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灯塔去》是伍尔夫的经典作品之一,虽然故事情节简单,但作者非凡的艺术创造力吸引了众多的批评家,他们或对书中的意识流进行分析,或探索书中暗含的对女性的赞歌,当然也不乏有人从心理学角度对此文本进行阐释。通过仔细阅读文本,我们不难发现,“到灯塔去”这个事件事实上展现了詹姆斯和父亲之间的斗争,是詹姆斯内心俄狄浦斯情结的具体体现。通过分析詹姆斯的俄狄浦斯情结,我们可以从一个新的角度来解读《到灯塔去》及其结构,这可以丰富我们对此作品的理解。
《到灯塔去》由三个部分组成:“窗”、“时间流逝”以及“灯塔”。书中描述的是拉姆齐一家在一战前的一个夏天和朋友们到苏格兰的赫布利兹岛上度假,拉姆齐先生的小儿子詹姆斯萌生了游览不远处的一座灯塔的愿望。但是由于天气原因,詹姆斯未能实现他的愿望。十年之后,拉姆齐先生带着子女故地重游,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他们一起到达了灯塔。伍尔夫在“窗”和“灯塔”这两部分着墨较多,分别讲述了在一个傍晚和一个早上所发生的事情,然而在“时间流逝”这个部分她用短短十四页把十年中发生的事情一笔带过。伍尔夫这样的安排的确让人有些匪夷所思;然而,如果我们明白“到灯塔去”这个事件其实讲述的是詹姆斯和父亲之间的斗争的话,我们便会豁然开朗。
詹姆斯是弗洛伊德理论下一个典型的具有俄狄浦斯情结的案例;弗洛伊德认为男孩对母亲有一种依恋之爱,视母亲为自己的所有物,想独自拥有母亲;而视父亲为争夺此所有物的敌人。这场争夺拉姆齐夫人的斗争必然在詹姆斯与父亲之间进行,因此,詹姆斯与拉姆齐先生一直贯穿事件的始终。“小说的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就像是从线性时间的长河中截取的两个横截面”(王丽丽,64),第一部分交代人物关系,展现詹姆斯的俄狄浦斯情结,并通过“到灯塔去”这个事件使之具体化;第三部分则详细讲述事件的解决方法,即詹姆斯和父亲的和解;那么第二部分“时间流逝”就正如其标题一样,陈述了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战在内的十年以来所发生的事,如拉姆齐夫人的去世、女儿普鲁死于难产、儿子安德鲁死于战争。岁月如梭,漫长的时间不会消磨掉詹姆斯对父亲的敌意,相反,“对父亲的仇恨被后来出现的许多动机和生活中的其他关系加强了”(弗洛伊德,165)。因此,伍尔夫的重点是讲述詹姆斯的俄狄浦斯情结及其解脱,即他从俄狄浦斯情结走向与父亲的和解的转变;这便是 “窗”和“灯塔”两部分占据如此大篇幅的原因之一。
俄狄浦斯情结来自于弗洛伊德对索福克勒斯创作的《俄狄浦斯王》的借用,俄狄浦斯所犯罪行之一则是杀父。《到灯塔去》中的詹姆斯虽然最终没有犯下弑父的罪行,但是他内心对父亲拉姆齐先生充满了极度的仇视,与此同时他极度依恋母亲。詹姆斯的这种恋母憎父的心理完全暴露在伍尔夫的笔下。
在“窗”中母亲对詹姆斯许诺,如果第二天天气好的话,他可以去游览灯塔,詹姆斯为此欣喜万分。然而拉姆齐先生却对他们有力地回答道:“但是,明天天气不会好的。”(Woolf,3)拉姆齐先生的话无疑成为了阻挡詹姆斯实现愿望的“威胁”,使得原本有恋母倾向的他发自内心地幻想:“要是手边有斧头、拨火棍、或者任何能在他父亲胸口捅个窟窿并把他当场杀死的武器,詹姆斯都会把它抓起来的。”(Woolf,3)由此看来,弑父的想法早已存在于詹姆斯的潜意识里,只不过是父亲的冷漠与专制唤醒了它。尽管母亲不断安慰可怜的詹姆斯,拉姆齐先生和他的崇拜者总是时不时地打击他,拉姆齐先生也不断向妻子索取爱与安慰。儿子与父亲对于能否到灯塔去展开“斗争”,而母亲则位于中间,是他们各自寻求安慰的对象,而也成为他们争夺的对象。
