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指重现视角下的中国典籍《菜根谭》“顶针”辞格探析

2014-01-22 10:31
关键词:辞格顶针菜根

赵 明

(中国矿业大学 管理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回指重现指的是回指语与其先行词之间的回指关系,回指语在其位置上达到与其先行词在语言形式和语义概念内容上的统一与一致。回指重现研究经历了形式主义、功能主义和两者融合的发展历程。

早期的回指观囿于形式主义的研究范式,形式主义以乔姆斯基的转换生成语法理论为发展主线,强调在人的认知系统中有一个自主的句法系统和自主的语法系统,认为人的语言能力独立于语言运用和其所处的社会,独立于心理认知和所涉各种交际因素[1]255。因此,在这种语言学研究范式下的回指语研究则只注重回指语的形式研究。

这种唯形式论的回指观又被后来的语用认知观所取代,在很大程度上将回指语的形式弃之不顾,而更加注重于回指的概念、意义的心理认知。这种转换是以与形式主义相对的属于功能主义内部的认知语言学派为背景的,以Langacker、Lakoff、Jackendolf、Sperber & Wilson “为首的认知语言学派注重概念的认知主义,强调作为语言核心的意义是一种心理现象,因而可以也应该按心理现象的理论来解释。”[2]这种研究范式使回指语的研究与各种动态因素(言语意义生成、假设激活、认知语境互动、语境效果等)结合起来,因此,研究范围则相对广博,研究方法则更加动态与灵活一些。

然而,形式主义和功能主义分庭抗礼的局面毕竟不利于现代语言学的总体发展。在保持各自学科特点的前提下,两大范式的沟通交流和学科融合势在必行,两者的“和而不同”或“求同存异”是其融合之基础、目标与必然结果。两者之同在于其目标“都是为了解释语言的本质、语言运用的规律和语言习得的机制”[1]259。两者之异在于形式主义的理论框架简明有限,具有科学之美,其高度的形式化与理想化难以阐释语言表达的丰富内涵和语言的社会交际与语用功能,而功能主义却从语言使用、语言环境和语言的交际功能等角度对句子的结构方式进行解释,因而具有很强的阐释力和说服力[1]259,但在全面周到的同时难免繁杂,缺乏统一系统的制约因素。基于形式论与功能主义的异同分析可见,两者的融合可以取长补短,“互惠互利”。可以说,“没有形式语言学的启发,也就没有认知语言学的产生”[1]260。没有二者的融合,也就没有现代语言学的长足发展。在这种学科发展背景下,回指语重现观的产生映照吻合了这种发展趋势,很好地体现了这种融合内涵,回指语重现对于形式重现与概念重现同等并举,在对二者加以区别与剥离的同时,又强调两者的关联与互动,因而,是一种对回指语研究的科学、全面、客观现实的分析研究理路[3]69。

从以上分析,可以清晰地梳理回指语研究的轨迹,早期的回指观限于唯形式论的窠臼,仅从表面上分析先行词与回指语之间的形式对应,这不免流于一种文字游戏之弊;而后来的语用认知观聚焦于心理认知因素的研究,而将回指语的形式抛在了一边[3] 69,这样,必然会使人们产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疑问,这种研究显然缺乏应有的物质基础。因此,唯形式论的回指观和语用认知论的回指观二者都陷入了二元论的泥潭,将形式与内容、形式与概念或物质与精神作为绝对独立的实体或概念分割对立起来,在研究目的、重点、路径和方法取舍等方面主观地一边倒,这种极端的理路显然是不科学的。为扭转这种局面,回指语研究的重现观则将形式重现与概念重现有机地结合统一起来,既强调形式的衔接,又注重概念的连通[3] 69,在区别两者功能、特点的同时,强调二者的互动关联,将回指语研究放入了一种动态的研究范式内,因此,这种客观统一的回指语重现观有效地避免了前二种研究范式在形式与概念的处理上非此即彼的偏激狭隘框囿,开辟了一种更加全面科学的回指语研究的新思路。本文将根据这种客观的回指重现理论探讨《菜根谭》“顶针”辞格的运用、意义及启发。

