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君
(云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梦与醉的交融
——论《北迁季节》中尼采审美人生观的体现
王雅君
(云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北迁季节》是苏丹作家塔伊卜·萨利赫的成名作。故事中的两位主要人物:叙事者和穆斯塔法·赛义德实质上是希腊神话中日神阿波罗与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化身。在这两位男主人公身上非常明显地体现出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一个代表光明与静穆,另一个象征迷醉与癫狂。笔者将从他们的故事中挖掘出小说所暗含的尼采式的审美人生态度。
日神精神;酒神精神;梦;醉;《北迁季节》
《北迁季节》是苏丹作家塔伊卜·萨利赫的成名作。小说最初以阿拉伯语出版,后曾被译成30多种语言。这部小说在2001年被阿拉伯文学协会誉为“20世纪阿拉伯最重要的小说”。目前,国内外学者对这部小说的研究还比较少,外国学者主要从形式主义、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等视角来探讨小说的主题,并有学者把它与瑞斯的《藻海无边》进行比较文学研究;而国内学者对它还未引起太多关注,因此仍有较大的研究空间。本文拟借用尼采哲学中的日神与酒神形象,对小说中的两位男主人公:叙事者和穆斯塔法·赛义德进行解读。尼采在其著作《悲剧的诞生》中描述了日神和酒神精神,一个代表光明和静穆,另一个则象征迷醉与癫狂。二者既彼此对立又共生共存,在不断地激发中产生新生。笔者欲从他们的故事中,探索文本暗含的尼采式的审美人生态度。
尼采是19世纪继叔本华之后德国另一位唯意志主义的哲学家和美学家。他的美学思想具有革新意义,对20世纪西方现代美学和文学艺术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尼采在美学上的成就在于运用美学解决人生的根本问题,提倡一种审美的人生态度。他在其开山之作《悲剧的诞生》中,运用悲剧艺术的审美视阈,洞察、领悟和解读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他宣称,“美是生命强力的形象显现,是人的自我肯定。人是美的唯一原因,而人又是充满着欲望的强力意志”。[1]238
尼采在对古希腊悲剧研究中发现了更深刻的人文精神内涵。在他看来,古希腊人早已体验到生活的苦难和不幸,但他们并未走向悲观主义。相反,为了生存下去,他们通过日神的美的冲动,克服了泰坦诸神的恐怖秩序,掩盖一切可怕灾祸,从而诞生了奥林匹克众神的光辉梦境。但摩耶的面纱终有揭开的一天,透过日神美的外观,作为真正的存在,永恒的幻灭、痛苦以至死亡仍然需要人们的正视。于是酩酊大醉的酒神冲动开始引领人们进入那种狂喜的、与世界本体合一的醉境中。[2]17最后,酒神的受难与日神的光辉融合在一起,悲剧诞生了。“在酒神的神秘欢呼下,日神个体化的魅力烟消云散,通向存在之母、万物核心的道路敞开了。日神以其壮丽的因素美化了自然,使痛苦被遗忘,但这毕竟是虚幻的外观。酒神所要做的,就是打破日神的幻景,返回到唯一真正的实在、太一”。[2]18因此,尼采美学思想注重对旺盛生命力的无尽追求,提倡人们做强者,唤醒酒神精神,在与日神状态的融合中,努力肯定人生。他提倡人类发挥自己的生命活力去肯定人生的欢乐,从痛苦中创造出美,坚定地走完人生之路。[3]162
尼采认为,日神阿波罗是光明之神,它使得梦的世界有一个美丽的外观。但在梦中,“梦象总是柔和的,并力图摆脱强烈的刺激,因此在日神朗照之下梦的外观,也显示出适度的克制和静穆”。[4]73日神精神的特点是用美的面纱遮盖人生的悲剧面目,教人不放弃人生的欢乐,从而执着于人生。在读过小说之后,我们很快就能联想到小说的主要人物之一——叙事者,他就是日神阿波罗的化身。叙事者出生于苏丹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由于从小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在国内完成学业后,又赴欧洲留学长达七年之久。七年后,他“回到了那个位于尼罗河拐弯处的小村镇,回到了朝思暮想的亲人身边”。[5]144似乎每个客居异国的游子时刻都在惦念着自己的家乡和亲人,因此当叙事者回到故乡后,他觉得“自己已不再是一根随风飘零的羽毛,而像那颗枣椰一样,根深叶茂,挺拔向上”。[5]144回乡后,他恢复邻里间的交往,重新接触乡间事物。叙事者望着村庄旁的尼罗河,想到生活其实也是“一手馈赠,一手攫取”。[5]146小说中有一处描写他刚回国后对生活的向往,他说:“我现在正是身强力壮、信心十足的时候,应该向生活大力索取自己的权利,应该向别人伸出慷慨援助之手,应该让爱溢出心田而喷涌而开花结果”。[5]146当他望着田间景象,听着村里传来的狗吠和劈柴声时,他感到心境安谧,恬静。这就是日神的梦境,“在这种梦境中,日常世界变得模糊不清,一个更清晰、更动人心弦的新世界诞生了。这个新世界宛若一阵神餐的芳香,闪闪发光地飘浮在最纯净的幸福之中,飘浮在没有痛苦的、远看一片光照的静观之中”。[1]17
