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与《迷雾》的悲剧根源解读

2013-04-29 00:44李雪虹朱桂成
北方文学·下旬 2013年9期
关键词:追寻生态批评俄狄浦斯

李雪虹 朱桂成

摘 要:古希腊悲剧中流传最广、最为人所熟知的《俄狄浦斯》长久以来都是文学评论家、电影人、哲学家、心理学家等众多研究者的研究对象。电影《迷雾》改编自斯蒂芬·金的同名科幻小说,讲述了一群危难中的人们凭借一己之力寻求出路的故事,其求生过程与俄狄浦斯寻求真相之路何其相似。从伦理学角度来看,俄狄浦斯的悲剧在于离经叛道;从生态批评的角度来看,《迷雾》中小镇居民的悲剧在于政府行为违反了自然规则。从表面看来,两者的悲剧存在着不同,但追根溯源,两者却又有着相似之处——对真相的追寻。

关键词:《俄狄浦斯》 《迷雾》 伦理学 生态批评 追寻

引言:俄狄浦斯,无论何时何处被提及,无论是作为一部优秀的古希腊悲剧作品,抑或是作品中的悲剧性人物,他的出现总是与“俄狄浦斯情结”这个术语紧密相连。“俄狄浦斯情结这一概念是在《梦的解析》(1899年)中提出的,指的是两个希腊神话故事:忒拜英雄俄狄浦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父亲娶了母亲;与之相似的是,伊莱克特拉帮助弟弟杀死了淫乱的母亲。”[1]正如“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句名言所说,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一个经久传世的文学形象,总是有着一层又一层的涵义等待读者去解读。而俄狄浦斯这个人物,从道德学角度去解析,是一个道德沦丧、无法为道德社会所接收的人物;但从美学角度来看,他却是一个充满了激情、一身正气、思维敏捷、身手矫健的希腊英雄。仅仅以“好”和“坏”来为一个人物贴标签是不足取的,这个准则即使放在小说人物身上也不为过。

电影《迷雾》改编自美国悬疑小说大师史蒂芬·金的同名小说,片中主人公大卫经历了与俄狄浦斯相类似的道德困境与人生抉择。而最终降临在他身上的人生悲剧,也与数千年前的古希腊英雄有着相似的不可捉摸之处。

1.悲剧的表象

1.1 《俄狄浦斯》中的瘟疫和《迷雾》中的大雾

冲突是悲剧的源动力。

在希腊悲剧《俄狄浦斯》中,故事以忒拜城中的瘟疫这一冲突为开头展开。“因为这城邦,像你亲眼看见的,正在血红的波浪里颠簸着,抬不起头来;田间的麦穗枯萎了,牧场上的牛瘟死了,妇人流产了;最可恨的带火的瘟神降临到这城邦,使卡德摩斯的家园变为一片荒凉,幽暗的冥土里倒充满了悲叹和哭声。”[2]为了消除瘟疫,俄狄浦斯王派人寻求治愈之法。但随着真相一步步被揭开,曾发生在俄狄浦斯与其生父之间的战斗以及他将生父亲手杀死的事实也展现在俄狄浦斯的眼前。令人感到讽刺的是,真正的凶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动全城之力去将他自己寻找出来并绳之以法。而事实结果却是,俄狄浦斯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弑父娶母,而他的这一不端行为导致了忒拜城的瘟疫,为了消除瘟疫,他又被推上了真相的风口浪尖。

在影片《迷雾》中,小镇从影片开头便为大雾所弥漫。一些人在大雾中被不明力量击伤,一些人被拖入重重迷雾中没再回来。被困在超市中的小镇人民人心惶惶,而唯一的线索是驻扎军人的寥寥数语。但这简单的几句话非但没能平息恐慌,反而为这团迷雾更增一层神秘色彩。据他所说,这大雾和大雾之中的怪物是一次军事实验失败的产物,而这实验的目的是打开通往另一个空间的大门。目前政府尚无解决之道,因为开门这潘多拉魔盒的科学家已经被大雾中的怪物所杀死。在知道无法指望政府营救之后,超市中的人们开始为自己的将来盘算——有些决定回家照看孩子,有些向爱人倾诉衷肠,有些发泄了许久以来被歧视的不满,而有些选择了自我终结。

从《俄狄浦斯》中的俄狄浦斯和《迷雾》中的小镇居民,在相同的境遇下,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俄狄浦斯选择追寻瘟疫源头而不是置之不理,超市中小镇居民选择了爱、恨、情、仇。虽然都是悲剧收尾,但如若对这两部作品的悲剧追根溯源,却存在着不同。俄狄浦斯的悲剧是从一出生就注定的,他被诅咒的命运便注定他要做出弑父娶母的无法为社会所接纳的事情;而被迷雾困住的小镇居民的悲剧却是政府失误决策的结果。

