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希波,李文革
(1.浙江财经大学,浙江 海宁 314408,2.陕西师范大学,陕西 西安 710062)
毛泽东是我国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同时也是一位伟大的诗人,其诗词独树一帜,造诣颇高。著名诗人贺敬之评述毛泽东诗词时曾这样说:“毛泽东诗词以其前无古人的崇高优美的革命感情、遒劲伟美的创造力量、超越奇美的艺术思想、豪华精美的韵调辞采,形成了中国悠久的诗史上风格绝殊的新形态的诗美,这种瑰奇的诗美熔铸了毛泽东的思想和实践、人格和个性。在漫长的岁月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是风靡了整个革命诗坛,吸引并熏陶了几代中国人,而且传唱到了国外”[1]。毛泽东诗词旁征博引,谈古论今,其中蕴含大量的文化因素,如何将这些对本民族的读者来说很容易理解的事物转化为译语读者能够理解和接受的事物给译者提出了挑战。目前,毛泽东诗词的英文译本有12种,众多的英文版本中,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出版、许渊冲先生的英译本备受推崇,钱钟书曾评价许渊冲的毛诗译文“你戴着音韵和节奏的镣铐跳舞,灵活自如,令人惊奇”[2]。许老先生也自夸为“书销中外六十本”、“诗译英法惟一人”[3]。许渊冲的毛诗翻译之所以成功,很重要的原因是其翻译过程中对文化专有项的成功处理。鉴于此,本文将以生态翻译学为理论指导,探讨毛泽东诗词中文化专有项的翻译补偿。
文化专有项(Gulture-specific items)是指“在文本中出现的某些项目,由于在译语读者的文化系统中不存在对应项目或者与该项目有不同的文本地位,因此其在源语文本中的功能和涵义转移到译文时发生了翻译困难”[4]。换句话说,凡是译语文化中的一般读者或者任何当权者在意识形态或者文化上不可理解或接受的,都是文化专有项[5]。中国的文化专有项是指汉语中词、短语或句子,在译语文化中找不到对应项目,因此,这些文化专有项对译语读者来说很难理解或接受。
生态翻译学(Eco-translatology)是清华大学胡庚申教授将达尔文生物进化论中“适者生存”的观点用在翻译整合上,用于指导翻译的生态学的翻译观。生态翻译学着眼于翻译生态系统的整体性,从生态翻译学的视角,以生态翻译学的叙事方式,对翻译的本质、过程、标准、原则和方法以及翻译现象等做出新的描述和解释[6]。生态翻译学关照下的翻译过程视为译者适应与选择的交替循环过程;理想的翻译是译者采取多维度的选择性适应与适应性选择翻译原则,通过语言维、文化维及交际维的“三维”转换达到“整合适应选择度”最高的翻译。
“文化缺省”(Gultural Default)是著名学者王东风先生提出的,王东风认为,“文化缺省”是作者与其意向读者交流时对双方共有的相关文化背景知识的省略[7]。换言之,“文化缺省”就是指具有相同文化背景和认知环境的交际双方为了达到的交际目的,在交际的过程中省略交际双方所共有的文化背景知识[8]。“文化缺省”为跨文化交际带来了障碍,一种文化中交际双方所共识的东西在另一种文化中可能是文化空缺(Gultural Vacancy)。
为了弥补跨文化交际过程中信息失真与缺损,翻译过程中通常采用补偿手段,以达到与原文近似的效果。翻译转换过程中,当遇到难以直接传译的词句,特别是类似双关语等特殊修辞手法时,译者往往需要借助译入语特有的语言表现手段,尽力弥补译文语言效果方面的失真与缺损,以使译文达到与原文大体相同的效果,这种翻译过程就是补偿[9]。夏廷德把翻译补偿界定为“以目的语手段为主,辅之以符合目的语规约或规范的其他语言手段,根据文本类型和翻译目的,对翻译过程中潜在的、或发生的损失进行的修复或弥补”,并将“补偿”划分为语言层面补偿和审美层面的补偿[10]。
生态翻译学关照下的翻译补偿是译者适应、选择的交替循环过程,译者可通过语言补偿、文化补偿和交际补偿,在目的语中找到“整合适应选择度”最高的翻译。
毛泽东诗词中富含大量的文化专有项,这些文化专有项对母语说话者来说是不言而喻的,但对译语读者来说则要通过信息补偿,才能正确理解。因此,译者要具有跨文化交际意识,弄清哪些是对说话者显而易见,而对听话者来说则是陌生的,通过信息翻译补偿策略,使得译语读者获得与原语读者近似的语用效果。毛泽东诗词中文化专有项翻译补偿主要通过语言补偿、文化补偿和交际补偿来实现的。
“语言补偿”就是指译者在语言维适应性选择转换过程,即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对原语语言形式适应性选择转换。在语言层面,译者可以通过词汇、语法、句法、修辞风格以及文体等多种形式进行选择转换,并通过注释、增译、减译、泛化、明晰化等手段,使得原语中的文化缺省得以补偿,从而达到有效交际目的[8]。毛泽东诗词中语言补偿主要体现为注释、泛化、明晰化等方面。
