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理论研究与规范化翻译学术语——从equivalence 被误译成“等值”引起的理论混乱看规范翻译学术语的必要性

李田心

(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南国商学院，广东 广州 510545)

一、翻译理论核心术语equivalence/ equivalent是日常语言中的模糊词

德国著名翻译理论家斯纳尔－霍恩比(Snell－hornby)说，50 多年以来，翻译理论研究中使用的英语核心术语equivalence 是一个英语普通词汇，是一个非常费解的难词，英语中既用作严格界定的科技术语又用作普通词汇——其词义特别模糊。［1］(P116－119)

中国著名语言学家伍铁平教授在《模糊语言学》中写道:在建立任何一门学科时，人们必须首先建立一套谈论这门学科的元语言。元语言中也使用普遍日常语言中的模糊词，但对它们的意义必须加以限制。［2］(P98)

伍铁平教授说的原语言指的是规范的学科术语。

中国翻译理论界正在构建翻译学，引进了和翻译了西方的翻译理论，由于至今中国和西方翻译理论研究没有建立起翻译学的元语言，使用普遍日常语言中的模糊词，对它们的意义没有加以限制。因此翻译理论研究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误读、误解、误译和因此而引发的争论。

上个世纪50 年代以来，equivalence/ equivalent一直是中、西方翻译理论家在阐述自己的译论主张时都离不开的一个概念，它是西方一个翻译理论的核心术语。它代表一个翻译理论。它是2000 多年来西方翻译理论研究中的核心，也是现、当代翻译理论研究中的一个根本问题。霍姆斯(Holmes，)1988年说，“‘equivalence’/‘equivalent’是几乎所有现代理论著述中的中心术语。“‘equivalence’/‘equivalent’也大概成了广大译者苦心追求的目标。”［3］

可是，中、西翻译理论家对equivalence/ equivalent 概念本身没有界定，因此对其在翻译理论与实践中的价值和作用的认定就林林总总，千差万别，并由此引发的争论异常激烈，从未停止。

二、西方四国用三种不同的语言中的术语表述同一个翻译理念

莫奈·贝克(Mona Baker)在《翻译研究百科全书》(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Studies)中介绍了以equivalence/ equivalent 为核心术语的翻译理论，说“equivalence/ equivalent 是翻译理论中的核心概念”。［4］(P78－79)

莫奈·贝克所讲的“翻译理论中的核心概念”指的是西方翻译理论的核心概念。西方包括一个很大的地理范围。初步研究发现，与以equivalence/equivalent 为核心概念的翻译理论相关联的国家至少有英国、美国、德国、前苏联。这四个国家的翻译理论界使用三种不同的语言术语表述一个翻译理论。

1. 英国和美国的翻译理论家，如英国卡德福特(Catford)，美国奈达(Nida)使用equivalence/equivalent。英国人卡德福特(Catford)使用textual equivalence 作为自己的理论术语。奈达(Nida)使用翻译理论术语formal equivalence，the closest equivalence，，natural equivalence，functional equivalence dynamic equivalence。［4］(P78)

三、西方表示同一个理念的三个不同的语言术语的词义

1. 根据《韦氏新世界学生词典》的定义，英语equivalent 有两个词义，他们是:“等值、相等、等值的，相等的，相当、相当的”［6］(P346)

根据《牛津当代大词典》(英汉双解)，英语equivalence/equivalent 的词义除了“等值”、“等效”、“等量”、“等时”、“等积”、“对等”之外，还有“相当”、“相当的”、“相对”、“相对的”(corresponding)。［7］(P589)

根据两本英语原文词典判断，equivalence/equivalent 是一个模糊词，有两个词义，第一个词义表示可以量化的二者之间的关系，词义为等值、等效、等量、等时、等积、对等……。

例如:(1)Another instance of interest in structural analysis is the equivalent of internal and external work products. 在结构分析中另一个有趣的例子是内外乘积功相等。［8］(P1063)

(2)Equivalence occurs whenever a sum or series is the time value of another sum or series. 每当某一金额和序列是另一金额和序列的时间价值时就发生等值。［8］(P1063)

