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绿淄河畔

孙德明

淄河，这条古老的母亲河，承载着一代代齐城人的希望、梦想及喜怒哀乐，湍流了两千多年。

30年前，由于人们过分地开采，使之河床遭到严重破坏，兼之河面上垃圾成堆，河道干涸，断流了近30年。如今，该河在齐城县委政府的综合开发治理下，终于焕发了青春活力。

尤其春天一到，柳枝婆娑舞新芽；一片片，一簇簇，不知名的水草下，鱼虾成群，野鸭、水鸟欢叫声声，展翼飞翔，给人一种生命的欢快！

时令刚过了雨水。曲村的笔杆子曲小光，起了个绝早，可他并没去劳务市场。鉴于今年大旱，他见有的户开始浇返青水了，也想去田里看个究竟。

他略显清瘦的脸上，配上一双睿智的双目，那忽闪的光亮，如同他的文采。他脚下生风地向前走着，远处看，1.7米的他像飞起来似的。

生产路两旁胳膊粗的白杨树，仿佛不经意间，被哪位画家挥动画笔，涂满了鹅黄；浮于上面那滴滴滚动的露珠，在晨光里闪闪烁烁，透明晶亮，如同小光心地样的纯净。

此刻，他想起自己被A市日报社、县委宣传部评为2011年度优秀通讯员及撰写的闹元宵的报道《齐城大秧歌重现光芒》，被市报头题采用，心里禁不住滋生出一阵的兴奋。蓦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钻入他的耳里，继而传来一声因兴奋而略显颤抖的浑厚男中音：“呦，小光大兄弟吧，我正要找你呢！可见咱哥俩有缘呀，哈哈哈。”随着一阵笑声，一个子不高，身躯肥大，摇头晃脑的胖脸中年男人，双目生辉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大兄弟，今晚为兄特邀你撮两盅，晚饭前可要务必赏脸光临呀。”

“俺谢曲二哥。”小光双手一抱拳，感激地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阳光下神采奕奕，颇是令人欣慕。其父亲在世之时，曾多次在大伙面前炫耀他的这口好牙。然而，不幸的是，就在他高中即将毕业那年，父亲突然查出患了晚期胃癌。于是，他为了给父亲治病，在高考紧要关头只好选择了放弃。

此后，其父亲虽说只活了两年零三个月，但比医生预料的结果却委实多活了一年有余。他含悲忍痛送走了父亲！小光的良知告诉他，自己的所为无愧于抚养他成人的父亲！为此，他的付出无怨无悔！

而后的数年之中，他主要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乃是踏踏实实地打工挣钱养家；第二件就是业余时间喜欢读书，喜欢舞文弄墨，看到不平之事当即记录下来，晚间整理成文，找人打印后发给报社和广播电视台等新闻媒体。你别说，几年下来，虽说他写的稿件仅有二分之一变成铅字或被播出，但他心里却觉得较为充实。因为，他总算能够代表大伙，向上级反映问题；且隔三差五偶有小稿费寄于手上，倒也自得其乐。

有一次，邻居张嫂不慎在商店购了两条假烟，发现后立马前去退货。售货员竟以没有发票为由，坚决不予退货，弄得不欢而散。小光得知情况后，当晚便以《曲村某商店售假不认账》为题，写了篇报道发给了晚报社。第二天见报后，商店经理诚惶诚恐，立马拿着两条“真货”找到张嫂，赔礼道歉。此后，张嫂对小光更加敬重了！

前年，村里荒废多年的窑坑成了附近企业的垃圾场，严重影响了村民的生产和生活。于是，他便以《废窑场何以变成垃圾场》为题，写了篇稿件，传给了电视台。翌日刚过了8点，电视台就派人来了。巧的是，他们正碰上两辆乱倒垃圾的车辆。于是当晚就将其爆了光！第二天，县环保局立马派来三辆垃圾转运车和一辆铲车，仅用四个小时，就将所有垃圾运走了！于是渐渐地，他在村民中的威信像礼花一样，轰地窜上了天！

尤其他最近写的那篇《话说贿选》的言论，将贿选的利与弊分析得头头是道，入木三分，在市报刊出后，引起反响的同时，也擦亮了村民们的眼睛。惟其如此，大伙向他投来的是敬佩赞叹的目光。然而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也有少部分爱贪小利，鼠目寸光的村民，视而不见的样子。

