使人类在世界范围的平等关系将越来越多地得到实现。

(二)建立国际经济社会新秩序

在平等关系基础上,根据人性的特点,构建促进人类和平与发展的国际规则。实际上,就是将对人的行为规范、国家民主制度体系应用到全球范围。目前,国际上大多数国家已经建立了民主政治的体系,这是有效制定国际平等关系准则的有利条件。在全球范围内制定统一的促进人类和平与发展的规则,对于先行进入民主社会的国家而言,主要是将国内规则国际化,成为一种全球通行的制度。对于非民主国家而言,则面临着艰难的抉择。不遵守国际规则,将难以避免被边缘化或淘汰出局的命运;遵循国际规则,又与本国制度体系发生尖锐的矛盾和冲突。当然,国际经济社会新秩序的形成,对后期进入民主社会的国家而言是巨大的挑战和考验,将迫使这类国家加快民主的步伐,这是不可阻挡的潮流。

(三)成立全球性的政府组织

在全球化的潮流中,超出国界的各种经济、政治、社会联系愈来愈多,建立一个超越国家的世界政府将是大势所趋。目前虽然也有一些全球性的国际组织,比如联合国、世界贸易组织等,但最多只是部分地具有政府的属性。总体上缺少广泛的代表性,权威性和工作效率都比较差,几乎比不上任何一个最小政府(比如美国)的国家,远远不能适应协调全球利益关系的要求。建立全球性世界政府,一方面,要通过民主的程序制定国际法;另一方面,在民主选举基础上加强世界政府的权威性和执法力度,构造一个有活力、有秩序的人类发展环境。

(四)适应全球政治、社会、经济等一体化进程

市场经济和民主化半径向国外的拓展,从经济层面上分析,主要源于人类的利益最大化,可以在更大范围内配置资源并提高利用效率,获取更多利益。比如目前各国在人口、资源、制度等方面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有些国家由于历史的原因,人口特多而资源明显紧缺,有些国家则人口奇少而资源丰富;有些国家的市场经济发达,民主制度完善,有些国家尚处于非市场经济和非民主的状态。这一状况既容易使资源无法合理配置而导致浪费性使用,又人为加大了不应该有的发展差距。人类的发展要求,反映在全球一体化上,一方面是平等、自由和民主的区域性放大;另一方面,合作已经成为最佳的利己策略,通过尽可能扩大的资源利用和竞争合作,出现世界范围内生产关系等社会关系趋近、生产力等社会发展能力差距缩小的情形,使全人类的关系更平等，资源利用更合理亦更具有可持续性，社会运行效率更高，更有利于人的发展,这也是人类发展趋于理想的状态。因为,它突破了国家的界限,使人性与制度安排在全球范围内得到统一。

(五)转变观念,更新思维

全球范围内的人类发展*有必要指出,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现在地球外有与人类同类的动物,如果有相同的人类,人类的发展自然要扩展到地球之外。,反映了人类之间存在共同的利益。但是问题在于,目前在全球范围内,国家利益与全球利益还存在着一定的矛盾,有时甚至是尖锐的矛盾,特别是还存在着国家利益凌驾于全球利益之上的情况。有些人还停留在国家层面上看待与别国的竞争和合作,特别是以狭隘的国家利益、民族利益对待超出国家范围的竞争与合作,过分强调国家利益高于一切。这些国家,当国家利益与全球利益一致的时候,认同全球利益,但当国家利益与全球利益发生矛盾的时候,往往用国家利益对抗全球利益;在根深蒂固的传统思维中,当国家利益与全球利益、国际利益发生矛盾冲突的时候,强调“国家利益至上”的思维,以此作为“爱国”抑或“卖国”的标准。这种思维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全球范围的人类发展。实际上,人们跨出国门发展对外联系和合作,建立全球适用的制度和规则体系,就表明了国家在满足人性方面的局限性,国家在一定意义上会阻碍人们实现自身的利益。继续囿于国家的边界,狭隘地以国家利益、民族利益对抗全球利益,是不明智的行为。在人性基础上,全球化的民主、自由、平等机制的形成,对那些已经进入市场经济的民主国家而言,可以将国家制度推向世界范围;对那些尚未实行市场经济的非民主国家而言,首先要通过自身的变革发展市场经济，走向民主社会,方能融入全球化的市场经济和国际民主社会,遵守世界通行的制度规则。否则,内部实行非市场经济和非民主政治,不尊重人性原则,不愿意将“统治者关在笼子里”,在对外合作竞争中,采取实用主义的投机态度,只想获得利益上的好处,却不遵守国际制度规则,拒绝承担必要的责任和义务,这样的国家在全球化进程中根本没有前途和希望,只会使国民陷入困境。同时,只有实行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的国家,才有可能使国家利益与全球利益在根本上达成一致,这时候的国家利益才趋近和等同于全球利益。从实践来看,欧盟一体化、欧元区的出现,突破了原有的国家利益边界,反映了超越国家利益的区域一体化。尽管在发展中还存在一定的矛盾,面临一些困难,但总体上来说,欧盟一体化、欧元区的出现,是人类发展的一个重大的进步,为人类在全球范围的发展起到了示范和借鉴作用。当前,解决欧债危机和欧元区国家之间的矛盾,简单地退回原来的国家状态,非明智之举,应该在现有或扩大的欧盟、欧元区基础上进一步寻找新的出路。我们必须破除传统的思维理念,逐步淡化国家和民族意识,增进人类和全球意识,将人性原则与相应的制度扩大到全世界,实现人类在全球范围内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参考文献：

[1] [英]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与原因研究[M].王亚南,郭大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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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 王先谦.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438,438,438.

[6] [美]加里·S·贝克尔.人类行为的经济分析[M]. 王业宇,陈琪,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59-63.

[7] 杜静,王丰丰.美众院叫停动用公共资金支持总统竞选活动[EB/OL].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1-12/02/c_122364801.htm.

[8] 许斌.一场要将政府关进笼子里的改革[N].中国青年报,2008-0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