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问

2013-04-29 00:44刘志波
辽河 2013年9期
关键词:老丁黑子分数

刘志波

一夜之间,老丁的嘴上起了一圈泡。他上火了,他是被自己的宝贝儿子急的。儿子还有半年就考高中了,一向成绩班里数一数二的儿子,这次期中考试竟一落千丈,班里考了个倒数第几,作为家长,他能不急吗?

这消息老丁是从妻嘴里得知的。儿子不敢告诉他,儿子怕他的鞋底子,从小儿子就在他的鞋底儿下长大。他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这句老话,所以儿子每每做错事,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可儿子是他的寄托,他的希望,儿子学习是天大的事,不找出原因,如此下去怎得了啊。他断定,这里面必事出有因,要弄个明白,也好对症下药。

晚十点,儿子下晚自习回来了,鼻子冻得像只红辣椒。老丁一听门响,火就窜上脑门,强忍了忍,喊:“你进屋来!”

儿子颠颠儿地进来,得得瑟瑟浑身抖。知母亲出卖了自己,躲不过这顿教训,乖乖靠墙站立,垂下头,等待挨训。

老丁虎着脸问:“自己交代,为啥这次考这么差?”

儿子吞吞吐吐:“我……我不知道……”

老丁的火腾地一下又燃起,手不由自主去摸鞋底儿。

儿子见状,赶紧认错:“爸,我……我没好好学……”

“你干啥去了?为啥不好好学?说!”

儿子自知瞒不过,不得不如实招来。原来这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一天中午到校后,他想拿笔做作业,打开文具盒发现一张字条,展开一看,“我喜欢你”几个字顿时撩拨得他面红耳热。字迹清秀,却认不出是谁写的。他上课开始心猿意马,瞪着期待的眸子搜寻那纸条的主人。这时,前排座位上扭转过一张秀美的脸,一对杏眼秋波荡漾,裹着热浪火辣辣地投送过来,灼烧得他热血沸腾,心神不宁。从此,赵琳那双杏眼就总在眼前晃。

不提这赵琳还罢,一提这名字老丁的心像坠个秤砣。赵琳是赵黑子的女儿,老丁和赵黑子原是同事,都在木材公司当保管,老丁是组长,说起来赵黑子还是他的手下,可那时的赵黑子三天两头不上班,没少挨老丁批评。后来才知赵黑子在外和别人合伙倒起了木材。木材公司黄了,员工都下了岗,老丁扑打着在建筑队找了个活干,干了半年,老板拖欠工钱,就没再去,自己和妻在街上摆了个菜摊,以卖菜谋生。而赵黑子凭借过去网罗的关系,成立了公司,当起了老板,如今已是人五人六。有次俩人在小区里走个对面,老丁想终究曾是同事,要上前搭话,可赵黑子脸一扭,故意像不认识他一样就走了过去。更让老丁可气的是,有回赵黑子买菜,车停下来见是老丁,扭身到老丁身边的菜摊,称了六块钱菜,丢下一张拾元的票子就走。菜摊的主人喊着找他钱,赵黑子装听不见,钻进轿车,嘟嘟嘟放一溜屁跑了,这显然是给老丁看的。气得老丁冲那轿车啐一口唾沫:“呸!什么东西!”

被人瞧不起的滋味,深深刺痛着老丁,使他常嘱咐儿子,要好好学习,为爸争口气。儿子听话,学习努力,每次考试都比赵琳分高。一次开家长会,老丁见赵黑子从车里钻出来,急走两步,大摇大摆地从赵黑子眼前走过,心里话,你牛啥牛,我孩儿就比你孩儿强!着实心里美美地爽了一把。

这次赵黑子女儿的一张纸条就让儿子败得如此之惨,老丁能不气吗,忍不住冲儿子呵斥道:“你真是没长脑子,也不想想,要在老辈子,她就是财主的闺女,你就是长工的儿子,她能喜欢你?许是她言情剧看多了,给你抛个媚眼,递个纸条就让你晕得找不着北,想入非非,岂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是谁。从明天起,你要和她再有任何来往,看我不敲断你的腿。”训得儿子缩在墙角,眼里吧嗒吧嗒直落泪。

从此老丁很留意儿子的一行一动,有女孩和儿子说句话都留心。平时他对儿子关心实在太少了,也难怪,自己每天凌晨四点就去批发市场上菜,直到晚上菜卖完才回,哪里有空管儿子。好在儿子从小摔打惯了,自理能力强,早六点起床就背书包走了,半路上找个小摊吃完早点,然后去上学,晚上爷俩才能见一面,儿子还得赶写作业,没空儿交流啊。老丁担心儿子被那“小纸条”缠住,过来人都知道,人一旦陷入情网,想挣出来,难!

