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水
义素分析的不独立性
吴正水
义素分析法是借鉴音位理论而产生的一种词义研究方法,力求将词义量化,从而更精确地认识和描写词义。然而由于词义的概括性和主观性,这种方法有一定的局限性。本文从组合关系和聚合关系两个维度研究义素分析法的功用。
义素 义素分析法 主观性 客观性 不独立性
义素分析法是受结构主义思想影响,借鉴音位分析法而产生的一种研究语言和词语的方法。义位是语言应用中最小的意义单位,这种方法将其继续分解,得到构成词义的成分——义素也叫区别特征,桂诗春、宁春岩谓之“一个概念的两个对立互相排斥的值,一个为正,一个为负,在正负之间没有其他属性”。[1]这种方法把词义分解和量化,在一定的范围内加以更加准确的描写。20世纪70年代自以这种方法来却受到了很多人的质疑,这些质疑往往指向了义素分析的主观性,因为词义是对现实现象的概括反应,这种方法不可避免地带着一定的主观色彩。义位不像音位那样具有物理属性且数目有限,难以归纳出数量明确的区别特征。这种矛盾的属性就决定着义素的不独立性。
词的意义是对现实现象的一种概括反映,义素分析分解词义,无可避免地要涉及对概念的分解。这种主观性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义素分析法发挥作用。首先,现实现象纷繁复杂,并非所有概念都能作一分为二的分解,比如说“夜晚”一词包含着[-日光]这个义素,但是一天之中日光何时消失很难确定,中间有一个“黄昏”的过渡阶段。其次,“义素分析总是力求把每一个词义都分解为数量明确的词义,词义中不可能容纳可有可无的词义;而一个原型范畴包含的特征的数量是不固定的,原型范畴不是用充分特征和必要特征合取定义的”。[2]柏拉图说人是两足直立的无毛的动物,则:人=[+两足][+直立][+动物][-毛],而一只拔了毛的鸡也符合这些特征。再者,义素分析理论只能比较容易对某些类型的词进行描述,没有广泛适用性。
有些义位的义素在理论上是无限的,对于一个或多个义位的分析不需要罗列所有的义素,而只需要罗列能够区别意义的义素。就“男孩”这个义位而言,在一般场合中,[+人][+男性][-成年]这些义素即可以将它与其他的词区分开来,至于[+人][+生物]之类的义素也包含在这个词义之内,却不用罗列出来。但是,当“男孩”与“狼崽”两者对比中,[+人]这个义素的价值便凸显出来。
所以说,词义可以分解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这使得义素具有一定的客观性。但是对义素的提取却是一个主观的认识过程。所谓义素分析的不独立性就是指:(1)义素是“自然语言中的潜在个体,它只是分析语言抽象出来的观念成分或理论产物”,具有潜在的价值而本身没有独立的价值。[3](2)义素分析是据一定的需要选择合适的义素构成一个临时的系统,义素在这个系统中分析对比以区分词的异同。义素的价值在这个系统中体现出来。这个系统可以从聚合与组合、主观性与客观性两个维度、四个角度来加以分析。
词汇系统中有这样的一些义位,它们既有一定的相关性又能够相互区别,比如“春”、“夏”、“秋”、“冬”,这些义位可以凭借相关的义素聚合为一个语义场。语义场是由一些既有共同点又有不同点的一系列义位构成的系统。义位在语义场中所处的位置是这些共同义素和区别义素所共同确定的。区别义素和共同义素,客观上包含在这些义位的词义之中。如果没有共同义素,语义场将无法建立,没有区别义素,无法区分不同词的意义。这种客观性是义素潜在价值得以实现的基础。
语义场在我们的语言中,经常以一种独立的身份出现。因为它是按照共同义素划分出来的类,是词义的聚合,具有一定的概括性。鸟一类的语义场可以包括喜鹊、燕子等许多动物,“锅碗瓢盆”可以代表一切厨具,“甲子”则可以代表六十年。这似乎说明语义场是独立的。其实不然。在英语中,并没有与“锅碗瓢盆”相对应的概念来指称厨具的意义范畴,也没有与“甲子”相对应的词来表示六十年。语义场独立进入义位组合之前,必然经历一个思维概括过程。语义场由共同义素决定,只有确定共同的语义特征,才有可能归纳语义场的集合。语义场同义素一样,是“分析语言抽象出的观念成分或理论产物”,是自然语言中潜在的类。语义场的不独立性,是义素的主观性和不独立性造成的。例如“春、夏、秋、冬”四季代替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四季变换的过程中并没有确切的界限,说明没有确切的义素区分春、夏、秋、冬的意义范畴。所以说语义场及其中的义位是对于一定的现实范畴的概括反应,这种认知可以尽可能接近现实而不可能完全切合现实。
同样,一个义位可以凭借不同的语义特征出现在不同的语义场中。前文已经提到,一个义位的语义特征是很多甚至是无限的。义位可以凭借不同的义素与不同的词相联系,这就为相同的词出现在不同的语义场中提供了可能。“高”,具有[+居上]这样一个语义特征,可以与“尚”处于同一语义场,故有“高尚”一词;这个语义特征又与“低”(语义特征为[-居上])相对立,构成一个反义义场,所以有“高下”之类的词;居高则气清,“高”又暗含着[+清净]的语义特征,所以与“洁”处于同一语义场中,故有“高洁”这个词用以形容人的美好人格。
