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云,徐艳玲
(山东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概括地讲,邓小平政治体制改革思想的来源大致有两个方面:一是理论来源即经典作家的无产阶级政权建设学说,以及毛泽东同志关于我国政治制度、党的建设等方面的理论思考;另一个来源是他本人长期的政治实践和经验积累,特别是对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发展的现实要求和政治实践的深入思考。在此基础上,邓小平逐渐形成了关于政治体制改革的思想。从目前的研究成果来看,学界关于邓小平政治体制改革思想的研究往往更加关注改革开放以来邓小平的政治体制改革思想,而忽视了他本人对于中国政治制度整体认知的生成过程。事实上,思想的深化和发展有其自身的逻辑轨迹,而实践并不总是推动着思想向前发展,大多时候它意味着对思想的纠错和调适。因此,对于邓小平政治体制改革的思想,我们既要从政治体制改革的具体实践考察,也不能忽略其政治体制改革思想内在的演进逻辑,以便寻求理论创新的突破点,从而为我国政治体制改革的深化提供更加科学的理论指导。从研究方法上说,本文采用政治系统分析法,提出分析邓小平政治体制改革思想的两个维度:制度维度和价值维度。
关于政治体制改革总的目标,邓小平在1989年6月到11月期间的四次谈话中作了明确的概括。笔者认为,这四次谈话所论及的“政治体制”包含两个不同层面。
长期以来,很多学者认为政治体制改革只是具体制度形式的改革,而不涉及“基本制度”或“根本制度”。[1]陈红太教授认为这种观点实质上是混淆了“制度”与“原则”之间的关系。在他看来,“原则”与“制度”是“性质和载体或实质和体现形式之间的关系”。既然制度作为实现原则的载体和体现形式,那么关于基本制度的改革也就成为了政治体制改革的题中应有之义。用“‘具体制度’说解释政治体制改革,不符合邓小平使用的政治体制概念和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实际状况”。[2]从政治系统分析的观点看,政治制度改革的目的在于确立政治系统中的基本要素在体系中的结构安排和制度功能。作为一个“实事求是派”,[3]209邓小平关于政治体制改革的认识不仅包含具体的制度形式,也包含对基本政治制度的完善和改革。在体制改革正式启动初期,邓小平发表的讲话使用“制度改革”而非“体制改革”的表述实际就隐含着改革必然涉及到那些不适应我国国情的基本制度的革新和完善。因此就基本制度层面而言,邓小平政治体制改革的制度目标在于建立和完善与经济体制改革的发展要求相适应的社会主义基本政治制度。在1986年6月的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邓小平谈到“经济体制改革同政治体制改革应该相互依赖,相互配合。我们所有的改革最终能不能成功,还是决定于政治体制的改革”。[3]164同年九月会见日本公明党委员长竹入义胜时他再一次强调,“我们提出改革时,就包括政治体制的改革。现在经济体制改革每前进一步,都深深感到政治体制改革的必要性”。[3]177关于邓小平政治体制改革的价值目标与其在思想政治上所必须坚持的四项基本原则密不可分。概括地讲,如果说在邓小平时代政治体制改革的制度目标是为适应经济体制改革的发展要求,那么政治体改革的价值目标就在于建立起真正的、不同于资本主义民主的社会主义民主。民主是目的与手段的统一,它不仅意味着一套明确、规范的政治活动的操作程序,更是基于人性对平等的执着向往,是人对自我理性的笃信,是人的自我觉醒在政治生活中的最高体现。作为一名共产主义者,邓小平同样把民主视作一种高尚的价值诉求。在他看来,“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4]168民主是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是马克思所描绘的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前提条件。关于什么是社会主义民主,邓小平借用了毛泽东的表述。在1979年3月30日党的理论务虚会上邓小平谈到,“一个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纪律又有自由,又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生动活泼,那样一种政治局面。这就是社会主义民主的政治局面,这就是我们今天和今后所要努力实现的政治局面”。[4]176关于如何实现民主,即实现民主的路径问题,托克维尔有一段精彩的论述:在我们这一代,领导社会的人肩负的首要任务是:对民主加以引导;如有可能,重新唤起民主的宗教信仰;洁化民主的风尚;规制民主的行动;逐步以治世的科学取代民情的经验,以对民主的真正利益的认识取代其盲目的本能;使民主的政策适合时间和地点,并根据环境和人事修正政策。[5]9作为一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邓小平也清醒认识到只有在社会主义社会才能实现真正的民主,而民主的实现需要有领导、有步骤、有秩序地向前推进。值得一提的是,作为一名务实的政治家,邓小平关于民主的论述有着政治话语体系中常见的模棱两可。关于民主的姓“社”姓“资”问题即社会主义民主与资本主义民主的分类,除了上文所提到的作为一种价值理想外,它也是马克思主义二元划分的惯性思维的具体表述形式,同时也具有建构社会主义主流价值话语,维护社会主义话语主权的功能性考量。