正当叙事者回到家乡开始新生活时,穆斯塔法却闯入了他的生活。穆斯塔法是外乡人,在村里生活了5年。叙事者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引发了他强烈的好奇心,想要知晓穆斯塔法的背景。有好几次看到穆斯塔法眼圈周围浮现出“令人难以捉摸的阴影”,[5]149并以此断定他是有故事的人。终于,在叙事者不断地追问下,穆斯塔法决定把自己的故事一一讲述给他。穆斯塔法还曾在自杀前给他写了封信,把自己的妻儿托付给他照顾,因为他始终认为叙事者“无论在哪方面都是忠实可靠的”。[5]181当然,不仅是穆斯塔法,村里其他人对叙事者也评价极高。在叙事者承担起照顾穆斯塔法妻儿的义务后,他的好友迈哈竹卜曾评价道:“你在村镇里的名声是无懈可击的。提起你对穆斯塔法孩子们尽的责任,村镇上的乡亲们没有一个不夸你的”。[5]199因此,从叙事者的为人我们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充满正义、理智、有责任感,并遵守传统道德之人。从小说中还可以看出,叙事者对穆斯塔法的遗孀哈塞娜也是有感情的。当哈塞娜自杀后,迈哈竹卜对她的行为表示强烈的不满并指责她是个疯女人时,叙事者却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为她辩护道:“哈塞娜并没有疯,她是本村镇里最有见识的女人”。[5]218也许正是因为他被理智与道德束缚,具有所谓的“日神精神”,用“美丽的面纱”掩盖住自己真实的感情,没有适时地在哈塞娜需要的时候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安抚她孤独受伤的心,最终使得悲剧发生。叙事者的心里充满无边的悔恨,他曾一度问自己,“这是因为爱吗?爱是不会这么做,那肯定是恨”。[5]219“我正在从穆斯塔法已经了结了的地方开始,但他至少已经选择了,而我还没有选择什么”。[5]219在他走出穆斯塔法的神秘小屋后,他并没有纵火结束这段故事,也没有“去她坟前默哀,把钥匙扔到谁都想不到的地方”,[5]237而是在黎明前来到尼罗河边,跳进河里“去去胸中的愤懑”。[5]237然而,在冰冷的河水中,他不知不觉游到河心,于是前进不能,后退不得。激烈挣扎后,他终于清醒了,同时也为自己做出决定,“我要选择生,我要活下去”。[5]238这种超然物外,冷静节制的态度正是日神精神的体现。它超然于变幻之上,视宇宙和人生为一场梦幻,在对梦幻的静观中,获得了宁静和解脱。[2]17
如果说日神之境界是梦,在梦幻中美化整个世界的表象;那么酒神之境界则是醉,在醉态中投身于表象背后的意志。如果说日神的状态是静,通过凝视存在的形象以逃避变幻的痛苦;那么酒神的状态则是动,通过现象的毁灭以获得不断的新生。[6]106酒神狄奥尼索斯象征情欲的放纵,用酒使人在沉醉中忘掉自己,纵情狂欢。酒神的本质是“醉”,它忘我自弃,酩酊陶醉,在个人的毁灭中与神秘的大自然融为一体。[2]17很显然,小说中的穆斯塔法·赛义德就是酒神的化身。他出生于喀土穆,自幼失去父亲,仅和母亲相依为命。可母亲对他来说如同陌生人,平时交流不多且无亲近之感。穆斯塔法从上小学、初中,随后到开罗、伦敦深造,全是自己做出选择。那时他异常聪明,在学习方面有着惊人的能力。他把自己的大脑比作“一把尖利的匕首,用起来又快又好”,但是他的心却“冷若冰霜”。[5]156初中毕业,他立即收拾好行囊,离开家乡远赴开罗。在开罗的罗宾逊夫妇待他如亲生孩子一般,将他视如己出百般宠爱,可他却并不在意。因为他始终认为开罗并不是人生的目的地,而“一心想的只是伦敦,一座比开罗更大的山头”。[5]159
于是,火车把他载到了伦敦。在那里他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谈论宗教、涉猎哲学、指点画幅、评说东方精神”。[5]160他什么都做,为的却只是“把女人拉到他的床上”;[5]160他能说会道,谚语宝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并知道如何投人脾胃。他常能把握住与女人谈话的缰绳,女人“宛如一匹听话的母驹,它得根据他的意志行事”。[5]167就这样,他把身边的女人都驯服了,仅5个月内,就同时与5个女人厮混。他曾把英国比作“一曲悦耳的乐章,既有幸福欢畅,又有哀怨忧伤”[5]164。置身其间30年,他并没有感受到它的美好,而唯一关注的只是“如何度过他的夜晚”。[5]164当他坐上伦敦审判庭的被告席时,检察官这样描绘他的形象:“是他导致了两个姑娘的自杀,是他毁掉了一位有夫之妇,他甚至把自己的妻子也杀了。这个自私自利的东西,他的全部生活就是为了追求情欲的满足”。[5]162穆斯塔法曾把自己比作“南国的热流”,急切地向往“北国的冰霜”,而与他接触的那些姑娘正与他相反,憧憬的是“赤道的气候、火辣的太阳和紫红色的天涯”,她们把他看作是这一切的象征。