(1)注释。
注释一直以来被视为翻译过程中的一种辅助手段,在我国,译文加注,始于支谦[11]。夏廷德在其专著《翻译补偿研究》中专门就注释提出了“分立补偿”概念,他认为在目的语文本中,把补偿内容通过某种手段加以标记,或与原文内容分别放置,以便向目的语读者表示补偿内容;并将“分立补偿”分为文本内注释和文本外注释两种手段。夏廷德认为文本外注释适合于向目的语读者介绍源语中特有的文化现象、事件等的涵义;还可以用来介绍原文的人物、地名、专门用语等,用以帮助读者理解与上述内容直接关联的原文意义[12]。
毛泽东诗词中文化专有项翻译注释主要是通过文本外注释实现的。这些文本外注释包括①人名:如“秦皇汉武”(Qin Huang and Han Wu,文外加注)、唐宗宋祖(Tang Zong and Song Zu,文外加注)、杨开慧(Yang Kaihui,文外加注)、柳亚子(Liu Yazi,文外加注);②地名:如“黄鹤楼”(the Yellow Grane Tower,文外加注)、娄山关(the Pass of Mount Lou,文外加注)、六盘山(Spiral Mountain,文外加注)、北戴河(Beidaihe,文外加注)、仙人洞(The Immortal's Gave,文外加注);③历史事件:如“蒋桂战争”(The Warlords Fight,文外加注)、反第一次大“围剿”(A-gainst the First“Encirclement”Gampaign,文外加注)、长征(the Long March,文外加注);④中国特有的节日:如“重阳”(the Double Ninth,文外加注)、元旦(New Year's Day,文外加注);⑤原语中具有引申意义的文化词汇:如《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中“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中“赤县”和“魔怪”分别指“中国”和“当时的帝国主义、外国侵略者及中国军阀”,分别翻译为“Grimson Land,文外加注”和“demons and monsters,文外加注”;《清平乐·六盘山》中“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中“苍龙”引申含义为日本侵略者,翻译为“Dragon Gray,文外加注”等。
(2)泛化。
“泛化”是指翻译过程中词义由专指到泛指,即由狭窄到宽泛的演变,简言之,就是将其词义扩大化使用。“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蝶恋花·答李淑一》)中“重霄九”即“九重霄”,中国道教文化认为天有九重,佛教则将天分为三十三天,而西方文化中,天只有七重,因此,“the seventh heaven”含义为“天堂、极乐之地”。如果用西方的基督教文化意象“the seventh heaven”取代原语“重霄九”,势必误导译语读者,认为中国也是基督教文化,因此,许渊冲舍弃文化意象,采用泛化的方式将“九重霄”翻译为“the highest heaven”(Their souls ascend the highest heaven,light as cloud),这样在目的语中找到“整合适应选择度”最高的翻译。与此类似,翻译《贺新郎·读史》中“五帝三皇”时,许渊冲没有具体解释哪五帝、哪三皇,而采用了泛化的方法,将其翻译为“emperors and kings”。与此类似,“百年魔怪舞翩跹”(《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中的“百年”翻译为“for ages”(Demons and monsters danced for ages in great delight);“三军过后尽开颜”(《七律·长征》)中“三军”泛化翻译为“our warriors”(Our warriors who have crossed it break into broad smiles),“可下五洋捉鳖”(《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中“五洋”翻译为“the sea”(Or catch the giant turtles in the sea)等。
(3)明晰化。