英语equivalence/equivalent 第二个词义是“相当”、“对当”、相似”。

例如: (1)Creuzfeldt－jakab disease，the human equivalent of BSE. 克罗依次费尔特—雅各布病－－相当于疯牛病的人类疾病。［9］(P673)

(2)a qualification which is equivalent to a degree. 相当于学位的资历。［10］

(3)He had drunk the equivalent of 15 whiskies.他喝了相当于15 杯的威士忌酒。［10］(P178)

(4)Three tea spoonfuls are the equivalent of one table spoonful.3 茶匙相当于1 汤匙。［6］(P346)

上面词典的定义说明德语?quivalent 有两个词义。第一个词义表示可以量化的二者之间的关系，词义为等值、等效、对等……，第二个词义是”当量”、“意义相当”…….

德语Gleichwertigkeit 的定义是:gleichwerchen(形)具有同等价值的，势均力敌的，对等的。如:Der neue Kollege ist kein gleichwertiger Ersatz fur Seiner vogarnger. 新到任的同事顶板上他的前任。Gleichwertigkeit (派生)

3. 根据郑海凌、吕萍的研究，Equivalence/equivalent 在俄语里的对应词эквивалентность，词义为“对等”、“等值”、“等价”、“等效”、“相当”。《苏联大百科词典》说эквивалентность 的词根是эквивалент·эквивалент，源于晚期的拉丁语aequivalens，是指предметиликоличество，равноценные，равнозначные илисоответствующиевк.－л. отнош ениидругимимогущиеслужитьимвыражениемилиза меной (与其它物体或数量等价、等义或在某个方面相对应的，并可用来表达或者替代它们的物体或数量)。在俄语翻译理论里，与эквивалентность意 义 贴 近 的 词 还 有 адекватность (等 同)，полноценность (足 值)，тождественность (相同)，соответствие (对应)等。

俄语里的对应词эквивалентность 的词义同样有两个，第一个词义是“对等”、“等值”、“等价”、“等效”……。第二个词义是“相当”、相似……。

四、具有两个词义的模糊词产生歧义

五、西方国家对equivalence/equivalent 的误读和误解

Equivalence 不是翻译学中的元语言(翻译学正在建设之中，还没有建立起一套元语言)，是普遍日常语言中的模糊词，对它的意义没有加以限制。西方国家对equivalence 已经产生了误读和误解。

用于翻译理论研究中的equivalence/equivalent，德国著名翻译理论家弗斯(J. R. Firth)说，它的词义是“意义贴近”、 “基本相同”，即“相当”、“对当”、“相似”［1］(P117)

郑海凌、吕萍指出，前苏联翻译理论家50 年代的翻译研究中用эквивалентность 与英语Equivalence 对应。俄语эквивалентность 有两个词义，第一个词义相当于汉语的“对等”、 “等值”、 “等价”、 “等效”等等。第二个相当于汉语的“相当”、“对当”、“相似”。前苏联人跟德国人一样，翻译Equialence 的时候取了它的第一个词义，把Equivalence 翻译成了“等值”。郑海凌、吕萍认为，西方以equivalence 为核心术语的翻译理论起源于前苏联，笔者有不同的看法。笔者认为，前苏联的“等值”翻译，即用эквивалентность 为核心术语翻译理论，源于对英语Equivalence 的误读和误译而产生的。莫奈·贝克 (Mona Baker)的《翻译研究百科全书》中介绍了equivalence 翻译理论的代表人物，其中没有前苏联的翻译理论家。这一点足以证明，西方以Equialence 为核心术语的翻译理论起源于前苏联的说法值得商榷。

六、中国翻译理论家学习俄国人和德国人把equivalence/equivalent 理解和翻译成“等值”

中国翻译理论界出现两次“等值”翻译热潮。第一次是20 世纪50 年代，第二次是20 世纪80 年代。郑海凌、吕萍指出，20 世纪50 年代的“等值”翻译热潮源于前苏联。第二次是20 世纪80 年代，中国一些翻译理论家把眼光转向英国和美国，英国的卡德福特(Catford)的翻译理论被穆雷教授理解和翻译成“等值”翻译理论［12］，美国奈达(Nida)的翻译理论被谭载喜教授理解和翻译成“等值”翻译理论［13］(P136)