一、顶针辞格与回指重现

“顶针,或称顶真、蝉联、续麻,修辞学上统称为‘顶针格’”[4]44。也有修辞学家将这种首尾相连的顶针(anadiplosis)称为联珠法,顶针确为妙语连珠,从其名称可以看出人们对此之喜爱,在实际运用中,可谓乐此不疲。但在旧时的一定场合,一些封建社会的文人逸民采用顶针辞格吟诗作赋,无病呻吟[4]44,借顶针之文字机巧取乐。据此,一些学者将顶针定格为一种文字游戏,这种唯形式论显然不足取,其原因在于顶针辞格的这种定位表达了一种闲散的消极思想,剥离了语言服务于社会的积极意义,因而不具生命力,其空虚无聊,苍白无力,不合生活逻辑[4]44,必然行之不远。

顶针辞格重复的音韵、首尾相连的句法形式,在音、形方面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感受,但仅此显然还未达旨,最重要的是其表达的概念意义和内容要素,在顶针辞格的编码和解码中,不能因形、因韵害义,否则,将流于前面所说的庸俗空泛。“200年前Dr. Samuel Johnson 说过, 归根到底,‘是意念支配听觉’(It’s the mind that governs the ear)”[5],因此,在处理顶针辞格时,应以义驭形,以义驭韵,以逻辑为重,以内容为重,不可本末倒置,应形式服务于内容,以顶针辞格特有的艺术形式表达精警的含义与深邃的思想。

目前,顶针辞格研究大多仅从修辞美学的角度进行语言形式与修辞效果等微观层面的探讨,关注焦点还主要是语言本体。将顶针辞格作为一种回指重现的范式研究,则是从现代语言学的角度将其放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社会文化语用背景下,使研究视角、路径和方法更加多维动态。回指重现包括同形回指重现、局部同形回指重现、异形回指重现、同义词回指重现等。顶针因而可被视为一种同形回指重现。顶针辞格的回指重现观将作为社会人的读者主体及其认知心理前景化,使静态文本与读者心理契合、互动,使顶针的形式重现与概念重现在读者心中产生良好的共鸣,因而,顶针辞格具有较强的亲和力,以其喜闻乐见的形式先声夺人地将读者引入其深邃的思想内容和丰富的语用内涵。这种由静态到动态、由文本本体到读者主体、由辞格研究到回指重现研究、由一维的修辞美学研究到多维的读者接受美学、社会文化学、语用学、认知心理学等研究的转换,将顶针辞格放入社会和认知的大环境中进行研究,获得了更高层面的元语用意义。在这种回指重现视角下的顶针辞格已不是作者搜索枯肠、刻意求工的产物,而是一种为人们所喜闻乐见、优美畅达、轻松活泼、具有积极社会意义和旺盛生命力的语言艺术表现形式。

二、《菜根谭》“顶针”辞格的回指重现对篇章正确理解与阐释的意义及作用

《菜根谭》是明人洪应明将儒释道三教思想融会贯通,集博大、淡泊、宽容、善良、达观、谋略和智慧于一体的不朽智典。它以精炼明隽、警世感人的语言引人入胜地阐述了儒家的“中庸”哲学、道家的“无为”思想和佛家的“出世”法则,对人们努力进取、求学问道、修身养性、为人处世、察景观物都有着绝佳的启迪与激励作用。

在其各种丰富的表现手法中,《菜根谭》“顶针”辞格的回指重现则很好地体现了这一宝典的思想精髓。顶针作为回指释义的手段和过程达到了重现篇章中相关概念的目的,从而使读者能够对篇章意义取得正确的理解[3]69。

例如:

