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唯有玉关浓

2013-04-29 05:11王卓英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3年4期
关键词:边塞诗

摘 要:国梁于乾隆三十三年自愿请缨出塞,其西域边塞诗作内容风格多样,既有对边塞大漠风光的描写,也有对西域屯垦开荒的实录,还有对西域民情风俗的客观反映。在清代疆域大一统的背景下,国梁能自觉地融入边塞生活,也使他从一个过客变成了当地的一分子,其诗作充满了对边疆风物的热爱之情。

关键词:西域诗 边塞诗 国梁

清代是西域边塞诗创作的高峰,作者之多、内容之丰富都令人称叹。其中,国梁的诗作因其描写西域风情之多样而引人注目。国梁(1716-?),榜名纳国栋,奉敕改国梁,字隆吉,一字丹中,号笠民,满洲正黄旗人。为乾隆二年(1737年)进士,历任兰州府同知、秦州直隶知州等职。乾隆三十年,自天水旋兰州,闻迪化同知任期已满,慨然言于上官,力求宣力塞垣,遣妻孥旋都,只身赴迪化同知任。三年后返京。他的西域诗作见于《玉塞集》和《轮台集》(均收入《澄悦堂诗集》)。

国梁出塞乃是自愿请缨,故千里行程中我们看不到他表现出丝毫颓丧,“躬橐踺佩剑西去,不肯作离别可怜之态,贻壮夫诮”(《玉塞集·自序》)。乾隆三十年(1765),他怀着满腔热忱踏上了由兰州赴乌鲁木齐的路程,途中的诗作表现的多是昂扬激越的豪情壮志,“自是壮怀轻道远,敢因白发恼青衫”(《奉调赴乌鲁木齐》)。“车骑从教轻结束,妻孥那复惜分携”(《奉调赴乌鲁木齐》),已是双鬓斑白的诗人将出塞之行看得比妻儿老小更加重要,虽然他声称“燕然勒石非吾事,看取周民颂柞芟”(《奉调赴乌鲁木齐》),志欲屯田垦荒而已,但他必然是怀着树立边功的理想的,至少能够“三年弹指还京国,风土编成待品题”(《奉调赴乌鲁木齐》),在西域边陲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一、国梁诗中的边塞风光

国梁奉调赴乌鲁木齐,出了嘉峪关,他跟所有初次来到西域的所有诗人一样,对塞外风光感到新奇不已,一路吟诵,留下了许多壮美的诗句。“瀚海苍茫疆邑岩”(《奉调赴乌鲁木齐》)、“域外楼兰沙碛重”(《得旨调授乌鲁木齐丞再成二律》)的风景也许还在他的意料当中,但步伐越向西,诗人就越发被西域奇异壮美的风景所震撼。赴任途中的重阳节,他登上戢戈台(今新疆鄯善东北九十里处)看见“苦水井边泉喷雪,戢戈台畔草侵霜”(《九日登戢戈台南冈》),可谓西域奇景之一;行至胜金口(新疆吐鲁番东一百里处),作有《胜金道中口占》诗云:

蹄没红砂马力微,荻花如雪未风飞。

中间一道西流水,谁遣长年送落晖。

“谁遣”句下作者自注:“塞外水多西流”,红砂、白荻、西流水、落残阳,这又是一奇。到任就职于乌鲁木齐时仍惊叹于“日晴飞雪明银缕,溪晚生烟似暖泉”(《即景》)的奇美。博格达峰是天山主峰之一,也是历来西出阳关进入西域的诗人描摹最多的西域风景之一。在国梁看来,博格达峰的高大险峻尚可形容——“■■三峰玉削成,扶桑日上晃银晶”(《早发戢戈台》),而它的妩媚气质却是“浅黛修蛾骨节珊,将军着色画应难”(《望博克达山》)。与许多边塞诗一样,西域的风沙也是国梁诗歌中用墨最浓的场景。“夜来星宿一胸罗,风虎吟号掠鬓过”(《宿红土窝茅店》),可见风力之威猛,再如《出宿席芨槽子途中遇风》诗云:

磨牛陈迹又匆匆,一色冰天噫气中。

车隙乱飘■面雪,山坳怒吼打头风。

马如冻蚁缘笙簟,人似痴蝇堕纸筒。

此去凯歌沿路听,斗寒自笑太笼东。

诗人以贴切形象的比喻表现了西域风沙的威力。

从国梁在迪化同知任上三年间所做诗歌来看,他在任期间尽职尽责,曾经多次出巡,勘察属地,丈地劝耕,同时饱览了迪化及其周边地区的山水景色,尤其是在乾隆三十一年(1766)至三十二年(1767)身居迪化兼摄宁边管粮通判期间,他为了解决屯田缺水的问题,踏遍乌鲁木齐南北数百里寻找水源,其致力屯田垦荒的贡献自不待言,而沿路的奇美风景和细腻情思,也都生动地表现在诗歌当中。从这些时间连贯的诗歌来看,四季分明的西域景色带给国梁非常深刻的感受,他用笔忠实地记录了一年四季的独特风光。如写秋季的西域除了有“野阔远山尽,天空高树低”“黄叶林争红树艳,霜华岭并雪峰寒”这样典型的秋景之外,还有“无边老芨际天黄,引溉成田十倍穰”(《过昂吉尔图淖尔》)的独特景象;西域冬季的寒冷在意料之中,而“天山六月不消雪,伏雨往往成冰屑”(《雨雪忽晴》)、“一雪即盈尺,积晴乃散星”(《咏明霜》)则让诗人为之惊叹。

根据《九日登戢戈台南冈》诗中“风雨生憎恼客肠,淡晴天与作重阳”句可知,国梁自兰州赴任是在秋天。经过寒冷漫长的秋冬,到任后的第一个春天对国梁来说似乎来得太迟了——“何事春工涂抹迟,未肯将青染百草”(《春日行柴阿博南山下》)。而正因为西域的春景弥足珍贵,更加让诗人流连忘返于美丽的春色中——“恰更春服觉身轻,烘暖闲骑款段行”(《自卡子湾旋署》)。“步因春赏缓,眼到野亭明”(《清明日西亭春赏次韵》)。就连初春冰消雪融时骑行在泥泞的路面上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了:“风融玉乳作春泥,泼地黄油腻马蹄。”(《出宿辑怀城》)西域的春天又是如此短暂,诗人的惜春之情不禁油然而生:“边城春尽无花发,多恐诗人恼落红。”(《过乱山遇雨》)“猛惊春去恢台逼,阶药宫樱隔几尘”(《秀野亭独坐》)。正与辛弃疾“惜春常怕花开早”句异曲同工。

清人描写西域风光时往往能跳出唐人路数,在题材和内容上多有开拓。国梁的诗在这方面堪称典范。在他的边塞诗中,大漠风光固然有其苍茫孤寂的一面,但更不乏清新温暖的景致。如“黄云暖衬围渠柳,翠■寒消带雪松”(《得旨调授乌鲁木齐丞再成二律》)。绿洲在荒凉的背景下凸现出温暖的色泽,甚至出现了“黄牛舐犊眠沙软,白鸽将雏绕舍闲”(《南湖道中》)、“荷锄归晚唱,知是豳风章”(《北湾稻畦》)的田园生活画面。乾隆三十一年,国梁作《遂成二十景》歌咏乌鲁木齐的二十种风光:深树鸣禽、青木烟雨、平畴麦浪、春水浮花、五桥清听、东皋野月、柽湄晓日、芦塘飞雪、清鉴荷香、秋河时涨、云峰幼态、南屏落照、万壑松涛、榆岗媒雉、风溪奏雅、温泉香曲、层岩积玉、翠岫归云、山原新霁、日夕回牧。次年他将这二十种风光归纳为《轮台八景》并以五言古诗咏之,题目为:圣山雷雨、虎峰水树、七岭锁云、两池酿玉、暖泉漾碧、大冶霏青、西亭花坞、北湾畦稻。诗风清新淡雅、宁静悠远,极具田园诗兴味。“乌鲁木齐八景”立体地展示了西域全景,比之唐诗中所呈现的单一的西域场景,给读者带来了多侧面新的审美感受,改变了西域在人们心目中固有的印象,为新疆风景命名的做法,也开启了此后来疆诗人命名并歌咏新疆风景的风气。

