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将”动词词性的虚化过程①

2013-02-04 03:34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中心语动宾用例

柴 淼

(黑龙江大学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150080)

随着语法化进程的加快,有些动词由于动词词性较弱、结构化形式加强等原因逐步被虚化为介词。“将”的虚化过程是其中较为具有代表性的。这一过程既伴随着语义层面的认识,又具有句法结构上的演变。对“将”动词词性虚化过程的分析有助于理解同类动词虚化因由。以下将对“将”所处各个时期的词性特征进行描写进而对“将”动词词性虚化原因进行说明。

一、对古代汉语中“将”词性特征的描写

“将”本为实义动词,有“扶持、带领”[1]之义,为二价动词。王力(1989)提出“处置式”结构后,“将”这一动词逐渐虚化为介词的过程开始成为学者们的研究重点。上古至唐宋前,“将”主要用为实义动词,作用是连接一个名词性成分构成述宾结构,句式结构通常为“将+名词”。此结构与另一述宾结构构成连动式。“将(V1)”的宾语在语义角色上通常为受事、工具、方式、材料等。

截取其牙,将二牙来。(《六度经集》卷第四)

(施事)+V1+受事

妻临去,将刀截岩发而走。(《洛阳伽蓝记》 卷四)

(施事)+V1+工具+V2+受事

民将牛酒作礼,县令以牛系幡柱,屏除形像,铺设床坐,于堂上接宾。(《颜氏家训》 归心第十六)

施事+V1+材料+V2+受事

吾以为人将犬行,(《颜氏家训》 书证第十七)

施事+V1+受事+V2

《六度经集》中,“将”以动词词性联系客事成分的用例共18例。其中,“将”做谓语中心语用例共16 例,占全部用例的88.9%。其余两用例,“将”与其所联系的客事成分构成动宾结构做状语,用于表明谓语中心语动作发生的状态,

二亲举哀,妃将太子还其本国。(《六度经集》 卷第四)

施事+V1+受事+V2+处所

使者奉命,数日即将道士还。(《六度经集》卷第八)

(施事)+V1+受事+V2

虽然这两个用例中,谓语中心语是“还” ,“将+名词”做状语说明“还”的状态。但从用例中“将”的客事成分上看,它们均为受事语义角色:“太子”、“道士” 。从语义上可分析出“将”有“带领、率领”义,因此这里的“将”仍为实义动词,“将+名词”结构是动宾结构而不是介宾结构。虽然不是介宾结构,但在句法结构上“将+名词”仍表谓语中心语的伴随状态。这种现象可以认为是“将”之后虚化为介词的起源。《颜氏家训》中,除却“将”作名词性成分外,“将”在句中以动词词性与名词性成分构成动宾结构的用例共两例:“吾以为人将犬行” 、“民将牛酒作礼”在这两例中,“将”与其客事成分构成的动宾结构在语义上是独立的。在句式结构上,这一结构与其后动宾结构共同构成连动结构。“将”仍为纯粹动词作谓语中心语。但在“将犬行”这一用例中,“将+名词”则表示一种伴随状态,修饰后面的谓语中心语“行” 。在语义上“将”后的动词是句子的谓语中心语,而“将”虽然仍沿用着动词的词性,但在句法结构上,“将”的主要作用是连接一个名词性成分用来表明谓语中心语发出动作所凭借的工具、材料或方式。虽然中古时期这种形式的用例并不多见,但较之于上古“将”作为纯粹动词的用法,已经蕴含着一种形式上的发展。它的出现正是后来“将+名词”作为工具语在句中以谓语形式起状语作用的开端。

二、对近代汉语中“将”词性特征的描写

唐代初期,“将”的动词词性在使用上仍然占据主导地位。

二子将羊而刺之,洒其血,羊起触二子,殪于盟所。(《独异志》 补佚)

施事+V1+受事

青提夫人虽遭地狱之苦,悭贪究竟未除,见儿将得饭来,望风即生惜。

(《敦煌变文》 大目干连冥间母变文并图一卷)

(施事)+V1+受事

此病是狐之病,欲得除喻,但将一领毡来,大钉四枚,医之立差。(《敦煌变文》 叶净能诗)

