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明,张德萍
(1.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2.合作藏族中学,甘肃 甘南 747000)
试论《窦娥冤》中窦娥命运与死亡的悲剧意义
朱永明1,张德萍2
(1.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2.合作藏族中学,甘肃 甘南 747000)
通过《窦娥冤》中主人公窦娥的家庭出生、成长环境、爱情,婚姻,一直到她被害死亡的过程,剖析生活在元代下层社会当中的一介平民女子的悲剧,从这个悲剧女性身上,我们看到了元代社会是一个政治制度黑暗,社会秩序混乱、法律极度松散、人伦道德完全丧失的社会体系。主人公窦娥的形象代表了下层民众与黑暗势力做斗争的强烈愿望。这个小人物的死,使我们看到在元代那样的社会中,弱小的平民阶级是找不到出路的,剧中借助天义鬼神的力量来为她伸冤昭雪,向天下人宣告了天理不可违,劝告人们遵守天道,也肯定了儒家孝道思想的积极意义。
杂剧;窦娥;命运;悲剧
《窦娥冤》是元代关汉卿最有影响的代表作,也是广大民众最喜爱的舞台剧作之一,《窦娥冤》原名《感天动地窦娥冤》,是我国古代著名的悲剧。从审美特征的性质而言,正如朱光潜所说:“悲剧是戏剧艺术的一个审美特例,它服从对立统一的一般规律。不过悲剧的对立面构成‘冲突’,而统一则取‘和解’的形式。我们已经说过艺术的内容就是理念,在悲剧中它就上升为人类基本的,普遍的和合理的情趣,就是统治人类意志与行为世界的精神力量。但是艺术不能在抽象概念中绕圈子,它必须活动在个别而具体的感性世界里,所以这些精神力量不能不呈现为合理的人类感情形式,如亲人的爱,做儿女的孝敬,做父母的慈爱,荣誉、责任、忠诚、爱国、对宗教的虔诚之类的情绪。悲剧人物就是这类伦理力量的化身。每一个悲剧人物都把自己与这些伦理力量中的某一种等同起来,并且坚持不懈,始终如一。”[1]《窦娥冤》中的窦娥就是悲剧中这种伦理力量的化身。她是一个有着多重悲剧于一身的元代下层妇女形象,它从生到死的整个人生过程处处充满了悲剧,这种悲剧力量,强烈地感染着后世的许多戏剧观众与剧本读者。窦娥的悲剧,不仅仅是一个个体生命的结束,而是一个时代的悲剧,窦娥这个悲剧主人公代表了一种强大的正义力量,这种力量引起的是我们对个体生命的不断反思,对我们所生存的这个环境的一种合理的认知,也是对如何维护伦理道德和社会制度的一种思考,是我们寻求自身价值的一种尺度。正如朱光潜所说:“悲剧确实描绘出高于一般人的人,悲剧的男女主角们往往在社会地位和精神力量上都比我们高。”[1]所以,窦娥这个悲剧主人公身上有着十分丰富的意义。
1.出生的不幸。
《窦娥冤》楔子中说:“小生姓窦,名天章,祖贯长安京兆人也。幼习儒业,包有文章;争奈时运不同功名未遂。”这段陈述交待了窦娥出生在一个儒仕之家。在元代,社会上流行的一句话是“孔子孟子不如打马鞭子”。元代是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儒家思想是汉民族的正统思想,儒学的社会地位在元代受到了极大的贬低,但是,文人要走入社会上层,改变自己的命还必须走仕途之路。《中国通史纲要》中记载:“在世祖即位后,更加积极标榜文治,学习汉法,任用汉臣,制礼作乐,设学校,建官制,奖励农桑,兴修水利,又命一批蒙古国子生跟从许衡等学习程朱理学。元世祖的这些政策曾经受到了一部分蒙古王公贵族的反对,认为他违背了蒙古的‘旧俗’。但是既要统治汉地,就不能不任用汉人,接受汉法,这是当时某些蒙古贵族所不能理解的。”[2]这可能是《窦娥冤》楔子中所说的“争奈时运不通,功名未遂”之因。从楔子中我们看出窦娥所受到的教育是传统的儒家教育。《窦娥冤》第四折中窦天章有一段儿道白:“我当将你嫁与他家呵,要你三从四德,三从者,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者,事公姑,敬夫主,和妯娌,睦街坊。今三从四德全无,剗地犯了十恶大罪。我窦家三辈无犯法之男五世无再婚之女;到今日被你辱没祖宗世德,又连累我的清名。”[3]从整剧所述看,他的父亲是儒仕出身,所以通过仕途考取功名来光宗耀祖是他必须选择的道路,对他来说走这条路是很艰难的。
2.家庭的不幸。