二、国梁诗中的屯田垦荒

清政府在新疆大力推行屯田,较之以前各代有时间长、范围广、人数多、种类全的特点。清代出关诗人在其西域诗歌中对这一现实多有反映。乾隆朝又是新疆屯垦的兴盛时期。国梁自愿出关,“远于玉塞”,本就抱着“抚苍黎”(《奉调赴乌鲁木齐二首》)的志向而来,从他得旨调授乌鲁木齐丞时起就已认识到屯田垦荒对于安定西域的重要性了。在《得旨调授乌鲁木齐丞再成二律》中言:“无复天骄烦五利,直教地力尽三农。”句下自注:“先是移内地民人与屯兵至彼,闻已殷庶。”历史经验告诉国梁,边事频仍带给西域人民无尽的灾难,只有发展农业才能安定民心,因此“尉名搜粟屯兼戍,军过交河兵是农”,清政府的屯田政策在国梁的辖地上被继续大力推行。

新疆干旱缺水,水是屯田的关键。国梁在任期间致力于屯田的事迹并不见于史料记载,但他是最早以诗的形式道出凿山、引水、开渠的新疆官员(星汉语)。他在乾隆三十年(1765),赴任路过今柴窝铺湖时,作《过土墩子草湖》一绝中有:“何当野水都归壑,化作桑麻万顷云。”这种理想当时虽未能实现,但其思路、精神是感人的。他到任后也确曾做了大量的水利工作:“田渠有成局,喜见水■■”(《古牧地西底滩勘田经过芦塘》);“入山深处得泉声,一掬秋云绿半罂”(《之磨石沟勘水泉》);“谷口丛灌木,其下流澄涵。上腴数万亩,水泽能旁覃。疏渠导之利,利尽讵为贪”(《九日北山麓》);“天边老芨际天黄,引溉成田十倍穰。拟向天山探乳窦,月钩新晕海心凉。”(《过昂吉尔图淖尔》)从诗题和内容可知,作者为求水源曾多次出巡,足迹所至为今天的米泉、呼图壁、达坂城、柴窝堡湖,遍及乌鲁木齐南北数百里,足见其致力屯田之辛劳,建设边疆之苦心。

除了引水、开渠以解决屯田缺水问题,他还亲自丈量土地,清查地亩,体察民情。如《月夜出宿席芨槽子》:

在垧认肥瘠,于野数骅■。

茅店听鸡偶,云岩看树频。

他还不论昏晓寒暑巡查辖境内新屯情况——“山巅送下虞渊影,流水声中晚吹凉。”(《晚至新屯》)“马踏寒林渡溪去,茅茨人出扫檐芽”(《宁边城东六工坐民家》)。一个关心民生疾苦、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的地方官形象跃然纸上。

三、国梁诗中的西域民风民俗

清政府对待西域民风土俗的态度是可嘉的,清代诗人继承了中国先秦以来“观风知政”的传统民俗思想,了解民众生活,融入民族文化,尊重民族宗教信仰,遵守着民族平等、华夷一家的原则,为新疆的统一安定奠定了基础。“西来称乐土,未敢诮膻腥”(《吐鲁番道中》),国梁在赴任途中就已对此了然于胸,就任后,他积极学习少数民族语言,反映在诗作中。《早发头堡宿三堡小楼上》有云:“野店华人求阿什,绛衣回女唤央哥。”“阿什”下作者自注:“回言饭也。回言称妇人曰央哥。”《发三间房夜行有作》有云:“中朝曳洛河,一洗书生孱。”“曳洛河”下自注:“番言壮士为曳洛河。”巡视呼图壁时,又有诗《景化见缠头废城》云:“阿浑央哥都去尽,断锄破釜土花封。”“阿浑”句下自注:“回言叟为阿浑,女为央哥。”作者所说“回言”即维吾尔语,“番言”即蒙古语。不管作者释读是否准确,从中可见他向少数民族学习语言的认真态度。