(施事)+V1+受事

数值 考察角度“将”的语义价句法项“将”在句中作谓语中心语百分比“将”所在动宾结构做谓语中心语的状语百分比“将”虚化为介词,起介引作用的百分比代表文本《搜神记》 二价单项 45.5% 54.5% 0%《颜氏家训》 二价 40% 40% 20%《敦煌变文》 二价 40.4% 42.6% 17.2%《祖堂集》 二价 32.4% 47.7% 19.8%《西厢记》 二价 33.1% 24.6% 42.3%《初刻拍案惊奇》 二价 28.6% 14.3% 53.8%

以上三例中,“将”均为谓语中心语直接联系受事语义角色。但此时期“将”在各文献中独立作为谓语中心语的用例逐渐减少。“将”与表工具、材料等名词性成分构成动宾结构作谓语中心语状语的用例逐渐增多。也正个是这个时期,具有实义动词性质的“将”字开始由动词逐渐虚化为介词。以下表数据说明“将”由实义动词向介词转变的过程。说明:“将”表“携带、扶持”义时,语义价为二价。但在《搜神记》的一个用例中,“将”的主事成分在结构上由表被动的介词“为”引出:其妇上岸,便为虎将去;其夫拔刀大唤,欲逐之。(《搜神记》卷五)在语义上“虎”为“将”的施事成分,“妇”为“将”的受事成分,“将”为二价动词。但在句法结构上,“虎”和“为”构成介宾结构作谓语中心语的状语,因此“将”的句法项为单项。此例中,“为”作为介词引出施事成分“虎” ,在句法结构上作状语对谓语中心语“将”起到说明性的作用。可见中古时期“将”纯粹的动词词性。

图一

由上图曲线发展趋势上可以看出在《祖堂集》所处时期以前,各代表文本中“将”的词性由动词向介词转变的过程是较为曲折的。《祖堂集》所处时期之后代表文本的各项参考数值曲线发展趋势所表现出的“将”的词性转变特点是一致的:“将”的动词词性逐渐减弱,介词词性逐渐加强。随着语言的不断发展及应用范围的逐渐扩大,“将”后所联系的客事成分种类也有了新发展,它们可以是施事成分发出动作所必须的工具、材料等语义角色。而且像上文中我们提到的由“将+名词”这样的动宾结构作伴随状语的用例在此时期之后也大量出现。王力(1980)将用于表明谓语中心语动作性质的“将+工具”结构称为工具语。“在工具语中,动词后面可以有宾语,因为动词前面的谓语形式只起着状语的作用。”[2]这种以工具语形式出现的“将+名词”的结构在唐五代之后被广泛应用。

亦不闻分付将《楞伽经》来此土。(《祖堂集》 二二三仰山和尚)

(施事)+V1+受事+V2+处所

万余斤黑面从教暗,我将这五千人做一顿馒头馅。(《西厢记》 第一折)

施事+V1+材料+V2+成事

那几个客人将布子去了。(《老乞大》 卷下)

施事+V1+受事+V2

虽然在句法结构上,以上三例中的“将”与其后谓语中心语都是动词,可看做是连动结构,但是在语义结构上,例句中的谓语中心语分别是“来”、“做” 、“去”,“将+名词”分别做状语是谓语中心语的说明性成分。相对而言,“将”的动词词性在语义上远远弱于谓语中心语。虽然在唐代初期,“将”作为实义动词的用法占据着主导地位,“将+名词”形式的动宾结构做状语的情况在这一时期的应用也十分广泛,但由图一中《祖堂集》所处唐五代时期“将”被虚化为介词的曲线可以看出,此时期这条曲线的斜率最大。也就是说,在历时层面上此时期“将”被虚化为介词这一转变过程相对较快。

三、对“将”动词词性虚化原因的分析

王力(1980)认为“将+名词1+V+名词2”连动式正是之后处置式结构的源头。“在唐宋时期,工具状语和处置式都可以用‘将’或‘把’”,“往往在一句话里,‘将’‘把’都用。时而‘将’字用于工具语,‘把’字用于处置式;时而‘把’字用于工具语,‘将’字用于处置式。”[3]关于处置式结构的形成说法主要有两种,我们比较赞同王力、祝敏彻的说法。祝敏彻(1957)认为“将”经常出现在连动式句子中是在南北朝以后的时期。主要表现形式有两种:一、动词“将”+名词(“将”的宾语,也是后面主要动词的宾语)+及物动词。二、动词“将”+名词(只是“将”的宾语,后面主要动词有它自己的宾语)+及物动词+名词。

