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宇
(通化师范学院外语学院,吉林通化134002)
惯用语是各个民族在特有的文化背景下,经过长期使用而逐渐丰富发展起来的。并且,就某一种语义表达而言,如果使用相同或者相似的表达形式,能够说明人们对于某种事物的认知产生了共鸣。相反,如果使用的表达形式不同,某种程度上可以反映出人们所处的生活环境或者文化氛围的不同。因此,关于中日惯用语的对比研究不仅可以考察各自的语言形式特点,而且能够发现隐藏在语言背后的社会、文化、心理等诸方面问题。
汉语中的“惯用语”在日语中通常被叫做“惯用句”,为了方便起见,本文把日语中的“惯用句”也称作“惯用语”。
(1)汉语惯用语的定义。关于汉语中的惯用语在《应用汉语词典》中是这样解释的:“由定型词组构成的一种熟语,已超越字面含义,而具有一种入木三分的表现力。”[1]例如,“吃闭门羹”(《云仙杂记》)、“借东风”(《三国演义》)、“破天荒”(《北梦琐言》)。
(2)日语惯用语的定义。关于日语中的惯用语在『大辞林』(第二版)中是这样定义的:「慣用句は二語以上が結合し、その全体が一つの意味を表すようになって固定したも」[2](惯用语是由两个以上的词语组成,并且作为一个整体来表示某种意思的一种固定的语言形式。)。例如,「油を売闲聊)、(卖力气)、(听腻)[3]
(1)汉语惯用语的特点。第一,构成的多样性。汉语惯用语的构成是千变万化的。从形式来看一般以三个字为主。例如,“母老虎”、“撂挑子”等。当然四个字、五个字、六个字,甚至字数更多的也有。例如,“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等。但就韵律而言惯用语并不像成语那样字与字有规律地排列在一起,而是自由组合的。第二,非固定性。在固定性方面,惯用语比成语灵活,部分惯用语是可以改变构成成分的。例如,“脚踩两只船→脚踏两只船”(换字)、“碰钉子→碰软钉子”(加字)、“唱高调→高调好唱“(颠倒顺序)等。第三,语义表达的形象性。惯用语并不是用抽象的语言来说明事实或者讲道理的,而它的大多数则是通过采用比喻、夸张等修辞手法形象地解释说明某一个事实或者某一个道理的。例如,“空头支票”(比喻不准备实现的诺言)、“乱点鸳鸯谱”(形容瞎指挥,胡乱凑合)、“摸着石头过河”(比喻在实践中摸索着前进)等。第四,口语色彩浓厚。惯用语通常在口语中使用,因此具有明显的口语色彩。而且大多数惯用语是用极其普通的事物作为喻体来表示抽象的意义。另外,惯用语的口语性特点与该地方的方言也是密切相关的。人们使用某种特有的方言进行交流的时候,该方言也会自然而然渗透到惯用语中,进而影响惯用语的使用。例如,在靖江方言里,“咬耳朵”,不但指“凑到别人耳边小声说话”[4],还指“打招呼、通关系”。
(2)日语惯用语的特点。日语惯用语是日语中常用的一种表达方式,是日本人在漫长的语言文化中逐渐创造并发展起来的。日语惯用语不仅在表达方式上生动、活泼,而且也非常形象地反映出日本人的思维方式及生活情趣。日语惯用语在意义上相当于一个词或者大于词的语言单位。在结构上有词组和句子两种形式,一般是由两个以上的实词构成,并且词与词之间的关系非常固定,这点与汉语惯用语是不同的。
(1)汉语惯用语的分类。《汉语熟语学》一书中提到可以从“语义表达”和“语法”两个方面对汉语惯用语进行分类。[5]吕冀平、戴昭铭、张家骅在《惯用语的划界和释义问题》一文中也指出:“惯用语是一个内部情况极其复杂的词汇单位,适当的再分类是十分必要的。不同的需要,不同的角度,就要求有不同的分类。可以按词类属性分,也可按内部结构关系分,……我们认为,大多数惯用语的转义是通过比喻、借代、夸张三种修辞手法形成的。……按此分类是较好的办法。”[6]由此可见,汉语中从语法角度对惯用语进行分类是比较普遍的。
(2)日语惯用语的分类。关于日语惯用语的分类问题宫地裕在『慣用句の意味と用法』中把惯用语分为“词组成语惯用语”和“比喻惯用语”两类。[7]其中与一般的惯用语相比仅仅是词组结构紧凑的称作“词组成语惯用语”,而那些不仅仅词组结合度高,而且具有明显的比喻意义的惯用语则叫做“比喻惯用语”。另外,永野贤在『国語学辞典』中把惯用语分为三种:第一种是仅仅从其构成要素的意思上无法理解其整个句子的意思,即原来的意思被扩大、转用或用于比喻而固定下来的惯用语。例如,「元も子もない」(鸡飞蛋打)。第二种是其构成要素词只与某个词结合使用的惯用语。例如,「悦に入る」(得意、喜悦)。第三种是按照一般的语法和逻辑无法理解的惯用语。例如,「無理からぬ」(合乎道理)。[8]由此可见,日语中的惯用语是从构成和语法两个角度进行分类的。
