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本中叙事空白的填充

2013-02-17 22:17涂年根
江西社会科学 2013年6期
关键词:叙事文语境想象

■涂年根

关于读者、作者、文本的关系,阐释学认为:作者不是文本意义的唯一来源,不能垄断文本意义的生产,文本不是作者思想的传声筒,而读者也不是文本意义的被动接受者。即读者和作者在叙事交流过程中是一种平等、合作的关系,他们共同参与文本意义生产。而读者参与文本意义生产的最重要途径就是对叙事空白的填充。纵观空白理论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空白理论对读者阐释的影响和意义上,很少谈到空白的填充问题。只有英伽登、伊瑟尔和斯滕伯格等人对此略有涉及。如,英伽登认为文本只是一种刚要性和图式性的作品,其中包含着许多的空白和未定点。文本的意义来源于读者的重建,而读者的重建过程就是填充空白和确定不定点的过程。伊瑟尔认为文本的意义是不确定的,意义产生于读者与文本的交流过程。而空白作为文本结构中的不确定因素,是引发并控制这一交流的基本结构。斯滕伯格在讨论圣经叙事的专著中提到了文本空白填充材料的六种来源。笔者认为空白填充是叙事交流的重要一环,对叙事交流的激发、展开和完成具有重要的意义,因此,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论述叙事空白的填充。

一、叙事空白填充的动力和原则

文本中的空白实际上是一种断点和裂缝。这种中断对读者有着非凡的吸引力。罗兰·巴特把文本分为可读的文本和可写的文本。根据这一区分,许多富有叙事空白的文本无疑属于一种可写的文本。同时,他在《文之悦》中提到:“身体的最动欲之区不就是衣衫的开裂处么……更确切地说:这忽隐忽现的展呈,令人目迷神离”。[1](P150)同样的道理,文本中那些未曾叙述出来的事件激起了读者强烈的求知欲和探索欲,在读者的脑海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念想。正是那些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事件的召唤才是读者进行空白填充的动力之源。例如,在威廉·布莱克的《爱的奥秘》中,抒情主人公将自己的深情直白地告诉了自己爱恋的人,遭到了拒绝,而一位路旁的行人却仅凭悄无声息的一声叹息就抱得美人归。从叙事的角度来分析,一声叹息中不包含任何特定事件,但又可以包含一切事件。包含一切美女可能想得到的温柔和浪漫。正如轻柔的微风不露声息却能吹动万物,一声叹息可以表达听众想要听到的一切温柔的耳语一样。一个叙事空白也能传达出无限可能的意义。遭遇叙事空白的读者的反应就像弗鲁德尼克所认为的那样:“当遇到带有叙事文这一文类标记,但看上去极不连贯、难以理解的叙事文本时,读者会想方设法将其解读成叙事文。他们会试图按照自然讲述、体验或目击叙事的方式来重新认识在文本里发现的东西;将不连贯的东西组合成最低程度的行动和事件结构。”[2](P34)根据弗鲁德尼克的理论,读者会将文本中所有的空白和断裂之处按照自己的理解连贯起来。对叙事空白的填充需要一定的动力,但这种动力也是在一定原则的驱使下发生的,因为中断本身也是一种连接,这种连接不同于普通的连接,它是一种超级的连接。

笔者认为读者在进行空白填充的时候应该遵循的基本原则,主要包括两个原则。

(一)开放性原则

读者决不是叙述本文意义传达过程的最后接受者,而是文本意义的共同创作者,“创作”着文本不同的意义,而空白的填充则是读者进行创作性阅读的主要途径。因为叙事空白是需要读者去推理和想象的地方,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和喜好为它们提供意义,也可以大力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充分运用自己的生活经验和语境知识,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对空白的意义进行揣度。将自己的体验、思想、观点和期待填进叙事空白并进一步纳入叙事文本中,从而达到对文本的个性化阐释。