西域风土人情异于内地,赴疆诗人往往在诗文中记录了他们在西域生活时所见民族衣食住行、宗教信仰、语言文字、游艺活动等民俗事项,对了解清代边疆民族文化具有一定史料价值。国梁诗中也有零星记载,如在乌鲁木齐任上曾作《即景》中有:

行爱冰车轻胜马,坐怜熊席软于绵。

炉香茗碗重帘里,得句闲书粹白笺。

“冰车”就是新疆人熟知的“爬犁”,诗中提到爬犁、熊皮坐席、香茶、厚棉门帘,都是西域冬季日常生活用品,而“爱”和“怜”字表现了作者对西域民间生活的热爱。实际上从得旨赴任时,国梁心里就已经破除了民族隔阂,民族平等、华夷一家的思想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如赴任途径南湖(今新疆哈密南五十五里处)他看到:“缠头亦解华言好,笑指连城入市■”(《南湖道中》)的景象,顿感亲切;至勒木沁,作《勒木沁即事》云:

浮鸭沉鱼自天性,鸡埘豚栅有华风。

谁将前后车师国,移入朱陈村巷中。

“前后车师”与“朱陈村巷”并無分别,华夷本是一家。

“按部书生还较远,春光唯有玉关浓。”(《得旨调授乌鲁木齐丞再成二律》)国梁自从踏上西域这方热土,就对这里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感。身在西域三年,时间虽不长,但他把辖地看做自己的第二故乡、再生之地,“■岩在望欲亲难,行尽良田兴未阑”(《盐池南山观峡水》),对这里的山水屯田充满着无限的热爱。

出塞的路途也曾充满艰险、漫长无边——“剥床多壁虱,欲睡又逡巡”(《月蚀夜苦壁虱》);“薮阔蚊鸣鬓,村孤犬上墙”(《踏实道中》);“睡乡不暖席,残梦续难补”(《夜发大泉》)。途经戢戈台,正逢重阳佳节,他作《九日登戢戈台南冈》云:“风雨生憎恼客肠,淡晴天与作重阳。……登高何以酬佳节,醉倩苍岩侑一觞。”在乌鲁木齐同知任期间,也曾感叹“异地多风还作雨,重裘藏笥又加身”,恶劣的气候让身在异乡的诗人感到一丝凄凉无助。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忧愁从未动摇他安抚苍黎的豪情壮志,在他的诗歌中我们总能看到一个胸襟开阔、乐观旷达、卓然挺立于大漠的“弄潮儿”形象。且看《新河道中风》:

渐远南山冰雪堆,飙生广陌布黄埃。

何如瀚海风瑰丽,玛瑙如尘卷地来。

沙漠戈壁披上了瑰丽的外衣,“飞沙走石”也变成了光彩夺目的玛瑙,心境何等乐观超然!在艰苦的生活环境中,国梁很少有报怨之词,反而表现出随遇而安的旷达和洒脱,颇得陶潜之风、东坡之志,且看:“所遇适其适,斯理夙所谙。季鹰非达者,而乃鲈■耽”(《九日北山麓》),与纪昀“只为游人不为家”的感受相通。如果说在赴任途中他还把自己当成一个“羁人”(《之辑怀城道中》有“最是羁人情动处,■■成队下平沙”)的话,那么在他上任之后带领辖地百姓辛勤屯垦的过程中,他就俨然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分子了,在《轮台八景》中,他以细腻的笔墨描绘了一幅幅西域美景图,身在其中的他将自己比作“醉翁”,怡然自得地“心醉山水间”。这份难得的洒脱和旷达与国梁的性格有关,更与西域的统一安定的大环境有着直接的关系,清代疆域的大一统孕育了诗人的豪情和壮丽诗篇。■

参考文献:

[1] 杨镰.诗词中的新疆[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

[2] 星汉.清代西域诗辑注[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6.

[3] 薛宗正.边塞诗风西域魂[M].乌鲁木齐: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03.

[4] 星汉.试论国梁西域诗及其在新疆的贡献[J].民族文学研究,1999,(02):49.

基金项目: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高校青年教师项目,项目号:050173

作 者:王卓英,文学硕士,新疆大学人文学院讲师,武汉大学信息管理科学园出版科学系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出版理论和出版史。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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