从逻辑上说,基本制度与具体体制是内容与形式的关系。邓小平关于具体体制层面的改革思路,其制度目标是对我国基本政治制度自身的革新和完善,推动其制度化、程序化和科学化,从而优化政治系统的具体运作。相关的研究文献在政治体制改革研究的著作和论述中占了很大的比重。概言之,具体体制层面的改革是为了优化基本政治制度,以保证在政治共同体中发挥应有的制度性功能,从而为实现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提供制度支撑。因此它的价值目标同样是为了实现社会主义民主。总的来说,邓小平语境里的“政治体制”既包括基本政治制度层面,也包括具体的体制层面。就制度目标而言,尽管二者侧重点不同,但在政治体制改革的具体实践中二者相互联系、密不可分。从价值目标方面来看,二者统一于建立社会主义民主的价值目标。
就政治体制改革的原则而言,邓小平在1979年党的理论务虚会上的讲话中明确地表述出来,即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就四项基本原则的内容来说,党的领导既是政治体制改革所必须坚持的指导原则、领导力量,也是政治体制改革的关键着力点。四项基本原则其他三个方面的内容主要是就思想政治层面而言,规定了政治体制改革的方向、价值目标和指导思想。在四项基本原则中,邓小平特别强调“坚持党的领导”是四项基本原则的核心所在。亨廷顿在《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一书中写道,在现代化进程中,“一个没有政党的国家也就没有产生持久变革和化解变革所带来的冲击的制度化手段,其在推行政治、经济、社会现代化方面的能力也就受到极大的限制”。[6]337这里他所指的政党是就强大的政党而言,即“具有高度觉悟性、纪律性和自我牺牲精神的党员组成的能够真正代表和团结人民群众的党”。[4]341在邓小平看来,只有在一个强而有力的执政党的正确领导下,才能确保国家在政治稳定的基础上逐步实现政治的民主化。因此,“党要善于领导;要不断地改善党的领导,才能加强党的领导”。[4]342
就政治体制改革的内容而言,邓小平根据我国的实际国情并结合自身长期的政治实践经验,提出了党政分开、权力下放、精简机构三个方面的重要内容。
在邓小平政治体制改革的构想中,放在第一位的就是党政关系问题。党政分开是建立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一个关键步骤,占据邓小平政治体制改革思想的核心地位。在1980年8月18日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邓小平发表的《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就提出了“党政分开”,指出要“着手解决党政不分、以党代政的问题”。[4]321在1986年听取中央财经领导小组汇报时的谈话时,邓小平再次强调要落实党政分开,“这是关键,要放在第一位”。[3]177就制度目标而言,党政关系问题既涉及基本政治制度的改革,也涉及具体体制层面的变革。从基本政治制度层面来看,其焦点在于党和政府权力界限的划分问题。此外还包括党同经济组织、群众团体等等之间的职权划分问题;从具体体制层面来看,涉及执政党内部的制度完善和政府自身的体制建构。如果说党政分开为解决党政关系问题提供了制度平台,那么建立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关键就在于中国共产党作为中国唯一的执政党的领导制度改革和政府自身的体制改革。就这一点而言,邓小平“党政分开”的改革思路和改革的实践经验是我国政治体制改革迈出的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就实现路径来看,基本制度层面的改革与具体体制层面的改革是相互关联、密不可分的。从改革的路径选择上,这既要有从革命党向执政党的思想观念上的转变,更要依靠对存在于我国基本政治制度中不利于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发展的制度弊端的自我改革。首先,党要转换领导观念,要从革命党思维向执政党思维转化,“党要善于领导,不能干预太多,应该从中央开始”。[3]164其次,充分发扬民主,在民主基础上实现正确的集中。党中央要形成有核心的、能独立思考的集体领导制。“在党内和人民内部的政治生活中,只能采取民主手段,不能采取压制、打击手段。