这两类句子之所以容易虚化是因为句子中除了“将”以外,还有另一个作为句中主要叙述的动词,“将”只是表示一种不关紧要的辅助动作。[4]关于第一种表现形式,王力(1980)曾经说过用于将受事成分提到动词前面的词是介词性的动词。这种形式“主要作用在于表示一种有目的的行为,一种处置。”[2](P474)这里所说的处置是由谓语中心语发出的,而介词性的动词主要作用是将受事成分提到动词之前,并没有实际动词义。《祖堂集》中这种形式的句子已经大量出现。归纳后主要句式为:

我今将此法眼付嘱于汝。(一一 优婆球多尊者)施事+“将” +受事+V+P+与事将何奉献? (八四 云居和尚)施事+“将” +受事+V 从语义角度可知,例句中的谓语中心语为“付嘱” 、“奉献”。“法眼”、“何”分别为谓语中心语的受事成分。为了强调一种处置和目的性,用介词性的动词“将”把他们提前。“将”在语义上与受事成分没有关联。关于第二种表现形式,由于“将+名词”的工具语并非为承担句子主要动作的句法成分,而是一种伴随状态,因而这样意义不是很显著的辅助动作就容易消失掉。“将”的动词词性逐渐减弱,由动词逐渐虚化为介词,用于引出谓语中心语的客事成分,进而形成处置式结构。《祖堂集》中,“将”以“持、携”义作动词的用例有178例,被虚化为介词的用例有53 例。在以动词义出现的178 个用例中,有102 例是“将+工具”这样的动宾结构做谓语中心语的状语。归类后主要句式结构为:

俗人将草满钵盂著,(七八洞山和尚)

施事+V1+材料+V2+涉事

师到石霜,将锹子向法堂前过来过去。(七九 渐源和尚)

(施事)+V1+工具+V2+位事

诸方大家说达摩将四卷《楞伽经》来,(二二三 仰山和尚)

施事+V1+受事+V2

中古时期“将+名词”动宾结构中,名词性成分多为生命体。从语义上“将”带有“率领、带领”的实义动词义。而《祖堂集》中“将”主要联系非生命客体组成动宾结构做谓语中心语的状语,其作用相当于“以”。因此,《祖堂集》中“将”的介词性程度更深一些。另外,以唐代传奇小说《柳毅传》中“将”的用法为范例。文本中除却“将”做名词性成分和副词,“将”作为实义动词用例共1例,作为介词引导受事宾语用例共7 例。虽然以此特例文本做说明,不具有从整体上说明“将”词性转变脉络的表现力。但能够说明“将”在此时期动词虚化程度之深。

四、结语

当然,词义用法的变化不是突然的,冯春田(2000)认为在东汉时期就已经有“将”虚化介词的用例:将洪水变大,不可以声服除也? (《感虚》)[5]。到了明清时期,“将”在句中作实义动词的用法略少,大量出现的是“将”更为虚化的表现形式——动词词尾,如:翻将起来、搬将出来、拢将来、笑将起来、走将来等等。

“将”由动词虚化为介词的脉络是较为清晰的:唐五代以前“将”主要以动词形式与句中另一主要动词构成连动结构,少量的“将+名词”结构由于在句中不是主要表义动作结构而逐渐被虚化,成为后来处置式的源头;唐宋时期,“将”以介词形式出现在句中的用例就非常广泛了。从《祖堂集》中“将”的用例看,此时“将”两种词性的用例数量是比较均衡的;明清时期,“将”的进一步虚化——作为动词词尾,则表明了其虚化进程的进一步加深。

[1] 汉语大词典编委会.汉语大词典第七卷[M] .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1:805.

[2] 王力.汉语史稿[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447.

[3] 王力.汉语语法史[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267.

[4] 祝敏彻.论初期处置式[ J] .语言学论丛, 第一辑,1957.

[5] 冯春田.近代汉语语法研究[M] .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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