楔子中又说:“不幸浑家亡化已过,撇下这个女孩儿,小字端云,从三岁上亡了她母亲,如今孩儿七岁了。小生一贫如洗,流落在楚州居住。”[3]从这些叙述中我们看到,窦天章的婚姻是残缺的,并且他也经历了“中年丧妻”的人生三大不幸之一。他的不幸命运的直接受害者是窦娥,窦娥是一个从小失去母爱的苦命孩子,家庭的贫穷、父亲要走仕途的决心,都是她被卖做童养媳的原因。楔子中说:况如今春榜动,选场开,正待上朝取应,又苦盘缠缺少,小生处于无奈,值得将女孩儿端云送与蔡婆婆做儿媳去”。[3]亲人的离去,骨肉的分离,年纪小小的窦娥,一出生后就经历了如此巨大的不幸,她的不幸使我们不得不思索那个时代家庭背景对整个人生的意义。
中国有一位大学者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残缺的婚姻。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儒家强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类要生存,要繁衍发展,要传宗接代,就必须通过婚姻,而寻求美满的婚姻时就有了爱情,所以爱情就成了人类最美好的生命过程,成为人们历来所向往和追求的人生目标。正如中国戏曲学院的谢柏梁先生所说的,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容易产生悲剧。窦娥的婚姻是没有爱情的婚姻,麻木的婚姻,她三岁被卖做童养媳,意味着她三岁已经被订终身,以后的夫君怎么样,以后的生活状况如何,都是一个未知数,她小小的年纪就这样麻木地步入残缺的婚姻中。婚姻是人生的大事,是决定人一生的关键所在。婚姻失败就意味着人生失败,窦娥的婚姻注定了她人生悲剧的一个方面。窦娥卖给蔡婆家做童养媳,一直做了十三年,十三年之后,她的丈夫患弱症死去。可见,她的婚姻是没有经过爱情的,这对她来说是不公平的,更不幸的是丈夫不能与她白头偕老。在这样的事实面前,窦娥已经无奈地承认自己的命运,已经接受天理定命的事实。
宋代的理学思想中对“理”的概括是:“理”是宇宙的终极本原和主宰世界的唯一存在。“万物皆是一个天理”。[4]窦娥也同样是理学思想的接受者,她认识到自己的命运不好,第一折[天下乐]曲调下有:“莫不是前世里烧香不到头,今也波生招祸尤?劝今人早将来世修。我将这婆侍养,我将这服孝守,我言词须应口。”[3]她丈夫去世以后原本可以改嫁,但她没有。当张驴儿父子救了蔡婆后,胁迫蔡婆逼窦娥为妻时,窦娥对蔡婆说:“婆婆你要招你自己招,我并然不要女婿。”可见她是要恪守贞洁,遵守礼教。程颐说:“上下之分,尊卑之义,理之当也,礼之本也。”人类社会的等级制度及与此相适应的社会道德规范,是天理在人间社会的具体表现形态,是“君臣父子,天之定理无所逃”。因此每一个人都有应尽的道德义务,这是“天理”所决定的人的本性。在这里,“天理”作为社会道德总称的意义更为重要,“理只是人甚分明,人之所以与禽兽有别,真是因为人具备了这样的天理。天理之不存,则与禽兽何异矣?”窦娥上尊蔡婆,下遵礼教,真是因为受“理学”思想的影响,才致使张驴儿父子强占她的阴谋失败。因此不幸的遭遇接踵而至,把她推向了悲剧的深渊。窦娥的爱情与婚姻的悲剧,向下层受苦的平民女子宣告了要敢于同封建礼教作斗争,寻求个性解放,否则是永远没有出路的。
黑格尔认为自然的死亡是一种绝对的法律,这是自然对所有人执行的法律。在发展了的人类来看,人固有一死,不过迟早而已。诸如身体的器官失灵,年老而至的体衰,都是人必有一死的明证。谢先生认为生存与死亡的问题是悲剧起源的问题之一,在人生的红白喜事当中以为人活七十岁以上死去是生命的自然归宿,是所谓的得尽天年。但是,当人死于非命,死于飞来横祸,不能得尽天年的死,被认为是死亡的悲剧。窦娥的死亡,不是疾病突发,而是飞来横祸,先是蔡婆的引狼入室,而后是张驴儿逼婚未遂才下毒手。蔡婆是一个心地善良,十分单纯的家庭女长辈,她靠放贷维持这个家,只因赛卢医要赖账,把她骗到郊外要下毒手,碰巧被张驴儿父子遇见得救,蔡婆不知道张驴儿父子是一对恶贯满盈无处生计的地痞,为了知恩图报,蔡婆将他们了带到家里好吃好喝,张驴儿父子却不怀好意,赖到蔡婆家中不走,要逼窦娥成婚,后来张驴儿又心存诡计,胁迫赛卢医强取砒霜准备毒死蔡婆,结果误害了自己的父亲。从这一切的起因经过来看,元代社会是一个处处充满了陷阱的十分险恶的社会。