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宾式离合词插入数量短语研究

王瑞雪

（辽宁大学 文学院， 沈阳 110136）

离合词在现代汉语中是一类特殊的词， 它在意义上表现为整体性， 必须把这类词当成一个整体去理解。但在结构上又具有不稳定性，它的两个语素间可以插入助词、趋向动词、数量词（词组）等进行离析；插入助词“了”“着”“过”，如“拜了师”“罢了职”等；插入数量词（词组），如“停两天课”“生一堆火”等；插入趋向动词“来”“上”“起”，如“洗上两次澡”“唱起一首歌”等。 众多学者对这类词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探究。关于离合词的扩展形式，赵元任把离合词的扩展称为离子化， 他提出离合词的扩展形式主要有三种∶动词后面带上后缀或补语，宾语前面加上表示修饰限制的成分，动宾颠倒[1]。 段业辉则认为离合词的扩展方式有六种∶插入“了”“着”“过”，插入数量短语，插入代词，插入趋向动词“来”“上”“起”等，对称插入，插入比较复杂的成分[2]。 关于离合词离析的原因，张理明认为是为了使其含义更准确、指向更明晰[3]。马清华则认为离合词的形成原因有一个发展过程，其形成方式各不相同，有的是由离发展到合或由合发展到离，有的是由语到词或由词到语，每个离合词的演变过程不尽相同[4]。

离合词大量地存在于现代汉语中， 存在于我们的日常交往中，而动宾式离合词的数量最多，是离合词的主要形式。目前对于这类词的研究仍不够充分，许多研究成果还存在不少争议。因此，对动宾式离合词的研究，不仅可以深入推进离合词的研究，而且对中文信息处理、对外汉语教学等也有促进作用。

一、动宾式离合词中插入数量短语情况分析

（一）可以插入数量短语的动宾式离合词

据笔者统计，《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 中动宾式离合词共有3 407 个，可以插入数量短语的1 039个，占该类词总数的30%左右。根据分析，笔者发现可以插入数量短语的动宾式离合词主要有以下三个特点。

1.可以插入数量短语的动宾式离合词绝大多数是动词

从语法功能来看，动宾式离合词主要有动词、形容词、副词三类，动词如“报数、拨号、出国”等，形容词如“背理、尽力、吃惊”等，副词如“挨班、挨个、当面”等。 在这些词中，可以插入数量短语的主要是动词，如“补课、抽奖、打钩、还债、做梦、逃课、选题、说谎、报价、编码、唱戏、凑钱”等。

2.能够插入数量短语的动宾式离合词以“动素+名素”形式为主

从动宾式离合词中语素的语源句法性质来分，动宾式离合词主要有以下三类[5]。

（1）动素+名素∶颁奖、报账、标价、插话、订货；

（2）动素+动素∶挨宰、罢考、道谢、流产、签到；

（3）动素+形素∶报喜、出丑、倒霉、减肥、撒娇。

其中，“动素+名素” 类占97%，“动素+动素”类占1.3%，“动素+形素”类占1.7%。 由此，我们不难发现， 大部分能插入数量短语的动宾式离合词的宾素是名词性的。 而“动素+动素”“动素+形素”中出现在宾语位置上的动词和形容词， 一般认为它们已经转变了词性，变成名词，也就是“名词化”了[6]。

3.能插入数量短语的动宾式离合词所表示的事物一般都能被量化

数量短语插入动宾式离合词后要么与动素组成动补结构，要么与宾素组成偏正结构，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必须保证该词可以被量化。 如“他给我颁过一次奖”，“给他颁一个奖”中“颁”和“奖”都可以进行量上的统计，又如“插一句话”“报一笔账”“标一个价”“订一批货”“抽一次奖”“做一个梦”“说一个谎”“补一节课”“塑一尊像”“凑一笔钱”等。