君不见，当今乡村贿选成风，政府也只是在文件乃至口头上宣传“杜绝贿选”，什么“坚持党的领导，严格依法选举”等。然而宣传归宣传，你政府就是再有能耐，也不可能限制人身自由吧。如此乡里乡亲，相互走动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属正常的吧。自然正常的情况下往往掩盖的却是非正常。

且说半月前，小光就听说村北首开饭馆的曲二要参加竞选。军人出身的曲二是个党员。前些年同老婆一起，在村北308国道旁，承包了土地，开起了饭馆。据说是发了横财，去年新购置了一辆大型客车，专供拉一般食客的同时，还购置了一辆皇冠小轿车。

闲话少叙，再说小光来到田里后，正赶上邻居张嫂赤胳膊露腿的，挥动着锨浇地。张嫂见是他，嘻笑着道：“我知道大兄弟是个大忙人，给你也挨着号呢，再过两个小时，你来接井就是了。”

“谢了嫂子。”小光一脸的感激，“嫂子俺來帮你吧，瞧你累的，这片地还真不太好浇哩。”小光言罢，见张嫂很吃力地挥动锨铲土，跑水的口子一时很难堵住，便索性挽起裤腿下了水，弓身将双手伸到了水渠里，总算帮她堵住了口子。可待他一抬眼，又见别处开了口子。

“喂，大兄弟，快上来，这水凉得刺骨，落下病，嫂子可真担当不起。快上来吧，跑点水算不得啥，听嫂子的话呀。”

“不！嫂子，没事，俺倒觉得这水有些暖意呢。”小光乐滋滋的样子。就这样待小光浇完了地，回到家时已是近黄昏了。蓦地，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声，硬性的钻入他的耳里。紧接着便传来了几声“嘭嘭”的叩门声。

“来了来了！”小光急急地打开门，见是曲二的儿子曲飞，便道：“大侄子，家里坐坐去。”

“不了。我爹让我过来请你过去，说你已经答应了。”

“对对。不过，近日市里启动了个生态环保征文，向俺约稿。他们催得紧，实在抽不出时间呀。这样吧，回去转告你爹，就说俺谢了。”小光言罢就要关门。曲飞赶忙上前用手把住门，“叔，您的架子可真够大的，求您还是给我爹个薄面，屈尊一趟吧。否则，你侄子可真没法向老子交待呀。”

小光思忖片刻，只好说：“这样吧大侄子，俺也不难为你。明个早上7点，让你爹在村碑旁等俺吧。今个恕俺不能奉陪。”言罢掩上了门。

“好！我一定转告。谢了！”曲飞言罢去了。

于是，翌日一早7点刚到，二人准时赴约。啧啧，瞧瞧，曲二竟然也会驾车了！此刻，但见他将车停稳后，顺手从驾驶室里拎出两个垫子，并放于村碑旁的台阶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兄弟，请坐吧。”

“二哥先坐。”小光和颜悦色的样子，“有啥话就直说吧。”

“那二哥我可就不客气了。事情是这样的，按上级的指示精神，今年三月底之前，实施村两委换届选举。我考虑良久，打算参加竞选。因此，我想麻烦大兄弟您，帮忙给做一下村民的思想工作，帮拉一下票。二哥知你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到时候，甭管我能否当选，我给你兑现这个数。”曲二伸出了两个手指。

“二哥，请勿谈钱。”小光说，“二哥既然有这想法和勇气，兄弟佩服，并预祝你此次能够竞选成功。”

“还有一个来月的期限呢。大兄弟，二哥这事可全指望你了。”言罢从腰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塞于他的手中，“大兄弟，二哥知道这做思想工作用钱的地方多，你就先拿去这些，待用完了再找我取。选举的晚上咱们摸准情况后再下重金，咋样兄弟？”

“俺实在不敢从命。”小光脸一绷道：“兄弟奉劝你几句，换届选举应公平竞选，据我所知，主要靠的是政治素质高，文化水平高，群众威信高，发展能力强等等。二哥要是公平公正的参与竞选，俺自然会鼎力支持于你，可你要让俺用金钱去帮你拉票，乃是明火执仗的贿选行为。对不起了，还是另请高明吧。”小光言罢，猛地将钱塞回他的手中，下意识地拍打了几下身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去了。

