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英交替传译中基于逻辑分析的笔记策略——以2013年杨洁篪两会记者招待会口译文本为例

项 利

(宿迁学院外语系，江苏 宿迁 223800)

交替传译(consecutive interpreting)是最常见的一种口译形式，是译员在讲话人讲完一句、一个意群、一段甚至整篇后译出目标语言的翻译方式。两会期间举行的记者招待会采用的都是交传(即“交替传译”，下文不再特别注明)。与同声传译相比较，交传往往要面对较大的翻译单位。此时，如果不以笔记辅助记忆，很难即时、准确、完整地传达信息。因此，能否做好口译笔记成为交传的一个重要问题。Franz Pöchhacker于2008年在全球范围内开展了一项由AIIC(国际会议口译员协会)成员参与、基于网络的有关口译质量的大型调查活动，统计分析显示:口译质量的各项参数中，其重要性排在前两位的是“意义的一致”(sense consistency)与“逻辑连贯”(logical cohesion)［1］。可见，逻辑对口译至关重要。那么，交传过程中进行逻辑分析有哪些要求或策略，逻辑分析对于做好交传笔记有着怎样的意义，如何通过笔记记录这些逻辑关系，是本文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

一、问题的提出

口译笔记要求译员在紧张的口译过程中，在不干扰源语听辨的情况下，借助笔记，较为熟练、迅速地借用简便的符号、文字等笔记元素，对源语讲话中的重要信息点和信息点之间的逻辑关系进行即时记录，一方面可以辅助短期记忆，另一方面可以通过笔记对源语讲话进行结构和信息重组，从而为下一步的译出做好准备。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国际著名同声传译专家林超伦博士明确指出，“笔记是正式口译的关键”［2］。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笔记的成功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口译的成败。

遗憾的是，“鉴于笔记的困难，目前掌握了笔记技能的译员很少”［2］。汉英交传时，译员在笔记过程中有哪些主要困难?导致这些困难的原因是什么?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徐海铭、柴明熲使用了“有提示回忆”(simulated recall)这一调查工具，对此进行了客观描述和深入解释。研究表明，译员遇到的笔记困难排在前两位的是:记忆源语信息不足、内容回忆不全;而造成这些困难的前三个主要原因是:源语语言结构复杂、命题数量多、命题之间逻辑关联不强［3］。从心理学和一般知识素养的角度，我们或许会将上述困难和原因归结为口译员听力水平、记忆力、词汇量、文化素养存在不足，进而在口译教学中增加对这些方面的补充和训练的比重。然而，我们忽视的是学生逻辑分析意识和能力的欠缺可能是口译中包括口译笔记中许多失误情况出现的根源。

列宁引用黑格尔的话说:“任何科学都是应用逻辑。”［4］口译过程也是逻辑思维的过程。理解、记忆和表达都需要运用逻辑。著名的法国口译研究学者Danil Gile提出了交替传译的认知负荷模式(An Effort Model)，表明译员需要经过听力分析(listening and analysis)迅速理清逻辑关系，启动短期记忆(short-term memory)，并通过笔记(note-taking)充分体现出来，才能为下一步的译出(pro-duction)做好准备［5］。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口译员不能理清源语言中的逻辑关系，并借助记忆与笔记手段准确、清晰地储存这些逻辑关系，势必会大大影响口译的完整性、精确性，尤其体现在影响译员的思维反应，导致思维卡壳，进而产生漏译和误译的准确性缺乏问题。

所以，口译中首先应当在听力分析时对话语逻辑关系进行分析，并将源语言中的逻辑结构迅速、准确地记录下来，这是口译笔记的基本要求，也是准确再现口译内容的前提。如果能够通过学习、训练提高逻辑分析的意识和能力，逻辑分析或许能够成为帮助译员解决笔记困难的一个出路。那么，什么是口译逻辑分析?如何进行口译逻辑分析?这就要求我们首先对口译中两种形态的逻辑关系有所了解，根据逻辑关系的不同形态，采取不同的笔记策略。

