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春萍
(吉林广播电视大学辽源分校,吉林辽源 136200)
有人说,萧红的《呼兰河传》像自传。的确,它是一部透视作者身世和心境的主情性小说。
萧红小说的巅峰之作——长篇小说 《呼兰河传》,“通过对故乡呼兰小城的种种景象、事象、物象、人象以及风俗生动具体的描绘,喻示了深受封建传统文化影响和包围着的小城普通民众的愚昧无知、自私保守、冷漠残酷的病态人生和心理,揭示了国民的劣根性,具有深刻的启蒙和批判意义。①”作品传达了萧红对故乡人永恒的哀伤和悲悯,表现了她寂寞的心情。但当我们联系作品的写作背景和作者当时的心境,再读《呼兰河传》的时候,我们却发现作者寂寞背后的一些东西。作为当时因国土沦丧而颠沛流离、以及身陷种种误解和打击的萧红,怎么会在动荡的抗日背景下写出这样远离硝烟、纷扰的“平和”之作,不能不让我们去思考。萧红在小说中将笔触完全投入到封闭的呼兰河小城人的平庸生活之中,忘情地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多彩的呼兰河小城风俗画,为读者营造了一种寂寞、“平和” 的生活氛围。但笔者认为,在这寂寞和 “平和”的背后,其实掩盖着作者沉郁苦闷、消极厌世的思想情绪;同时也在冥冥之中影射了萧红在生命即将终结前对亲情、故里、以及坎坷经历不能释怀的纠结心理。因此,在作品中,她以看似无意却有意的写实手法,以喜托悲,反映了作者悲伤落寞的情感世界。作品每每写到美丽的景色和欢乐的场景,但在那阳光和绿草之间、在孩童的玩闹和市井的喧嚣之中,我们却可以读出:她是用微笑来掩饰她心中的大悲,是流泪的微笑。正如茅盾在《〈呼兰河传〉序》当中所描绘的:“开始读时有轻松之感,然而愈读下去心头就会一点一点沉重起来。②”事实上在写作这部分内容时,“萧红的心境已经是寂寞的了③”,正因为这种寂寞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作者才在作品中以儿童的视角多处渲染了人世间的 “温暖”和“亮色”,以抚慰自己受伤的灵魂。解读了萧红,也就解读了《呼兰河传》。
颠沛流离的流亡生活,加之生活中的种种不幸和打击,作为一个有梦想的年轻女作家,确有些承受不住,感到厌倦和失落了。在这种情形之下,身心疲惫的萧红,想要逃离到一种世外桃园,寻求一种温情而平静的生活。而这个世外桃园,就是有祖父、有后花园、还有小城人愚钝而又争吵不休的呼兰河人的平庸生活,即还算温暖却充满寂寞的“我”的童年生活。基于这种心理,作者将“我”的童年生活渲染了一种“静谧”和“详和”的生活氛围。
在呼兰河小城里,虽然人们艰难地生活着,但还算安定。人们守着自己的寒窑陋所,很满足地争吵着、喧闹着。甚至还有 “跳大神”、“放河灯”、“野台子戏”、“逛庙会”等种种“盛举”。在作者看来,小城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大泥坑子”事件,卖豆腐、卖馒头等等生活琐事,对作者而言却是奢侈的,是温暖而亲切、可望不可及的,。而现实生活中,中华大地正经历着一场殊死的抗日战争。有意无意的,作者把这一敏感而残酷的社会背景留给了现实,而自己逃避到小说中那貌似“详和”、没有硝烟的平庸生活当中去了。这从反面透视了作者渴望安定、厌恶战争和动荡的脆弱心理。作者采用了特别富有诗意的抒情笔法描写了由我、祖父和后花园构成的“我”的童年生活。在春日的阳光下,后花园里花儿鲜艳地开放,蝴蝶、蜜蜂尽情地飞舞,黄瓜自由地生长,一切都生机盎然;一切又是静悄悄的,无人问津、无人打扰。也许这就是作者理想中的世外桃园、心灵歇息的港湾、远离战争和纷扰的一种安静生活。
然而基于现实主义的原则,萧红笔下呈现出来的呼兰河小城并不是她理想中的心灵家园,有太多的不幸和悲伤在里面。处于动荡和流亡中的萧红,面对现实是残酷的,寻找回忆又是悲苦的。童年生活的寂寞和小城人命运的悲惨,让她无法释怀。这“静谧”和 “详和”的背后,是寂寞的实质。
作为一个思想深邃、对人生有着深刻理解的进步女青年,萧红个人的情感生活却屡遭不幸和挫折,是一个被损害者。因而她 “被自己狭小的私生活圈子所束缚④”,不能和广阔的进行着生死搏斗的大天地融合在一起,造成了她苦闷而消沉的心境。她避讳这纷扰,她把现实生活那种冰冷的、灰暗的无法溢于言表的情绪深藏于内心之中,在作品中把自己超然于现实之外,追求一种 “无忧”的简单的生活,对小城人的悲喜表现出孩童般的冷观。