曲二碰了一鼻子灰！焦头烂额的他遂慢慢站起身，下意识地掂量着手中的一沓钱，渐渐地，一双肉泡眼迷成了一条线，从牙缝里挤出几句：“穷鬼担不起大供养！明明是个婊子货，还捏着半边，假装处女呢，我呸！”

小光心事重重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少时，当小光路过村支部时，正邂逅村书记曲安泰。说起来，曲安泰可算是他们家的大恩人。4年前，小光的父亲患病住院那会儿，交不起押金，向亲戚朋友东拼西凑，还是未凑够数。末了，还是人家曲安泰号令全体村民捐资，才总算解了燃眉之急。为此，小光同母亲，打心眼里感激于他。此刻，小光刚想同他打招呼，不料，曲安泰却是满脸堆笑地先开了口，“呦，是小光大侄子呀，我正要去找你呢。”

小光闻听诚惶诚恐的样子，弓身道：“大叔，您老要有啥事，直接吩咐俺就是。”

“事倒是真有一件。小光呀，想我这个书记兼主任已干了三届了，您觉得干得咋样呀？”两人边说边进了办公室。

“大叔，您让侄子咋说呢？大概的印象还是挺好的。”小光往办公椅上一坐，翘首望着墙上悬挂的村里近年来获得的各种殊荣。

“咋个好法，你可以具体谈一谈吗？我最欣赏实事求是的作风。”

“大叔，近年您的政绩是有目共睹，还用俺去谈吗？这不一目了然。”小光挥手一指墙上的各种荣誉证书。

“大侄子，非是你大叔吹，近些年来，你大叔的心思，真的是放在了一心一意谋发展和为全体村民服务上来了。咱甭说别的，就墙上挂的这些个证书，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哪一个荣誉背后，没有你大叔的心血呀？！”

“当然，这些荣誉的获得，都凝聚着大叔的智慧汗水，是大叔心血的结晶呀。”

“大侄子，你这话虽说得有些夸张，但话又说回来了，哪一项荣誉的获得，都是我们两委成员团结拼搏干事创业的具体体现。当然，更与全村村民的努力和支持及艰苦奋斗的实干精神是分不开的。因此说，荣誉是属于大家的，至于我个人，只是做了我份内该做的事。”

“大叔，您谦虚了。近年来，您舍小家顾大家，凝心聚力，精诚团结；大伙心往一处想，汗往一处流，因此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在其位谋其政嘛！说到家这些都是本人应该做的。但令我担忧的是，市场经济大潮下，人心浮动，人们只顾眼前利益，只图实惠而已，你就是为他们累死累活干得再多，工作再突出，政绩再显赫，怕也只是傻子点灯——白费蜡！因此，我今天让你来，就是想让你帮忙做一下宣传鼓动。这个宣传，不需要写稿子上报纸。最近，我写了一封给全体村民的信，内容当然以这些荣誉为中心，也包括这些荣誉背后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我不是活雷锋，更不想当什么无名英雄。我做的每一件事，付出的每一滴血汗，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上面了。明个一大早，有劳大侄子给发到各家各户。当然，我不仅仅单纯让你去干这活，我是想……”

“想让俺做一下他们的思想工作。”

“对！最重要的一条，就是……”

“证明俺站在您的一边了！”

“对对！真是知我者大侄子也！哈哈哈。”书记禁不住翘起拇指大笑起来。

“行，不过俺觉得论文采嘛，俺还说得过去。可俺这口才，的确可是不咋的。小侄只怕是有负您的厚望呀。”

“大侄子，啥话呢？放心，大叔信得过你！只要你到时往那一站，亮出我的信，就得了。放心，叔自然不會亏待你的。”书记言罢，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钞，“这个先拿着用，叔知你家的日子过得紧巴。”

