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伟
作为宋代主流的学术思想,理学及理学家的诗歌创作、诗学理论近年来受到较多的关注。但理学诗风概念的界定、理学诗风本身的流衍及其影响,均颇为丰富复杂;而在理学诗风盛行的时代,实已起反拨的声音,元灭宋之后,这种倾向尤为突出,这为我们观照理学和理学诗风提供了很好的视角,但同时也增加了此种复杂性。本文即欲对宋元之际理学诗风的形成,尤其是其所引发的相应的反拨的论说,作一梳理,就教于方家。
一
理学诗之所谓“击壤派”的名目,起于四库馆臣,胡云翼《宋诗研究》则把“理学家的诗”与“词人的诗”作为南宋“反江西诗派”而能自开生面的一个诗派特别提出[1](P136)。有学者更就“击壤派”之渊源流变进行了史的评述,以为“击壤派”源于邵雍《伊川击壤集》,其形成则在宋元之际数十年内,而与真德秀《文章正宗》、金履祥《濂洛风雅》的编定和刊行及理学自身的发展进程密切相关;至元代许衡、金履祥、王柏及明代陈献章、王慎中、唐顺之诸人,则其流衍而已。所论亦承《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之说而别有发挥。
一时风气,是否遽以“派”目之,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对于理学诗风,我们可从以下两方面进行认识:一方面,虽是理学家所作,但不完全是理学诗风之诗,邵雍《伊川击壤集》相当一部分并不是“诗源心造化,笔发性园林”的语录之压韵者;魏了翁实是南宋中后期为数不多的诗学老杜而可得其格调神理者;金履祥七古则全承李贺作涤荡跳脱之调,更不用说诗文造诣绝高的朱熹,更非“击壤”所能拘限。但另一方面,理学诗也确实是宋元之际一种普遍的风气,如刘克庄《跋恕斋诗存稿》所言:“近世贵理学而贱诗,间有篇咏,率是语录、讲义之压韵者耳。”[2]这不仅表现在以理学自命的人在做理学诗,也表现在一大批以诗名称世的人,亦不免染此习气。《濂洛风雅》所收曾几、吕本中、杨万里、赵蕃亦皆诗家巨擘,一时风气,于此可见端倪。钱钟书《谈艺录》论道学诗颇多,称其谓“此乃南宋之天行时气病也”[3](P405),妙语诚可以解颐,而就事论事,其时道学之诗与诗人之诗,至少就作者本身而言,似乎也并不像《四库提要》所说的“千秋楚越”,泾渭分明。
二
关于理学诗风的形成,在祝尚书的文章中,论列已多。这里强调两点,其一,理学诗风可以溯源至邵雍《击壤集》,但对于理学诗风真正起极大推动作用的恐怕还是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其二,以朱熹《感兴诗》为代表的理学诗之所以能够引起很大的反响,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感兴》一类的诗对于理学后学之传习修道起到了指示门径的作用,至于后来理学诗流于虚声影响,是缘于理学定于一尊后,后学以此作势利名声之求,却是朱熹所不能任其责的。
朱熹少好诗,诗名颇盛,以至于胡铨等以“诗人”的名义加以荐举,引起朱熹的戒惧,但是仍然未能废诗[4](P112)。一方面诗是朱熹衷心所好,另一方面作为理学家,朱熹也希望以义理之学来规范诗,他以后所做的诗也确实逐渐开始向理学诗转变。事实上,被荐举前,朱熹与张栻等即有《南岳酬唱集》,张栻赠诗云:“遗经得绎,心事两绸缪。超然会太极,眼底无全牛。”朱熹答云:“昔我抱冰炭,从君识乾坤。始知太极蕴,要妙难明论。谓有宁有迹,谓无复何存。惟兹酬酢处,特达见本根。万化从此流,千圣同兹源。旷然摸远御,惕若初不凡。”这些已经是理学诗的格调。所以,理学诗风的流衍,与理学中人彼此的唱和酬答也有着密切的关系。