（二）不能插入数量短语的动宾式离合词

不能插入数量短语的动宾式离合词在《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中共有2 368 个，占该类词总数的70%，这部分动宾式离合词主要有以下两种情况。一种是大部分都不能被量化，如“摆阔”“保驾”“保暖”“背气”“变质”“出口”“存心”“到期”“发急”“放晴”“归西”“顾家”“上脸”“中意”“住手”等。 另一种是一部分词的宾素本身可作量词， 这种动宾式离合词中要插入表示数量的成分时只需插入数词，如“摆桌”“包席”“干杯”“翻番”。 这些词中的“桌”“席”“杯”“番”都可以作量词，可以说“摆了两桌”“包了三席”“干一杯”“翻了两番”，不必再在数词前加其他量词。

具有以上两个特点的动宾式离合词大多不能插入数量短语，但可以插入助词、趋向动词、代词等其他成分。插入助词如“排的戏”“欠过债”“顾着家”“上了脸”“摆了席”等，插入趋向动词如“摆起阔”“存上心”“放起晴”“干起杯”等，插入代词如“摆他的阔”“存什么心”“发什么急”等。

二、动宾式离合词中插入数量短语的条件

根据对3 407 个动宾式离合词的考察， 笔者发现动宾式离合词中插入数量短语是有条件的， 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数量短语的限制

动宾式离合词中能够插入数量短语进行离析。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数量短语都能随意地进入其中，不同的动宾式离合词， 对于数量短语的选择是不同的。此外，进入动宾式离合词的数量短语也会受到或多或少的限制，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1.对数量短语中数词的限制

首先，与量词组合的数词多为小数值，如“办一个案”“搬了两次家”“打了三个字”“点了四次名”“换了五颗牙”等。大数值和量词的组合主要有以下两种情况∶一是插入表示度量衡的数量短语，如“出了一千吨货”“存了两万斤粮”“赶了三千里路”等；二是表示夸张时，如“就算向他讨一千次债也讨不回来”“饶他一万次命也不够”等。

其次，在有的动宾式离合词中，数量短语的数词只能用一，如“安一个家”“把一下风”“拜一个年”“布一个阵”“结一回账”等。究其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一”在某些词里多表示虚指；二是受现实语境的影响，比如“拜年”，我们一般只说“拜一个年”，而不会说“拜两个年”。 此外，在口语中，数词是“一”的数量短语中的“一”通常可以省略，表示一种轻松、随意的语气，如“洗个澡”“报个信”“跳个舞”等。 当然，在正式场合中，一般不能省略，这要视具体语境而定。

2.对数量短语中量词的限制

数量短语在动宾式离合词中主要作定语和补语，当它修饰、限制后面的宾素时，它是定语，如“报一个价”“补一节课”“洗一辆车”中“一个”“一节”“一辆”，都是修饰限制后面的“价”“课”“车”的，所以它们在这里作定语。 当插入的数量短语对动素进行补充说明时，它便是补语，如“烫一次发”“排三遍戏”“碰一回面”中“一次”“三遍”“一回”，都是补充说明“烫”“排”“碰”的，所以它们是补语。

数量短语在其中充当何种成分要视具体情况而定，对应量词的不同种类，数量短语也相应地分为不同种类。能够插入动宾式离合词中作定语，也就是能够修饰限制后面宾素的一般是表示名量的数量短语， 而能作补语的一般是表示动量或时量的数量短语，如“抽签”，能够插入其中的可以是“一支”“一个”“一回”等。 在扩展后的动宾式离合词中作定语的是“一支”“一个”，因为只有“一支”“一个”才能修饰限制后面的宾素，和后面的宾素组成偏正结构，而“一回”只能作补语，因为它只能和动素组合，作动素的补充说明。又如“听课”，插入其中的数量短语可以是“一节”“一次”“一小时”等，其中插入“听课”中作定语的是“一节”，作补语的是“一次”和“一小时”等表示动作的数量或时量的量词短语。

（二）对动宾式离合词的限制

动宾式离合形容词和动宾式离合副词不能插入数量短语，如“碍眼”“拔尖儿”“懂事”“挨班儿”“挨个儿”，这些词都没有“碍一只眼”“拔一个尖儿”“懂一件事”“挨一个班儿”“挨一个个儿”这种说法。