父亲的专横与詹姆斯的本能欲望相对立。詹姆斯越是仇视父亲,则对母亲的依恋就越深。当母亲为灯塔看守人的小儿子织袜子时,他甚至会出于嫉妒,不愿充当量尺,所以故意动来动去。正如弗洛伊德观察到的那样,男孩想独自拥有他的母亲,当他发现父亲挡了他的路,他会变得焦躁不安。詹姆斯讨厌他的父亲,当他和母亲独处的时候,父亲的到来会使“他很生气,他知道父亲一停下,他母亲的注意力就分散了”(Woolf,27)。在幼小的詹姆斯心中,对父亲的仇恨和希望他死的愿望不再是模糊的想法,他脑海中总是出现拿刀刺到他父亲心脏里的画面。
辗转十年,当时的小詹姆斯如今已经16岁了。“从青春期开始,人必须致力于摆脱父母的束缚这项巨大的任务;只有当他完成了这一分离,他才不再是个孩子,才因而成为社会的一员”,“如果他对父亲存有敌意,这项工作还包括自己与父亲和解”(弗洛伊德,166)。只有与父亲和解,詹姆斯才能摆脱对父亲的憎恶,以及多年来萦绕在他心头的弑父念头。
出乎意料的是拉姆齐先生在通向和解的道路上迈开了第一步——他主动提出和孩子们到灯塔去。詹姆斯依旧有些排斥父亲,虽然内心不是很想屈从父亲的提议,但是他还是同意前往。我们从第三部分“灯塔”中可以察觉到在这十年中詹姆斯对父亲的憎恶有增无减,而且詹姆斯自身也变得和父亲一样,容易发怒,渴望关怀。这也是俄狄浦斯情结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儿子会慢慢变得和父亲相似。在通往灯塔去的过程中,伍尔夫对詹姆斯的心理描写十分细致:一方面,他和卡姆要联合起来对抗父亲,他害怕父亲的责备,弑父的想法依然会出现在脑海;另一方面,他希望做得好一些,渴望父亲的表扬,因为父亲从未肯定过他。詹姆斯带着这种复杂的心理在掌舵,直到最后到达了终点——灯塔——那个他童年时渴望的目的地。也就在那一刻,拉姆齐先生第一次表扬了自己的儿子“干得好”。詹姆斯非常高兴,以至于“不愿任何人分走一点点他的喜悦”(Woolf,153)。就是这样一句看似随意的话最终打开了詹姆斯多年的心结,“到灯塔去”不仅完成了他幼年的梦想,而且詹姆斯在精神上也得到了他十多年来所期盼的肯定;最重要的是这次航行拉近了他与父亲的距离,他们都慢慢从各自的世界里走出来。
《到灯塔去》标志着伍尔夫小说艺术的完美,她对人物的心理描写及家庭生活的深刻刻画不得不让人折服。伍尔夫使詹姆斯的俄狄浦斯情结与作品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让读者更容易从内容上和结构上去把握其主题;可以说《到灯塔去》记述了詹姆斯和父亲之间从相互对抗到最终和解的转变,同时也是詹姆斯内心俄狄浦斯情结及其解脱过程的真实写照。
[1]Guerin,W.L.et.al.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
[2]Woolf,Virginia.To the Lighthouse[M].London:Words worth Editions Limited,1994.
[3]王丽丽.时间的追问:重读《到灯塔去》[J].外国文学研究,2003(4).
[4]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