此后,乾道八年(1172)朱熹在《斋居感兴二十首》(自序)中提到的“虽近乏世用”,“然亦恨其不精于理,而自托于仙佛之间以为高也”等,仍然是理学家的声音,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朱熹欲借此匡正义理,与同道切磋砥砺的意味。此外,如他在一首诗题中所说的“顷以多言害道不作诗两日读大学诚意章有感至日之朝起书此以自箴盖不得已而言云”[5](P85)的体道有得、不得不发的诗;触物有感、动合义理的诗,如《云谷二十六咏》、《云谷杂诗二十首》、《观书有感二首》等以及同志友朋酬唱砥砺证道的诗,如前面提到的《南岳酬唱集》等,都属于理学诗的范畴,其中多为五言古体,远承陶渊明、陈子昂、韦应物,义理则一出于正。而这正是其《答巩仲至第四书》中于虞廷击壤、《诗经》之后,所提倡的第二等诗[6](P3336—3339)。
翁方纲这样评价朱熹《感兴诗》:“朱子《斋居感兴二十首》,于陈伯玉采其菁华,剪其枝叶,更无论阮嗣宗矣。作诗必从正道,立定根基,方可印证千条万派耳。”他在称引了朱熹《次陆子静韵》“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的诗句后说:“朱子诗自以此种为正脉,曾从道中流露也。”[7]这也可以作为朱熹艺术水平较好的理学诗的总体评价。实际上,也就是这样体道有得,深于理致而不堕于理窟的诗作奠定了理学诗成为一时风气的基础。
朱熹《斋居感兴二十首》在南宋中后期影响极大,岳珂《桯史》“晦庵感兴诗”条言:
朱晦翁既以道学倡天下,涵造义理,言无虚文。少喜作诗,晚年居建安,乃作《斋居感兴二十篇》,以反其习,自序其意,断断乎皆有益于学,而非风云月露之词也。[8]
这段文字是岳珂与同乡蔡元思(念成)诵《斋居感兴二十首》后的札记,他认为朱熹的这些诗与“少喜作诗”时的诗不同,是“断断乎皆有益于学,而非风云月露之词”的诗。他在引述了朱熹自序和这20首诗之后说:“(《感兴诗》)习驰骋今古,剟华反实,斯可谓志之所存者。其中二篇,论二氏之学,犹若有轻重有无之辨,晚学恨不得撰杖履以质疑焉。”他是把《感兴诗》当作修习义理的程课,与《近思录》等量齐观了。宋末元初的王柏《朱子诗选跋》言:
首卷虽先生手自删,取名《牧斋净稿》,然实少年之作也。今观《远游》一篇,已见其规橅之大,立志之坚,既有以开拓其学问之基矣。其次卷则自同安既归,受业于延平之后,时年二十有八。自是往返七年,豁然融会贯通,然寄兴于吟咏之际,亦往往推原本跟,阐究微渺,一归于义理之正,净洗诗人嘲弄轻浮之习,其《挽延平》时年三十有四诵其本本存存之句,亦可验其传河洛之心矣。《南岳酬唱》实乾道丁亥时,年三十有七。《斋居感兴二十首》,其壬辰癸巳之间乎,凡篇中所述,皆道之大源,事之大义,前人累千万言而不能仿佛者,今以五言约之此,又诗之最精者。真所谓自然之奇宝。[9]
王柏笃奉朱熹之学,其《诗疑》删“淫诗”以合“思无邪”的诗旨,实则是对朱熹《诗》学观念的极度推衍。朱熹的这部诗选《宋史·艺文志》没有著录,可能入元已经亡佚。王柏以知人论世的方法,为朱熹诗大致做了系年,又以此推求其义理。这也正是他们解经的观念和方法,只是与朱熹相去尚近,推求不至于离开事实太远。其诗歌标准则是“寄兴于吟咏之际”,“推原本跟,阐究微渺,一归于义理之正,净洗诗人嘲弄轻浮之习”。但理学后学诗学素养及于理学体会之亲切,均与朱熹相去太远,所以理学诗就只能成为“语录、讲义之压韵者”了。
