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福建省委党校,福建 福州 350001)
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核心是什么?传统模式对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理解是否有不准确之处?贯彻这一理论始终的是不是就是学者们几乎无一例外承认的对立统一思想呢?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必须重读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回溯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真实语境。任何一个思想体系都有支撑它的核心主线,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也不例外。贯穿和支撑列宁帝国主义理论始终的是“自身运动”辩证法发展的大逻辑,换而言之,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核心是它严谨的否定之否定辩证法体系。否定之否定辩证法不仅从理论维度彰显了列宁帝国主义生命力所在,同时在现实维度上,这一辩证法也是列宁帝国主义理论形成过程的基石。
长期以来,尽管国内外理论界在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理解和解读上有着众多的版本,对该理论评价不一,但是在该理论核心的认识上,他们却往往趋于单一化,把帝国主义理论的核心看成是对立统一辩证法。一般地说,学者们大都认同了以下理解路径:即从“垄断”“帝国主义的基本特征”“腐朽性”“寄生性”等内容出发,通过剖析帝国主义的经济实质及其内在矛盾,指出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发展的不平衡规律,而这个规律又必然导致现代世界战争和最终的社会主义革命。苏联学者罗森塔尔在他的《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中的辩证法》一书中,虽然对列宁的辩证法做了系统、详尽地甚至突破性研究,不仅注重了列宁研究基础的“考察的客观性”、社会科学中的系统方法,和主客体辩证法等,而且还注意到了具体和抽象的关系等,但是在主要方法的论述上,他还是强调了对立统一的辩证法。他指出,“我们已经不止一次地论及帝国主义发展中的矛盾问题,这是很自然的。因为任何一个角度对包括帝国主义在内的任何一个客体进行研究都这样或那样地与这一马克思列宁主义认识方法的中心问题或者说‘实质’相联系”[1]。另一位学者伊诺泽姆采夫也宣称“关于帝国主义时代资本主义经济和这种发展不平衡的学说,在创造性的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武库中占有突出的位置,是列宁社会主义革命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列宁的历史功绩在于,他揭示了这条规律,并依据这条规律得出了社会主义不可能在所有的国家同时取得胜利,而将首先在几个或单独一个国家中取得胜利的结论”[2]。
应当说,传统模式对对立统一规律的青睐和重视,甚至把这一规律看成是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核心是有着深厚依据的。一方面,从列宁自身的哲学思想来看,早在《哲学笔记》的《辩证法的要素》中,列宁就明确把对立统一看成是辩证法的核心问题,“可以把辩证法简要地规定为关于对立面的统一的学说。这样就抓住辩证法的核心”[3]412。另一方面,在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中,表现最为明显的辩证法思想就是矛盾规律的运用。且不说帝国主义发展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单是帝国主义各国发展的不平衡表现就是对这一规律很好的说明。无论是在《关于帝国主义的笔记》中,还是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中,列宁不仅把发达资本主义区分为老牌国家和新兴国家,而且还具体分析了英、美、法、德和俄国等国的具体实力和发展速度。正是在这些分析基础上,列宁提出了革命可能在帝国主义最薄弱环节爆发的著名论断。
