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婷婷
太和方言中的照组合口字擦音游离现象
王婷婷
本文考察太和方言照组合口字的擦音游离现象。从音理上看,主要是介音[u]对卷舌声母的影响所致。根据中原官话知系合口字读唇齿音声母现象的分布特征,结合托马森(2001,2003)的语言接触理论,联系明初大移民的背景,推测太和方言与枣庄方言有发生渊源,并把两种方言作简单对比,从而证实这两种方言确实存在过接触。
合口呼 擦音游离 语言接触 语言演变 移民
汉语某些方言中的知系合口字及部分知组字不读舌尖音声母,而读唇齿音声母。安徽太和方言也存在此现象。据张世方(2004)研究这种现象主要分布在陕西、山西、甘肃、青海、新疆、山东、安徽、河南、湖北、湖南、江西、广东等省区,其中大部分方言属于官话系统,尤其以中原官话居多,同时也散见于晋语、兰银官话。对于此现象,桑宇红(2010)称之为擦音游离现象。从语音系统的角度来看,一般一个语音系统中塞音、塞擦音都有同部位的擦音与之相配,即知彻澄、庄初、章昌合并为一套塞擦音声母,而崇生、船书禅母合为另一套擦音声母,如[tʂtʂh]、[ʦ ʦh]分别不配 [ʂ]、[s],却配[ɕ]或[f];[tɕ tɕh]不配[ɕ]却配[s];[k kh]不配[x],却配[f],等等。擦音游离现象在现代方言中分布广泛表现各异。大致可以分为南北两种类型。其中在南方方言中与“等”有关,在北方方言中与开合口有关,主要表现在合口呼中。本人研究的太和方言属于北方方言的擦音游离现象。
太和县位于安徽省西北部,据贺巍(2005)划分,太和方言属中原官话商阜片。贺巍描述了四处中原官话各片共同的语音特点,其中提到中原官话各片“古知庄章三组字的今声母,除洛嵩片、漯项片、信蚌片外,其他各片少数字读[ts ʦhs],其他大都读[tʂtʂhʂ]”。而太和方言的照组(庄章组)字在合口条件下则读成了[f]。例如合口擦音字“闩栓涮刷说率蟀衰摔帅水耍所”等均读为[f]声母。
关于这种现象的原因,从音理上看是由于合口呼介音[u]的强摩擦化而造成的。徐通锵(1994)在谈到介音对声母的影响时说:介音i、u、y对现代方言的声母系统的演变有积极的影响,尽管各地的演变方式不完全相同,但基本规律一样,那就是i介音使舌尖音和舌根音颚化为舌面音,而u介音则使声母前化为唇齿音或后化为舌根音,因为u本身的发音就是舌根上抬,同时和双唇有关,而摩擦化会使元音辅音化,并且摩擦化所造成的发音负担可能由双唇或唇齿分担,这样介音由于摩擦化所形成的新的发音特点最终会影响声母,声母为了适应介音的这种特点,发音部位会逐渐前移,变成带有摩擦的、发音部位靠前的新声母。
太和方言中照组合口字擦音游离现象是中原官话知系字读唇齿音声母的类型之一。纵观中原官话知系字的擦音游离现象,由于语言内外因素的制约作用,知系合口字声母从[tʂ]演变为[pf pfhf v]的现象在各地区的方言中并不平衡,因此张世方(2004)依据不同方言处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分为七大类型。太和方言只有[f]声母,并且共时音系中没有[pf pfhv]声母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对于这种现象,是演变的中断还是不同方言接触的结果,需要更进一步研究[f]声母。张世方认为[pf pfh]和[f]、[v]的层次存在三种可能性:
1.现在只有[f]、[v]的方言以前也有[pf pfh],后来由于某些原因,[pf pfh]回归舌尖声母;
2.擦音易变,未等[pf pfh]从舌尖塞擦音变过来,音系就发生其他变化,演变中断;
3.只有[f]、[v]的方言知系合口读唇齿音不是语音系统的演变造成的,是方言接触的结果。
既然太和方言的共时音系中没有[pf pfhv]声母曾经存在过的痕迹,第一种推测可能性不大,而擦音比塞音易变,且在[pf pfhf v]这四个声母中,[f]声母在汉语方言中的存在最普遍,而塞擦音[pf pfh]的发音相对比较奇特,[v]又较少存在,所以[f]除了具有容易形成的特点外,还具有稳定性。另外在某些方言中ʂu>f不会造成音系的混乱。因为由[ʂu-]变来的[f]和原来读[f]的字的韵母大多不相冲突,如西安话“水、睡、税”等字的韵为[ei],而“费、匪”等原[f]声母字的韵是[i]。也正因为此,不同来源的[f]声母才能够长期共存。但是太和方言原来读[f]声母的非组字的韵母并没有像西安话那样能够与[ʂu-]变来的[f]区别开来。即“水、睡、税”和“费、匪”在太和方言中的声母和韵完全相同。