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鸿
周六的黄昏,跟老婆在使馆区的马路上散步。远处一只麻灰色的老猫在栅栏里的枯叶间嗅着什么。
“穆斯塔法!”我用一种特别设计的腔调叫了一声。
那只麻灰色的猫应了一声,朝我跑过来。
“它认识你!”老婆惊叫道。
“我们一直在喂它。”
穆斯塔法是我给它取的名字。
因为利比亚使馆和约旦使馆就坐落在这条马路上,利比亚使馆还开办了一个小学,收的应该是阿拉伯世界里跟利比亚比较友好的几个国家的孩子。每到中午我们散步的时候,也正是学校放学的时候,家长们开着各种黑色的汽车来接他们。
阿拉伯人的名字好取,来来回回总是那么几个,倒腾着来。
“你信不信?我叫一个名字,肯定有孩子答应。”我对一同散步的连政说。
连政还似乎有些不信。别不信,我说,那些男孩子的名字无外乎穆罕默德、阿里、尤素夫。
一天我们故意问一孩子:“尤素夫在哪儿?”那孩子朝使馆里一努嘴,表示还没出来。
穆斯塔法就住在这条马路上。因为阿拉伯世界的原因,我们给这只猫取了这么一个穆斯林名字。
前两年,马路两端没设防,人们可以随便经过,不少附近工作的白领们端着猫粮来做善事。我们也喂,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食堂放大餐的时候,我们才带些好吃的给它。近两年,为了防恐,马路两端设了门,没证件还进不来,喂猫的人就少了,我们就只好吃饭的时候也得想着它。
要是哪天食堂吃鱼了,我们会特意向食堂要个塑料袋,走到熟人桌前,开始为穆斯塔法化缘:替穆斯塔法谢谢各位大姨大姑,不吃的鱼头请放在这个袋儿里。
虾也是穆斯塔法的最爱。有时候,我们收集了一大盒虾皮,就看它埋头苦吃,连谢谢我们都来不及。平时,它也是很有风度的,先谢谢我们,喵喵叫两声,跟着我们先来回走几步,然后才凑到食物前闻闻,也不急着吃,只是等我们走远了,才凑过去慢慢地吃,这斯文劲儿比猪强。不过,只有虾皮和鱼头,让它忘了“克己复礼”。
猫在所有我们熟知的动物里,是最爱干净、最体面的动物。比如,它要坚持每天都用猫爪洗脸,自己掩埋排泄的秽物。不像狗,逮着个突出物,比如汽车轮胎,就抬起后腿酣畅一番。这一方面说明猫有猫品,在漫长的驯化过程中,依然没有完全被奴化,仍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同时,也从另外一个角度告诉我们这些喜欢思索的人类:所有的动物对自己的“形象”都有一番设计,有时候是为了防身,有时候是为了适应环境,很多时候可能是为了吸引异性,可能还有更高层级的东西,比如为了尊严和面子。这得留待动物学家去好好研究了。
初见穆斯塔法的时候,还是三年前。它形容干涩,毛发杂乱,一副病容,站在路边的树叶间,身体的前半部分往后收缩,警戒地听着我们的议论。
“是个病猫。”老张判断。
给穆斯塔法带了几次吃食后,它对我们的戒备心稍有松弛。叫它一嗓子,它也弱弱地喵一声,以示回应,依然是一副病容的样子,缓缓地在草叶间搜寻着什么。
一段时间,穆斯塔法消失了,十多天不见踪影。
“没活下来”,我们都这么判断。
突然一天,一只小猫出现在放食盘的地方。小猫的毛色跟穆斯塔法一样,只是更鲜亮,有松鼠的花纹。小猫毫无戒备心地跟着我们,叫声清亮,要吃的。这时候,我们才发现,穆斯塔法是一只母猫,它是休产假去了。
生产后的穆斯塔法身体更弱,叫声更软,但是精神状态似乎好些了,对我们的戒备心也弱了很多。听到我们呼唤它的阿拉伯名字,它一边应着,一边迎上来,在我们行进的路上来回扭着麻花地走着S,表示着对我们的欢迎和信任。
我们带的东西更多了,特别是吃大餐的时候,动不动就弄一大塑料袋鱼刺、鱼头。第二天一看,啥也没有留下,盘子似乎被舔过一样,干干净净。
其实,这条路上除了穆斯塔法母子,还有好几只猫。
一只黑的大个子,长得粗壮有力,眼睛蓝黑色,非常警觉机敏。我们给它取了一个独裁者的名字:萨达姆。萨达姆对这个名字不认账,它毫不理会我们的呼唤,永远跟我们保持彻底安全的距离。
还有一只金黄色的大猫,身体比萨达姆还粗壮,只是它不像萨达姆那样野性十足,而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蹲在约旦使馆外的墙头上,十分好奇地看着我们。我们叫它“穆罕默德”。我们叫一声,它冷淡地一龇牙,发出短促的信号,清晰地表达它的优越感。
还有一只浅黄色的貓,是标准的中国大黄猫咪。估计它是穆斯塔法的大孩子,我们给它取名玛利亚。玛利亚出落得一个大姑娘的样子,性格温顺,毛色淡黄明亮,黄白间杂。玛利亚很少露面,估计正是谈恋爱的年纪,不会久居一地的。
除了喵星人,这条马路上还住着很多的鸟,灰喜鹊、花喜鹊、乌鸦、八哥、鹩哥、麻雀,还有好几种叫不出名字的鸟。它们也来分享穆斯塔法充足的食物,帮着践行“光盘行动”。
我们不是真正的爱猫一族,只是利用散步之便,顺带着给猫带些吃食,也因此跟另外一种生灵建立了某种联系,能够近距离地感受它们的生存状态。
显然,穆斯塔法是一只典型的猫,它有猫科动物的所有品行,并不是我们认为的一只孱弱的病猫。一次,我们带了好吃食,可是不见猫影,就叫了一声“穆斯塔法”,只见从20米外的围墙上,“嗖”的一声,一个麻灰色的身影从两米高的墙洞里一跃而下。
星期一的中午,是穆斯塔法惯常的在我们面前撒欢儿的时候。估计是周末没人喂,这时候,我们带来的食物便成了“雪中送炭”。穆斯塔法在我们身前身后一纵一跳地跑着。
猫应该也能表示感谢,不然的话,它为什么要那么纵跳着在我们面前跑呢?它肯定是在表示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不过,大部分时间,穆斯塔法还是显示着它的稳重和淡定。有时候好几天不露面,让巴心巴肝地提溜着一大袋子鱼头的我们显得十分落寞;有时候虽然它就在眼前,但是对我们带的吃食并没有显示出必要的热情和感激,甚至有点冷漠。这让我们很受伤。
“猫是奸臣!”老张说。
在食堂里,不少同事也这么说。
狗肯定是忠臣,但猫是奸臣吗?穆斯塔法是吗?
责任编辑 张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