应该承认,对立统一规律是列宁帝国主义理论中的重要内容,从这一规律出发对列宁帝国主义理论所进行的分析和解读对我们认识该理论也有着无法忽视的作用。但是我们说科学的研究并不是对被研究对象的简单复述,更不是对其文本简单地“照着说”,而是在回溯内容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地“接着说”点什么。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目的绝不是简单地对帝国主义概念、特征的陈述或者对其必然性的分析,也不只在于指出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矛盾和发展上的不平等以及战争爆发的必然性。列宁帝国主义理论本身与其形成的过程所要说明的是,通过帝国主义理论的提出和阐述,探求社会发展的规律,真正找到社会主义革命和无产阶级的出路和未来。
事物的发展不单单是由于某种外界的推动,而恰恰是由于自身的内部矛盾所造成的。列宁在《辩证法的十六要素》中指出事物的“自我运动”是研究事物的客观条件。考察的客观性不是实例,不是枝节之论,而是自在之物本身。从这一方法出发,在《帝国主义论》这部著作中,列宁首先运用马克思与黑格尔的辩证法,以“资本主义的生产集中”这个“自在之物”为逻辑出发点,通过它的自我运动,指出生产的集中导致垄断,而垄断与金融寡头必然发展成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全球的超地域、超经济控制的帝国主义形态。具体来说,列宁对帝国主义的分析遵从了以下辩证法的逻辑过程:资本主义“自我运动”的始点:生产集中——“自我运动”发展的第一个否定:垄断资本主义对自由竞争的否定——“自我运动”的第二个否定:社会主义对垄断的否定。
列宁整个帝国主义理论的论述是从分析生产集中开始的。工业生产的日趋集中不仅造成了垄断的形成,而且同时也促进了银行的集中。列宁认为,“资本主义最典型的特点之一,就是工业蓬勃发展,生产集中于愈来愈大的企业的过程进行得非常迅速。现代工业调查提供了说明这一过程的最完备最确切的材料”[3]584。
首先,“自我运动”的始点:生产集中。马克思早在《资本论》中就已经对工业中的生产集中做过相关的论述,马克思认为,自由资本主义的发展本身孕育着资本越来越集中的内在倾向,而利润率的下降,总使拥有最大资源和最好装备以及最高资本有机构成的大企业安全度过资本主义重复和不断深化的危机。为了具体地说明企业中生产集中的现象,列宁在肯定马克思的基础上列举了大量的实例。列宁指出,“在德国,每1 000个工业企业中,雇用工人50人以上的大企业,1882年有3个,1895年有6个,1907年有9个”[3]584。在列宁看来,资本主义生产集中的程度要比工人集中的程度大得多,它不仅存在于德国工业的发展中,而且在美国发展地更加迅猛。
其次,生产集中向垄断的发展。生产集中发展到一定阶段,垄断的出现就成为必然。生产集中向垄断的发展,既包括工业生产集中向垄断的发展,也包括银行集中向垄断的发展。企业生产的集中性,一方面使几个或几十个大企业之间容易达成协议;另一方面企业本身规模的巨大也造成了竞争的困难。资本主义发展到最高阶段的主要特点之一,就是把不同的工业部门联合在一个企业中的联合制。虽然垄断是资本主义工业发展的产物,但它并不只存于工业之中。在工业集中的同时,银行也开始了自己的集中过程,“大企业,尤其是大银行,不仅直接吞并小企业,而且通过‘参与’它们的资本、购买或交换股票,通过债务关系体系等等来‘联合’它们,征服它们,吸收它们加入‘自己的’集团,用术语说,就是加入自己的康采恩”[3]598。对此,列宁感叹到,“银行业发展的最新成就还是垄断”[3]607。银行由中介人向垄断者的转变以及工业资本同银行资本的融合所形成的金融资本不仅是资本主义发展成为帝国主义的基本过程之一,而且也标志着旧资本主义向新资本主义的转折。
垄断资本主义的形成不仅是资本主义生产集中内在逻辑的必然发展,而且也标志着帝国主义的形成。虽说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内部成长的产物,是对一般资本主义基本特性的发展和直接继续,但是当资本主义在发展到垄断阶段时,资本主义的某些特征就开始转化成自己的对立面,因此垄断资本主义发展本身又孕育着对资本主义自身的否定。
首先,垄断对自由竞争的否定。自由竞争作为资本主义建立之初所采取的主要经济方式,一直受到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的青睐,甚至在大战前还有人幻想自由竞争的发展能避免战争的爆发。垄断对自由竞争的否定一方面表现在,垄断作为自由竞争的对立面不仅排挤小生产,用更大的生产来替代大生产,而且在工业发展过程中,企业与企业之间不再是分散的竞争,而是相反的被兼并或绝对的服从,“现在已经不是小企业同大企业、技术落后的企业同技术先进的企业进行竞争。现在已经是垄断者在扼杀那些不屈服于垄断压迫和摆布的企业了”[3]593。另一方面,则体现在弱化作为自由资本主义调节器的交易所的作用,交易所逐渐被银行垄断所取代。