作品中的“我”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在被忽视的狭小世界里,什么问题都可以在祖父那里得到解决。“我”愿意念哪首诗就念哪首诗,愿意捉蜻蜓就捉蜻蜓,到杂货间愿意翻什么就翻什么,过着天真快乐的日子。偶尔祖父还会给她用火烧一只掉到井里的鸭子,享受难得的美味;赶上跳大神和唱戏、或办丧事的日子,“我”还会同来走亲戚的小孩子玩,到外面看一看更大的世界,看到大河和河的深不可测的那一边……至于谁家的马车掉进大泥坑,谁家的谁死了,谁家接回了“团圆媳妇”,谁家的谁生了病、跳了大神诸如此类种种生计,不需要 “我”去做什么,甚至于不用“我”去感到悲伤。由此,“我”也就在这或喜或悲的呼兰河小城的生活中,充当了“超然”于外的看客的角色,一切纷扰和“我” 无关。“我”的灵魂可以“超然” 于这小城人的生活:“我”可以在小城人关门睡觉以后看 “大昴星”怎样升上天空、蛙声四起;可以观察人们在放了河灯走后一盏一盏的河灯怎样被熄灭;也可以穿越时空感叹祖父死后、小主人逃亡后花园的荒凉景向。
然而我们却懂得,萧红的这种 “超然”,是一颗痛苦和孤寂的灵魂,对生活发出的无声呐喊。抑或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
萧红的童年是孤单的、寂寞的。在亲情方面,除了祖父,没人在乎她的存在,甚至遭人之嫌;呼兰河小城人的生活是悲惨的、麻木不仁的。萧红深感封建历史惰性的庞大和顽固,个人力量的邈小。萧红饱尝这半生带给她的痛苦和不幸,以至于无法自拔。于是萧红在小说中将 “我”的童年生活涂上“暖色调”,来温暖自己冰冷的心情;以孩童般无忧的“快乐”来衬托她灵魂的孤苦和思乡之情。
作品中描绘的 “我”的童年生活,是充满阳光和无限乐趣的。“我”家后花园春天的阳光是温暖的,“蜻蜓是金的,蚂蚱是绿的”,果树、榆树、白菜等植物一切都生机勃勃;“我”的童年生活是 “幸福”的,祖父是爱我的,“有二伯”尊“我”为小主人;生活中发生的事,在 “我”看来也特别有趣,大泥坑淹死猪就有猪肉吃;小团圆媳妇病了、死了就可以看跳大神、出殡;闯歪嘴子和王大姑娘竟然在磨房里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生完第二个竟死了等等。在这充满阳光、童趣和喧闹的生活中,“我”是快乐的,是充满笑声的;而在这写实般的描写中,“大人”们看到的却是生活中种种不堪的冷酷,是一颗孤寂的灵魂在舞蹈。这就是萧红在作品中所营造的效果,让人们在孩童的述说中,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总之,《呼兰河传》成了萧红的绝唱,似生命的挽歌,追忆 “温暖”的童年生活,聊以慰藉受伤的灵魂;抑或是为了忘却现实的动荡和纷扰,对故乡人死水般生活的一种悼念,字里行间流淌着对故园的脉脉深情。茅盾在 《〈呼兰河传〉序》中说,“对于生活曾经寄以美好的希望但又屡次‘幻灭'了的人,是寂寞的;对于自己的能力有自信,对于自己工作也有远大的计划,但是生活的苦酒却又使她颇为悒悒不能振作,而又因此感到苦闷焦躁的人,当然会加倍的寂寞;这样精神上寂寞的人一旦发觉了自己的生命之灯快将熄灭,因而一切都无从‘补救'的时候,那她的寂寞的悲哀恐怕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⑤”当时的萧红正是这样的境况。萧红的《呼兰河传》尤如一个走向死亡的人临终回头一瞥,本想找寻一种留恋,然而看到的还是满眼的绝望。萧红通过 《呼兰河传》所呈现给我们的,堪称那个时代独一无二的。
注 释:
①《知识链接》.呼兰河传[M].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9:9.
②③④⑤茅盾.《〈呼兰河传〉序》.呼兰河传 [M].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9:10~16.
[1]袁洪权.萧红的“寂寞”情结 [J].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2).
[2]汪洵.试论萧红小说〈呼兰河传〉的主题意蕴[J].云梦学刊,200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