的确,穆斯塔法是酒神的化身,因为“从他的天性中涌出叫人筋化骨酥的狂喜”。[3]162她们疯狂地迷恋他,甚至为此丧失自己的性命。在审判期间,穆斯塔法强烈地希望自己被判处死刑,可他的辩护人马克苏·福斯特金教授却据理力争,硬说他是高尚之人并找各种借口为他开脱。最后,穆斯塔法仅被判处七年徒刑。刑满出狱后,他开始漂泊流浪,最后顺着尼罗河来到河水拐弯处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定居下来。在这里娶妻生子,过着平静的生活。可是,就在七月一个炎热的夏夜,在尼罗河二三十年才出现一次的特大洪水中,穆斯塔法投河自尽了。尽管他尸沉河底,葬身鱼腹,但他终究做了选择。他“追求的是个体化束缚的接触和与世界本体融合的欢乐,即通过个体的毁灭,肯定整体生命的永恒”。[3]162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穆斯塔法虽然选择死亡,但因为他敢于直面悲苦和短暂的人生,赴以艰辛卓越的精神,来开拓生命之路。也正因此,尼采主张以酒神精神来“肯定生命,哪怕是在它最异样最艰难的问题上;生命意志在其最高类型的牺牲中,为自身的不可穷竭而欢欣鼓舞”。[7]334酒神精神固然是一种悲剧精神,但也是一种审美的生存精神,其实质是关爱生命、超越悲苦,形成人与世界的完美融合。[8]667
通过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小说中的两位主要人物——叙事者和穆斯塔法·赛义德,实际上是日神与酒神的化身,他们二人一个代表着光明与静穆,另一个则象征迷醉与癫狂。二者既彼此对立又共生共存,在不断的激发中产生新生。穆斯塔法虽选择死亡,可那正是由于他通过个体的毁灭来肯定整体生命的永恒,这正是酒神精神的完美体现;而叙事者在见证了穆斯塔法,哈塞娜和瓦德·利斯的死亡之后,也勇敢地做出了选择。他选择生,为自己的亲人选择继续活下去。也许是因为叙事者接受了这种价值观念,即人存在的个体生命是有限的,因生命充满了悲剧式的冲突和不幸,惟有把世界和人生当作是一种审美现象,我们才不至于在人生悲剧性面前被其吓到,才能感到生存是可以忍受的。因为,“在审美生存中,我们才可以把生命和世界都视为艺术品,通过自身的直观感受和内心体验直接超越生命的悲苦和世界的荒谬,在充满美意、美感的真空中充分展现人与世界的最终价值和存在的意义。[8]666叙事者正因为意识到这点,才决定在穆斯塔法结束生命的地方,开始他的又一段人生旅途。小说的作者也正是通过他们的故事向我们传递了这样一种人生态度:人生苦短,因此需要唤醒酒神精神,在与日神状态的融合中,努力肯定人生并坚定地走完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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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ssNo.:I106.4DocumentMark:A
(责任编辑:郑英玲)
AnInterpretationofNietzsche’sAestheticViewtoHumanLifeinSeasonofMigrationtotheNorth
Wang Yajun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Yunnan 650500,China)
The novel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was written by Tayeb Salih. The two main male characters were in essence the incarnations of Sun-God Apollo and Wine-God Dionysus in ancient Greek Mythology. They incorporated the Apollo spirit and Dionysus spirit into their lives. This essay will focus on Nietzsche’s aesthetic attitude towards human lif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tories.
Apollo spirit; Dionysus spirit; illusion; indulgence;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王雅君,在读硕士,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1672-6758(2013)03-0114-2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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