身体器官是人类感知外部世界的源泉,同时也是人类最为熟悉的存在形式。所以说与身体器官有关的语言表达形式是与人类最基本的、最质朴的心理、感情和思维方式密切相关的。人类在感知外部世界的过程中,有时候认识是一致的;然而由于受到本民族文化、历史等因素的影响,有时候认识往往也会产生差异。下面就从分类以及语言形式和语义表达对应关系两方面对中日身体词汇惯用语进行具体的对比分析,尝试说明其各自的特点。
国内关于汉语惯用语的研究,一直以来都是把惯用语与熟语的其它成员进行比较,分析其构成是属于主谓式还是动宾式;或者是用字典的形式把惯用语罗列出来解释说明其意思。可以说尽管做了一些关于惯用语的研究,但是总体来看还不够细化,尤其是把身体词汇惯用语作为一个类别,系统地对其进行研究的更是少之又少。即便如此,在汉语中却存在着大量与身体词汇有关的惯用语。与之相反,在日本很多学者对日语身体词汇惯用语倾注了大量的精力,不管是量的方面还是质的方面都取得了不菲的成绩。例如:星野命在『身体語表現』中,列举出关于身体词汇的全部惯用表述,并且按照意思进行了分类。[9]在『五感の言葉』中,内存直也认为人类是通过五种感觉器官感知事物的,所以他用“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这五个方面来解释说明和身体词汇有关的惯用语表达形式。[10]另外,中村明在『慣用句と比喩表現』中,把研究的重点集中在惯用语意思的抽象化程度和比喻的关系上,并以此把身体词汇惯用语分成11类。[11]小野米一在『身体語彙含日本語慣用句——中国語·英語対照通中,从人类各个身体部位的特征出发来把握身体词汇惯用语的意思。[12]
大多数中国学者比较重视从语法角度分析汉语中的身体词汇惯用语,而对于分类问题关注的并不多。与之相反,日本学者对于日语中的身体词汇惯用语的分类问题却予以了极大的重视,这是由于中国人和日本人对于惯用语分类问题的思维方式不同而造成的。中国人善于从整体上把握某一种语言现象,而日本人则喜欢把某种语言现象细化。
仅以身体词汇中最具有代表的“口”为中心,通过其语言形式和语义表达对应关系的比较,以此来考察中日两国的身体词汇惯用语对本国人民的心理以及思维方式的影响。
《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和『広辞苑』(第五版)中均指出:“口”是人和动物摄取食物的器官,而且也是人类发音的器官。根据这个解释,作为人类身体部位的“口”来说,最基本的意思就是人类的“摄取食物的器官”和“语言器官”。所以含有“口”的惯用语在使用的过程中最主要的意思也是这两个。另外,无论是在汉语中还是日语中都有“嘴”这个字,并且意思也同“口”大体一致,所以本文也对包含“嘴”的中日惯用语进行研究。含有“口”的中日惯用语在语言形式和语义表达的对应关系方面具体表现如下:
(1)语言形式一致,语义表达也一致。
他在方丹面前狠狠地夸下海口,只要她想看的书,只要天底下有的书,他都能给他借来。
(张海迪《轮椅上的梦》)
以上两个惯用语都属于动词型惯用语,而且无论是在意思上还是形式上都是一致的。实际上“海口”和「大きな口」不是指“大的口”的意思,而是指“大话,不切实际的话”。从整体上来看,这两个惯用语都是指“说大话”的意思。
其中自然有古典,为黄口小儿所不知。(鲁迅《华盖集续编·古书与白话》)
在这两个惯用语中,汉语的“黄口”本来的意思是“雏鸟的嘴”,所以“黄口小儿”是“用来讥讽无知的年轻人”。日语的「嘴」的发音是」,它的意思是“鸟类的嘴,长且坚硬”。「嘴が黄色」是用来比喻“某人年轻没有经验”。在个意义上中日两种语言是基本一致的。
(2)语言形式不一致,语义表达一致。
夫人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施耐庵《水浒传》二四)
这两个惯用语在“说的事情和想的事情是不一致的”这个意思层面是完全相同的。但是,中国人认为“心”是思考问题的地方,而以前日本人则认为“腹”是思考问题的地方,所以这两个惯用语的语言形式不同。不过中日两国对于惯用语中所描述的人或者行为均持有批评的态度。不同的是汉语中有很多惯用语可以用来表示“说的事情和想的事情是不一致的”,而日语中虽然也存在这样的惯用语,但是就数量和程度而言远远不如汉语。
丫头撅起了嘴,嘴能挂油瓶儿,赌气把许百媚的被褥扔到墙角……(刘绍堂《荆钗》)
汉语是运用修辞的手法来表示生气的意思。与之不同,日语则是更加直接地、具体地描述生气时嘴的状态。具体来说,汉语中是采用“嘴上挂油瓶”这种幽默的表达方式,而日语则是直接用「口を尖らせる」来表示“嘴突起时一脸不满”的表情。另外,在汉语中“嘴上挂油瓶”还可以根据句子的意思进行适当的换字,改变成例句中的“嘴能挂油瓶”的语言表达形式,而这种现象在日语中是不允许的。
