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鹏
她,是一位淳朴的农家姑娘,善良、美丽、勤劳。她和他相识在深秋的午后。她是他的病人。在她生长的这个雪域山村,牧牛已经成为人们的“必修课”,每户入家根据牦牛的多少决定值日牧牛的期限。她大概一次值日需要将近一周的时间。由于长年累月在高山牧牛,凛冽的寒风已经让她那修长的美腿饱受风霜,日子久了就会疼痛。这就是她来找他的原因。她叫仁卿,一个优雅、动听的名字。
他,是一个刚从大学院校毕业引进到这个县城工作的年轻医生,扎实、肯干。刚在医院工作两个月就涌进驻村的洪流,来到这个美丽的村庄,来到她的身旁。仁卿找到他时,已经不知道是他的第几个病人,她大概是别人介绍过来的,希望在这里找到解救病痛的良方。仁卿不是很会汉语,可能还因为好奇的缘故,想看看传说中的他用银针治病究竟是怎样的景致。他佩服她的勇气。
仁卿见到他显然有些娇羞,不是很自然。他理解,因为沟通已是一道无形的屏障,他把队友请来给她当翻译。在了解病情后,他顺利地为她完成第一次针刺,然后留针、行针,此间他亦不忘给她沏一碗热茶。取针后,她想给他钱,他没要。他并不是针对她个人,在村里,所有来找他看病的人他都不收钱。
第二天一早,仁卿来了,给他带来一塑料袋子糌粑面粉。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又实在不好推辞,盛情之余只能接受。他爱吃糌粑,特别是那种奶渣、酥油和白糖混合捏成的糌粑。她不知是从哪里打听来的,细心而又不易,他从心底感激她的这份良苦用心!他爱整洁,每天起床总是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然后把地打扫得干干净净。这天仁卿来得太早,他才刚起床,接过她的糌粑,突然发现自己的早务还没做,窘迫之余赶紧收拾!就在他叠被子的时候,仁卿已悄悄的开始帮他打扫屋子,他试图让她停下来休息,但是徒劳了。她回首莞尔一笑,继续手上的活儿。此时,看着她殷勤轻快的背影,一股奇妙的感觉在他的心里暗自流动,仿佛在触摸、在欣赏一幅清雅的水墨丹青,此情此景让他有些感动!
第三天她来了,不过没有前一天那么早,是快到中午的时候。这天他好像很忙,起床后就开始弄各种驻村的材料。仁卿进门时他还在伏案工作,看到她来,他抬起头显得如释重负,她把他解救了出来。这天治疗完成后,他连午饭都没吃就赶回县城办事去了。两天后他回村,仁卿没有来。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也没来做治疗,他担心着她。
他第二次见到仁卿是驻村工作“三节慰问”的时候,大约在冬季。那时,工作队给村里的每家每户发放慰问粮食等,一大车慰问品卸在村委会门前的篮球场上。村长和工作队员们把粮食物品按户分配好后通知村民来领取。快发到一半的时候,他看见了她。只见她手握一圈牛皮绳子,有些疲惫的样子。这时的他正在帮一位村民搬粮食,他想下一个去帮她。当他忙完这家的,再回头看仁卿时已经没了人影,她走了,一个人!他显然很愧疚、很失落,一袋一百斤的青稞她一个人是怎么扛上肩的?!他追悔莫及!