理宗朝,理学定于一尊,至宋末,理学诗风乃衍成风气。虞集《玉井樵唱集序》云:“当先宋之季年,谈义理者以讲说为诗,事科举者以程文为诗。”[10]“事科举者以程文为诗”,入元后形成元初诗坛上的所谓“时文故习”;“谈义理者以讲说为诗”则衍成理学诗风。这种“天行时气病”入元依然流行,尤以南宋遗民为甚。纪昀《瀛奎律髓刊误序》斥方回论诗“三弊”,其二即为“攀附洛、闽之道学”,其诗亦多道学语,此外见于熊禾《勿轩集》、陈著《本堂集》等别集之道学诗亦层见叠出。
如果说方回、陈著、熊禾诸人或以理学自命,或以讲学闻名而学有渊源,那么,王义山以诗事为“吾学”[11],其文集中理学诗却并不少见。
卫宗武《理学》诗述理学源流,及无极太极、性命理道,几乎是一部具体而微的《伊洛渊源录》:
寥寥二千岁,道统几欲坠。濂洛暨关中,浚源接洙泗。乾淳诸大儒,流派何以异。无极而太极,性命发其秘。先天而后天,理道稽其致。[12]
卫宗武亦诗承江湖余习而留意词翰者,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盖理学洐至宋末暨元初,几成禅家之所谓“口头禅”,机锋解悟,触处而发,已不以为意了。
三
值得注意的是,在理学极为盛行的时候,已经起了反拨的声音。这种反拨主要来自于浙东学派,确切地说是与浙东史学关系密切的叶适及其后学。叶适被认为吕祖谦、薛季宣、陈傅良浙东事功之学向朱熹之学靠拢、转向的一个关键人物。全祖望在《宋元学案·水心学案序录》中说:
水心较止斋又稍晚出,其学始同而终异。永嘉功利之学,至水心始一洗之……咸淳诸老既歿,学术之会,总为朱、陆二派,而水心龂龂其间,遂称鼎足,然水心工文,流于辞章。[13](P1736)
这也是全祖望于永嘉学案之外别立水心学案的原因,所以,他在叶适生平之后特别加了一段按语:“祖望谨案:许及之、雷孝友之劾先生也,当时无以为然者。自方回始据之以抵先生,其意特以先生论学有所异同于朱子,遂拾小人之说以毁之。《宋史》亦不复白其诬。予续修《学案》,始别为立传,而特详其事迹以明之。”[13](P1743)
不过,叶适之学格局极大,其于文学的见解与朱熹不同,同时也无意对文学严加规范。钱基博于叶适诗文渊源有很好的梳理,称其:“藻思英发,其为诗文原本唐人,文则偶必错奇,得韩、柳之意,不如欧、苏之条达疏畅,一往不返。诗亦疏不害妍,则李杜之遗;不如黄陈之生犷拗蹇,披猖失谐,似欲力复古调,不逐时贤后尘。”[14](P523)则叶适的文学也如他的学术,取径颇广,而有所树立。叶适之后,于晚宋诗坛影响最大的是刘克庄。《宋元学案》将刘克庄归入林光朝“艾轩学案”和真德秀“西山学案”,而未入叶适“水心学案”,这可能是因为《宋元学案》重在学术渊源,文学并不在考量范围之内(叶适极力提携的“永嘉四灵”也未入水心学案)。但事实上,刘克庄精于史学,与叶适消息暗通,学术倾向上也颇近于叶适,而有较为宏大融通的学术旨趣,只是刘克庄于理学流弊体会得更清楚,所以其于理学末学的诋诃也更严厉;至于文学,叶适于刘克庄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刘克庄《黄孝迈长短句》引叶适语云,郭绍虞认为刘克庄之于诗,受到林光朝的影响,又受叶适的赏识,故能“以道学家而兼诗人”[15](P77),所见极明。故刘克庄亦有“理学兴而诗律坏”的感慨[16]。