穆雷教授和谭载喜教授的理解和翻译是否受了中国第一次“等值”翻译的影响，换言之，是否同样是源于前苏联，这一点尚无法考证。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将卡德福特(Catford)和奈达(Nida)翻译理论中的核心术语Equivalence 翻译成等值是误读和误译，因为，弗斯已经明确指出，Equivalence的词义是“意义贴近”、“基本相同”，即“相当”、“对当”、“相似”，而不是“等值”。［1］(P118)

七、误读和误译引起的理论混乱

1. equivalence/equivalent 作为西方翻译理论的核心术语，其意义是“意义贴近”、“基本相同”，即“相当”、 “对当”、 “相似”，它描述了翻译的本质。原语国家和译入语国家的自然环境、社会制度、历史文化传统的不同，必然引起文化上的不同，这就造成翻译中的许许多多的的不可以现象，翻译中的译文只能与原文“意义贴近”、 “基本相同”，即“相当”、“对当”、“相似”。这就是翻译的本质。

2. 将equivalence/equivalent 误读和误译成“等值”曲解了翻译的本质。用“等值”不能描述译文与原文的关系。第一，译文没有什么“值”可言，原文也没有什么“值”可言;第二，译文与原文即使有“值”，这个“值”也不可能相等，因为翻译的不可译现象决定了不能相等。

3. 对“等值”翻译的不能自圆其说、自相矛盾的解释。自从“等值”翻译出现的的第一天起，“等值”翻译翻译就受到人们的反对和质疑。人们质问翻译怎么能够“对等”，人们质问翻译中存在什么“值”可以等。［14］(P386)

质问有两个要点:一是翻译怎么能够对等?二是“等值”中的“值”是什么?

“等值”翻译论者回答不了这两个问题要点。他们的第一个策略是回避“等值”中的这个“值”而不谈;第二是偷换“等值”中的“等”的概念，将“等”变成“大体对等—相当、相似”。

普通常识是，翻译的本质是求得译文与原文的“意义贴近”、“基本相同”，即“相当”、“对当”、“相似”。 “等值”翻译违背了翻译的本质。 “等值”翻译论者反驳解释说，是的，翻译的本质是求似不求等，我们“等值”翻译论者没有违背这一常识，我们的理想是“等值，即对等”，而不是“绝对等值—绝对对等”， “绝对等值—绝对对等”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们追求可以实现的“最接近的等值”。

“等值”翻译论者的第二个策略十分成功，迷惑了中国几代人，误导了千千万万莘莘学子。中国翻译理论界现在流行的“等值”翻译的解释是:追求“等值”违背了翻译的本质，“等值”翻译只是翻译理想，“绝对等值”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和空想，翻译的实际目标是“最接近的等值”。［14］136他们把“等值”分为“绝对等值”、 “等值”和“最接近的等值”。

他们的解释自我矛盾。“绝对等值”、“等值”实际上是同一个概念;100 对100 是“等值”，也是“绝对等值”，“绝对”仅仅用于加强语气而已。他们的解释“最接近的等值”即与“对等”或“相等”的“最贴近”。

识破“等值”论者偷换概念的策略，就发现他们把“等值”分为“绝对等值”、“等值”和“最接近的等值”的目的是，要读者相信他们追求的是“最接近的等值”，言下之意是他们也知道翻译不可能求“对等”，“等值”，只能求“最贴近”。

“最贴近”是似，是最大程度的相当、相似。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等值”二字翻译修改成“相当”或者“相似”、“对当”呢?这样不是非常直接地表达了翻译的本质吗?