众所周知,文本是特定语境条件下的产物,必然受到特定语境的影响。而作为特定语境产物的读者在阅读文本时也必定带有一定的期待和偏见。这两者在叙事交流中的互动和协调就是文本意义的生产过程。认知科学的研究成果表明,不同的认知主体具有不同的认知心理和期待视野。读者倾向于将那些符合自己心理图式的内容填入文本空白,而对于与自己的心理图式相矛盾的内容,即使符合空白填充的其他条件,读者会进行修正甚至是完全排斥。例如,学界关于詹姆斯《螺丝在拧紧》中,小男孩到底犯了什么过错而被学校开除这一谜团的争论从来就不曾停止过。对此,詹姆斯的解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什么绝对合适的错误,它和几十个其他的因素相关,有关各人的欣赏、思索和想象,完全根据欣赏者、批评者或读者的个人经验。我对自己说只需要使读者对于罪恶的想象更加强烈,他的经历,他的想象,他对孩子们的同情和对他们虚伪朋友的恐惧,会为他提供足够的细节。让读者自己去考虑这罪恶,这会免除作者任何软弱无力的详细说明。”[3]所以,叙事空白的填充必定是一个开放的过程。而对于文本中空白的填充和阐释,读者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读者依据文本和语境,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对文本空白进行填充和阐释。由于语境和读者的差异,对叙事空白的填充和阐释就会千差万别。

(二)语境依赖性原则

空白是在一定的语境下发生的,它与语境是紧密关联的。关联理论认为语境几乎可以囊括人类思维所涉及的任何现象如传统的社会、历史文化和政治地理背景,上下文语境和情景语境以及读者的认知心理。所有这些在话语理解过程中都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事实上,特定的语境是叙事空白产生的前提条件,正是在一定的语境条件下才形成了固定的叙事文本的语义结构,也才使空白的理解成为可能。因为读者本身也是特定语境的产物。因此,从根本上说,叙事空白的产生和填充都是语境作用的结果。由于叙事空白是一种能指的缺失,因此,它必须依靠已经叙述的事件和其他语境来传达其意义。

一个叙事文本无论多么完整,都必须要依靠语境才能被理解,因为叙事交流所交流的是意义,而语言只是表达意义的一种媒介,那些非语言的背景知识和语境都是传达意义的手段。读者在对叙事空白进行填充时必须从语境中搜索空白的意义,与文本中已叙部分共同构成对叙事文本的理解。当然,不同的语境使空白的意义出现了多种可能,这样,上下文语境对空白意义的解释就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它不仅使文本的意义形成一个整体,而且还把文本与外部语境联系起来。所以,一个连贯统一的文本不仅是文本内部意义的良好衔接,还包括文本与外部语境的衔接。在叙事空白的填充机制中,语境实际上起到了将空白的意义固定在一个相对稳定的位置上的“锚定”作用。在叙事空白中,体现意义的语言极少或没有,大量的意义要靠语境来呈现,因此,对空白的填充只能通过重建和还原语境的方式来实现。

总之,空白能指的缺失决定了它的强烈的语境依赖性。准确理解叙事空白在其语境中的隐性意义是理解空白的前提和关键。读者越能准确地还原文本的语境,就越能准确地理解空白。而如果读者偏离了文本的语境,就会导致对空白的误读和曲解。

二、影响叙事空白填充的因素

读者对叙事空白进行填充并不是随意的,他们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和制约,这主要从文本外部与文本内部两方面来分析。就文本外部而言,首先提到的是文化语境的制约。文化语境指的是作品诞生之时的政治、经济、历史、宗教、习俗等方面的思想意识。由于文本是一定的文化语境的产物,存在于作者、社会、文化、制度、宗教和习俗所形成的意义网络中。文本是一定的文化语境的体现和载体,其意义的生产并不仅仅取决于作者意图,也取决于文本与文本产生时的文化语境的相互作用。对于叙事空白而言,文化语境为这种空白的传达和填充提供了基础和先决条件。如果没有文化语境的指导和控制,那某些叙事中的“空”就无法被填充或被错误填充,造成误读。其次是文类规约的影响。任何文本都从属于某个特定的文类,对于我们研究的叙事文本而言,其主要的文类有小说、戏剧、诗歌。任何文类都有自己特定的规约,这些规约不仅指导作者的创作,而且影响读者的阐释和对空白的填充。事实上,读者在阅读文本时,首先要做的就是确定文本的文类归属,然后再用这一文类的规约来指导对文本空白的填充。因此,对读者而言,掌握各种文类规约对于顺利阐释文本,填充叙事空白无疑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当然,文类规约也具有历史性和不稳定性,对此读者要予以关注。

