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冬梅
(黄淮学院外语系,河南驻马店463000)
在美国文学书写过程中,以“美国梦”为主题的文学作品层出不穷。“美国梦”的意义也在不同时期被赋予不同内涵:从建国初期的“对一个基于平等、正义和自由的尽善尽美的国家的向往”(张礼龙 1998:107)到20世纪20年代的“不择手段的拜金主义”。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即是探讨20年代“美国梦”主题的一部经典现实主义作品。作品讲述的美国底层社会的一个穷小子不择手段投机致富以追求富家小姐的故事情节本身乏善可陈,但是菲茨杰拉德高明之处在于在小说通过巧妙使用象征和意象等写作手法,在一个普通简单的爱情故事中通过巧妙地运用圣经中耶稣原型,成功塑造了一个为“美国梦”献身的主人公形象,把个人对爱情的追求融入到整个国家对“美国梦”的追寻之中。小说主人公盖茨比把追求个人美好的爱情当做自己的信仰,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实现“美国梦”从而赢回自己的爱人;并且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救赎被金钱侵蚀的爱情和腐化的“美国梦”。作品一经刊出,便赢得评论家的一致好评,美国文学评论家艾略特评论称该部作品是“亨利·詹姆斯以后美国小说迈出的第一步”(李宜燮 1991:219)。通过文本“细读”,运用原型批评理论,可以发现小说在塑造主人公的形象、故事情节和写作手法上,灵活的运用了圣经新约中的耶稣原型,加强了对人物的刻画,而且也使作品批判当时腐化“美国梦”的主题更加深刻和厚重。
在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菲茨杰拉德借用了圣经新约耶稣的故事,在小说遣词造句、布局谋篇和修辞手法方面对耶稣原型进行了直接引用或间接暗示。
小说在遣词用句中,字斟句酌,可谓字字珠玑。首先,小说第一章尼克介绍和赞美盖茨比品格时,重点突出了盖茨比其中一个独特的个性特征“它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永葆希望的天赋”(张礼龙 1998:7)这种“希望”的性格特征和圣经新约里描述的基督徒美德相呼应:《格林多前书》13章第13节里就提到基督教徒应该具备三大美德,即信仰,希望和仁爱。其次,故事叙述者尼克在第一次看到盖茨比的时候,有这样的描述:“他就是盖茨比本人,出来确定一下我们本地的天空哪一片是属于他的……他朝着幽暗的海水把两只胳膊伸了出去……”(菲茨杰拉德 2007:45)这里的“天空”,英语原著所用的是“haven”,本词一语双关,不仅具有“天空”的意思,还有“天堂、天国”的释义;而后面的“两只胳膊伸出去”的举动更是暗示耶稣伸出胳膊欢迎、容纳和拥抱世人的招牌动作或者可以看做是耶稣在十字架受难动作的意象。再次,第六章在回忆盖茨比发家的过程,记述了盖茨比在险恶的苏必利尔湖营救富商丹·科迪的经过。简短的一次营救,改变了盖茨比的命运,盖茨比已经成为丹·科迪的救命恩人——英语为 “savior”。这段描述具有象征意义,因为这个单词如果首字母大写就变成了the Savior,根据牛津词典的释义:used in the Christian religion as another name for Jesus Christ;即特指耶稣基督,救世主之意。后面一段的描述就更加明显了:“他是上帝的儿子——这个称号,如果有什么意义的话,就是字面的意思——因此必须为他的天父效命,献身一种博大、庸俗、华而不实的美。”(菲茨杰拉德2007:199)上帝的儿子即是《圣经》新约中的耶稣基督,而天父即为上帝,而这里的为天父效命和献身的事业我们可以理解为对“美国梦”向往和追求。小说第六章结尾描述了盖茨比和女友黛西的交往和相恋的过程,“一段段的人行道其实构成一架梯子,通向树顶上空一个秘密的地方……并把他那些无法形容的憧憬和她短暂的呼吸永远结合在一起,他的心灵就再也不会像上帝的心灵一样自由驰骋了。”(菲茨杰拉德2007:255)黛西“短暂的呼吸”结合着上下文语境中的“梯子”和“上帝”的意象,无疑是在暗示盖茨比的呼吸和生命不是“短暂的”,而是“永无止境和恒久的”。