二、口译逻辑关系的两种形态——口译逻辑分析的基本框架

口译中，为了透彻地理解讲话的内容，我们需要对讲话进行逻辑分析(logical analysis)，一方面，分清主要信息和次要信息，找出逻辑的层次;另一方面，明确各信息点之间的逻辑关系，如因果、目的、转折、条件、对比对照、让步等关系。可以说，逻辑分析首先体现在对逻辑关系的分析。由逻辑语言学可知，口译逻辑关系有显性(explicit)和隐性(implicit)两种形态。理解、把握这两种形态对研究口译逻辑分析以及研究下文的口译笔记策略至关重要。不理解、不清楚这两种逻辑形态，就无法进行逻辑分析，更无法研究口译笔记策略。

(一)显性逻辑关系

显性逻辑关系指的是句段间存在清晰的逻辑关系指示语，如“因为”、“但是”、“如果”等，句段间关系清晰，语义一目了然。它体现了一种显性连接的手段，也体现了形合(hypotaxis)语篇衔接的手段(即语言表层的、形式上的连接)。在口译中，显性的连接词有利于译员迅速辨析各个分句之间的逻辑关系，无需颇费周折地对逻辑关系进行大量分析。

(二)隐性逻辑关系

隐性逻辑关系指的是句段间没有任何关联词语，而是通过语序或内在的逻辑语义联结，句段间的关系比较隐晦，只有通过分析，把隐性关系转为显性关系，语义才清晰。它体现了一种隐性连接的手段，也体现了意合(parataxis)语篇衔接的手段(即语言深层的、意义上的连接)。隐性逻辑关系在口译中的认知难度明显高于显性逻辑关系。译员需要快速借助上下文语境和文化背景知识，利用大脑对信息作积极的初步加工，即边听边整理出信息的内在关联、前后过渡和发展的逻辑顺序，使隐性关系显性化。在此基础上做笔记，才能使笔记真正达到辅助记忆的效果。

“如果说读者解读形合的文本犹如走在一条路标分明的大道上，无须停下来察辨方向;那么另一方面，读者解读意合的文本时，则必须时而停下来推测隐含的语义关系。当路途较遥远时，尤其需要再树一路标，来给读者指明方向，以便读者正确理解作者的意图。”［6］这里的“形合文本”好似“含显性逻辑关系文本”，而“意合文本”好似“含隐性逻辑关系文本”。申连云的这番话正好印证了上文中提到的分析显性、隐性两种逻辑关系的方法的合理性，从而为逻辑关系与笔记策略分析奠定了基础。

三、基于逻辑分析的笔记策略——以2013年杨洁篪两会记者招待会口译文本为例

口译逻辑分析是口译的基础，笔记是交传口译中一个必不可少的基础环节，因而逻辑分析自然也是口译笔记的基础，只有在逻辑分析基础上进行笔记，才能使笔记更好地辅助短期记忆，才能实现译文语义的逻辑分明。根据上述分析，我们认为，记者会汉译英过程中，基于逻辑分析的笔记策略的处理关键在于三步走:第一，分析、理清逻辑关系，找出关键词、显性或隐性连接词;第二，借用相应的笔记符号进行记录;第三，借助短期记忆和笔记阅读，进行口译输出。

2013年杨洁篪在人大记者招待会上的翻译文本，较为典型地展示了口译员自觉的逻辑分析意识和能力。以此为范本分析其中的逻辑关系，并据此做口译笔记，对于增强口译中的逻辑分析意识和提高笔记的水平大有裨益。下面将分别从显性逻辑与隐性逻辑两方面对口译笔记的策略做具体分析。

(一)显性逻辑关系与笔记策略分析

显性逻辑关系的句子或段落中存在具体的表示逻辑语义关系的连接词语，句与句之间关系明显，语义清晰。在口译中，显性的连接词有利于译员迅速识别逻辑关系，从而把更多的精力和时间用于译文输出环节。口译笔记中，译员只需识别出关键词，找出体现这些词之间逻辑关系的显性连接词，并用相应的笔记符号记录下来。

例1:借此机会，我也要感谢媒体和记者朋友们对我们工作的理解、支持和帮助。

I also want to use this opportunity to express my appreciation to you，friends from the press and the media organizations for your understanding，support and help over the years.