最后是文本规则的约束。叙事文本的逻辑和规则是读者在填充叙事空白时必须优先参考的依据。如果文本的逻辑和规则与其他规则发生矛盾时,应该以文本逻辑为准,而不能本末倒置。文本规则主要包括:故事的主旨,人物的性格,情节的衔接,氛围的一致等。如陈鸿的《长恨传》就可以看做是白居易的《长恨歌》一文的空白填充式改写。以《长恨传》中对《长恨歌》中贵妃之死的改写为例,我们可以发现,陈鸿对《长恨歌》的文本规则包括事件的排列,人物的塑造,故事的整体氛围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再看制约空白填充的内部因素,先从作者信息谈起,虽然新批评认为阅读文本时考虑作者的愿意必然会导致某种“意图谬误”。但作为文本创造者的作者对文本的控制和影响是不容忽视的。在文学作品中,作者当然寄寓了他的原意,任何一个作者总是要在他的作品中向人们说些什么,表达些什么。作者的生平和思想,作者对文本意义的解释和说明对文本空白的填充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当然,作者的信息必须要通过读者的理解、鉴别和阐释才有可能进入文本空白的填充过程中。其次是读者,读者在进行叙事空白填充时,需要发挥想象才能完成,因此读者的想象也是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叙事空白可以激发读者的想象力,使其在叙事接受时进行创造性想象。而读者为填充叙事断点所进行的想象也是自己的阅读期待的实现。读者为填充叙事断点所进行的想象既是开放的,也是有界限的。读者在对叙事断点进行填充的时候既要有创造性,又要有限定性;既不能过度想象,用毫无根据的信息来填充叙事断点;也不能想象不足,对叙事断点置之不理,甚至对文本已经明确给出的信息视而不见,人为地制造阐释断点,将自己意图强加于文本。因此,读者应该在尊重文本统一性和文本意图的基础上,把想象的内容纳入叙事文本的整体性的阐释配置中,确定它与其他事件信息的关系,将其准确定位,从而使叙事断点得到合理的想象和填充。

三、叙事空白填充的方法

读者填充叙事空白的活动主要是依据读者的想象力完成,这种填充有时是有意识的、主动的推理,有时是无意识自然而然生成的,当然,由于读者认知水平的不同,不同读者对同一个故事空白的填充也不同,同样,采用不同的填充方法,故事的叙事效果也不同,概括起来,叙事空白填充的方法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情节补充法

情节补充法指的是读者在故事情节的断裂和缺失之处加以推理和想象,生发出更为完善和丰富的故事情节,完成对空白的填充。如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故事的情节十分简单,基本上由一对男女的对话组成。对话围绕着某种“手术”展开。男子试图说服女孩去作这个“手术”,但女孩一直不想谈论这一话题。最后,这个叫吉格的女孩说她感到好极了。这个文本中的空白如此之多,以至于读者很难将其重建为一个故事。这个美国男人和吉格是什么关系?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男人为什么要苦苦劝说吉格去做人流手术?而吉格又为什么不愿谈论这个问题?她有何顾虑?他们的感情会有什么样的前途?未出生的孩子的命运又会怎样?读者在阅读文本时会产生很多相似的问题。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中认为,在这个简单的短篇小说中,人们可以从对话出发想象无数的故事:

男人已婚并强迫他的情人堕胎好对付他的妻子;他是单身汉,希望堕胎,因为他害怕把自己的生活复杂化;但是也可能这是一种无私的做法,预见到一个孩子会给姑娘带来的困难……至于姑娘呢?她可以为了情人同意堕胎;但也可能是她自己采取主动,随着堕胎的期限临近,她失去勇气。[4](P114)

作为一名读者的昆德拉仅仅利用文本中的几句简短的对话就推导和想象出无数个可能的故事。我们在阅读该文本时也可以利用文本中大量存在的叙事空白,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性构建出无数个五彩斑斓的故事世界。