1.2 从道德伦理学角度分析俄狄浦斯的悲剧

在《俄狄浦斯》中,俄狄浦斯弑父娶母的行为导致了忒拜城的瘟疫,进而导致了俄狄浦斯本人的毁灭。换言之,俄狄浦斯的行为违背了伦理学规则,而违反规则的行为注定要受到惩罚。

Paul 和 Elder 把伦理定义为:“指导我们去判断什么行为对具有感情的生物是有益或是有害的一套概念和原则。”[3]正如无法对美与丑做出明确界定,对于某一行为的对或错也很难从伦理学上做出黑白分明的判断。伦理学的界定标准并不是人类形成之初便有的,而是随着人类思维和人类社会的进步而逐步成型的。这一标准一直以来都与人类的精神状态息息相关。在人类历史的不同时期,根据人种、性别、民族、年龄的不同,对于某一行为是对或错的判断都会有所不同。而在研究俄狄浦斯情结这一议题的时候,大众的态度总是存在着宽容,而这宽容之中往往还带有一丝对人类心理无法控制的悲叹色彩。

毫无疑问的是,对于杀死父亲,迎娶母亲这样的行为,无论放在任何一个历史时期,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大逆不道的行为。然而,从苏格拉底的美德伦理学来看,“人们天生会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错误与邪恶的行为都是无知的结果。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错误行为所带来的结果,他根本不会去做错误的事情,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4]站在这一角度来看,俄狄浦斯没有做任何违背伦理学的事情。当他在去忒拜城中的路上杀死自己的父亲时,他并不知道对方是自己的父亲,他只是一个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自卫者;当他迎娶自己的母亲时,他对于躺在自己身边女人就是自己的生母也一无所知。作为忒拜城的最高统治者,他做了自认为正确的事情——找出瘟疫根源,根除瘟疫。从这一角度来看,俄狄浦斯非但不是一个违背美德伦理学的罪人,反而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的统治者,只是命运置于他身上的局限性导致了他的“无知”。而如苏格拉底所说,“错误与邪恶的行为都是无知的结果。”俄狄浦斯从本质上来说并不是一个道德沦丧的人,他的无知导致了他的悲剧。

1.3 从生态批评学角度分析《迷雾》中的悲剧

“尽管生态批评学的外延已由文学、浪漫派诗歌延伸到了电影、电视、戏剧、建筑等领域,然而与其他意识形态的批评学派相比,对于生态批评学的道德和哲学目的鲜有争议。”[5]为何外界对生态批评学的争议甚少,究其原因不难发现,生态批评学旨在重新揭露文学、电影、电视等等艺术形式作品中,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大地的诗意审美关系。并且借由这种审美关系的揭露与再揭露,达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在这一过程中,生态批评学者比较保持政治立场的正确,既不能偏向于人类中心主义立场,也不能偏向于自然中心主义立场。人类不是自然的主宰,而是自然的一员,与自然是共存亡的契合关系。破坏了这种关系,不仅自然,人类本身也会遭遇灭顶之灾。

电影《迷雾》中,从一开始便由驻扎军人揭露了大雾事件的起因——政府妄图打开通往另一时空的大门,将其中的生物纳为己用,训练成为新型的生态武器。从生态批评学角度看来,政府的这一行为无疑犯了政治立场倾斜的错误。随着科技的新兴发展,人类的确掌握了形形色色的自然发展规律。这些发现与发明为人类的生产生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然而,贪婪、无知、骄傲等等,这些人类的原罪根植于人性之中。“作为一个物种,我们从本质上是愚蠢的。当房间里多于两个人,我们便会选择立场。然后开始想方设法置对方于死地。”[6]人类在发现了更为宽广的世界之后,总是容易忘记最浅显的道理。电影中的权威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立场,将灾祸置于小镇居民之上。虽然影片的结尾,部分坚守超市的人们得到了军队的营救,而对于主人公大卫一家人和一同为命运而斗的人而言,被怪物卷走、自杀、杀害自己的儿子,这些悲剧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令人感到惊讶的是,与以往宣扬积极主义的影片不同,这部影片的结局讽刺性地把积极主义者置于悲剧的境地,而消极主义者却获得了重生。然而无论结局如何,小镇居民的损失是不可逆转的,而这场悲剧都是人类的私欲凌驾于自然规律之上的结果。

2.悲剧的根源

奥斯卡·王尔德在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开篇便说道:“生活中只有两个悲剧:一个是没有得到你想要的,另外一个是得到了你想要的。”[7]