其次,金融寡头专制对自由民主的否定。随着垄断在经济上对自由竞争的否定,自由资本主义所倡导的自由、平等、博爱等民主形式也受到巨大的威胁。一方面,垄断的出现并没有像其他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所认为的那样,使自由竞争所带来的盲目性和无政府性有所好转,相反,整个资本主义生产所特有的混乱现象却更加厉害,更加严重。另一方面“垄断既然已经形成,而且操纵着几十亿资本,它就绝对不可避免地要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去,而不管政治制度或其他任何‘细节’如何”[3]623。在经济上相对其他一切形式资本占绝对优势的金融寡头必然在政治上取得统治的支配权。因此,势力极大的垄断组织——一小撮人金融寡头的统治不仅体现在对经济的控制上,而且更体现在政治上的独裁专制。借用希法亭的说法,“金融资本所希望的不是自由,而是统治”[4]。
再次,资本输出对商品输出的否定。资本主义最初的对外输出主要采取了商品的形式。但是20世纪的到来,随着工业的快速发展,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垄断同盟和世界垄断强国的出现,在先进发达国家中开始出现大量资本的剩余。在资本过剩的同时,越来越多的落后的具有发展工业起码条件的国家也先后卷入了世界资本主义的漩涡中。剩余资本的出现和落后国家的存在为资本输出提供了条件和可能性,但是,促使资本输出形成的必要原因却是“在少数国家中资本主义‘已经过度成熟’,‘有利可图的’投资场所已经不够了(在农业不发达和群众贫困的条件下)”[3]627。因此,在各种因素的综合作用下,商品输出逐渐淡出主要地位,而资本输出开始跃居第一。对此,列宁评价到,“对自由竞争占完全统治地位的旧资本主义来说,典型的是商品输出。对垄断占统治地位的最新资本主义来说,典型的则是资本输出”[3]626。
第四,重新瓜分世界对世界已瓜分完毕的否定。垄断资本主义资本输出的结果必然引起各垄断国家的竞争。垄断者为了增强自身的竞争能力,在资本输出的同时也加强了国外联系的能力,这样国际垄断出现就成为一种必然。国际垄断的出现不仅表征了世界经济结构的国际化,而且垄断组织扩张的本性和对国际市场的竞争也预示了大帝国重新瓜分世界的趋势。列宁在总结亚·苏藩所总结的19世纪末世界瓜分的特点时,指出,“亚洲和美洲,无主的土地,即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土地已经没有了,所以应当扩大苏藩的结论,应当说,我们所考察的这个时期的特点是世界瓜分完毕。所谓“完毕”并不是说不可能重新瓜分了(相反,重新瓜分是可能的,并且是不可避免的),而是说在资本主义各国的殖民政策之下,我们这个行星上无主的土地都被霸占完了。世界已第一次被瓜分完毕,所以以后只能是重新瓜分,也就是从一个‘主人’转归另一个‘主人’,而不是从无主的变为‘有主的’”[3]639。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垄断资本主义对世界的瓜分并非其他,而是对自由资本主义瓜分完毕情况下的重新再瓜分。
第五,垄断资本主义的寄生性、腐朽性和垂死性对自由资本主义进步性的否定。自由竞争不仅促进了资本主义生产规模的扩大,而且也加快对新技术的更新。因此,从整体上说,自由资本主义是进步的资本主义。然而随着资本主义发展到垄断阶段,这种从资本主义内部成长起来的垄断同其他任何垄断一样不再是促进资本主义的发展,而是相反地产生了停滞和腐朽倾向。垄断资本主义已经从本质上发生了改变,从竞争的、具有强大推动力的资本主义变成了垄断的、垂死的、腐朽的垄断资本主义。
最后,“贵族”工人对工人的否定。垄断资本主义的腐朽性与寄生性还表现在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的腐蚀和收买上。列宁强调,“帝国主义有一种趋势,就是在工人中间也分化出一些特权阶层,并且使他们脱离广大的无产阶级群众”[3]667。资产阶级通过对工人贵族的收买大大破坏了无产阶级的一致性,从而给工人运动造成了严重危害,诱发了机会主义思潮的产生。
如果说列宁帝国主义论的关键之点凸显了“自我运动”向对立面的转化及这一转化的同时性,那么这一理论的最终目标则是在认清对立面转化,即“第一个否定”的基础上,通过这一矛盾的发展寻找“第二个否定”,或者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到群众的更深、更低层次中寻找新的革命阶层,实现社会主义的伟大转变。在帝国主义“自我运动”发展的否定之否定阶段,为了阐述社会主义对垄断资本主义替代的必然性,列宁对社会主义实现的具体条件,即战争的帝国主义性质不仅为革命运动创造了客观条件,而且也为强大的革命群众行动提供了主观基础做了充分的论证。
首先,战争造就了实现社会主义的客观革命形势。为了澄清和说明革命到底能不能发生,当前的战争是否造就了革命形势,列宁指出,革命一定是由一定的革命形势所引起,没有革命形势,就不可能发生革命。“一般说来,革命形势的特征是什么呢?如果我们举出下面三个主要特征,大概是不会错的:(1)统治阶级已经不可能照旧不变地维持自己的统治。(2)被压迫阶级的贫困和苦难超乎寻常地加剧。(3)由于上述原因,群众积极性大大提高,这些群众在‘和平’时期忍气吞声地受人掠夺,而在风暴时期,无论整个危机的环境,还是‘上层’本身,都促使他们投身于独立的历史性行动”[3]460。1914年的战争是否为革命创造了革命形势呢?对此,列宁的回答是肯定的。列宁指出,1912年巴塞尔宣言是对革命形势的预料,而1914—1915年战争的爆发则证实了革命形势的到来,“当时所预料的是革命形势,它被简略地表述为‘经济和政治危机’。这一革命形势是否到来了呢?毫无疑问,到来了”[3]461。