(二)人物形象建构法

人物形象建构法指的是当叙述者对人物采用空白的方式予以叙述时,读者通过推理和想象构建和拓展人物的形象。如毛宗岗在《三国演义》第37回回评中提到:

不于有处写,正于无处写,此卷极写孔明,而篇中却无孔明。盖善写妙人者,不如(于)有处写,正于无处写。……不待接席言欢,而孔明之为孔明,于此领略过半矣![5](P245)

所谓的“不于有处写,正于无处写”指的是叙述者在描绘孔明时,并没有聚焦于孔明本人的音容笑貌,穿着打扮,举止谈吐;并不是从正面入手,详细叙述孔明如何有经天纬地之才,是怎样一个世外高人。而是聚焦于孔明之居、孔明之友、孔明之弟、孔明之丈人、孔明之题咏。读者根据文本所提供的这些信息,经过自己的推理,并参考自己记忆中有关高士和隐者的信息,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必然在自己的脑海中构建出一个远远超出其弟、其友、其丈人的一个智绝千古的孔明形象。这个形象必定是高大到读者的想象力所达到的最高点。

人物形象建构法的另外一种情形是,读者对故事世界中形象单薄的人物情有独钟,于是就利用文本已经提供的线索,对这个人物的形象加以拓展。关注这些不为其他读者所关注的小角色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如沙僧作为《西游记》取经中最不起眼的小角色总是被读者和观众所遗忘。有人甚至开玩笑地说,在电视剧《西游记》的所有剧集中,沙和尚只有两句台词。但有好事者就写出了一部《沙僧日记》将其记录在案。再有,《西游记》中的花果山众猴,在美猴王西去取经之后,他们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动人的故事?这些都可以成为读者进行空白填充的用武之地,任凭他们的想象力自由自在地驰骋。

(三)人物愿望满足法

所谓人物愿望的满足法指的是读者在填充叙事空白时对于文本中人物没有完成的愿望予以满足。如胡适就认为《西游记》的第八十一难(九十九回)未免太寒碜了,应该大大地改作,才衬得住一部大书。笔者理解胡适的意思是文本的一个巨大的空白没有被填充:唐僧师徒四人和白龙马都成圣了,他们的愿望都得到了实现,而对于那些西天路上被他们打死的妖魔鬼怪们来说,他们想吃唐僧肉的愿望还没有实现,也应该在文本中有所交代。因此,胡适在自己改编的《西游记》九十九回中,让这些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的冤魂都能吃到唐僧肉,喝到唐僧血,他们的愿望都得到了满足。这无疑是对《西游记》文本中叙事空白的一种绝妙填充。

综上所述,叙事空白的填充过程就是作者的叙事意图和读者的经验和意愿在文本空白处的相互作用,互相协调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作者希望将自己的意图加之读者,而读者也不甘于被动接受的地位,而是主动出击,明确提出自己的理解、思想、观点和愿望。正是两者的斗争和妥协使叙事文本的空白最终得到填充。当然,同一读者对同一文本空白的填充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而发生变化的。叙事空白填充最重要的价值就在于他使得作为一种中断的文本空白成为连接作者意图和读者经验的桥梁和纽带。我们知道叙事空白的填充实质上是对文本的一种再创造,是一种创作性阅读,对叙事交流的开展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叙事学家们在谈到叙事交流时,主要讨论的是作者的叙事意图如何去影响读者,以达到其叙事修辞的目的。而读者接受理论则着重强调读者在构建文本意义时的主体性和能动性。叙事空白填充的意义就在于他能将作者的意图和读者的经验结合起来,弥补叙事学家和接受理论学者两者的盲点。

[1](法)罗兰·巴特.文之悦[M].屠友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2]Monika Fludernik,Towards a“Natural”Narratology,London:Routledge, 1996.

[3]郑国锋,陈丽.《鸽翼》中的“空白”[J].国外文学,2008,(2).

[4](捷克)米兰·昆德拉.被背叛的遗嘱[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1995.

[5](明)罗贯中.三国演义[M].(清)毛宗岗,评.长沙:岳麓书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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