由此可知,虽然对于某一既定的语义场而言,所有义位所包含的共同义素和区别义素是一定的,但在进入语义场之前,义素只是一个变量,是不确定的。概括出一定的义素区分语义场和语义场中的义位,对共同义素和区别义素的选择是就具体情况而论的。
共同义素不仅作为语义场中的纽带使义位相互联系聚合成群,同时也联系着不同语义场中的义位使之按照一定的规则组合。组合就是为一定的规则所支配的义位的线性序列,也就是词语的搭配。词语搭配只是表面现象,在词语的搭配之下,是各个义位的义素相互联结。一个义位组合至少要包含一个共同义素方能成立。例如:
人行道=人([+能直立行走][+制造并使用工具])+行([+人或鸟兽][=脚相互交替向前移动])+道([+人或车马][+通行的][+地面上的部分])。
“人行道”的三个义位的组合,通过[+能行走][+人或鸟兽(施动)][+能通行]这几个义素相互连接,具有内在逻辑联系。当然有些义位组合并不符合一般的逻辑规律,比如“鸟道”。“鸟”,一般而言具有[+会飞]的语义特征,而“道”具有[+地面上的一部分]的语义特征,二者之间似乎不存在一个义素使之联结为一个结构体。然而若山很高,远望飞鸟仿佛在山道上移动,故称之为“鸟道”。这种超乎寻常逻辑规律的语言搭配依然有一种隐性的共同义素联系着。义位之间的这种隐形联系,就是义素主观性在组合关系中的表现。义位的组合关系中,主观性的逻辑联系是义素价值实现的基础,词语搭配暗含着词义的搭配。
虽然说义位之间的概念联系对于义位组合极为重要,却不是限制义位组合的唯一因素。吕叔湘先生有这么一段话:“必须区分语法上的选择和词汇上的选择,比如‘甜’所属的类和‘星’所属的类是可以组合的,‘吃’所属的类和‘床’所属的类也是可以组合的,咱们不听见有人说‘甜星’或者‘吃床’,那是因为受语汇意义的限制。凡是合乎语法上的选择但是不符合语汇上的选择的,不是绝对没有意义的,只是那种意义不近常情,甚至荒唐可笑罢了。只有不合乎语法上的选择,像‘看见们’、‘又星’之类,才是真正没有意义。”[4]在组合关系中,不仅意义的逻辑联系会决定着词语的搭配,且词语的搭配关系也会反过来制约词义,组合关系中的义位也会产生临时的义素。这就是客观性的词语搭配对于义素的影响。
例如,在现代汉语中,吃一般只能与表示固体的词语相搭配,如“吃饭”、“吃苹果”,不能说“吃酒”、“吃水”。但是在古代,“吃”不仅可以表示食用固体,也可以食用流体、液体,甚至可以表示吸食气体,这要比现在北京话中的“吃”所表示的范围更广。这种用法至今在许多方言中仍有保留。古代“吃”所表示的意义范畴为今天的“吃”、“喝”、“吸”这几个义位所构成的语义场所代替。这表明对于“吃”这个义位义素的认识,今天比古代要更为精确。同样一个词,在古今两种义位系统中,语义的变化也意味着义素的变化。
有些词语搭配甚至故意违反义位的语义联系,不仅使组合中的义位取得临时的义素,还会取得陌生化的修辞效果。例如有人自称“著名副教授”。“著名”是一个褒义词,而且往往跟一些级别较高的词搭配,如“著名政治家”、“著名教授”之类,而副教授偏偏将自己相对低的职称高攀“著名”一词,正是对自己地位的调侃。这虽然不足以作为反驳“词语搭配暗含着词义的搭配”的论断,但也足以证明组合关系对词义和义素的制约作用。义素的价值也需要在处于组合关系中义位的对比中体现出来。
义素只是词义中潜在的个体,具有一定价值的,但是在自然状态下,义素处于模糊状态,不是词义中天然存在的因素。义素分析法将义位放入一定的组合系统或者聚合系统中,使义位在系统中相互对照,从而使义位之间的联系和差异凸现出来,义素正是在对比中体现其价值的。义素是人类抽象思维的产物。虽然义素客观上包含于词义之中,但若没有思维概括,义素本身无法彰显其价值和地位。义素这种不独立性其实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由于其客观性,义素分析使词义量化精确化;由于其主观性,这种精确化不能完全反应客观现实。义素分析最终陷入了二律背反,但这却是这种方法客观的属性。义素和义素分析法只是认识词义和语言现象的工具,但不是一个万能的工具。
[1]桂诗春,宁春岩.语言学方法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
[2]郭聿楷.义素分析与原型范畴[J].中国俄语教程,2001 (1).
[3]张志毅,张庆云.词汇语义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1.
[4]吕叔湘语文论集[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3.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