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才华横溢的著名诗人,一个是满腹诗书的闺阁千金,他们是北京大学校友,也是一对感情真挚的好友。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户,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这是1935年诗人写的一首长诗中的几句,后被单独抽出来,成为独立的《断章》,相传这首意蕴丰富而又朦胧的著名短诗是为才女而作。诗人爱慕着她,这不是秘密;才女不爱他,只把他当成朋友,这也是人所共知的,爱与不爱,或许在诗人的心上留点苦恼,或许在才女的心头有一点歉疚,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友好交往,友谊持续了60多年,从年少到白头。
诗人大名卞之琳,才女芳名张充和。1933年的秋天,在三姐张兆和家里,诗人与才女相遇,因有着共同的文学爱好,他们有缘成为朋友,却因个性差异,终究无缘结成佳偶。
1935年,张充和因病退学,回到苏州养病,自此苏州成为卞之琳朝拜的圣地,一有机会就要待上好多天。诗人的执著,虽没有赢得姑娘的芳心,却与张家的兄弟姐妹结下深厚情谊,他们陪他游玩姑苏风景名胜,陪他品尝姑苏美食。卞之琳也数次赠送张家兄弟一种用亚麻布做的香港衫,但数次送相同的礼物给相同的人,从中可以看出卞之琳为人处事不够灵活通达。他在战后也从香港带化妆品给张氏姐妹。苏州固然美丽风雅,迷住诗人,但大家明白迷住他心的是那幽静巷子里的女神。卞之琳写得一手好诗好文,却木讷内秀,与张充和开朗洒脱之个性截然不同。
一部《夏济安日记》的问世,重现了当年的种种。卞之琳在西南联大任教时的同事夏济安不惜笔墨,日记里多次提到卞之琳对张充和的痴情,至今读来令人感动。
卞之琳拿出珍藏的张充和自唱自灌的昆曲唱片,放给朋友们听,夏济安赞叹张充和的昆曲唱得美妙至极。1946年2月1日,正是除夕之夜,卞之琳、夏济安等人在一起喝酒聊天,卞之琳借自己正在补牙之事,对补牙与恋爱关系发表感慨:“少年掉牙自己会长,中年脱牙没法长全;少年失恋容易补缺,中年失恋才真悲伤。”面对没有希望的恋情,其苦其乐,个中滋味,只有用情至深的卞之琳自知。夏济安夸他是个“有天分有教养的人”,只会借着酒劲偶尔流露一下痛苦。其时夏济安正暗恋着一个女学生,深受着欲爱不得之苦,非常同情卞之琳,说他“已守到37岁,实是难能可贵”。是啊,从20出头的青春少年,经过10多年的苦苦追求,情感之舟依然没有泊航,痴情依旧。
十几年后,在沈从文家里,北京大学西语系的德裔美籍学者傅汉思认识了沈从文,但沈从文很快发现这个常来家里的年轻人对张充和更感兴趣,爱情的火种已在两个异国青年心中悄然播下。1948年11月,张充和不敌傅汉思的“强烈攻势”,在北京与之结为夫妇,梅贻琦、朱光潜等学界名人参加了婚礼,两个月后新人双双远走美国,而卞之琳依旧痴心不改,等待转机,一等又是七八年。张家二姐张允和看着这位小老弟如此多情、执拗,反复劝他重择佳人,缔结良缘。1955年,阅尽沧桑、年已45的卞之琳结束了他对张充和20多年的“幻想”,终于迎娶了文怀沙的前妻,开始了他幸福的下半生。
1953年,卞之琳参加江浙农业合作化的试点工作时,来到苏州。他不愿住进接待方安排的旅馆,直奔九如巷,夜宿张充和当年的闺房。万籁寂静之时,卞之琳坐在写字桌旁,但见窗外树木婆娑,月色温柔,可惜伊人远在天涯,此情此景倒与“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意境相吻合。他随手拉开抽屉,却有了意外的发现与收获,卞之琳如获至宝,悄悄地放入自己的行囊,密不告人,犹如一个调皮的孩童。这个谜团近30年后才解开,原来张充和曾从沈尹墨学诗词,沈尹墨随信寄来张充和请其修改的三阕新词,张充和离开故土时把稿件遗落在抽屉里,原信则带在身边。1980年,卞之琳访美,老友重逢,卞之琳郑重地将词稿送还给张充和,“完璧归张”,使分离30多年的原信和词稿“合璧”,成为轰动文坛的一段佳话。1985年卞之琳写下《合璧记趣》,追忆这段美好的往事。
(摘自上海文艺出版社《君自故乡来:苏州文人与文事稗记》 作者:沈慧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