还好,儿子就是争气!经过半年努力,成绩又上来了,中考排名全班第二。

下来成绩那天,老丁一家像过大年。晚上他让妻炒两个菜,烫了一壶酒,老丁亲自为儿子斟了一盅,端起酒杯说:“儿子,老爸知道你上学比我卖菜还辛苦,不容易,且考了个高分,为我和你妈争了光,老爸得谢谢你呀!”然后一仰脖儿,杯底朝天。

儿子却高兴不起来,端着酒杯忧心忡忡:“爸,我担心,怕自己考不上一中。”

儿子说的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进了一中,就等于一条腿迈进大学校门。老丁沉吟片刻,安慰着儿子:“按往年成绩看,我估摸你这分数应该能进。再说了,你要是去不了,那赵黑子的闺女就更甭想了,她不是比你少7分吗?只要你比她考得好就行,老爸就高兴。甭想那么多了,不行到时候咱再想法子,来,把那酒喝了。”

儿子乖乖地把酒倒进肚里,一股热流穿肠而过,辣得他丝溜溜直咧嘴儿。

放假这些天,每天儿子去帮老丁卖菜,有时也到学校打探一下一中录取的消息。老丁和儿子一样,心里也忐忑不安,心神不定。那日儿子进家,老丁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情况不妙,便问:“是不是没考上?”儿子沮丧地点点头,伸出俩手指:“差2分够一中线。”“那你们班就考上一个?”儿子说:“俩,还有赵琳。”

老丁不解了:“你不是班里第二嗎?那赵琳比你少7分,你都不够格,她怎么能考上?”

儿子眨巴眨巴眼说:“听老师讲的,她妈是回民,她随她妈算少数民族,加了5分。”

老丁一听肺都气炸了:“她妈是啥民我还不知道?早先在商店里卖猪肉,天下有她妈这样的回民?再说就是真的加5分,也比不上你分数高啊?”

“老师还说赵琳是二级游泳运动员,有证书,可再加10分。”

“妈的!”老丁的拳头攥得嘎巴响,“赵黑子那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是个旱鸭子,掉水坑里都怕淹死,她怎么成二级游泳运动员了?岂有此理!就这么造假,咱累死也考不过他们,我明儿就告他去!”

妻见老丁气得不行,忙过来劝:“得得,看你这本事,你去告谁呀,人家敢给她加分,就不怕你告。你是谁啊?还是老老实实卖你的菜吧!那个赵黑子是黑白两道,要让他知道你背后鼓捣他,花钱让人报复咱咋办?甭说别的,他就是找个痞子天天搅得你卖不成菜你就受不了,到那时咱一家子喝西北风啊?别的是瞎话,赶紧找门路吧,花钱咱也让儿子进一中。”

老丁咂摸咂摸,妻说的有理,也怕自己到时逮不着狐狸,倒惹一身骚。还是找人活动要紧,找晚了,一中择校的名额满了,想进也不成了。说办就办,第二天就买了烟酒,来到老经理家。老经理虽已退休,但人脉还有,去年老张的儿子也是差2分,就是老经理给办进了一中。

听老丁说明来意,老经理满口答应:“没问题,这事包我身上了。不过一中的行情你应该知道,一分一万,你回去把两万块准备好,听我信儿就是了。”

可过了几天,没有老经理消息,老丁急呀,就打电话去问。老经理说:“我找一中校长,人家说忙,我说要在贵宾楼请他,人家才答应见我,这就算给我天大的面子了。不啜一顿,这事看来不好办呐!”

老丁听得出话里有话。本来老经理为自己办事,请客的钱岂能让人家出,当天就东找西借凑了三千块送去。儿子上学的事总算定了下来。

对此事,儿子始终懊悔不已,怪自己粗心,本有一道2分的填空题在草稿纸上已做出,最后不知怎么竟忘记填在试卷上。当时一个小小的失误,造成家里两万多的损失。想来,这两万多来得容易嘛,是父母不知用多少个毒日头和冰雪天换来的啊。夏天,父亲的肩膀总被晒得暴一层皮;冬天里双手冻得裂一道道口子,里面渗着红红的血丝;就因自己一时大意,让父母白受了苦、白遭了罪,真是罪过!

新学年又开始了。一中开学那天,许多家长开着轿车神采飞扬地送孩子。老丁没有,他照例出自己的摊儿,只是临走时,拍了拍儿子的肩:“孩子,去了一定要好好学,考试多考几分,你那分数比老爸的菜值钱,你丢一分,等于老爸白忙活一年呢。”

儿子苦涩地笑笑:“爸,我记住了。”

儿子和赵琳又分在一个班,班里大都是公费生,择校生没几个,他就像班里的二等公民,这从赵琳那轻蔑的眼神里可以看出。自从初中时俩人那段故事结束后,赵琳就没再和他说过话。俩人走个对面,赵琳挺胸仰脖儿,俨然是骄傲的公主。儿子不服气,心里暗暗较劲:哼,咱分数上见!