“不不！大叔，俺，俺实在不能收您的钱，您把俺看成什么人了？”小光心里一急，小脸涨得通红。

“好！既然大侄子不肯收，那咱就以后再说话，这事就拜托了。”书记言罢，顺手将一摞打印好的“信”放到他的面前。

“谢大叔信任。”小光双手接过，“俺走了。”言罢感激地看了一眼书记，兴冲冲去了。

待小光挨家挨户发完“信”后，已是傍晚了。

他奔波了大半天，累得双腿如同灌了铅，坐下就不想动了；且口干舌燥，嗓子里像着了火似的。

母亲将饭给端上来，他好歹吃了点后，便进了卧房……

一转眼，离选举尚有一天的时间。

这日，小光像往日一样，一大早便去了劳务市场，给人做了一天的油漆工，待傍晚拿上工钱喜滋滋地返回家，走进卧室，尚未坐稳，母亲便急急地来到他的身边，将一沓百元钞放于他的面前，“光儿，刚才开饭店的曲二，给咱家送过来两千块钱，让咱明个一早选他当村长。还说什么，这会儿要书记、村长一肩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真是的！”母亲言罢又将一张打印的名单，递到他的手中，小光瞥了一眼，便猛地将其撕碎，踩于脚下，“俺人虽穷，但俺还不糊涂！俺决不会鼠目寸光，姑息养奸！俺不稀罕他的臭钱！”

“对，儿子，咱人虽穷，志不能短。要选谁当领导，咱心里自有谱儿。儿子，要不，你将这钱给人送回去？！”

“送钱！哼，没那么容易。这是贿款，是证据，俺要送到镇选举办，揭穿他小子的老底。”

娘俩正说话，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于是，小光便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哪位？”

“是小光大兄弟吧，快开门，有要事相商。”是一个略显苍老的男中音。

俺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得啥药？小光心里想着，遂打开门。

小光见是村委委员，主管治安的曲槐，心里已明白了九分，可嘴上却问：“曲槐兄，找小弟，有何指教，请明示。”

“指教不敢，咱去你家屋里再说。”

“不必了，有啥事，你就在这直截了当地跟俺说得了。”

“也罢！”曲槐如同豁出去似的言罢，遂将嘴凑到他的身旁，压低了嗓音道：“兄弟，明个咱村选举。因此，咱安泰书记，特安排我，将四千块送到。”言罢将一沓百元大钞递于他的手上。而后，又将一份县“两委”选举办关于农村选举的宣传册，连同一份名单递于他的手上。

“好好！”小光翻着宣传册，专心致志的样子。

“兄弟，到时，你将这名单上的人，一个不剩地填在选票上就得了。”

“好！放心吧曲槐兄，您慢走。”送走了曲怀，小光的手里握着一摞钞票，不禁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还感到心里压抑得透不过气来。渐渐地，化作一缕委屈，他难过得直想大哭一场。沉默片刻，几滴泪水顺着眼角汩汩而下；与此同时，曲安泰书记在他心中的光辉形象，彻底扭曲了。

诚然，书记今天之举，如同引燃了一个炸药包，无情地摧毁了小光对他十余年来建立起来的崇拜。他心中那个和蔼可亲，德高望重的书记，已幻化成一阵清风远去了！他的心被失望和惆怅占据着。

“你这孩子，也不让人家去咱屋里坐坐。”直到母亲嗔怪地瞪着他，才将其拉回到现实。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忿忿地道：“俺怕他老小子沾了咱的屋！这只丧家之犬。俺呸！”小光义愤填膺的样子。

说起曲槐这小子，其性耿直，所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说的就是这种人。故书记整日拿他当“枪”使唤，比如硬化路面修地下水沟那会儿，清理街道。他们表面上说思想工作在先，而实际上他小子压根就不会做什么思想工作，简单粗暴乃是其一贯的工作作风。总之，其他人感到挠头的活儿，大都派他去干。届时，只要上面一声令下，他便冲锋在前，领着他那帮“铁哥们”一哄而上，强行取缔！数年下来，如同背个粪篮子推磨，臭了一圈！凡被他整治过的村民大都哑巴吃黄连！同时，无形之中也破坏了曲安泰书记的名节。为此，小光曾多次找到书记，力求使其转变工作方式。然而，书记只是淡淡笑着道：“我们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村民都是好的，或是比较好的。然而，就有那么一部分人欺软怕硬，滋事生非，怎么让你下不了台面，怎么让你难堪他怎么干。大侄子，你说能有啥好法子？做思想工作行不通，就得以毒攻毒。采取这种没有办法的办法方可解决问题。”书记的一番话，让小光一时语塞。可他心里仍旧想不通。仍旧对他们这种工作方式感到愤慨。为此，小光曾多次写过批评、讽刺、挖苦此类人的言论，在市报上发表。实可惜他用的却是笔名。