“明晰化”是指翻译过程中对原语直译可能引起费解甚至误解的地方进行处理方式,通常通过增补、释义和转换等符合译语规范和接受习惯的表达方式进行明晰处理。汉语为意合语言(parataxis),通常通过词语或句子的逻辑关系实现连接。英语为形合语言(hypotaxis),通过词汇和形态手段实现连接。毛泽东诗词语言精炼,大量使用无主句并且通过人称代词省略形式,给读者留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英语作为形合语言,句法、语法明晰化后,失去了很多原语隐含的“模糊美”。如《贺新郎·别友》中“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翻译为“Waving my hand,I part from you.How can I bear to face you sad and drear,Telling me your sorrows anew?”。通过补充人称代词“my”、“I”、“you”和“me”,意义得以明晰,符合英语的语法规范,但对原诗词的美学效果造成了一定意义上缺失。正如美国诗人Robert Frost所说“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诗乃翻译中失去的东西)[13]。
与此类似,《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中“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翻译为“Above the clouds I've long aspired to soar,And so I come up Mount Jingang once more”;《沁园春·长沙》中“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翻译为“In autumn cold alone stand I,Of Orange Islet at the head,Where River Xiang northward goes by.I see hill on hill all in red”等,译语通过添加人称代词“I”,适应了译语的语言生态环境。
因此,译者作为生态环境的适应者,在语言维要将自己置于整体生态环境中,利用自己的双语能力,对比汉英语言表达上存在的差异,同时考虑诗歌的自身特点,找到适合译语表达习惯以及译语受众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整合适应选择度”最高的翻译。
翻译不仅是跨文化交际活动,同时也是文化移植活动。译者不仅要在语言维进行转换适应,更重要的是要在原语和目的语双语文化共生的意识下,力求调适文化心理,尽可能补益应有的文化内涵并求得文化认同[14]。翻译过程中,如果译语中找不到与原语相同的文化意象时,为了求得译语的文化认同,译者可以通过译语中近似的文化意象替代原语文化意象或舍弃原语文化意象两种方法实现文化补偿。
(1)替代原语文化意象补偿法。
英汉民族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生活经历既有相同之处,也存在差异,这同样体现在语言中。如“苍山”、“残阳”、“劲松”、“疆场”与英语中存在相同的文化意象,在许渊冲分别将其翻译为“green mountains”、“the sunken sun”、“a sturdy pine”和“battle fields”。另一部分文化专有项,虽然在英语中不能找到完全对应的文化意象,可以找到与之近似的文化意象,如《贺新郎·赠杨开慧》中“人有病,天知否”中的“天”翻译为西方基督教文化中的 “heaven”(Does heaven know Man's weal and woe?);与此类似,《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中“六月天兵征腐恶”中“天兵”翻译为“heavenly troops”(Heavenly troops wage war in June on evil lords);《贺新郎·读史》中“人猿相揖别”中“揖别”翻译为“waved goodbye”等。译者根据译语读者的认可度,通过文化意象的替代补偿,译语读者可以获得与原语近似的语用效果。
(2)舍弃原语文化意象补偿法。
