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健
中国当代著名的少数民族诗人吉狄马加,被许多评论者认为是中国最有资格与世界对话的少数民族诗人。他的诗歌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三十多年间,其流传领域早已跨越了自己的民族和国界,他的诗歌单行本先后翻译成多种语言在意大利、英国、波兰、德国、法国、塞尔维亚、委瑞内拉、韩国、马其顿等十多个国家出版发行,在广阔的世界性范围内形成了自己的读者群。
吉狄马加来自中国西南的少数民族山区,这个自称诺苏(即彝语黑色的民族)的族群是个崇拜雄鹰和马的民族。诗人小时候所见所闻是比较封闭、相对简单的少数民族生活,长大后接受的却是完全现代化的教育;他热爱本民族的语言,却用汉语写作;他精通本民族文化的精髓,同时也长年阅读大量的中外文学著作,受到世界其他民族文化的影响和熏陶。在这样一个奇特文化环境中浸润生长起来的诗人,具有丰厚的精神基础和深沉的感情积淀,他的视野是宽广的,他的胸怀是博大的——以自我民族为中心,表现彝族的风俗民情与文化命运,抒写对本民族深沉的热爱之情;跳出个人民族的藩篱,关心世界其他民族和人类的生存与发展,表达人性关怀与生命关照。从吉狄马加的诗歌作品的深度与广度看,他不仅属于彝族,也属于中华民族,属于整个世界。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从大凉山走出来的吉狄马加,在其成名作《自画像》一诗的结尾,就自豪地宣称:“我——是——彝——人”。如此自豪的向世人宣称,是诗人对自我的认同,对彝族文化的肯定,对民族独有的文化传统的归属。身为少数民族,吉狄马加创作了许多带有民族印记的作品,通过诗歌向世人展示他所热爱的彝族文化和历史。他写民族崇拜的图腾雄鹰:“我曾一千次/守望过天空/那是因为我在等待/雄鹰的出现[1]”,“而在远方,在云的后面/在那山岩的最高点/沉睡的鹰爪踏着梦想的边缘/死亡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紧闭着眼”。[2]雄鹰是希望,彝人渴望像雄鹰一样自由飞翔,飞出群山,飞向光明的未来。另外,在《史诗与人》中还有这样的诗句:“这时我看见远古洪荒的地平线上/飞来一只鹰/这时我看见未来文明的黄金树下/站着一个人”。这里的雄鹰是带着祖先印记的彝族文化救赎的使者,预示着彝族未来的文明。他写彝人当做神一样崇拜的祖先:“我看见人的河流,汇聚成海洋/在死亡的身边喧响,祖先的图腾被幻想在天上。”[3]祖先的历史和迁徙历程汇成一条黑色的河流,穿过大山穿越时空,缓缓流淌进族人的心中。他写彝族最尊重的三种颜色,黑色的披毡、祭品还有英雄结,是祖先的颜色,红色的飘带和长裙吹奏出缠绵的谣曲,黄色的衣边紧贴灿烂的太阳,口弦在空中飞翔,闪着黄色的光芒……三种颜色无所不在地融入彝人的生活中,向人们展示了乐观坚强、崇尚祖先和太阳、向往一切充满力量的美好事物的独特彝族文化心理和精神气质。吉狄马加的诗歌中还经常用到彝语如支呷阿鲁(爸爸)、呷玛阿妞(妈妈),他写了很多有关彝族祭司毕摩和凉山物产的诗句,写死亡和生命,写男人和女人,写古老的爱欲和梦想,用深入骨髓的深情抒写他那“苦难而又甜蜜的民族”,从精神和物质两个方面搜索彝族传统文化的核心部位,深入民族精神之根。吉狄马加对民族与文化有一种自觉的使命感,这使命感让他与他的民族融为一体,也让他的诗歌流传得更远——整个彝族,整个中国,甚至世界。吉狄马加的诗歌让我们更好的了解彝族的生活、文化和历史,更加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促进文化的多样性发展,同时也引发启迪我们和他的族人对民族未来的思考,让民族之间更加亲近。
