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福超
尴尬的教师:当代教师社会角色的迷失
● 蒋福超
教师在制度型构下的社会代表者角色,在社会期待下的道德模范角色以及在自我反思下的公共知识分子角色在实然和应然的矛盾中遇到了尴尬。在当代新境遇下,教师要有意识去思考自身社会角色并努力重新建构,担负起批判性公共知识分子、教育经纪人和有素养公民的社会角色。
高校教师;社会角色;公共知识分子;教育经纪人
社会角色是决定个体或群体在社会组织中的行为和其他表现的特有标志。分析教师职业的社会角色,明确其所应为、所不为以还原教师的真实面目,对于教师教育和教师专业自主发展以及社会对教师的理性定位都具有本体论上的意义。
戈夫曼的“戏剧理论”认为,人作为“在社会舞台上表演的作为角色的个人”,具有两个重要的特征:一是作为角色的个人,为了在社会互动中显示其角色的特征,必须做出一系列具有特色的自我表演的动作和姿势;除此之外,作为角色的个人还必须在精神意识内部不断地考察和评估其自我表演的过程和效果,评估观看其表演的公众的各种表情和动作,同时又要考虑到与他共时在舞台上表演的他人所组成的社会组织的基本原则。[1]可以看出,制度中的人(体现在“必须做出”的动作和姿势上)、个人自我反思(即“精神内部”的自我“考察和评估”)、社会期待中的人(即“公众的反应”、“社会组织的基本原则”)是戈夫曼分析“角色”的三个维度。本文就循着这三条路线,来分析当今教师群体的社会角色的应然和实然状态的矛盾,并对教师社会角色的重塑提出自己的见解。
制度之下教师的社会角色首先体现在 《教师法》中。《教师法》第3条指出,“教师是履行教育教学职责的专业人员,承担教书育人,培养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者和接班人,提高民族素质的使命。”[2]的确,国家和教师确实是存在着一种契约关系,即国家付给教师报酬,同时作为教师,其言行应该代表国家意志,代表主流价值取向,在我国就是“培养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甚至,不论是在支配阶层的期待中,还是普通大众包括学生的眼光中,教师一直都是被视为“社会代表者”①,否则,就不会出现学生因为教师出言“不逊”而将其告上公安局的事情。②
古代的吏师让教师成为社会代表者成为可能,作为教师的官吏首先是支配阶级的成员,为主流意志代言当然成为必然,此外,由于科技的落后,社会的表达也只能通过教师来获得言说。及至近现代,随着电视、网络等传播媒介的发展,主流社会传播表达意志的方式逐渐多样化,教师作为社会代表者的地位进一步受到冲击和质疑。
当代社会教师已然不是社会的代表,我们可以从两个层面进行分析。从教师个体来说,教师社会意志的言说主要是通过课堂来实现的,而课堂的表达倾向又与教师自身的生活经历息息相关,每个教师都是带着自己独特的生活史来到课堂上的,在当代价值多元、思想解放的时代,要求教师无条件的为支配阶级代言,成为社会的代言人不仅是不现实的,而且是不可能的事情。
从教师群体的角度来说,教师这一群体也不具备成为社会代表者的条件。正如有学者认为的那样,“教师对支配阶层的忠诚,才是教师坚决而无条件担当支配阶层代言人的精神支撑”,[3]也就是说,教师要真正的为社会代言,就要成为支配阶级的一员。当教师不是在为其他阶层代言,而是为本阶层代言,为本人代言时,这时的忠诚才是绝对的,为社会代言也就成为必然。而在当代,教师不属于“支配阶级”(教师目前来说至少不是公务员,从历史角度来看,近现代的教师也从来没有成为支配阶级),成为社会的忠诚 “代言者”也相应成为理想状态。
当然,教师不是社会的代表者,并不是说教师就不应该担负学生社会化的任务,也并不是说教师与支配阶级的意志水火不容,相反,随着社会的进步,两者的共通之处会更多,但是,要求教师作为社会的代表者,不论从现实还是从理论上都是讲不通的。
一直以来,社会对教师形象的期待是道德模范,并用许多隐喻性的话语来表示,比如教师是“春蚕”、“蜡烛”、“火把”、“人类灵魂工程师”,教师是一个“安贫乐道”“无私奉献”的道德高尚的群体。一个个师德模范的树立,正是反应了社会对教师的期待,在这些模范事迹报告中,充斥着“清苦却从不抱怨”、“累倒在讲台上”、“患重病坚持上课”“夫妻长期分居一心向学”等等字眼。这既是对教师道德形象的坚持,同时当更多的师德模范浮出水面时,也反应了在当今技术时代、商业社会下教师传统形象的式微。
更严重的是,媒体时代的传媒又在即将崩塌的道德模范形象上推了一把。当今传媒固有的特点让愈来愈多的反道德形象的教师进入人们眼帘,教师暴力、性侵、猥亵学生、收受贿赂等等,一切社会中的黑暗似乎一夜之间充斥了校园。媒体时代对教师“妖魔化”事件的炒作,既是媒体自身的运作偏好所致,是对大众偏好的迎合,同时也折射了一种在大众文化崛起后一切权威都受到质疑的社会文化语境,在这一语境下,教师要保持传统意义上的道德模范形象也变得愈加困难,教师渐渐被人认为是具有各种欲望的“庸俗世人”。