闲言少叙，再说小光，看着桌上放着的两摞钞票，疾恶如仇的他，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俺今晚必须去镇上选举办揭发他们，否则天理昭彰，俺们的良知何在？道义何存？于是，他在母亲的唠叨声中，胡乱吃了点饭后，将贿款放进一黑色皮包里。母亲问他去哪，他说去镇上，并嘱咐母亲，有人问就说俺串门去了。

母亲的担忧明显地写在脸上，“都這么晚了，去镇上做啥？可别再去给安泰书记捅娄子了。这钱咱干脆给他送回去得了。”

“不行！娘，这事没那么简单，等有空再向您慢慢解释。放心吧娘，安泰书记的恩德，俺会铭记于心的。”

然而，当他说服了母亲，急急地走出家门之时，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径直去是不是太鲁莽了？是不是应该先给去个电话，打个招呼为妥？想至此，他又折回屋内，翻开那本选举办印制的小册子，将电话打了过去。征得镇选举办的同意后，小光便带上贿款急急地去了。待他骑着自行车赶到镇政府选举办之时，已是晚上九点钟了。接待他的是镇选举办副主任方少功。他个头不高，胖乎乎的身躯，远处看犹如一个肉球，戴一副近视眼镜，一双绿豆样的小眼睛，躲在眼镜后面骨骨碌碌地闪动着；一张圆圆的胖脸上，堆满了笑容，仿佛从来没有生过气似的。

方副主任收起贿款后，给小光打了个收据，而后，简单地询问了村里当前的一些情况后，便打发他回去了。

小光前脚刚一走，方副主任便打电话向他们的杨主任汇报了刚才的情况，最后又拨通了曲安泰的电话：“喂，曲书记吗？”

“啊，是方大主任呀，您好！有什么指示呀？”

“告诉你个事，你们村有个叫曲小光的愣头青，来揭发你参与贿选，现贿款可在我们手上！”

“啥，曲小光？好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胆敢陷害老子！你告诉杨主任，这小子纯属无中生有！什么贿款，他小子说贿款就是贿款了？告诉你们，压根没这回事。改天我请客，咱们好好撮一顿怎样？”

“好呀，好呀。告诉你，500块钱之内的酒席，你可算白请。”

“行，两千块一桌的总该赏脸吧？”

“还是曲书记仗义，哈哈哈。”言罢俩人便同时大笑起来。

翌晨天刚亮，小光便出外围着村溜达了一趟。少时，待小光走到家门前时，忽听家里传来母亲的哭泣声。

他急急地进门一瞧，见母亲正坐在屋中央的蒲团上，哭叫连天。小光急忙来到其身旁，问：“娘，咱家出了啥事？”母亲指着天井西边的猪栏边哭边道：“塌天了，咱家的老母猪和一窝猪崽都没了。唉哟，咱这日子可咋过呀？老天爷呀，你咋不开眼呀？”是啊，在她老的心里，这母猪同猪崽就像家人一样的可爱。可眼下她的心却破成了无数碎片，好像一个吹爆了的气球。

小光见状，遂急急地奔到猪栏旁一瞧，但见他家那头白毛老母猪四蹄朝天，仰面僵硬地躺在那里，双眼白瞪着，直刺青天，犹为可怜的是其白白的肚皮两边的7个尚未满月的小猪崽，也都僵硬地定格在那了。小光的眼泪悄然模糊了视线，脑子里像一池搅得呼呼旋转的污水，手足无措的样子。与此同时，张嫂听到哭声，也赶了过来。见状，张嫂急忙去劝他的母亲，“大婶，不就是一头老母猪和几只崽子吗，小心哭坏了身子。婶子，您老就把心放宽了，有我们在，咱牙关一咬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她嫂子，你是不知道呀，我家这猪咋晚上10点多还好好的，今天一大早就都没了！一点征兆都没有，想我家这猪一定是被人毒死的！一定。”

“好小子，狗胆包天，也太歹毒了！”小光的眼里闪着愤怒的火焰，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大兄弟，你打算咋办？”张嫂愁眉不展的样子。蓦地，紧蹙的双眉舒展开来，“唉，我说大兄弟，咱这次干脆去派出所告他狗二的去！”