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吉狄马加的创作始于纯正的彝族文化心理,但他不囿于民族与血统的狭小圈子,从彝族文化走向更加广阔的世界,并且返回来构造一个崭新的彝人世界。他深知只有走出自己的世界才能更好的把握自己的世界,更好的观照故乡和民族。这也就使他的民族性更具有世界性和开放性,他成为“一脚在民族,一脚在世界”的国际性诗人,使他的诗歌更具有当代价值。如他在《回望二十世纪——献给纳尔逊·曼德拉》中展开的回望,“其实这一百年/战争与和平从未离开过我们/而对暴力的控诉也未曾停止/有人歌唱过自由/也有人献身于民主/但人类经历得最多的还是专制和迫害”,“二十世纪/你让一部分人欢呼和平的时候/却让另一部分人的两眼布满仇恨的影子/你让黑人在大街上祈求人权/却让残杀和暴力出现在他们家中”,吉狄马加从历史的高度审视伟大历史人物曼德拉,把历史事件与自己的感情融为一体,“你让高科技移植我们需要的器官/你又让这些器官感受到核武器的恐惧/在纽约人们关心更多的是股市的涨跌/但在非洲饥饿和瘟疫却时刻威胁着人类”,在诗人冷峻深沉的笔下——战争、霸权与恐怖主义、宗教纷争、艾滋病、遗传工程、核威胁、自然环境恶化、饥饿和疾病——这些记录文明发展与毁灭并存的二十世纪的词语一一出现,表达了诗人渴望和平与发展的愿望,抒发了诗人对人类和世界发展的关心之情。回望二十世纪,诗人有了深刻的理解与认识:“是的,二十世纪/当我真的回望你的时候/我才发现你是如此的神秘/你是必然,又是偶然/仿佛证明的是过去/似乎预示着的又是未来/你好象是上帝在无意间/遗失的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从吉狄马加的回望与思索中我们看到了这个中国少数民族诗人对世界与人类的关怀,他在与伟人对话的过程中表达了生命关怀和生存关照,他走出自己的民族,展开与世界的对话,生命意识和使命意识得到彰显,用良知挑起了诗人的责任。此外,吉狄马加以赠诗的方式问候过许多世界知名诗人,如以色列诗人耶夫达·阿米亥,意大利杰出诗人萨瓦多尔·夸西莫多和巴勒斯坦和拉丁美洲一些有政治见解的诗人,或表达敬意或控诉强权暴力。吉狄马加不仅关注震惊世界的大事件和大人物,也同样关注普通人和青年人。在《献给土著民族的颂歌——为联合国世界土著人年而写》一诗中,相继用“歌颂你”、“理解你”、“怜悯你”、“抚摸你”、“祝福你”作为每一小节诗的开头,用这五个感情渐进的关怀性词语表达诗人对土著民族的关怀,朴实真挚的语言,表达了诗人呼吁种族平等的愿望,彰显诗人高尚的人道主义情怀。无论是对世界土著民族的关怀还是对自己所属部落彝族的歌颂,我们都能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吉狄马加对人类生命的关怀和对世界的生存观照。
吉狄马加的诗,深及民族传统的根脉,广及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神秘亲切中透着温柔强悍,悲天悯人的同时心系民族的未来,每一首诗都具有震撼灵魂的力量,不禁令人联想到他背后质朴善良的民族及其博大的胸怀、坚定的信念和高尚的灵魂,不禁令人想到诗人应如吉狄马加一样,关注生死大义、文化传承和人类存在,探索生命的意义。吉狄马加怀揣着大凉山的温情走向世界,他心灵的眼睛在注视着彝族的喜怒哀乐的同时也在关注着世界和人类的兴衰忧患,在他的诗歌世界里,民族与世界谱奏出自然和谐的乐章,发出诗人灵魂深处的吟唱。
[1]吉狄马加.彝人之歌.吉狄马加的诗[M].四川:四川文艺出版社,2004:94.
[2]吉狄马加.黑色狂想曲.一个彝人的梦想[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9:85.
[3]吉狄马加.黑色的河流.吉狄马加的诗[M].四川:四川文艺出版社,2004: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