通常情况下，单句的逻辑关系主要表现为句内各个信息点之间的逻辑关系，如并列、顺列等。在上例中，“理解”、“支持”、“帮助”呈平行关系，在笔记中往往垂直排列(vertical lists)，右边用单边圆括号“〕”“一网打尽”。而且这种平行关系为顺列的逻辑关系，往往先“理解”，才会“支持”，最后才可能“帮助”，因此，在笔记与译文中，三者表述次序不能颠倒。另外，笔记中换行后应顶格书写，若两行间有逻辑关系，可使用连接符“↙”，箭头指向核心处。笔记如下:

例2:日本只有正视和深刻反省历史，才能搞好同亚洲邻国的关系。

Only by confronting and showing deep remorse over that part of history can Japan develop good relations with its Asian neighbors.

在各类讲话和口译考试中，复句所占比重很大，近乎一半。复句的结构比单句更为复杂，逻辑层次更多，准确理解复句的逻辑关系凸显必要性。此例复句包含的是显性逻辑关系。外长使用连词“只有”与“才能”，明确了“日本搞好邻国关系”的前提条件就是“正视和反省历史”。依据上述笔记策略，译员在理解了逻辑关系的同时，迅速借用“only if”记录下条件逻辑关系。笔记中，信息点和逻辑关系应当并记。而且笔记元素(信息点的记录形式)是灵活的，可以是汉字或英文单词本身，也可能是汉语拼音、偏旁部首、简化字、谐音、同义词，或者是英文字母、缩略词，还可能是惯用的各类符号，如图形符号。笔记如下:

口译的过程就是逻辑识别和重构的过程。善于准确地识别和捕捉话语中的逻辑语法关系和逻辑语义关系对译员至关重要。口译中，译员须时刻保持逻辑分析意识，善于运用逻辑进行判断和推理，否则，就会导致译文松散、语义不明、逻辑不通等问题。

(二)隐性逻辑关系与笔记策略分析

汉语强调意合，注重行文意义上的连贯，句间关系常在不言之中，语法通常呈隐性，重以神驭形;而英语强调形合，注重语言形式上的衔接，常常使用关系代词、关系副词、连接代词和连接副词进行显性连接，语法常常呈显性，重以形驭神。和英语相比，汉语句段呈现出更多的隐性逻辑关系，其认知难度明显高于显性逻辑关系。口译笔记中，译员只有在理清话语隐性逻辑关系、找到隐性连接词，才能借用笔记符号记录下这些关系。

例3:(最近有关黑客攻击的报道很多，不少拿中国说事。)(虽然)看起来挺抓眼球，(但)实际上经不起推敲。

These articles may have caught the eyes of many people，but actually，they are built on shaky grounds.

本例是外长回应“网络黑客攻击”问题时所说的第一句话。没有使用表显性关系的转折连词“虽然”与“但是”，而使用“看起来”与“实际上”，更加有力地表达了话语间隐藏的转折关系，从而警示外人“少拿中国说事”，说明了汉语注重隐性连贯的特征，同时也体现了外长深厚的汉语功底。汉译英时，译员在快速解读原文逻辑关系的基础上，通过增加逻辑用语“but”，把隐性的逻辑关系显性化，使听众更好地理解原文。笔记中，可以借用文字符号“虽”与“b(but)”记录转折逻辑关系，并根据逻辑层次换行。笔记如下:

例4:看形势同样要看大局、看主流、看长远。当前，树欲静而风不止，(所以)中国周边环境中的复杂因素确实比以前增多了。但是，综观全局，中国周边形势继续保持基本稳定，(而且)中国同周边国家的关系继续取得进展。

(Similarly)To judge a situation，it is important to take a macro and long-term perspective and recognize the underlying trend.Yet the tree prefers calm，but the wind refuses to subside.So the complexities in China's neighboring environment have indeed increased.However，on the whole，the situation in China's neighborhood has been basically stable and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its neighbors have continued to make progress.