其次,社会主义革命主观形势的锻造和可能。革命的产生不仅需要客观的革命形势,而且还需要主观变化的形势。战争已为革命的诞生提供了客观基础,那么战争有没有造成革命的主观形势呢?当前的革命主观形势又是什么呢?对此,列宁说道,“这种形势是否能长久地持续下去,还会尖锐到什么程度?它是否会引起革命?这些我们不知道,而且谁也不可能知道。只有先进阶级——无产阶级革命情绪的发展及其向革命行动转变的经验才能告诉我们”[3]463。在此,列宁明确把无产阶级革命情绪的发展和行动的转变看成是革命的主观条件,而如何锻造这种主观形势调动无产阶级革命情绪是一切无产阶级政党即社会党人最基本的任务,也是其不可推诿的责任。列宁指出,各国无产阶级革命政党的社会党人应该在战争中向群众揭示革命形势的存在,唤起无产阶级革命意识和革命决心,同时还要帮助无产阶级转向革命行动,制定正确的方针政策。革命主观形势的成熟与否不仅体现了社会党人领导能力,而且更关系到革命的成功和社会主义制度的最终实现。
最后,社会主义革命的实现。旧国际破产了,但新的无产阶级的国际没有破产和灭亡。在客观革命形势成熟和主观调动引导工人革命热情日益高涨的情况下,变当前的帝国主义战争为国内战争,是唯一正确的无产阶级口号。各帝国主义国家经济和政治发展的不平衡的绝对规律,蕴涵着社会主义革命可能在少数甚至一个国家内胜利。正如恩格斯在致康·施密特的信中所说的,“经济上落后的国家在哲学上仍然能够演奏第一提琴”[5],一样处在战争薄弱链条上的经济落后国家同样可以取得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为此,列宁自信地高呼到,“社会主义可能首先在少数甚至在单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内获得胜利”[3]554,毋庸置疑,社会主义革命的实现不仅是一个理论的问题,更为关键的是一个伟大艰难的实践问题。列宁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在理论解释和总结的基础上,能根据俄国的具体情况实际地指出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的具体步骤和途径。在列宁看来,既然战争为落后的俄国提供了革命的客观条件,那么改变这种状况的唯一形式就在于社会主义革命。
否定之否定辩证法不仅从结构上深层构架了列宁帝国主义理论体系,而且在逻辑上也是列宁形成该理论的主要脉络。密切注视社会政治经济情况的发展变化,而不是从经典马克思主义著作现成结论出发,从社会现实的最新变化和马克思主义基本立场和观点出发,来制定无产阶级革命政党的理论政策,这是列宁的一贯风格与方法。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是促使列宁进行帝国主义研究的直接原因。战争打破了一切常态与传统,经典和信奉在战争旗帜下被击地粉碎。无论是马克思主义者所坚持的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还是列宁以前对哲学的研究,都不能为战争形势的发展提供正确的理论支撑点。人们在开始对传统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提出质疑的同时,列宁自己也不满意以前对哲学的理解。具体来说,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最终形成经历了:对经典马克思主义—自由资本主义和哲学唯物主义的坚信——对第二国际马克思主义—经济决定论和哲学唯物主义的质疑——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的超越——帝国主义理论的形成。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列宁和大多数马克思主义者一样都坚定地相信自由资本主义的高度发展是社会主义实现的条件。马克思、恩格斯在1848年《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6]。马克思主义关于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观点就是社会主义必须是建立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之上的,在这种生产力之上,不仅无产阶级越来越强大,而且作为群众政党的马克思主义的领导者也越来越趋向成熟。在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古典自由资本主义理论基础上,1895年底到1899年1月列宁写成了《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的鸿篇巨著。在列宁看来,俄国的现实不在于否定资本主义的发展而在于资本主义是否得到了充分地发展,俄国只有在资本主义充分发展的基础上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出路——社会主义的实现。