英汉民族在地理位置、自然环境、社会风俗、价值取向、宗教信仰等等方面存在的差异,同样体现在两种语言中。一个国家和民族所熟悉的事物,对于另外一个国家和民族可能是陌生的。翻译的过程中,译者要根据译语读者的认可度,采取适当的方式进行文化补偿,必要时可以舍弃原语文化意象[8]。毛泽东诗词中含有大量的典故,这些典故对汉语读者来说是文化缺省,但对译语读者来说却是文化空缺,因此他们很难理解原典故的含义。如《念奴娇·井冈山》中“九死一生如昨”中“九死一生”是一个典故,源于战国时期楚国屈原的《离骚》,战国时楚国爱国诗人屈原曾受楚怀王的重用,联齐抗秦,但却在与贵族斗争中被免职、流放,虽然身在边境,但他仍心系祖国和人民,诗词“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便表达他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后人常用“九死一生”比喻“经历很大危险后而幸存”。对译语读者来说,这个典故很难理解,因此译者不妨通过选择适应,舍弃原语中的文化意象将其翻译为“the life-and-death struggle”(The life-anddeath struggle which drew nigher and nigher.),通过选择适应,该译文能够为译语读者理解和接受。
与此类似,《清平乐·蒋桂战争》“一枕黄粱再现”翻译为“They dream of reigning but in vain”;《七律·送瘟神》中“六亿神州尽舜尧”的“尧舜”翻译为“Master's of the wisest sort”《七律·送瘟神》中“华佗无奈小虫何”中“华佗”翻译为“the best physician”;《七绝·庐山仙人洞》中“天生一个仙人洞”中“天”翻译为“Nature”等。因此,译者在文化维通过调适心理,产生译语文化所能认同译文。
“交际补偿”是译者在交际维适应性选择转换过程,即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关注双语交际意图而进行的适应性选择转换。换言之,译者在传递语言信息和文化信息的过程中,通过补偿手段使得交际意图在译文中得以体现。交际补偿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翻译补偿,要求译者除了在语言维和文化维适应性选择转换外,还要考虑译文读者的文化背景和接受能力。因此,交际补偿是“多维”适应性选择补偿[8]。毛泽东诗词英语读者主要为英语国家的文学爱好者和汉语言文化感兴趣者,因此,译文除了要传达原诗词的语义外,更重要的是传达汉语的文化和美学效果,以满足译语读者的需求。《七绝·为女民兵题照》中有“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原诗词中“红装”指古代美人对镜理红装,即涂脂抹粉;“武装”则是指面对硝烟进行军事训练,保卫祖国和家园。原诗通过比喻修辞格及押韵的方式,体现了中华儿女投身革命的高尚情操。如果将“不爱红装爱武装”译成“Glad to be battledrest,not rosygowned”,可以说是传达了原诗的一点音美[15],许渊冲将其翻译为“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通过“face”“powder”一语双关,不但传达了原文的语义,更能体现了原文的美学效果,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关注了双语的交际意图,可谓与原文“铢两悉称”。
与此类似,在《念奴娇·昆仑》中有“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最后三句话通过排比结构,形美、意美兼而有之。许渊冲先生将其翻译为“I would give to Europe your crest,And to America your breast,And leave in the Orient the rest.”。许先生把三个“一截”优化为“crest”(顶部,山峰)、“breast”(胸部,山腰)和“the rest”(余部,山脚),不但可以使人看到高大的昆仑山,还可以使人听到三个[est]的声音,联想到高耸入云的Everest(欧美人称呼珠穆朗玛峰的别名),这就可以算是达到了优雅的境界[16],适应和满足了译文读者的文学审美需求。
因此,译者在交际维层面,既要根据作者的创作意图,充分考虑译文读者的文化背景和接受能力,通过适应、选择充分传递原语的语言信息和文化信息。
从生态翻译学的翻译补偿视角探讨文化专有项翻译为毛泽东诗词翻译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能够帮助我们全面、客观地解释翻译现象。为了适应译语读者的接受心理,译者应适时运用生态翻译学相关理论,从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等多维度层面出发[8],对诗词文本进行适当的翻译转换与补偿,从而产生“整合适应选择度”最高的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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