儿子懂事,知道父母供自己上学不容易,学习更加努力,每天早五点半起床上学,晚十点半放学骑车到家,中午在校食堂吃点饭,就到教室座位上趴会儿打个盹。没处休息,只能如此。这不能和人家赵琳比,赵琳在学校旁边租了一套房,专门有人做饭侍候,下了课出校门就到,免受路上风雨之苦。人和人怎能比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儿子的努力从成绩上已得到明证,开始考试只比赵琳多个十分八分,到了高三,竟比赵琳多八九十分了,远远将那个赵黑子的女儿甩在后面。老丁高兴啊,抚摸着儿子头,赞一个:“好样的!”

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儿子的学习也越发紧张。儿子晚上从学校回到家后,二话不说,就闷到屋里看书。往往老丁夜里一觉醒来,还见儿子屋里灯亮着。老丁心疼呀,想想这两年,眼看着儿子的背驼成了虾米,眼镜也从原来的二百度,高升到四百度,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担心如此学下去,就是大学毕了业,人也作践成个半残。可眼下又有什么法子?要想出人头地,只有上学一条路,不然,就要步自己的后尘了,他可不想搞世袭,把儿子培养成接班人。

高考那两天,妻破例没和老丁出摊,买了鱼,买了肉,在家为儿子做饭。老丁也破例對儿子说:“这两天咱也奢侈一把,你坐出租车去考场吧,省得你骑个破车子又慢又累地蹬扯。”儿子说:“爸,不怕的。我都习惯了,咱家来个钱不易,还是省那打的钱吧。”老丁嗯一声,说:“好小子,长大了。这两天是骡子是马就看你的了,考场如战场,成败在此一举,苦巴苦业学了十来年全凭你这一哆嗦了。到如今,咱家几辈子人就属你念书多,祖坟上也就长了你这么一棵蒿子,眼巴眼望盼你冒股青烟呢。”说得儿子眼里直转泪儿:“爸,我明白,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儿子并没辜负老丁期望,高考发挥很正常,成绩下来了:619分。

老丁和妻欢天喜地,为儿子高兴,一张嘴不自觉就笑,嘴角都咧到了耳根上。接下来就是填报志愿,经全家认真讨论研究,最后一致决定:报南开。因南开大学头一年的录取线是602分,儿子比去年多了17分,应该十拿九稳;再说南开是名校,离家也近,来回省路费。

盼录取的消息真是度日如年,既不安又甜蜜,说不出的一种滋味。一家人在焦躁和煎熬中等待。老丁提前将儿子的学费备好,那花花绿绿的票子,数了一遍又一遍,这可是他用秤杆一斤一两秤来的,上面还浸着他苦涩的汗渍。妻也抽空把儿子的被褥拆洗干净,又买来新棉花,把个新被褥絮得暄暄腾腾。脸盆、饭盒、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具,该买的也已置备齐全,万事具备,只等那张录取通知书了。

最后等来的消息,却像一盆冷水泼在头上,把儿子的心浇了个透心凉。消息是从同学嘴里得到的,以为同学搞错,又进了网吧上网查,没错,最后证实录取线是比自己的分数高一分。那一刻,他眼前一片昏黑,像掉进冰窟里,瘫坐在电脑前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狠劲地揪,竟没觉出一点疼。

当儿子将落榜的消息告诉老丁时,老丁没说一句话,掏出烟来,点着,闷闷地猛嘬。蓦地,像想起什么,突然问:“那赵琳考得咋样?”他明知赵琳学习比儿子差很多,只是想从赵黑子身上找点平衡。

儿子嗫嗫嚅嚅地说:“赵琳也报的南开,她……考上了。”

老丁惊得张大嘴,双眼瞪得像铜铃,顿了半晌才问:“她平时不是和你差百八十分吗?真是神了,你考不上,她能考上?”

“赵琳不是在本省考的。”儿子为他解释,“她爸花钱为她买了个外地户口,在那考,本是同一所大学,录取分数比咱这儿低一百多分,我考的这分数,要在那地区,考北大都绰绰有余。”

“妈的!竟有这事?”老丁将烟头朝地上一摔,急了,“天底下还有没有公理啊,为什么会是这样?不按一个标准录取,而且分数竟差那么多,就是把活人累死也难拼得过他们呀!”

儿子见老丁脸涨得紫红,最后气个好歹倒霉的还是自己,忙劝慰:“爸,生气也没用,不要问为什么,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面对现实吧。我想好了,凑合着上个二流大学,出来也难找个好工作,不行我就再复一年课。我有信心,明年我一定考北大!”

见儿子信心满满,老丁的心里宽慰了许多,一拍大腿,道:“老爸支持你!咱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上,一年考不上,两年,两年考不上,三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咱争得就是这口气!”

儿子复课报到那天,在校园里竟意外地看到了赵琳。心中纳闷:大学都已开学,她怎么没去报到?

后来才知,赵琳属非法高考移民,被当地有关部门查处,取消了入学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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