宋亡之后,元代士人于理学诗的批驳见于言论者,更多、更严厉,也更能切中肯綮。这与元初科举废止,理学不再成为仕进之途有关;也与入元士人对理学所作的普遍的反思有关。
舒岳祥、戴表元皆浙东天台人,是宋末少有的科举之士而能诗者。袁桷《李景山鸠巢编后序》叙述“近世”诗歌风貌云:
先生讳表元,字帅初……失仕归剡,遂俾桷事先生,始尽弃声律文字,力言宋百五十年理学兴而文艺绝。[17]
戴表元所谓“理学兴而文艺绝”的言论,另见于《方使君诗序》、《张仲实诗序》、《陈晦父诗序》等,他入于《宋元学案》中王应麟的“深宁学案”,全祖望在序录中说:
祖望谨案:四明之学多陆氏,深宁之父亦师史独善以接陆学。而深宁绍其家训,又从王子文以接朱氏,从楼迂斋以接吕氏。又尝与汤东涧游,东涧亦兼治朱、吕、陆之学也。和齐斟酌,不名一师。《宋史》但夸其辞业之盛,予其微嫌于深宁者,正以其辞科习气未尽耳。[18](P2856)
王应麟折中于朱熹、陆九渊、吕祖谦之学,“和齐斟酌,不名一师”,其史学尤为精深,“王门首座”胡三省即以史学著称[18](P2870),而其“辞科习气未尽”也颇有浙东学术的流风余韵。引文中王子文即王(?——1260年),子文其字,浙东金华人,《宋史》有传,与刘克庄、戴表元均有交谊,亦为本学术,隆师友,且诗“粹美无疵”识见通达之士[19]。
舒岳祥列入《宋元学案》的“水心学案”,水心学案“吴氏门人”部分称舒岳祥:“受文法于吴荆溪 (吴子良——著者按),荆溪序其集,以‘异禀灵识’称之。宋亡,避地四明之奉化,与戴表元友善。所著有《史述》、《汉砭》、《补史家录》、《荪野稿》、《避地稿》、《篆畦稿》、《蝶轩稿》、《梧竹里稿》、《三史纂言谈丛》,又有《丛续》、《丛残》、《丛肆》、《昔游录》、《深衣图说》,共二百二十卷,通曰《阆风集》,今多不传。然自水心传于筼窗,以至荆溪,文胜于学,阆风则但以文著矣。”[13](P1825)叶适以下,从陈耆卿(筼窗)至舒岳祥渐“流于文辞”,但即以舒岳祥而言,其著述见于著录者,史学尤为大宗,可见其渊源所自。戴表元亦师事舒岳祥,《宋元学案》称:“时同郡王厚斋、天台舒阆风并以文章师表一世,先生皆受业焉。至元、大德间,东南以文章大家名者,唯先生而已。”[18](P2875)均与浙东学术有着密切的关联。
袁桷师事舒岳祥、戴表元,以史学称世,亦可谓承浙东史学之绪余,有以接中原故国文献。其于理学之坏诗,诋诃颇多:
近世言诗家颇辈出,凌厉极致,止于精丽,视建安、黄初诸子作,已愦愦不复省,钩英掇妍,刻画眉目,而形干离脱,不可支辅。其间凡偶拙近者,率悻悻直致,弃万物之比兴,谓道由是显,六艺之旨阙如也。[17]
所谓“凌厉极致”盖指“江西”末流粗豪一路,“精丽”云云指“四灵”、“江湖”晚唐习气。而“凡偶拙近”、“谓道由是显”云云,则是指理学一脉而言。理学家的诗,或理与情融,道与境会,确可写出极富“理趣”的诗。但大多数的理学家,直以理入诗,率口肆心,直白无文,如“禅家偈子”,适成理障,这就是袁桷所说的“直致”,“弃万物之比兴”,“六艺之旨阙如也”。袁桷在《乐侍郎诗集序》中又尝专论理学,其中,“大率以模写宛曲为非道”即是“弃万物之比兴”,即是“直致”。“错冗猥俚”即是“凡偶拙近”,袁桷诗学承舒岳祥、戴表元而来,于理学诗之弊端看得是很清楚的。