杨外长的这段讲话可以说是汉语重“意合”的一个典型例子。第一句中，借“下棋”喻中国周边外交政策:要胸有大局。两者之间呈类比关系，笔记时可借用数学符号记录为“∽”，译出时可加入“Similarly”。第二句中，又借“树欲静而风不止”喻中国周边环境复杂:很无奈，中国向往和平，然而周边环境不允许。这样译员就可以很自然地根据英语重“形合”的特征，在前后句中加入表因果的连词“so”。紧接着，第三句中“但是”表达了“即便如此，中国周边形势总体上还是稳定的”，“而且”是有进展的。经过重组，逻辑更加清晰，从而确保译文准确顺畅，更能为听众接受和理解。笔记的过程就是对源语进行结构和信息重组的过程(reformulation)。笔记时，发言中若出现重复的信息，一般情况下，重复部分不必写出。如发言中外长分别提到“中国周边环境”、“形势”与“关系”，其实在表达同一个含义，属信息重复，笔记时只需在第一次出现的地方记下“CN◎”，以下重复的信息则用带箭头的实线表示借用即可，实线从上文信息出现过的地方出发，箭头指向借用的地方。笔记如下:

由上文对实例的具体分析，我们清楚地看到:口译过程中，逻辑分析对于听力分析、短期记忆与笔记、口译输出等各个环节都至关重要，它是口译的基础。以逻辑分析为基础的笔记策略，由于“逻辑分析重要转承关系和信息点再现的笔记，就是对源语讲话的精细复述，进一步加深了记忆的痕迹”［7］，从而真正起到辅助记忆的作用，因而符合口译认知规律。“隐性与显性衔接往往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语篇理解的难易度;愈是隐性衔接，愈需读者具备语用、语义、语境的判断推理能力和广博的背景知识。”［8］因此，我们平时一定要注意加强自身的语言基本功，有意识地进行针对性的逻辑分析训练，只有这样，才能在口译实践中快速、准确捕捉话语逻辑关系，顺利完成口译任务。

四、结语

在口译教学尤其是口译笔记教学的理论与实践中，逻辑关系问题并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本文以逻辑分析为切入口，研究、分析口译笔记策略，并运用最新实例对主题研究做具体分析，其初衷是借此研究引起口译理论和实践界对逻辑分析的重视，提高口译笔记教学的质量和效果。必须承认的是，由于逻辑概念的复杂性与口译笔记的个性化等原因，逻辑分析和笔记策略很难找到一套普遍适用的策略模式。这就要求对以下问题做更深入的研究:不同逻辑关系分析和笔记策略对不同类型的口译文本的适用性如何?如何从认知心理学和认知语言学出发，合理分配精力，做到边听源语信息、边逻辑分析、边做笔记的一心多用?如何在笔记中对关键信息进行识别与记录?如何在英译汉的语篇中对英语源语进行逻辑分析与笔记?这些问题应当成为未来口译笔记研究的方向。期待着更多同仁对此予以关注并作进一步探讨。

［1］Franz Pöchhacker.Interpreting quality:global professional Standards?［C］//任文.第八届全国口译大会暨国际研讨会论文集.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305-318.

［2］林超伦.实战口译［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3.

［3］徐海铭，柴明熲.汉英交替传译活动中译员笔记困难及其原因的实证研究——以国际会议职业受训译员和非职业译员为例［J］.外语学刊，2008(1):122-127.

［4］列宁.哲学笔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71.

［5］Daniel Gile.Basic Concepts and Models for Interpreter and Translator Training［M］.John Benjamins，1995:179.

［6］申连云.形合与意合的语用意义及翻译策略［J］.外国语，2003(2):67-73.

［7］温年芳.口译笔记的认知分析和反思［J］.上海翻译，2008(4):43-46.

［8］王振福.论衔接与连贯的显明性和隐含性［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4):92-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