张驴儿的目的是要窦娥嫁给他,他毒死蔡婆的目的是为了霸占窦娥,他陷害窦娥的目的也不是存心给父亲报仇,而是要与窦娥成婚,当他父亲被误毒后他说道:“窦娥药死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窦娥道:“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张驴儿道:“要官休,告到官司,你与俺老子偿命,要私休,你便与我做老婆。”窦娥道:“好马不配双鞍,烈女不跟二夫。我至死不与你做媳妇,我情愿和你见官去。”[3]当张驴儿看到逼窦娥成婚的愿望彻底破灭时,才决定带窦娥去见官府,窦娥对官府抱有幻想,她心中清楚事情的真相,认为官府会秉公断案,谁知张驴儿提前已经买通。在升厅问案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官吏桃杌跟本不听窦娥的申辩,用大棍子拷打窦娥,逼她招供,窦娥被打得血肉横飞,昏死三次,但她宁死不屈,决不招认,于是桃杌又拷打蔡婆,逼窦娥招供。从委曲招供的整个过程来看,她是在这个充满陷阱的社会中逐渐清醒过来,她的思想也在这个黑暗险恶的社会中开始成熟,复仇性不断完善,她对社会抱有的幻想也随之破灭。
窦娥是一个善良的民间女子,自出生以后,她的人生充满了悲剧,从这样一个有着悲惨遭遇的女子被元代社会腐败的政治制度迫害,死于非命的悲惨结局中,我们看到她最终成为这个无情社会的牺牲品,她的不屈,代表了元代社会中千千万万受压迫的人们申冤报仇的强烈愿望。鲁迅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窦娥冤》就是将这种有价值的人生毁灭给我们,让我们从中看到了悲剧主人公的伟大和正义力量之所在。
从幻想到破灭,从奋斗到失败等待她的是死亡,这种被害死亡对一个单纯又善良的生命来说是一个悲剧,但在这个悲剧中她对天理提出了置疑。这说明她是那个时代敢于反抗天理的新一代封建女性。在第三折《滚秀球》曲中有一段词:“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3]她的死亡证明她虽然对这个世道已经彻底绝望,但她还是相信“天”,最后发下了三桩誓愿为自己洗清冤屈。这说明她对天理持有肯定的态度,相信天理能灭人欲,惩罚人间罪恶。
窦娥是借天的力量,昭雪了她的清白,宣告了天理公正。在那个以往的贪官罪犯都不能绳之以法的社会政体中,有多少像赛卢医张驴儿一样的恶人,他们害死了多少条人命,干下了多少的恶事,却逍遥法外。但是,这部悲剧向我们证明了无恶不作的张驴儿和那些无恶不作的官吏最终都没逃出“天”的法网。窦娥的灵魂伸冤,窦天章审囚刷卷,为窦娥改正了罪名,答应窦娥的要求,收养蔡婆婆,处死张驴儿,充军赛卢医的这些事实,使我们看到了天理不可违的事实。从这个悲剧主人公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元代社会中一种正义的力量将要到来。
关汉卿在《窦娥冤》中,塑造的窦娥这个下层小人物的命运,得到了人们的注目和怜悯。窦娥就是这样一位接受命运、顺应天时、坚贞守洁、自觉遵守封建伦理道德的下层妇女,在那个礼崩乐坏的社会中,找不到自己正确的出路,最后被害死亡。窦娥这个平民女子的死亡是一个生命的结束,是一个个体的悲剧,她的不幸命运得到了所有民众的同情,她是用死亡剖析了这个社会的黑暗,这正是这个悲剧主人公的伟大之处。我们可以说,她是这个社会中觉醒过来的女性,她的死亡意义是向全天下人宣告了天理不可违的事实和天人感应的力量,劝告了那些恶人们应及早弃恶从善,遵守天道。从她的身上,我们也看到了儒家孝道思想的积极意义,她是以死坚守“贞洁”,同时用“贞洁”宣扬了“孝”的价值,向人们指明了做人的原则。
[1]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安徽: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113,41.
[2]剪伯赞.中国史纲要[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9:94.
[3]贺新军.元曲鉴赏辞典[M].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2000:984,980,980,984,993,991.
[4]张岂之.中国思想史[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96:331.