不能被量化的动宾式离合词通常不能插入数量短语。 这类动宾式离合词一般不可以或者极少对其进行量上的统计，所以不能加入数量短语，如“毕业”“蹦高”“吃惊”“堆笑”“到家”等，插入后变成“毕了一次业”“毕了一个业”“蹦了一会儿高”“蹦一个高”“吃了一次惊”“吃了一个惊”“堆着一点儿笑”“堆着一个笑”“到了一次家”“到了一个家”，这些都不符合语法规范。 “到家”中的“家”虽然可以被量化，可以说“一个家”， 但是整个词所指的这种现象不能被量化，不能进行量上的统计，正如我们不能说“到家一次”或者“到家一个”。 以上这些动宾式离合词所表示的事物都不能被量化，所以一般不能插入数量短语，进行量上的统计。

此外， 不能插入数量短语的动宾式离合词还有一种特殊情况，当该词的宾素是量词时，要表示宾素所代表的事物的数目，一般只插入数词，例如“包席”“包桌”“翻番”“跌跤”等，一般只说“包两席”“包七桌”“翻了三番”， 而不说“包了两张席”“翻了三个番”，很少会说“包了七张桌”。

（三）“了”“着”“过”的影响

一般认为，离合词扩展使用时加入“了”“着”“过”后，后面还可以加上补语或定语。动宾式离合词插入数量短语后，大多数都能加入“了”“着”“过”表现事物的状态，“了”一般是表示完成，“着”一般表示一种状态的持续，“过” 通常表示过去发生过或经历过某事。 经统计， 在3 407 个动宾式离合词中， 能加入“了”和数量短语的有1 022 个，能加入“过”和数量短语的有856 个，能加入“着”和数量短语的有44个，其中既能加入“了”又能加入“过”的有824 个。能加入“了”的词通常也能加入“过”，如“爆了/过一个料”“吃了/过一年苦”“出了/过一批货”“闯了/过一次祸”“串了/过一次门”等。 少数能插入“着”和数量短语，如“唱着一支歌”“台上正演着一出戏”等。

“了”“着”“过”进入离合词后，表示的是行为或者动作的时态，哪些动宾式离合词中可以加入“了”“着”“过”并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但是在具体的语境中， 有的动宾式离合词在插入数量短语后必须加上“了”“着”“过”，一是为了符合汉语的韵律，二是为了表明事物的状态。

（四）语境的影响

动宾式离合词中插入数量短语这种用法一般比较轻松、随意，常带有口语的色彩，例如“小王和小明昨天打了一次架”“他对小王点了一次头”“给他定了一个罪”等，给人的感觉比较随意。书面语比较正规、严谨，对用语的要求比较严格，动宾式离合词在书面语的使用中一般不进行扩展，“打架、点头、定罪”等词在正规的书面文字中不再插入其他成分，如“现按照相关法律对被告人杨某定罪”， 在此处如果使用“定一个罪”就不得体也不符合语法规范。

三、数量短语进入动宾式离合词的基本原则

（一）数量短语插入动宾式离合词后必须保持离合词意义的整体性

离合词在结构上具有不稳定性， 其在意义上具有稳定性，中间可以插入很多成分，使表达的内容更为丰富。但是它所表达的意义仍然具有整体性，而且很多时候并不是两个语素意义的简单相加， 必须把两个语素合起来才表达一个特定的含义， 这是因为离合词在形式上已经熟语化， 语义上已经规约化[7]。比如“赔一个话”“捧一次场”“碰一次面”里虽然“赔话”“捧场”和“碰面”中间插入了“一个”“一次”等数量短语， 但是这几个词的词义并没有因为其被离析而改变， 不能把这个词的两个语素分开来解释其含义， 仍然要把它看成是一个整体，“赔话”“捧场”和“碰面”仍然表示的是其本身整体所具有的意义，插入数量短语只是使它所表达的含义更加生动、丰富。

（二）当同时插入其他成分时，数量短语的位置有其规定性

数量短语在动宾式离合词中可以作定语或者补语，当离合词同时插入其他成分时，数量短语与其他插入成分的位置不是任意的。如果动素后面有代词、趋向动词或者助词“了”“着”“过”，数量短语必须放在代词或者助词后面， 如“欠他一笔款”“受他一次气”“安下一个家”“包来一辆车”“吹起一阵风”“逃了/过一节课”“照了/过一张相”“立了/过一个功”“犯了/过/着一场病”等。