发放完慰问粮食就快过大年了。这段时间大多是他一个人留守村委会,还好现在正值寒假,很多在外念书的学生都回家了。这时他又给自己找来了活儿,帮助学生解答功课疑难。偌大的村委会活动室,每天都被前来自习的学生挤得满满的,从小学生到高中生,只要乐意来的他一定“照单全收”。他鼓励孩子们来,乐此不疲地为他们解答各种疑难问题。仁卿也是在这段时间复现的,因为她有两个上初中的侄女在这里自习,有一天她和俩侄女一起过来,其中一个女孩子给她当翻译,她说本来早就想过来再找他扎针的,但怕影响他给孩子们讲课答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没有责怪她,相反是感激,因为她的细心与体贴。那天他为她继续治疗。第二天她如期而至,带来了酸奶和奶渣,情形和前一次“糌粑事件”完全一致,他无法拒绝!扎完一个疗程之后,仁卿感觉病痛好多了,之后很多天没来。此时的他和她好像已经有了心心相印的感觉,于是他有时就会从她的俩侄女那打听关于她的事。一丝情愫,淡淡地、轻轻地飘荡在村庄的空气里。
突然有一天,她的其中一个侄女跑来找到他,说有一房远处的亲戚最近病重,想让他过去看看,闻此,他义不容辞地跟着来接的人去了。到那儿,他详细检查诊断后开始扎针治疗,扎完后一个身影窜到他的身旁,正是仁卿。原来这是她亲戚的师傅,仁卿邀请他到亲戚家吃饭,席间他也问了她近来的情况是否安好,其实她的神情和精神状态已经给了他圆满的答复,他亦感安心。但后来这些美好的场景似乎就变成了痛苦的回忆!他取针后原路返回驻地。次日,她的侄女又来了,把他拉到院墙外的角落,神秘兮兮的,但表情好似有些不对。事实证明,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小姨要嫁人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还是镇住了。“我们这里的规矩就是:姑娘要嫁人是不能让她自己知道的,由她们的长辈来安排,其他人可以知道她要嫁人这件事,但谁也不许告诉她,这是为了两个家族的和睦相处”。闻此,他哭笑不得,愚昧、无知、包办婚姻的字眼充斥着内心,如果这样的安排是这里的风俗习惯的话,他永远也不能理解和接受!他有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明显的调虎离山。但这天他还是选择去给她的亲戚治病,也选择为她的家人保密(内心却在呐喊:一万个不愿意)。为了顾全大局,维护两个家庭的和谐,他没有见她。这是伟大吗?不,相反应该是懦弱吧!第三天他依然去了,依然未见她,回到驻地辗转又回县城办事。忙碌的驻村生活使他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当他办完事再回到驻地时,仁卿已经出嫁。听她侄女儿说,出嫁那天她哭泣的声音,之凄婉、之悲怆是村里史无前例的!他那天抽了很多烟,在最后一支香烟上留下一行字:“仁卿,你一定要幸福!”他点燃烟走进凛冽的寒风,已是风萧萧而自己也潸然泪下了……
一样地,忙碌的驻村工作让他连悲伤的时间都不够!最后一次有缘再见到仁卿,是在今年农历六月初一开始的“草坝节”上。第一天下午,几乎每家的帐篷都已搭建好。他在工作余暇过来帮村民搬东西,不经意间走到她家帐篷前,其实他并不知道是她家的,是仁卿在里面看见了外面的他,邀请了他。他走进去,刚开始没敢看她,环顾四周说到:“可以呀!弄得挺干净、挺整洁的……”,话音未了,当他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时,显然看见两行散落的泪水,她迅速用手拭去,顺势用手托起下巴,盯着他看,露出一丝久违的微笑。后来他问她过得好吗,她只是笑着点头不语。他完全明白她的境地,也知道她这样是不想让他担心。再后来,他又要回城办事,仁卿有个心愿,想要他帮她买一件衣服,还特意带着他去看了一下她喜欢的那一款(她的一个亲戚穿过来耍坝子的)。他明白,这不应该是帮她买的,而应该是给她的一件礼物,一件唯一可以送给她的礼物。他回到县城,买了衣服,但这回要在县城多留几天才能把事情办完。他只好托人把衣服带给仁卿。当他再一次回到村庄时,所有的帐篷都已经拆了……
如今,他那里还留着仁卿给他的奶渣,自从她出嫁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舍得吃!
责任编辑: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