在倡导自由资本主义发展的同时,在哲学上列宁坚信唯物主义。列宁在青年时代就开始初步接触到马克思主义,列宁关于哲学研究的第一篇著作是1894年的《什么是“人民之友”以及他们是如何攻击社会民主党人?》。为了反对国内外流行的马赫主义思潮,批判唯心主义,重申唯物主义立场,1908年前后,列宁第一次系统认真地着手哲学理论研究,并写下了《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一书,提出了著名的哲学的党性问题,“在解决哲学问题上有两条基本路线、两个基本派别。是否把自然界、物质、物理的东西、外部世界看作第一性的东西,而把意识、精神、感觉(用现今流行的术语来说,即经验)、心理的东西等等看作第二性的东西,这是一个根本问题,它实际上仍然在把哲学家划分为两大阵营”[3]227。
二十世纪初,当被看作“资本主义的最后危机”的资本主义大萧条过后,资本主义开始由危机向复苏转变。资本主义的复苏与先前持续多年的停滞不前与动荡不安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者们对于自己所经历的资本主义的新生全无思想准备,不知如何应对与解释。列宁所接受的一直坚持机械的经济决定论与资本主义必然灭亡观点的第二国际主流派,他们把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发展趋势的具体而特殊的结论奉作“牛顿定理”那样无条件正确的绝对真理,却无法解释资本主义为什么会在经历了长时期的危机之后转向复苏。不仅如此,资本主义由危机向复苏的转变,还导致了第二国际分崩离析的争论。以考茨基为代表的正统的一方声称资本主义危机将会继续恶化,从而相信革命形势必将到来。以伯恩施坦代表的修正主义的一方则认为资本主义危机的趋势实质上已经消失了。当双方之间的争论在马克思主义运动内部只是以一种与世隔绝的教条主义与修正主义的紧张关系形式进行时,马克思主义便走入了一个很深的死胡同。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以及由战争所引起的社会革命党的叛变和各国工人的互相残杀也让列宁震撼。在资本主义复苏面前的失语和面对战争现实的苍白无力使列宁对第二国际所坚持的传统马克思主义产生了很深的质疑。为了解决困惑,对资本主义新情况做出解答,找到战争的症结,列宁开始在瑞士搜集和研读大量各国关于帝国主义的资料。材料的收集过程同时也是一个笔记的过程,关于帝国主义资料的收集和所做的大量笔记基本都收集在《关于帝国主义的笔记》中。列宁的《关于帝国主义的笔记》(1912—1916)是一座内容异常丰富的思想资料博物馆。它不仅包含了20本质量很高的笔记,而且还包括一些单独的札记。列宁不仅搜集了大量的经济史、科学技术史、政治史、外交史,战争史、工人运动史、民族解放运动史和殖民史等许多种文献;而且还摘录了148本书(其中德文的106本,法文的23本,英文的17本,译成俄文的2本)和刊登在49种刊物上的232篇论文。
在马克思主义陷入窘境的同时,列宁对自身的哲学唯物主义也开始了质疑。1914年之前的列宁,虽然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有了较系统的研究和理解,但总体来说,这一时期他的思想受别人的影响,特别是普列汉诺夫的影响比较大,借用张一兵老师术语,此时的列宁还处在“他性理论镜像中”[7]。这一阶段,哲学所切入的主题是哲学唯物主义,这种哲学虽然在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立场与批判马赫主义的唯心主义的过程中是必要的,但是哲学唯物主义自身所带有的“不能向对立面转化”的缺陷,真正缺乏辩证法的原则,使它不能解释当前战争形势的发展。在这种情况下列宁需要的不再仅仅是对世界做出唯物主义的解释,而需要用辩证法来解释事物的发展。为了解决辩证法的困惑和深入地说明帝国主义的实质,列宁在战争的激烈阶段却一头扎进图书馆,捧起了黑格尔的著作。从1914年9月开始到1915年大约一年的时间中,列宁把主要精力放到了辩证法的研究上。在阅读黑格尔的过程中,列宁不仅做了大量的批注,写下了厚厚的《哲学笔记》,而且还提出了自己独特的见解。在读到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148页,关于黑格尔论述“‘有限自身的本性,就是超越自己,否定自己的否定,并成为无限……’使有限转化为无限的,不是外在的力量,而它(有限)的本性”[8]时,列宁在旁边的方框中批注到,“事物本身、自然界本身、事件进程本身的辩证法”。列宁关于《辩证法的十六要素》总结的第一条就是“考察的客观性原则”。这一原则一方面是指研究事物的立足点是客观的;另一方面,则是从事物发展的内部动因和规律出发,指出事物的“自我运动”是研究事物的客观条件。