于是，在张嫂的怂恿下，小光当即拔打110报了案。

半小时之后，派出所片警赶到了现场，开始了紧张的侦破。

与此同时，令小光不曾料到的是今天的选举进行得非常之顺利。曲安泰、曲槐等本届两委成员，连同曲二竟全都进了选举名单，成了候选人。小光见状气得咬牙顿足，义愤填膺。

按往年之惯例，第二轮进入正式选举程序，乃是决定性的关键一选，成败在此一举了！

蓦地，传来一阵“沙沙”声，起风了！东北方向阴云密布，一瞬间，电光闪闪，如金龙狂舞，将幽蓝的光辉洒遍大地，旋即传来一阵“轰轰隆隆”的雷鸣声。小光见状禁不住心里一喜：听！春雷第一声！这老天爷正孕育着一场喜雨呀！看来今个老天爷真要开眼了！照顾一下天下苍生，这才是您老人家的本分。按小光的推测，在此成败的关键时刻，双方竞选人定会趁着中午吃饭的空隙，有更大动作的。然而，午饭后，他等了老大一会儿，却仍旧不见动静。小光心里的怀疑便像虫子一样蠕动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离选举时间尚有近半个小时。于是，他灵机一动，急急地叩开了邻居张嫂家的门。

“大兄弟，有事？”张哥迎出来。

“俺只想知道，这会儿曲安泰同曲二是否来过你们家？”

“这……”张哥显出为难的神色。

“小光又不是外人，咱甭藏着掖着的。”心直口快的张嫂急急地从里屋走出来，“曲二这次每张票三千块；曲安泰每张四千块。我们家五张选票，总共给了三万五千块。不义之财不可取，今天贿选你，明天坑集体。我早就看透这帮人的企图了！”

小光闻听眉头凝成了一把锤！

“大兄弟，你们家一定也收到钱了吧？”张哥挠着头皮问。

“没有，所以俺才到你们家核实一下。”

“兄弟，那你打算咋办？”张嫂紧盯着他的眼睛。

“嫂子，俺今儿个想同你和哥商量一下，能否把这些钱，临时先借俺一用。容俺带上去县上村选举办一趟。”

“大兄弟，莫非你又想去县上揭发他们不成？！”

“对！俺想，有你们手上这些钱做为证据，加上俺同张哥两位人证，县村两委换届领导，若是重视的话，一定会记录在案，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告倒他们应该没问题。”

“轰隆隆！”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犹如催军的战鼓，撼人心弦！

“这事，我，我不能去跟你瞎掺和，你还是自己去吧。”张哥缩着个脖子，电光照在他忧郁的苦瓜脸上。

“呸！瞧你这熊样，还算个男人吗？连点男子汉起码的血性都没有，就知道昧着良心，贪恋这几粒米喝胀饱了肚子？！”

“你，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我还怕这不义之财脏了我的手呢。不过，去县里的事，你爱去你们去吧。”张哥言罢蹲在墙角抽起了煙。

随着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狂风夹着大雨像在地上搜寻什么似的，挟带着一些寒气，斜刺里直扑下来，发出一阵阵杂乱而又刺耳的声响！风雨如磐，它以雷霆万钧之势，荡涤了污垢，刷新了大地，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而后，渐渐的风雨小了一些。于是，小光便同张嫂抓住这一瞬间，立马穿上雨衣，带着贿款，消失在雨幕里……

当两人赶到县委，找到村换届选举领导小组办公室之时，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了，两人早已成了“落汤鸡”。

接待他们的是县村两委换届选举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宋主任。见状宋主任关心地对他们道：“二位先等一下，我回去给你们取几件衣裳先换上。”

“谢谢领导的关心，甭了，久旱逢甘霖，俺们在这场喜雨中沐浴，心里正高兴着呢。”小光喜滋滋的样子，“领导只要能够为俺们撑腰，主持公道，比给俺们穿什么好衣裳都高兴呀。”