四、动宾式离合词中插入数量短语的作用

王燕明认为离合词扩展的作用大体上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使焦点突出，二是增强语气，三是使结构对称[8]。笔者认为动宾式离合词插入数量短语的作用主要有表示计量、突出焦点、加强语气、使结构对称。

（一）表示计量

数量短语一般表示计量， 当插入动宾式离合词中的数量短语是实指时，它便有计量的作用，

例1 在这15 个小时里， 我从生活中学到的，比我在大学念四年书学到的还要多得多。 （荻飞《不生气，一切都会好》）

例2 这么短！ 她必须跟觉慧谈一次话，把她的痛苦告诉他，看他有什么意见。 （巴金《家》）

例3 那不就行了？ 顾雅仙笑起来，压低了嗓音说，那就选日子再见一次面？ （苏童《另一种妇女生活》）

例4 陆小凤道∶“你们每人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我就一人给你们一条。 ”（古龙《陆小凤传奇之决战前后》）

例5 她和太太请三天假， 回家看看死娃娃。（老舍《牛天赐传》）

例1 至例5， 插入动宾式离合词中的数量短语均为实指，有计量的作用。

（二）突出焦点

叶蜚声、徐通锵在《语言学纲要》中对焦点定义为“从信息的角度看，句子中的新信息是说话者所传递信息的重点所在， 是说话者认为受话者不知道因此希望受话者特别关注的部分”[9]。 离合词的插入成分往往会成为一句话的焦点， 王海峰认为，“如果一个状态或事件说话人认为重要， 说话人就常常采取一定手段使其凸显化、具体化、个别化，在述宾结构中，说话人在宾语名词前加数量词，以凸现名词进而凸现事件是说话人常采用的手段之一”[7]。如“他熬夜了”强调的是他熬夜这件事，而“他熬了三天夜”强调的则是三天这个时间， 数量短语的插入让句子的焦点发生了变化，使插入成分成为整句的焦点。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数量短语插入动宾式离合词中都会成为句子的焦点，如“我给他拜了一个年”“他为新年备了一些货”“他欠了一些账”等，在这些句子中，焦点都不是数量短语， 因为插入的这些数量短语都是表示虚指或者是不定量的。 当插入的数量短语是表示特定量的时候，才有可能成为句子的焦点。

（三）加强语气

动宾式离合词中插入数量短语还有加强语气的作用。 当插入的数量短语是实指时， 除了表示计量外，常伴随着强调的意味，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增强语气的作用，比如“我和他就聊了一个小时天”带有委屈的口气，“他天天迟到，被记了五次分”有责备的意味儿，“他上了一个月班就放了一次假”有委屈、埋怨的意思。 而在具体的语境中，为了让语气更加轻松、随便，常常会插入表示虚指的数量短语，如“咱们就当是交一个朋友嘛”“我去那边进了一点儿货”，这里的数量短语不是表示具体的数量， 而是表示一种轻松的语气，这种用法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可以在不那么严肃的场合中使用。

（四）使结构对称

离合词中插入其他成分后除了在内容上有意义外，有时候可以使前后结构对称，体现形式美，如下面例6 至例10 连用插入的动宾式离合词，形成对称结构。

例6 他们要小锡匠告一声饶，认一个错。 （汪曾祺《大淖纪事》）

例7 吃一次亏，长一次见识，把人都教能啦。（姚雪垠《李自成》）

例8 我还发现妈差不多吃一口饭或吃一口菜就要喝一口水。 （张洁《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例9 洗一个澡，看一朵花，吃一顿饭，假使你觉得快活，并非全因为澡洗得干净，花开得好，或者菜合你的口味，主要因为你心上没有挂碍，轻松的灵魂可以专注肉体的感觉，来欣赏，来审定。（钱钟书《谈快乐》）

例10 生一堆火，喝一口酒，身上热乎起来，这就不怕湿气了；吃点东西，长一些精神、一些劲头，这半夜才能熬过来。吸烟也是长精神的好办法……（张炜《烟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