[5]段德志.西方死亡哲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6]周长鼎,尤西林.审美学[M].陕人民出版社,1999.
[7]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团结出版社,2006.
[8]李占鹏.关汉卿评传[M].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
ClassNo.:I206.2Document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DiscussionofTragicSignificanceofDouE’sDestinyandDeathinSnowInMidsummer
Zhu Yongming1,Zhang Deping2
(1.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Art,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70, China; 2.Hezuo Tibetan Middle School , Gannan, Gansu 747000, China)
This article analyses the tragedy of Dou E(a common lower class woman who lived in Yuan period) on the basis of previous paper, and emphasizes her family background, growth environment, love, marriage, ending of being killed. From this tragic character, we can conclude that the Yuan dynasty was a system with dark political institution, chaotic order, loose law and bankrupt ethics and morality. The figure of Dou E stands for the unwashed strong will that fought with the powerful force of darkness. For the sacrifice of Dou E, we can see that the weak third estate in the Yuan dynasty couldn’t find their right outlet. In this tragedy, the author told Dou E the truth of her father’s being harmed by means of ghost, and demonstrated the fact that Dou E was undeserved by the righteousness. The tragedy told us that we couldn’t break such a dark society all by the strength of human beings. For this tragic character, we can see the author’s negative concept and thinking to the development of Yuan dynasty.
poetic drama set to music; heroine DouE; destiny; tragedy
朱永明,硕士,讲师,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
张德萍,中学一级教师,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合作藏族中学。
1672-6758(2013)11-0110-3
I206.2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