而后，宋主任询问了他们所在的行政村后，为他们倒上了茶水。此举使得二人有些诚慌诚恐。

“不必拘束，畅所欲言吧！”宋主任道：“二位思想觉悟高。当今农村青年要是都象你们一样，那我们的换届选举工作可就顺当多了。选民眼睛亮，致富有希望。这话就会名副其实。

小光道：“其实，俺们村像俺这样的村民还是不少的，他们虽然明白利益是暂时的，幸福是永远的道理，但为什么不能同我们一样，站出来同他们斗争呢？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缺少一个敢想敢干的领导者和组织者，从而胆小怕事，听之任之，盲目的顺从贿选者及家人的愿望，不思进取，放弃自己的选举权，做了金钱的奴隶，违心的听从命运的安排。这样一来，对方的阴谋就会得逞，从而村民们也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绵羊。”

“你不就是个敢想敢干的组织者吗？我代表县村两委选举办，感谢你们！你们回去后，要向群众广泛宣传贿选的危害，擦亮他们的双眼！”

“是！”小光激动地上前握住宋主任的手道：“俺们村早就盼着你们过来，主持正义，来一次名副其实的民主选举了。”

小光言罢，取出贿款，一五一十地向宋主任汇报了情况。宋主任点罢款，给他们打了收条，盖上章后郑重地递到其手中，微笑着道：“回去告诉大伙，要相信党和政府嘛，我们不会坐视不管，更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宋主任言罢，目送他们的背影，渐渐被雨幕遮住，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喃喃：“真没想到，这个小曲村，还是个榆木墩头呢。”

待小光和张嫂前脚刚踏进村之时，只听村喇叭里正在宣布选举结果，两人站在雨里仔细谛听：

“主任曲安泰798票，委员曲槐640票，委员刘玉琳695票。”

“听，这回又让曲安泰一班人稳做钓鱼台了。”张嫂道。

“恐怕，得意得太早了吧。俺就不信，这牛角总是弯的，乌云总是遮不住太阳！”小光银牙咬得咯咯直响。

此刻，大街上突然传来了詈骂和吵嚷声。张嫂闻声而去。

少时，张嫂过来告诉小光说：“这次曲二花了五十多万元没选上，两口子就像红了眼的狼似的，见人就想咬。这会儿，他们带着刀子，正挨家挨户的往回收钱呢。他老婆还扬言，剩余的损失，由曲安泰赔偿，否则，就让他尝尝厉害。呸！”

正当大街小巷乱成了一锅粥之时，只听村喇叭里传来县村两委换届选举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宋主任的声音：“曲村全体村民同志们，大家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先民，现任县村两委选举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经我们调查核实，该村的这次选举，有严重的贿选行为，因此，我特此宣布：曲村此次选举无效！凡村民受蒙蔽而收受的贿款，请一律给予退回！曲村广大村民同志们：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现在我重新宣布，曲村村委选举大会于3月29号，也就是明天早上7点，正式开始……”

小光同张嫂欣喜的对视了一眼，黯淡的眼里燃起了希冀的亮光！

傍晚，正当派出所民警们为小光家的那窝猪陷入迷团而找不到北之时，接到了一匿名电话：那人自称是曲村一村民。他说近几天心中有事睡不着觉，天不亮起床出外溜达之时，发现小光家的栏墙上站着个人。虽说未看清那人的脸面，但从身形上判断，很像是本村的治保主任曲槐。举报人讲至此便挂了电话。于是，民警们当天晚上，便以协助调查为由，传唤了曲槐！一开始，曲槐一问三不知，只是苦着脸，坐在那里，当民警问他今天早上4点至6点在哪里之时，曲槐的脸色陡变。可这只狡猾的老狐狸，沉默片刻之后，便说在家里睡觉。民警道：“你分明在说谎，我们早已对你的活动了如指掌，还是坦白从宽吧。”言罢便又播放了匿名电话的录音。民警叱道：“要不要我们找来举报人，同你当场对质。那样的话，可要以抗拒从严论处。”

于是，曲槐在民警攻心政策下，虚汗淋淋，遂“扑通”一声跪倒在民警面前，坦白了自己为了报复曲小光一家而投毒的犯罪经过！

然而，当民警反问他，是谁指示他作案之时，曲怀说没有人指示。再问对方却成了哑巴！

翌日。虽说没下雨，但天气仍旧阴沉沉的。

尚不到七点钟，县村两委换届选举办的宋主任同镇选举办的工作人员就早早到了现场。在场的村民们突然发现昨个镇选举办的那位圆脸胖子方副主任竟没有到场。此外，村民们感觉与往日不同的是，此次竟没有一位荷枪的民警，有的只是肃然的气氛。