1.“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6]8

在此,作者通过顶针手法,即通过“留”、“执”二字的各自首尾重复和紧密衔接呼应的运用,突出了篇章所欲表达的摆脱世俗观念,从而真正达到对真理和对义理情趣追求的主旨思想。无论是对过去错误之些微保留,还是对今日成功之稍加执持,都是一种世俗之表现,根除未尽,顽疾不除,何以达超然之理趣?何以完淡泊之纯真?通过对“留”和“执”两字的提炼和重复,作者说明我们对错误不“留”,对成功不“执”,我们就能达到一个自然人应达到的高超境界。因此,“顶针”辞格在此的恰当运用起到了对篇章语义概括与重现的画龙点睛的作用,有助于读者对其主题旨意之理解。

又如:

2.“士君子之涉世,于人不可轻为喜怒,喜怒轻,则心腹肝胆皆为人所窥;于物不可重为爱憎,爱憎重,则意气精神悉为物所制。”[6]33

此例通过二处“顶针”辞格的运用说明了社会人轻喜怒、重爱憎之弊端。作为社会人,学会如何应酬是立身之本。特别是有修养之士应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内心应具有很强的主导力和自控力,不为外物和环境所牵制,方能成就大事业。为人处世要掌握好一个度,才能与人保持距离而不失亲和,坚守自身之深沉而不乏他人之尊重;才能对物持有客观态度和标准,不陷于感情用事之泥沼而难以自拔。在此,作者像一位涉世老道之长者,对晚辈后生谆谆教导,循循善诱,又像一位挚友亲朋在亲切地传授为人应酬之秘方,点点滴滴,娓娓道来。作者语言朴实,情感真挚,颇具亲切感。“顶针”辞格的运用使篇章的语义层次环环相扣,说理透彻,逻辑性强,易为读者所接受。显然,“顶针”辞格在此的引领作用,突出了此篇章所表达的具有东方智慧的处事接物之道。

以上两例均说明:“顶针”辞格作为回指释义的表层手段和过程,能够发挥重现篇章思想和概念的深层功能,引领读者聚焦于篇章中心思想的正确理解与阐释。

三、《菜根谭》“顶针”辞格回指重现的形式重现和心理重现及两者的良性互动

不言而喻,“顶针”辞格本身就是一种形式重现,而回指重现观关注的是在这种形式衔接表象下的实质性问题,即概念连通(或语义连贯),不仅如此,还更着重于形式与概念之间的互动[3]69。由此可见,“顶针”辞格的回指重现不仅是一种句法结构的重现,或对先行项的重现,或一种修辞上的巧妙,而更是一种心理重现,是在回指语所在的心理位置上将与先行项相关的某一概念重现出来,在此,重现的句法位置与重现的心理位置统一吻合。例如:

3.“大人不可不畏,畏大人则无放逸之心;小民亦不可不畏,畏小民则无豪横之名。”[6]215

此格言强调人活在世上“畏”字为先,不管是对大人还是对小民,都应存有畏惧之感。无论做何事,都应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态度,才能确保有备无患,万无一失。时刻检点约束自己,出错宁出在小心谨慎上,也不出在豪横冒失上。二处“顶针”辞格强调了“畏”字领先之概念,在以这种回指重现形式先声夺人的同时,更强调突出作者所欲表达、读者会产生共鸣的与先行项相关的概念,而这种概念的有效表达离不开其表达形式的独特和其结构安排的巧妙,因此,是这种“顶针”辞格的特有形式为作者意念的表达和读者正确的解读提供了必要的物质基础和先决条件,“顶针”表达形式为概念重现服务,而概念的表达又为“顶针”回指结构形式的存在提供了丰实的内容支撑。所以,形式与内容的这种天衣无缝的吻合真正体现说明了“顶针”回指形式与心理概念的双重重现,只有这种“顶针”形式的回指重现才能达到本格言旨意无误传递的理想效果,这种衔接形式与连贯语义的珠联璧合,可谓简洁明了,无以取代。可见,这种理想效果的取得是其形式重现和心理重现良性互动使然。

四、《菜根谭》“顶针”辞格回指重现的动态意义及作用

从“顶针”辞格的回指重现观来看,“顶针”辞格在其节点处(knot)(即顶针首尾相接处)确立了认知努力方向的左(后)右(前)兼顾,往后追溯,即往左关联,是一种静态的封闭型的所涉回指语与其先行词之间的同指关系的建立;往前铺叙,即往右推进,是一种动态的开放型的篇章话语的进一步展开。例如:

4.“用人不宜刻,刻则思效者去;交友不宜滥,滥则贡谀者来。”[6]215

在此,第2句和第4句中的回指语“刻”和“滥”分别与第1句和第3句中各自的先行词建立形式与概念/语义的关联,这种关联是固有的、静态的和封闭的,它只是一种篇章推进的准备阶段,即通过形式重现与概念(心理)重现具备了篇章推进的态势与潜能,双重重现的完成使得注意/话语焦点由先行语转移到了回指语[3]69,由心理重现所确定的与先行语相关的概念也因此被激活,以此为出发点,往右生发开去,篇章推进因而进入到了一种动态开放的颇具语义概念潜能的展开或开发阶段。

此例中“刻”与“滥”两字的“顶针”回指重现不仅在形式上吸引读者,表现出了一种结构与用词的精巧,更在满足读者心理期待上恰到好处,“用人不宜刻”,接下来要论的必然是“刻将怎样?”;“交友不宜滥”,而随后欲叙的定然是“滥之后果又会如何?”。因此,语义铺叙和逻辑思维的展开就会这样自然地进行下去,最终水到渠成地达到篇章有效推进和主体思想充分表达的理想效果。以上举例中的格言佳句就是巧用了“顶针”回指重现手法,耐人寻味地阐释了待人交友的原则与方略。又如:

5.“蛾扑火,火焦蛾,莫谓祸生无本;果种花,花结果,须知福至有因。”[6]89

从此例可以看出,当第2句和第5句中的回指语“火”和“花”与其先行项产生关联并被激活后,作者按照语言描述的线性序列将欲表达的主题思想自然展开,随着这种开放动态的信息链的不断延伸与扩展,作者有效地阐释了福报至有因、灾祸生有缘之因果相循的道理,逻辑论述层层递进,环环相扣,具有很强的读者共鸣效果。又如:

6.“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7]

在此,作者从“真味”和“至人”说开去,表达了一种与当今浮躁社会现实格格不入的与众迥异的观点和看法,如果说在例5中,读者对回指语之后作者要论述的内容还可有所预测的话,那么在此例中,回指语作为话题的论述则是完全开放无所预测的了,读者翘首以待关注的是作者下面要论述的内容,急于知道究竟其看法与普遍接受的观点别在何处?异在何方?由回指语与其先行项关联所激活的话题论述始发点就如同一个高弹力的跳板,在作者的精心设计与维护下,可以有助于充满好奇的读者腾跃到一个视野全新的认知高度,获取丰富新颖、令人惊喜与满足的信息。因而,这种回指重现具有一种绝佳的读者接受效果,其独特的论点和“顶针”辞格回指重现的别致论述手法使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其成功运用使得信息传递具有无限的潜能,此格言就是在这种动态的势头下,突出强调了作者所崇尚的淡泊人生观及有完美人格和高尚品德者在平凡中所显之纯真本性和平民英雄本色。

由此可见,“顶针”辞格回指重现具有左右兼顾、开闭有序、前后照应、动静相宜的动态意义与作用。这种“顶针”辞格回指重现观可以全面客观地说明新信息和主题思想是如何在回指语这一被激活的有利的动态起点上,更有效能动地得以表述、阐发与延展的。

总之,将《菜根谭》“顶针”辞格置入回指重现观中加以审视研究,即可有效地避免唯形式论或语用认知论这种非此即彼的二元论所带来的弊病。“顶针”辞格作为《菜根谭》丰富的表达法之一,可从一个侧面充分体现作品的形式与内容美,回指重现观可使我们通过“顶针”这一生动活泼的形式充分展示挖掘作品的内在精神与意蕴,也只有这样将凝练活泼的形式与作品之深厚隽永的精神内涵有机融合在一起,才能真正体现“顶针”辞格回指重现的社会意义与实用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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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范家材.英语修辞赏析[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199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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