宪法和党章规定的公民权利、党员权利、党委委员权利,必须坚决保障,任何人不得侵犯”。[4]144再次,加强法制建设,树立法制观念。邓小平谈到“为了保障人民民主,必须加强法制,必须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使这种制度和法律不因领导人的改变而改变,不因领导人的看法和注意力的改变而改变”。[4]146第四,完善公务人员准入、准出机制,建立健全领导干部退休制度。“关键是要健全干部的选举、招考、任免、考核、弹劾、轮换制度,对各级各类领导干部职务的任期,以及离休、退休,要按照不同的情况,作出适当的、明确的规定”。[4]331第五,实现干部队伍的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保持党和政府正确领导的连续性、稳定性。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一书中写道,“生理性的成熟有一定的年龄,社会性的成年须依社会继替的速率而定……继替过程也因之并不是发生在生命的开始和结束的接界上,而是在入社和退伍的交代中”。[7]541某种程度上讲,废除领导干部职务终身制,就是为实现领导干部的年轻化创造必要条件。邓小平谈到,“这场革命不搞,让老人、病人挡住比较年轻、有干劲、有能力的人的路,不只是四个现代化没有希望,甚至于要涉及到亡党亡国的问题,可能要亡党亡国”。[4]397此外,邓小平提到要“打破那些关于台阶的过时观念,创造一些适合新形势新任务的台阶,这才能大胆破格提拔……老同志还在,采取从上看和从下看互相结合的办法”。[4]324
从制度目标来看,邓小平权力下放的改革思路主要是就政府自身的体制建构而言。从内容上说,既包括中央向地方的权力下放,也包括地方各级的权力下放。此外,经济层面的政企分开,也是权力下放的一个重要方面。
邓小平在1982年1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讨论中央精简机构问题会议上讲话,郑重指出“精简机构是一场革命”。讲话对精简机构的重大意义、涉及的范围、实施的步骤进行了详细阐述。[4]396-401总的来说,邓小平关于政治体制改革提出的三方面内容,是经济体制改革的现实要求,也是针对我国政治体制长期以来形成的制度性和程序性弊端提出的战略构想,它们内在地统一于政治体制改革的制度目标和价值目标。在具体的实现路径方面,三者既相互联系,又各有侧重。
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政治体制改革占据了重要篇幅,引起了各界关于政治体制改革问题的大讨论。邓小平同志也曾讲到,“不搞政治体制改革不能适应形势。改革,应该包括政治体制改革,而且应该把它作为改革向前推进的一个标志”,[3]160这一论断在当今已经成为现实的迫切要求。政治体制改革是一项复杂、艰巨、长期的系统工程,但“改革总要有一个期限,不能太迟”。[3]179时至今日,政治体制改革的实践已经走过了32个年头,这期间尽管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很多的改革理念还停留在文本上,改革依然任重而道远。新问题、新情况的出现,更加紧迫地要求政治体制改革进一步深化,在全社会形成改革共识,迈向政治体制改革的深水区,真正形成一套现代化的、适应性强的、有内聚力的社会主义政治体制。严格来说,以习近平为核心的新一代领导集体是我国进入“后邓小平时代”的第一代领导集体,尽管在领导人更替期间党内和地方出现了一些政治波动,但并没有波及到整个社会,实现了权力的平稳过渡。新领导集体自上任以来的高调反腐也给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带来了新的希望。
[1]赵景刚.十余年来的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述评[J].学术界,2006,(6).
[2]陈红太.政治体制概念认识上的误区[J].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04,(2).
[3]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4]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5][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M].董果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6][美]塞缪尔·亨廷顿.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M].王冠华,刘为,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7]费孝通.乡土中国[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