帝国主义理论是列宁《关于帝国主义的笔记》和《哲学笔记》两大笔记的直接结果。两大笔记不仅是帝国主义理论的直接来源,而且就其与《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的关系而言,也从文本上历史地反映了帝国主义论形成的具体历程。如果说《关于帝国主义的笔记》为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形成占有了丰富的素材和理论雏形,那么《哲学笔记》则为帝国主义理论的形成提供了哲学理论基础和科学方法论的指导。
应该说,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出现,不仅及时地解决了19世纪末与20世纪初马克思主义所面临的严重理论危机,而且还让马克思主义走出困境,重新找到了新的生机。列宁在继承希法亭与布哈林理论工作的基础上,指出垄断的出现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国家上层建筑的重大自我调整,也就是从自由主义走向垄断的资本主义阶段,才是资本主义从危机走向复兴的根本原因。列宁认为,资本主义既没有像正统派预言地那样会自行走向灭亡,也没有像修正主义者认为地那样走向自行和谐,而是由于无法克服的阶级矛盾与冲突将自身推向了一种新的形态与阶段。由于帝国主义论完成了对资本主义在1900年前后为什么会重新复苏原因的科学解释,列宁才成为克服马克思主义第一次危机的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列宁对国家战争和革命的研究,不仅是对马克思资本主义理论的继承,同时又实现了对其理论的突破。帝国主义学说既指导了困惑中的工人运动,又创新发展了“社会主义一国胜利”学说,不仅探讨了殖民地的民族解放,还提出了把民族、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相结合的论断。也正是这一对资本主义内部关系科学探讨和阐释的理论,为1917年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胜利提供了方法论和理论的指导。
尽管列宁的帝国主义论离我们今天已经很久远了,但该理论对资本主义社会新的生产关系类型的科学揭示和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的国家与革命学说的开拓性贡献以及在当代的意义和影响却不可忽视。客观地说,列宁站地远比我们要更高,更远。列宁是从一个宏观的大世界和大历史中去认识资本主义,而我们很多学者则是对列宁思想做一片段化、局部化的拆读,不仅没有把理论的内容和方法论结合起来,而且单在内容上也限于线性的理解缺乏综合的思维逻辑。正是因为对列宁个别具体思想的夸大,如,过份地强调了资本主义的腐朽、寄生以及在方法论上对矛盾的情有独钟,看不到资本主义发展的张力和自身的调节能力,才导致了战后冷战格局的形成,最终使苏联走向了毁灭的边缘。如果说矛盾的方法从微观和具体的层面对帝国主义做详细地阐述,那么否定之否定则从宏观上构建了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的整个体系。正如黑格尔对否定之否定的运用一样,列宁也把该方法做为其理论的灵魂,气势磅礴地向世人宣读了该理论的最终目的和意图。
[1](苏)马·莫·罗森塔尔.列宁帝国主义理论中的辩证法[M].周秀凤,赵国顺,译.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212.
[2](苏)伊诺泽姆采夫.列宁的帝国主义论与当代现实[M].张承辉,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323.
[3]列宁.列宁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奥)鲁道夫·希法亭.金融资本:资本主义最新发展的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385.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704.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77.
[7]张一兵.回到列宁:关于“哲学笔记”的一种后文本学解读[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15.
[8]列宁.列宁全集:第5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