而在小说情节中,作者也是用心良苦,精心布局。首先,小说第6章简短地介绍了盖茨比身世和父母:“他的父母是碌碌无为的庄稼人——他的想象力根本从来没有真正承认他们是自己的父母。”(菲茨杰拉德2007:199)这个故事情节和圣经新约中耶稣放弃自己亲生父母,而认上帝做父的情节相吻合。其次,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22章耶稣对追随者讲述了一个筵席的比喻故事。天国的王摆设筵席请被招的人赴宴,都不肯来。最后仆人把路上遇见的,不分善恶都招聚到筵席上。第14节的“因为被招的人多,选上的人少。”这句话和小说中盖茨比大设宴席,宾客众多,而真正被邀请的人却很少这个描述惊人的一致:“我相信那天我第一次到盖茨比家去时,我是少数几个真正接到请帖的客人之一。人们并不是邀请来的——他们是自己来的。”(菲茨杰拉德2007:81)而在小说第四章中,尼克和盖茨比逐渐熟悉了之后,在一起去城的路上,盖茨比在介绍自己身世之前,询问尼克对自己的看法:“你到底对我是怎么个看法?”而圣经新约《马可福音》第8章第29节耶稣基督询问门徒:“你们说我是谁?彼得回答说:你是基督。”最后,主人公盖茨比为了挽救情人黛西,替肇事的她背了黑锅而死,而在圣经新约中,耶稣基督为了世人的罪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情节非常相似,如出一辙。
除了直接明显的故事情节和精心的遣词用句之外,小说中所使用的和圣经内容相关的修辞手法也不容忽视。首先,作者在对黛茜丈夫汤姆情妇威尔逊太太的居住地——灰烬谷的描述中,反复几次提到一个路边矗立的广告牌,上面是一副T·J·埃克尔堡大夫的眼睛的照片广告。而这副广告牌也成了作者别具匠心的象征之一,这双眼睛无疑就像是上帝的眼睛,日日夜夜注视尘世的喧嚣与罪恶,见证者威尔逊太太的外遇和死亡。在威尔逊太太撞死之后,威尔逊看着广告牌,盯着埃克尔堡的眼睛自言自语的说:“上帝看见一切。” (菲茨杰拉德2007:331)漫不经心的一语道破天机,揭示了象征的意义。而盖茨比的情人黛西在当着汤姆的面向盖茨比示爱之后,黛西对盖茨比说“你很像广告里的那个人。”小说借黛西之口明确指出盖茨比就是圣经中上帝之子耶稣的化身。其次,在小说结尾,当尼克预感到威尔逊可能会过来复仇,试图说服盖茨比出去避难失败之后,盖茨比扛着垫子去游泳池:“盖茨比把垫子扛着肩上,向游泳池走去。有一次他停下来挪动了一下,司机问他要不要帮忙,但是他摇了摇头,再过一会就消失在叶子正在变黄的树木中了。”(菲茨杰拉德 2007:333)搬垫子用的动词是“扛”,原著用的是“shoulder”,营造的意象和耶稣基督扛着十字架的形象相吻合。而且这里还有个司机问要不要帮忙的细节不容忽视,在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27章32节里“他们出来的时候,遇见一个古利奈人,名叫西门,就勉强他同去,好背着耶稣的十字架。”这里的司机正好扮演着古利奈人西门的角色。最后,当盖茨比被威尔逊杀害之后,“一堆落叶使他慢慢旋转,像经纬仪一样,在水中转出一道细细的红色的圈子。”(菲茨杰拉德2007:335)这里的“血和水”可以和圣经新约《约翰福音》第19章第34节的描述相对照,“唯有一个兵拿枪扎他的肋旁,随即有血和水流出来。”
虽然小说在塑造盖茨比的人物形象时暗示他有贩卖禁酒以及财富来源不正当等人性污点,与完美无缺的耶稣不符,但是和圣经新约比较的文本“细读”中,我们可以发现大量的证据来证明作者菲茨杰拉德在小说中有意识的使用耶稣原型来塑造主人公的性格特征以及发展故事情节。