(3)语言形式一致,语义表达不一致。
现在国民党统治区有的一些,沧海一粟,而且方法不合民众口味,神气和民众隔膜,必须切实地改一改。(《毛泽东选集第二卷》)
这两个惯用语的语言形式完全一致,二者的基本意思都是“符合饮食的喜好”。但是汉语的惯用语除了具有这个基本意思以外,还用来表示“与某人的希望或者习惯相吻合”的意思,这点与日语相比意思发生了扩张。另外,在具体表达的时候汉语中还经常使用“合~口味”或者是“合~的口味”的形式,而在日语中原封不动的使用「口合」这种语言形式是比较常见的。
从以上的分析结果来看,汉语和日语中含有“口”的惯用语在使用的时候大多数使用的是口的“语言机能”这个意思,而与“食物摄取机能“意思相关的惯用语在中日两种语言中都是比较少见的。因此,从语言表达角度来看,中日两国在日常生活中对于“口”这个身体器官的认知方式大体是一致的,但也并不完全相同。有些惯用语的意思在汉语中语义发生了扩张(例如,“合口味”),而日语则保持语义不变。
通过上述关于含有“口”的身体词汇惯用语的对比研究发现:首先,汉语和日语中存在着语言形式和语义表达均一致的身体词汇惯用语。这说明中日两国对于身体器官的认知方式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并且对于某些身体词汇惯用语的思维模式也是相同的,所以在具体使用过程中汉语和日语采用相同的语言表达形式。其次,语言形式不一致,语义表达一致的惯用语也是存在的。这类中日身体词汇惯用语所表达的意思几乎相同,但是语言形式却不一致。汉语惯用语多采用比喻、夸张等修辞手法生动形象地传达某种意思;而日语惯用语则通过对身体部位的具体动作和状态的描写来表示某种意思。最后,汉语和日语中也存在语言形式一致,但是语义表达不一致的身体词汇惯用语。在这类惯用语中汉语惯用语是通过对身体部位状态的描写,表示人类极其复杂的心理活动,某种程度上语义发生了扩张;而日语惯用语大多数是原封不动地通过字面的表述来表示该惯用语的意思。
另外,在汉语中身体词汇惯用语的语言形式并不是固定的,它们可以根据具体情况适当地加字、换字或者改字。可以说在语言形式的固定性方面汉语不如日语,但是在语义表达方面却比日语更加宽泛。与之相反,日语中的身体词汇惯用语的语言形式通常是非常固定的,而且大多数的惯用语是通过细致地描写某个具体动作或状态来传达某种感情或者表示某种意思的。这是由于日本人的民族性格所决定的。具体来说,在日常生活中日本人非常善于观察事物,并且对于该事物的描写是极其细致入微的。
总的来说,中日身体词汇惯用语存在差异是惯用语在各自的形成过程中受到本民族的文化、社会风俗、思维方式影响的结果。所以,关于中日身体词汇惯用语的对比研究不仅可以了解各自语言形式的特点,还可以窥探出该民族的语言文化、认知模式以及风俗习惯。
[1] 郭良夫.应用汉语词典[Z]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213.
[2] 松村明.大辞林(第二版)[Z] .東京:三省堂,1995:424.
[3] 新村出.広辞苑(第五版)[Z] .东京:岩波書店,1998.
[4] 李行健.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二版)[Z] .北京:外语教育与研究出版社语文出版社,2010.
[5] 孙维张.汉语熟语学[M] .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89.
[6] 吕冀平,戴昭铭,张家骅.惯用语的划界和释义问题[J] .中国语文,1987(06):79.
[7] 宮地裕.慣用句の意味と用法[M] .明治書院,1982.
[8] 永野賢.国語学辞典[Z] .東京堂,1979.
[9] 星野命.身体語彙による表現[J] .大修館,1976.
[10] 内村直也.五感の言葉[M] .PHP研究所,1980.
[11] 中村明.慣用句と比喩表現[M] .明治書院,1985.
[12] 小野米一.身体語彙を含む日本語の慣用句—中国語·英語との対照を通じて[J] .鳴門教育大学語文と教育,1999(13).
[13]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Z]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