且由于普通话的影响,由[ʂu-]变来的[f]声母有回归[ʂu-]的趋势。所以关于后两种推测本人更倾向于方言接触的说法。语言接触常常引起语言演变。美国密歇根大学语言学系教授托马森 (Thomason&Kaufman 1088, Thomason 2001,2003)把语言演变分为 “内部因素促动的演变”(internally motivated change)和 “接触引发的演变”(contact-induced change)。并依据受语是否保持以及“不完善学习”效应是否出现,将接触引发的演变分为两类:“借用”(borrowing)和“转用引发的干扰”(shift-induced interference)。而“转用引发的干扰”的特点是:某一语言的使用者开始转用其目标语,但他们不能完善地学习该目标语,目标语习得者所造成的“错误”被目标语最初使用者所模仿并进而得以扩散。根据这一特点,可以判断如果太和有移民历史,那么太和方言与移民来源地的方言的接触引发的演变属于“转用引发的干扰”这一类型。
关于太和移民,地方志和移民史著作均有记载。《阜阳县志》(1993)记载洪武十四年(1381年)颍州人口仅六千余;知州孙景名遂以垦荒暂免田赋为优惠条件,从山东、河南等省招募客户6万余人前来定居。正德《颍州志》记载在总数74里中主户占28.9%,客户占71.1%。(《简明中国移民史》)民间家谱上也记载着祖上从枣庄或山西大槐树移民至此。
据《汉语方言地图集·语音卷》调查“书”字的声母读音分布,读为擦音[f]主要分布在晋南、陕南、鲁西南以及与山东交界的河南、安徽的某些地方。“鼠”字的声母读音分布大致相同。但太和方言中“鼠”字除了读[tʂh]外,也会读成擦音[f],交界地带有两种读音恰好说明这是方言接触的结果。王彦(2006)调查发现,知系合口字读唇齿音现象东西呈翼状分布,而中间的河南大部分无此现象。张世方对这种分布特征的成因作出三种推测:
1.这一现象源于晋南及与其相邻的关中地区,后来由移民带到了山东、皖北等地;
2.原来整个中原官话全有知系字读唇齿音现象,后来被新兴的河南方言拦腰冲断;
3.东西两翼各自独立发展,纯属巧合。
针对这三种推测,首先看第三种,独立发展的可能性首先体现在西部与东部保留的声母差别上,东部大多只保留了[f],其次一些南方方言也存在此现象。前文已经讨论了擦音[f]相比[v]具有稳定性,所以这样的东西差异也并不一定是独立发展的证据,而南方方言的擦音游离现象不一定是由合口呼引起的,根本不是同一类型。第二种推测缺乏河南方言的历史材料,所以也无法证明。本人更倾向于第一种推测,但仍然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
托马森 (2001,2003)在提及方言接触的判断时说:确定一个创新为接触引发的演变必须把语言作为一个整体来观察,而不是只观察它的一个部分。语言系统的各子系统之间通常是交互关联的。因此,在确定一个结构演变是否干扰特征时,视野不能仅限于这个演变。也就是说如果太和的移民来源地枣庄的方言和太和方言在音系上还有其他现象能够吻合,加之移民史确凿,那么就可以肯定这两地方言的共同现象有发生学的关系。
枣庄方言,据贺巍(2005)划分属中原官话兖荷片,他还提到[ʂ]声母拼合口呼韵母的字,枣庄今读[f]声母。是区别中原官话其他片的特点之一。除了这个语音特点,在词汇和语法上枣庄方言和太和方言也有一些共同点。词汇方面,在指疾病、身体部位时,“疤”被称为“疤瘌”,“膝盖、额头、肘”分别称作“胳娄摆子、额娄盖子、胳膊弯子”。《汉语方言地图集·词汇卷》中对“脖子”的叫法也一致。在时间、自然现象方面,称“去年”为“年时个”、“将来”为“赶明个”、“早晨”为“清起来”,把“雪霰子、冰锥”叫做“盐粒子、冰琉琉”。一些动词说法也一样,如“丢失”为“迷见”、“恶心”为“干哕”、“欠账”为“该账”等。另外太和方言中有一个比较有特色的虚词“搁”,大致相当于“在”兼有“从”的部分用法,这个虚词在枣庄方言中也有相同的三种用法,分别表示处所、时间和方位。
综上所述,移民说既有广泛的民间基础,也有史料明确记载。而且根据方言接触理论,不仅在语音系统里有接触,在词汇和语法层面同样发现了大量可靠的接触证据。这就充分说明太和方言照组合口字的擦音游离现象与历史移民有关,是从晋南、鲁南方言接触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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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