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熊熊
明清瓷器中有许多画牛的纹样。仔细分辨这些牛图可以发现,其实它们包含着多种画意。本文选择明代的10幅牛图,来说说画师要表达的画意究竟是什么?
这组牛图,看上去画的似乎是牧童与牛的故事,但这不是普通的牧牛,而是佛教禅宗有关心性修炼的一种比喻。
我们知道,禅宗是中国化的佛教。禅宗认为,凡人的心性受各种欲望的影响,对世界的认知处于“迷”的状态。禅修的目的,是要将人从“迷”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提升到“悟”的状态,这个过程称“禅悟”。禅宗讲人的“禅悟”,有“顿悟”和“渐悟”两途。主张“顿悟”的是惠能;主张“渐悟”的是神秀。“顿悟”的修法,适合少数特别有慧根的人;大多数人根器愚钝,需要“渐悟”。
即便是“渐悟”,一般人学习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宋代的禅宗大师在传授“禅悟”之道的过程中,创作了一种《牧牛图》来辅助教学。具体而言,《牧牛图》将牧童比作人,将牛比作人“心”。以牧童将蛮牛一步一步驯服,来象征人“心”由“迷”到“悟”的禅修进程。显然,《牧牛图》讲的是“渐悟”之理。
关于《牧牛图》的来历,晚明杭州云栖寺的莲池大师有一个考证:“《遗教经》云:‘譬如牧牛,执杖视之,不令纵逸,犯人苗稼。则‘牧牛之说所自起也。嗣是马祖问石巩:‘汝在此何务?答曰:‘牧牛。又问:‘牛作么生牧?答曰:‘一回入草去,蓦鼻拽将来。则善牧之人也。又大沩安公之在沩山也,曰:‘吾依沩山住。不学沩山禅。但牧一头水牯牛。又白云端公之于郭功辅也,诘之曰:‘牛淳乎?而若自牧,若教他牧,层见迭出于古今者,益彰彰矣。后乃有绘之乎图,始于‘未牧,终于‘双泯,品而列之为十。”(见《莲池大师全集》下册245页《<牧牛图>序》)可见,“牧牛”作为一个比喻,在佛教经典和禅修活动中早有存在,后来才有人将这个比喻画成连环画,成《牧牛图》。
从存世的实物来看,《牧牛图》至少在宋代就已经出现了。重庆大足石刻中现存一组《牧牛图》雕刻,全长约三十米,据碑文考证是根据北宋杨杰《证道牧牛颂》凿刻。全龛造像共分十二组,分别称作“未牧”“初调”“受制”“回首”“驯服”“无碍”“任运”“相忘”“独照”“双忘”“禅定”“心月”。
明代影响较大的是版画《牧牛图》,一组十幅,分别是:未牧、初调、受制、回首、驯伏、无碍、任运、相忘、独照、双泯。每幅图配有普明禅师的诗颂一首,称《牧牛图颂》。莲池大师在《<牧牛图>序》中评价道:“普明,未详何许人,《图颂》亦不知出一人之手否?今无论。惟是其为图也,象显而意深;其为颂也,言近而旨远。学人持为左券,因之审德稽业,俯察其已臻,仰希其所未到,免使得少为足,以堕于增上慢地,则裨益良多。”可见,莲池大师对《牧牛图颂》的评价极高,将它视作可以对照检查禪修成果的教科书。
瓷画中的《牧牛图》是从石刻、版画《牧牛图》中引用过来的。当然,瓷画没有照搬全部画面,而是选择了其中最经典的几幅加以表现。如图1至图3,一个牧童拉着缰绳与牛对峙,表现的就是版画《牧牛图》中第二幅“初调”的情景。人、牛之间的紧张关系,象征着禅修在最初阶段的艰难。普明为这幅图配的诗是:“我有芒绳蓦鼻穿,一回奔竞痛加鞭;从来劣性难调制,犹得山童尽力牵。”其诗意就是马祖与石巩问答时,石巩说的“一回入草去,蓦鼻拽将来。”牵住牛鼻子,是“善牧之人”的本领。
图4、图5中单独漫步的牛,相当于版画《牧牛图》中的第五幅“驯伏”。普明为此图配的诗是“绿杨荫下古溪边,放去收来得自然;日暮碧云芳草地,牧童归去不须牵。”傍晚时分,牛自己知道应该怎样归去,象征着“心”的调伏。这种“驯伏”或许是禅修过程由“迷”入“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所以图6、图7在独自漫步的牛周围画了一些杂宝来赞美它的脱胎换骨。
图8至图10中的牛呈温和卧地状,与版画《牧牛图》第六幅“无碍”的表现手法一致。其画意是牛已经不用人去牵引,可以自由行动不逾矩。普明为此图配诗:“露地安眠意自如,不劳鞭策永无拘;山童稳坐青松下,一曲升平乐有余。”所以到了这个阶段的牛,画法都是卧在地上,表现它“露地安眠意自如”的状态。这种卧牛的身上还常常画着飘升的云气,是此牛超凡脱俗的示意法。
瓷画中还有一种表现“牧牛”禅修达到最高境界的图,相当于石刻和版画《牧牛图》中的最后一幅“心月”图、“双泯”图。此图就画一个圆圈,寓意重大而深刻,但因与牛已经没有直接关系,笔者将另撰一文进行介绍,本文从略。
牧牛在古代农耕社会中十分常见。但明代工匠在瓷器上画《牧牛图》时,他们表达的并不是表面上的牧牛之趣,而是一种禅宗修心炼性的提示。这种碗上教科书一日三餐随时可见,对禅修者而言起到了时时提醒的作用,十分便利。这或许正是明代瓷器上牛图存世量特别大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