根据原型批评理论,原型类型可以是多种多样,“原型可以是意象、象征、主题、人物,也可以是结构单位,只要它们在不同作品中反复出现,具有约定性的语义联想。”(叶舒宪 1984:16)在批评实践中,原型批评通过找出作品中出现的叙事结构、意象、象征和人物类型,分析出作品背后的基本形式及原型,并结合原型对文学作品进行分析和评价。原型批评有助于把不同的、孤立的文学作品放在一起进行分析,提高对作品的总体认识。
在西方国家,圣经新约中的耶稣故事可谓是家喻户晓。作为上帝儿子的耶稣,从天堂派遣到人间拯救世人,不为世人所理解,作为“人类罪恶的替罪羊”,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死后复活升天。而仔细审视盖茨比的生命轨迹,两者相当的吻合。耶稣原型的使用,可谓别具匠心,是作者高超写作手法的体现。
首先,耶稣原型的借用,有利于塑造和刻画小说人物。耶稣基督生前把自己的血和肉化为红酒和面包,分给信徒,却遭信徒出卖,死后落寞孤寂。而小说盖茨比生前为了吸引情人,不惜大摆筵席,一掷千金,食客云集。然而热闹的背后是一颗不为人知的孤寂的心灵,好多人不请自来,宾客们在宴会上白吃白喝,却又对盖茨比的身世加以言辞诽谤。对于盖茨比的葬礼,那些曾经的食客唯恐避之不及。通过对基督的故事的投射,对人物孤寂落寞性格和悲惨命运的刻画更加鲜明,凸显出主人公那颗孤独的,与时代格格不入,不为世人所理解的心。
其次,耶稣原型的使用,使小说更具悲剧色彩,深化了主题。小说在描写盖茨比和情人黛西热恋时,暗示盖茨比对情人的追求即是对“美国梦”的追求:“她就像一朵鲜花一样为她开放,于是这个理想的化身就完成了。”(菲茨杰拉德2007:227)这个化身即是美国梦的化身,盖茨比通过努力奋斗希望能够找回失去的爱情、试图实现自己期许已久的“美国梦”。然而在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物欲横流,人情淡漠,黛西正是扮演者美国腐化的上层代表:“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人物,嗜酒如命,生活奢华,好逸恶劳,生活放荡”(Combs 1985:48)。“美国梦”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通过诚实的努力奋斗,建功立业,从而实现成功的原始意义,转而成为一种对金钱财富的不择手段的获取。盖茨比为了黛西替罪而死,其实就是为了自己的梦幻般的,过时了的“美国梦”而献身。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受难,使世人获得永生;而盖茨比为“美国梦”殉难,使以小说叙述者尼克为代表的美国人获得新生。盖茨比的死挽救了他免于世俗的侵扰,远离尘嚣,回到美国中西部的家乡。使用基督原型,不仅深化了主题,而且使小说悲剧色彩更加浓厚,发人深省。
菲茨杰拉德通过对圣经新约中耶稣原型在小说情节,人物以及修辞手法上的熟练借用,不仅有利于塑造人物——一个孤独的追梦人和为“美国梦”殉难者的形象跃然纸上,而且升华了主题——盖茨比“美国梦”失败的悲剧实质上也预示了腐化的“美国梦”的破灭,发人深省,动人心弦,有力的批判了20世纪二十年代金钱至上,冷酷无情的美国社会。
张礼龙(1998).美国梦的演变和破灭——《了不起的盖茨比》评析[J].外国文学研究(2)。
李宜燮,常耀信 (1991).美国文学选读(下)[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
菲茨杰拉德 [美](2007).巫宁坤(译).了不起的盖茨比.南京:译林出版社。
叶舒宪(1984).神话——原型批评[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Combs,M.(1985).How to Analyze the Works of F.Scott Fitzgerald[M].Minnesota:ABDO Publishing Compa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