“等值”翻译论者实际上对“等值”二字的“值”的使用是没有把握和自信心的，他们经常用“对等”、“等同”、“等效”、“同一”等词语取代“等值”。可是“对等”、“等同”、“等效”、“同一”等词语与“等值”一词是有很大的词义差别的，不能互相交换的，各个学术术语是有特殊的内涵意义，更加不能交替使用。

中国有些翻译理论家实在无法解析“等值”翻译中的“等”字，就更加直接地修改汉语“等”字的词义，说“等值”翻译中的“等”字是“基本相或“大体对等”。笔者要问，既然“等值”翻译中的“等”字是“基本相等”或“大体对等”，就直接把“等值”翻译修改成“基本等值”翻译或“大体等值”翻译好了。“基本等值”翻译或“大体等值”翻译虽然解决了“等”字引起的是是非非，可是“值”字问题依然存在。

“等值”翻译论者还有许多解释，同样不能自圆其说、自相矛盾。

八、翻译理论研究呼唤翻译学元语言

国和西方翻译理论家正在建设翻译学，目前还没有一套翻译学科元语言。因此，翻译学建设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是是非非。翻译理论中的许多术语不规范，如动态对等、对等语、等同翻译、等效翻译、语言等值、有差异的等值、文体(翻译)等值、属分等值、篇章 (句段)等值、内涵等值、外延(所指)等值、语言规范等值、选择性等值、语用等值、形式—审美等值、全额等值，、近似性等值、零度等值等等。人们看到这些术语如坠入云雾之中。翻译理论界的同行们，我们要记住伍铁平教授的论述:在建立任何一门学科时，人们必须首先建立一套谈论这门学科的元语言。

著名语言学家兼翻译理论家周流溪指出，Equivalence 应该译为“对当“或”相当”，其误读宜于纠正。［14］(P386)

辜正坤教授怀疑人们对西方翻译理论的解读和翻译的合理性，［8］周领顺教授同样怀疑人们对西方翻译理论的解读和翻译的合理性，撰文评论和从本质上纠正被误读和误译成“等值”的西方经典翻译定义的汉语译文［15］。两教授学术态度很严谨，言辞很委婉，说:奈达的Dynamaic Equivalence/Functional Equivalence 和翻译的定义中的equivalent中的equivalent 被翻译成“等值”，是翻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作为理想努力再现的东西，努力归努力，但是不是和原物等值则是另外的问题，是译评者需要以Dynamaic Equivalence/Functional Equivalence 的眼光认真加以考证的。［16］

何德红对翻译有很深刻认识，认为翻译不可能与原文全部一样，需要改写。可是何老师依然使用“等值”、“对等”这些术语。［17］

奈达只在他的著作中使用“信息”一词，有人就创造一个奈达“信息翻译理论”术语。“信息翻译理论”到底是什么?至今没有人解释。［18］［13］

［1］玛丽·斯内尔－霍比. 翻译研究—综合法［M］. 上海外育教育出版社，上海.2001.

［2］伍铁平，模糊语言学［M］.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3］Holmes.I.I Lambert ＆ AR.Vanden Broeck(ends)LIterature and Translation［M］.Leuven/Belgium ACCO.1976.

［4］Mona Baker.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Studies［M］.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Shanghai，2005.

［5］郑海淩. 吕萍. 等值观念与对等理论［J］. 外语学刊，2006，(6):83.

［6］韦氏新世界学生词典［Z］.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

［7］牛津当代大词典［Z］. 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1997.

［8］曹焰，张奎武. 英汉百科翻译大词典［Z］. 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5.

［9］牛津高级英汉双解词典(第七版)［Z］.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10］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词典(英英、英汉双解)［Z］.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

［11］叶本度. 朗氏德汉双解大词典［Z］.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

［12］穆雷. 卡特福德与《翻译的语言学理论》［J］. 语言与翻译.1993，(2):52－56.

［13］谭载喜. 新编奈达论翻译［M］. 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

［14］辜正坤. 玄翻译学引论［A］. 辜正坤 等. 国际翻译学新探［C］. 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

［15］周流溪. 也谈对奈达翻译理论的认识［J］. 外语与翻译.2005 ，(3):86.

［16］周领顺. 两则经典“翻译”定义的汉译与两种译评观——译者行为研究(其二)［J］. 上海翻译.2010，(2):8－10.

［17］何德红. 翻译中改写的决定性因素［J］. 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144－148.

［18］［14］李田心. 奈达翻译理论的多维度思考——不存在“奈达信息翻译理论”［J］. 吉首大学学报，2011，(2):137－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