2.1 俄狄浦斯对真相的追寻

在《俄狄浦斯》中,德尔菲神殿的神谕的肉眼看不见世间的万事万物,却在可以其洞察力观测到一切事物,他在冥冥之中扮演了此悲剧中全知全能的角色。与之相对地,俄狄浦斯的肉眼可见世间的一切事物,但却“什么也看不见”。拥有优秀品质的伟大人物不可避免地犯下错误构成了悲剧。读者为像俄狄浦斯一样的英雄扼腕叹息,因为在悲剧中,英雄们越是努力挣扎,便离悲剧本身越近。人们往往将生命比作一条道路,总是想当然地认为,只要通过努力和坚持总能到达终点。然而俄狄浦斯的悲剧将读者拉回残酷的现实,全心全意努力的结果往往是早就注定的失败。人们越是想要获得成功,越是付出汗水,失败的苦果越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矛盾常常见于现实生活和文学作品之中。否则,哈姆雷特为何提出这样的疑问:“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8]

不得不承认,人类是自然最成功,同时也是最失败的作品。一方面,人类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凭一己之力改造自然;另一方面,身为自然之子的人类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反噬自然。俄狄浦斯是一个伟人,但仍然无可避免地带有人类本身所具有的种种缺陷,这其中最致命的便是好奇心。尽管他出于解决瘟疫的责任感派人去寻找瘟疫根源,然而没人能否定这其中是否也源于他个人的好奇心。他想要知道谁是杀死忒拜城之王的凶手,同时也想了解自己的过去与未来。不管目的与结果如何,悬而未决的总是悬而未决。只有当真相被揭露,人类的好奇心才能放下,才能停止追寻真相的脚步。这又是一种无法破解的矛盾——好奇心驱使人类去改善自己的生活,同时又毁灭人类的生活。正如俄狄浦斯,他对忒拜城的正义感、责任感促使他去追寻真凶,同时毁灭了他自己。

2.2 小镇居民对真相的追寻

“他说对不起,那是什么意思?”“我想知道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什么。”[6]这是被困于超市中的小镇居民的对话。驻扎的军队留下了线索也留下了疑团,为了解开疑团,也为了拯救自己的生命,以主人公大卫为首的一队人与迷雾展开了殊死搏斗。虽然大卫的历史地位无法与俄狄浦斯相比,但在影片设定中,作为一个传统的美国人,他却与以往电影中塑造的美式英雄有着极大的差别。而他的悲剧命运和追寻真相的精神却与俄狄浦斯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

如果按照传统的美国商业片模式来拍摄这部电影,影片的结局应该是勇敢机智的大卫带领少数有远见的居民创出重重迷雾获得了新生,而固步自封于超市的保守派为怪物所杀害。但这部电影反其道而行之,将观众引领上了古典希腊悲剧的道路。大卫与其同伴求生无望之后,在旅行车中将枪口指向自己,大卫甚至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儿子。然而正在大卫在没有子弹的情况下想接受自然的审判之时,营救其他居民的军队来到,拯救了大卫。这种区别于传统美国商业片的不同之处在于,站出来拯救他人拯救自己的英雄没有战胜邪恶力量。这与古希腊悲剧所揭示的人类命运悲剧类似。生活中往往不存在所谓的正义,而更像一个游戏,戏弄了认真对待生活规则的人,将勇于追寻真相的英雄推进绝望的深渊。

结论:《圣经》中,亚当夏娃因偷食被上帝惩罚堕入人间。他们是人类最初的原型。在纯洁的爱情和纯粹的欢乐之余,他们受到毒蛇的引诱吃下了智慧之果。人类往往也是这样,想要追寻更多的真相,追求更大的真理。这也是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和电影《迷雾》中人物悲剧的根源。

参考文献 :

[1]朱刚. 《二十世纪西方文艺批评理论》[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4.

[2]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M].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3]Paul Richard, Elder Linda. The Miniature Guide to Understanding the Foundations of Ethical Reasoning[M]. United States: Foundation for Critical Thinking Free Press. 2006.

[4] Sahakian William S., Sahakian Mabel Lewis. Ideas of the Great Philosophers[M]. Barnes & NobleBooks . 1993.

[5]Barry Peter. Ecocriticism. Beginning Theory: An Introduction to Literary and Cultural Theory[C]. 3rd ed. Manchester: Manchester UP. 2009.

[6]King Stephen.《斯蒂芬·金的故事贩卖机》.谢瑶玲等,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7]Wilde Oscar.《莎乐美 道林·格雷的画像》.孙法理,译. 上海:译林出版社.1999.

[8]Shakespeare William. 《莎士比亚四大悲剧》. 孙大雨,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

作者简介:李雪虹(1989- ),女,江苏省南京市人,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和文学理论;朱桂成(1961-),男,河海大学副教授,研究生导师,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英语系访问学者,研究方向:文学与翻译的哲学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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