牦牛背上的摇篮

向秋卓玛

往事如风，岁月带走了酸甜苦辣的一幕幕，残存着关于往事的回忆更多的是童年的故事。而我童年时的大部分光阴都是在牦牛背上度过的。

开春了，山头的草开始吐出新绿，而冬场上的草也被牛羊吃得差不多了，妈妈和姐姐积攒了几年的牛毛，忙碌了一年才编织好的黑帐篷就要派上用场了。爸爸早已从树林里找来青岗木削好了所有要支撑黑帐篷用的木杆。在一个太阳特别温暖，天空特别晴朗的早晨，吃过早饭后，父亲就捏了一块糌粑放在我手里，还让我穿上了厚厚的皮袄，把我放进了一个木条编织的背兜里，驮在牦牛背上，父亲用皮绳将背兜上面的敞开处缠得紧紧的，我被紧紧的围在中间。当时我没有一点紧张，乖乖地等父亲把我驮在牦牛背上，然后又将我坐的背兜捆得紧紧的。

驮我的那头牦牛很温驯，父亲把它拴在一个木桩上，从拆帐篷到所有驮着家产的牦牛被赶着前往目的地走动之时，它几乎没有挪动过步伐。一切就绪后，父亲为驮我的牦牛解开了绳子，将绳子绕着它的牛角紧紧拴在它的头顶，随着父亲的吆喝声，驮我的牦牛跟在牛群的最后。我可以从编织的木条缝中望向外面，一边是驮我牦牛的一侧，一边是前面走动的牛群，一边是赶着牛群的爸爸他们，路上的风景有时是开始发青的草原，有时是茂密的森林，有时是奔流的山泉……一路上，驮我的牦牛走得很稳重，我随着它挪动的步伐有韵律地左右摇动着。或许因，为路途较长，或许因为天气暖和，或许因为我有些倦意，我看着路上的风景，听着路上的声音睡着了。

夹杂着哗啦啦水声的扑通一声把我的美梦搅醒了，等我睁开眼睛回过神时，驮我的牦牛正挣扎着从急流中站直身躯，慢慢地前进。冰冷的水几乎打湿了我的半身，早晨才穿的皮袄现在正不停地滴着水，一股寒意和恐慌穿透了全身，我不知所措地想用小手抓紧编织背兜的那些木条，可皮袄长长的袖子挡住了所有的空间，我怕得都忘了大声叫父亲，心仿佛已经从体内跳出来了。等我再次想要努力抓住那些木条时，牦牛已安然渡过了那条小河。父亲让牛群在前方较为宽敞的地方停了一会，他将几头牦牛驮着的东西重新捆得紧紧的，随后又马不停蹄地赶着牛群前往目的地，在他的眼里，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而我好长一段时间还不能让加快的心跳放慢脚步，我们继续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时驮我的牦牛早已走在牛群的中央，现在我能看到的除了牦牛还是牦牛，牦牛喘气的声音、反嚼的声音声声入耳，浓浓的牛粪味和苦涩的牦牛汗臭味夹杂着羊皮袄的味道将青草和泥土的芳香掩去。这时我的肚子咕咕作响，我用一双黑黑的手将早已被我捏散的糌粑捏成一块，大概是刚才过河时我太紧张才把糌粑捏散了，那块糌粑和着我的汗臭、羊皮袄的味道和许多羊毛搅在一起吞进我的肚里。也许是糌粑的香味，也许是一种牛与牛之间的语言，时而会有牦牛将头伸得长长的，把鼻子贴近驮我的牦牛用力的嗅了再嗅，还用长长的舌头舔一舔我的周围。

我们依然前进着，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便可以看见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我们的目的地到了，妈和姐还有许多村里的叔叔、阿姨们正等着我们，刚到目的地，家里人开始忙着下东西，首先卸下的是新的帐篷，然后大伙分成几组。有的忙着搭帐篷，有的忙着搬下其它的东西，有的忙着抬运整理东西，谈笑风生。妈妈把我从牛背上的背兜中抱了下来，亲了亲，用力挤出我身上羊皮袄里的水，连同袜子和鞋一起脱下，用自己的围裙把我的脚擦得干干的，并用羊皮袄重新将我裹紧放在火堆旁，我大概是太累了，坐在那里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了，当我再次醒来时，我早已睡在母亲的怀里，透过月光我看到的三锅桩、堆好的一袋袋装满青稞的牛皮口袋、一坨坨酥油、一捆捆木柴和一个崭新的黑帐篷。耳边是再熟悉不过的睡眠曲：帐篷内时有哥和父亲的打鼾声此起彼伏，帐篷外时有小牛哞哞叫着，时有老牛们细细咀嚼东西的声音和几声藏獒的吠声。

这就是我们牧民们所谓的搬场，一年我们至少得搬四次场地，每次搬场我都是在牦牛背上的摇篮中度过的，平日里我也总是和父亲一起去放牛，主要是因为把我留在家里没人带，所以每天早晨放牧，父亲就将睡意朦胧的我叫醒，然后把我放进他的怀中，骑马去放牧。其实，我的童年至少一半以上是在牦牛背上度过的，而把牦牛背当摇篮的形式也有很多种，除了驮在牛背放进背兜中以外，还有将我放进褡裢驮在牛马背上的，还有把我放在骑马人的前面或后面的怀中等等，事到如今，我每每回忆牦牛背上的摇篮，总是觉得很亲切很幸福。

责任编辑：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