舒岳祥、戴表元师表东南学术文章,袁桷在大德初年北上大都入翰林国史院后,于元代诗文嬗变也有重要影响,顾嗣立《寒厅诗话》论及元诗流变言:“元诗承宋金之季,西北倡自元遗山,而赫陵川、刘静修之徒继之,至中统、至元而大盛,然粗豪之习时所不免。东南倡自赵松雪,而袁清容、邓善之、贡云林辈从而和之,而诗学为之一变。”[20]此外,对于元代文学包括诗学有着重要影响的方凤、谢翱、吴思齐、吴景昌以及柳贯、吴莱、黄溍等皆入《宋元学案》“龙川学案”,亦与浙东学术有着深切渊源。可以说,对于理学诗风的批驳宋末直迄元初,以浙东事功一脉所发最为激烈,也最为持久。其于宋元之际诗风影响最大,也在事实上奠定了元代诗学的基础。
四
元代对于理学诗风的反思和调整,不只来自于有着浙东学术背景的文人,也来自于朱熹理学的内部。学宗朱熹者,固然也有严承朱熹诗学者如程端礼等[21]。以吴澄为代表,也有对理学诗风作折中拨正之论的。在《张达善文集序》中,吴澄对儒者之文进行了辩解:
朱子祖述周、程、张、邵,而辞莫有同者焉,谁谓儒者之文不文人若哉。彼文人善于诋诃,以为洛学兴而文坏。夫朱子之学不在于文,而未尝不力于文也……韩、柳、欧、曾之规矩也,陶、谢、陈、李之律吕也。律之、吕之、规之、矩之,而非陶、非谢、非陈、非李、非韩、非柳、非欧、非曾,是岂区区剽掠掇拾者,而犹有诋诃者乎?[22]
这固然是对儒者之文的辩驳,但其辩驳的理由却是立足于文本身,所谓“朱子之学不在于文,而未尝不力于文也”;同样吴澄对于文人的批驳,也只是指摘其剽窃模拟,而没有重拾道学家“作文害道”的老话头,因此就其趋向而言,其实是重文而调和文道,却不是以道来贬低或者规范文[23]。
这其实是元初理学家的普遍倾向。金履祥所编订的《濂洛风雅》,被后来学者当作是“击壤派”诗歌之渊薮,这个看法或失之于偏颇。金履祥见于《宋元学案》“北山四先生学案”,但其治学有独自树立之处,全祖望言:
勉斋之传,得金华而益昌,说者谓北山绝似和靖,鲁斋绝似上蔡,而金文安公尤为明达体用之儒,浙学之中兴也。[18](P2725)
盖金履祥于学无所不究,宋季国势阽危之时,独进奇策,请以舟师由海道直趋燕、蓟,以解襄、樊之围。其叙洋岛险易,历历有据,时不能用。金履祥的计议是否能够施行,且做别议,要之其迥出于一般腐儒之上,这就是全祖望所说的“尤为明达体用之儒”,这是时代给他的刺激而在学术上的反映。他在义理上与朱熹也不无抵牾,这与乃师黄震之谨守朱学也颇异其趣了[18](P2737-2738)。所以,其于诗学其实也无特别的偏见和执著,从《濂洛风雅》选诗的情况看,选诗体例仍然可以看到真德秀《文章正宗》的影响,重古体、重乐府,但就入选的诗人和诗作而言,如前所述,金履祥选入很多理学气味不重的诗人,甚至一些颇受理学家排斥,包括被诋为朱熹作诗害道的诗人如赵蕃等的诗作;曾几为宋室南渡后出入理学、诗派的诗家巨擘,但《濂洛风雅》选入的曾几的诗中,如《长淮有感》、《夏夜闻雨》、《寄许子礼》、《食笋》等,都不是语录讲义之押韵者,而《长淮有感》等所寄予的黍离麦秀之悲,正曲折反映了金氏故国之情。假如与方回《瀛奎律髓》做一比较,这一点会体现得更加清楚。《瀛奎律髓》被纪昀讥为“攀附道学”,方回把一些工诗的理学家如朱熹纳入江西诗派的法统。两者比较,可以认为,金履祥站在理学家的角度对诗做了包容,而方回则以“攀附道学”的方式从诗的角度,融通了理学家。他们从不同的角度,体现了元初诗学融通调和的理论旨趣。论者论及元诗,多言其“宗唐得古”的风气,此种风气固然是在对江湖诗风、江西诗派全面反思的基础上的选择,也是对理学诗风全面反思基础上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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