少时，镇选举办杨主任，宣读了选举注意事项之后，负责人便按各条街的排列顺序，开始了正式发票选举工作。村民们手持户口本、身份证，静静等候在现场。此次令众位村民惊诧的是：候选人名单上竟出现了曲小光和王俊英（张嫂）的名字。

临近晌午，二轮选举结果终于出炉。出乎意料的是，曲小光竟以810票独占鳌头，当选为曲村村民委员会主任，王俊英以670票当选为村委委员。曲安泰仅得了330票，竟没过半，连个村委委员也未选上。

无意插柳柳成荫，心情激动且思想上毫无准备的曲小光，眼含热泪，大踏步地走上现场演讲台，他刚站定，台下便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小光向大家招手致意，而后用洪亮的声音道：“老少爷们，婶子大娘们，俺在这里感谢大伙的信任和支持！”言罢向村民来了个90度的鞠躬。而后接着道：“遗憾的是，俺曲小光不是块当官的料，请大伙不要难为于俺，另选高明吧”。

“我们不选了！曲小光，我们信得过你！”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对！我们大伙都信服你！有你领着，我们一百个放心！”台下响起来一致的拥护声浪。

“小光，你就干脆将这担子挑起来吧！否则，你就不是个爷们！”此刻，场上有个女人忽然高喊。小光寻声望去，正遇上张嫂那鼓励的目光，小光明白，那目光里饱含着信赖、理解和支持！

然而，小光却仍旧底气不足，犹豫不定的样子。

“儿呀，听娘的话，你给我挺直腰杆，别让大伙失望！”这时，一个非常亲切而又严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里。他知道，这是母亲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寻声望去，但见母亲表情严厉的站在人群中央！尤其她那春风中飘动的白发，分外醒目而显眼；一双浑浊的眼睛，闪烁出奇异的光芒！蓦地，小光感到一阵悲凉涌上心头，猛然心里一阵锥样的疼痛。他想：母亲何以老得如此之快，不都是因为自己不争气，不稂不莠、不成才嘛！此刻，他感到鼻头酸酸的，急忙将脸扭向一边，擦了一把泪水。远处的天空上，传来一声嘹亮的鸽哨声，他下意识地抬首望去，但见天上的乌云在飘在散！他仿佛看到了理想中的金阳光芒万丈！一瞬间点亮了思想的光辉，爆亮了他的精神世界乃至灵魂深处！同时，也唤醒了他心中那蜇伏已久的理想！于是，他把牙关一咬，攥紧拳头振臂高呼：“曲村的父老乡亲们，俺曲小光不做孬种，只要大伙支持、信任，俺干！”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又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此刻，天上的乌云变淡变稀，一缕阳光照射下来，像一把劈向人间的金剑，洒下满目的金辉！一瞬间，金阳洒满人间！

“中国共产党万岁！”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霎时，群情激昂，人群中高呼“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声震天！呼声形成了一曲气壮山河的大合唱，如此的雄壮豪迈，撼人心弦！

在宋主任的记忆里，好多年没有听到这声音了。然而，今天听起来，却依然是分外的亲切，令他激动、自豪；令他心潮澎湃，激情满怀！于是，热泪滚滚的他，也情不自禁随着村民振臂高呼起来。这经久不息的声音与“叮叮咚咚”的千年淄河水流声交相呼应，几乎盖住了所有喧嚣，震撼着人的耳膜，响彻云霄！传得很远很远！

原来，昨天晚上县村换届选举工作办公室召开了紧急会议。会上，宋主任就曲村一事，作了典型发言，并当即撤去了该镇选举办方少功的职务，还特此强调说：“像曲村村民曲小光和王俊英两位同志，且不说他们大老远来县里揭发贿选一事，就他们思想觉悟精神境界来讲，也是高人一筹的；他们是曲村村民中的先进代表。尤其是曲小光同志，不为金钱所动，不怕打击报复，依然能够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地坚持原则，如此优秀的同志，我们若不破格提拔，不充实到我们基层干部队伍中来，无疑是我们工作的失误失职；我们今天若縱容了贿选之风，说白了，就是在向人民犯罪。同志们呀，提高警惕呀！”

三日后，市报在显赫位置，以《春风又绿淄河畔》为标题，重头报道了曲村这次破天荒的选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