教师道德模范的沦丧,是教育蜕变为程序化的活动的结果。教育不再是科学与艺术的统一,变成了技术理性指导下的规范操作,教学在一些人眼中变成了完成某项目标以获得奖励的过程,当直白的目的在现实中碰到阻力,暴力也就成了成就结果的简捷手段。
说经济社会是滋生教师腐败的原因,毋宁说是教育尊严的缺失是教师失去公信力的元凶。在社会眼中,教师是指导孩子成长的“私人”工具,成了为学生谋取美好未来的工具,教师职业走向世俗化,与其他职业的边界渐渐模糊,都一样被纳入到劳动力市场的运作之中。
在市场化思维下,学校、教师成了获取效益最大化的工具,成本与收益成了家长衡量教师的标杆,金钱成了教师和家长之间沟通的隐形纽带,当经济利益而不是精神收益成了教育的终极目标时,教育的尊严也就丧失了,教育者的“纯粹经济人”形象让传统师德渐渐消失。
在教师反思“我是谁?”这一问题的时候,往往从教师所从事的工作开始。不可否认,教师工作在当代正面临贬值。所谓教师工作贬值,主要表现为教师总是教育改革针对的对象,其地位等同于高级技师,执行远离现实课堂生活的专家所确定的命令和目标。教师被动管理与执行课程计划,而不是发展课程与批判性的使用课程来适应具体的教学的角色。这种被动的执行者的角色表现,被吉鲁称为“教师工作无产阶级化”(the proletarianization of teacher work)[4]。 的确,当代教师工作仅仅将目光投向学生成绩、学校课程与教学、个人职称与利益等,没有意识到教师这一特殊社会群体的社会责任,缺乏对权力、意识形态和文化等社会问题的关注。
要改变这一现状,就要求教师成为批判性的公共知识分子,“第一是面向(to)公众发言的;第二是为了(for)公众而思考的,即从公共立场和公共利益、而非从私人立场、个人利益出发;第三是所涉及的(about)通常是公共社会中的公共事务或重大问题”[5]。
教师专业化的大力推进,并不意味着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教师将可能大量增加,因为成为公共知识分子,几乎是无法通过专业发展来实现的。教师专业化可以培养大批能够理解国家课程并清晰有效地执行的成熟的专业化教师,但无法培养作为知识分子的教师,因为作为知识分子的教师,最大的特色就是批判性,而批判性只能经由个体独立自觉的反省来形成。
教师一旦具有这种独立自觉性,就会摆脱单纯的学校教育者角色,就有关涉及自己专业的社会问题,面向普通社会民众发表意见,为大众输出一些“扁平化的”、“降低了的”、甚至是“庸俗化”了的理论和思想。教师除了能够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服务于学校之外,他还能够对超越个人和个人所归属的小团体的私利的公共事务予以真诚的关注。
显然,作为读书人的当代教师不是,或者不完全是公共知识分子。这可以从我国教师教育中找到根源。“自建国以来,我国的教师教育在培养目标的取向上,所持的基本上是培养适应型的教师……很少考虑教师教育的政治维度,忽视对教师批判精神和批判能力的培养”[6]。在教师教育中,更多的是培养教师在校内甚至是在课堂内的表现,而忽视了教师作为社会人,作为知识分子的特性,忽视了教师社会责任的培养。
赫舍尔认为,“人的悲剧是由于他是一个忘记了‘人是谁’这个问题的存在”,[7]日本学者佐藤学也指出:“教育学关于教师的话语,一直围绕着‘教师应当如何?’的规范性逼近,而相对忽视了‘教师是怎样一种身份?’‘为什么我是教师?’的存在论逼近”。[8]一直以来,教育学话语一直围绕教师如何应对新课程改革,如何组织课程与教学活动,如何进行学生管理等规范性话题。当我们的目光从外在的要求转向自我的时候,却发现教师这种身份所扮演的角色不免有些尴尬。“我是谁?”,一个很少被教师自身想起的问题,却与教师群体的职业自尊、幸福如此接近。教师如果没有对这个生命性存在的话题进行深入思索,就很难获得较高社会专业地位,因此教师的专业发展理应包含对这一问题的探讨和对教师群体所应担负的社会角色的认同与共同建构。
简单说来,教师的社会角色可以从两个维度进行分析。一个是教师所面对的人和事的维度,教师面对的人包括学生、家长及其他社会人,所面对的事包括学校内的课程与教学以及社会事件(与专业相关的);另一个维度是教师所处的空间,教师不是在学校内,就是在学校外。据此,可以将教师的角色用下图来表示:
在第一象限中,面对学校内的学生,教师是教育专家,在第二象限中,教师是学校内课程与教学的变革推动者。前两者是教师的学校角色。本文探讨的正是第三与第四象限中的教师社会角色。
在第三象限,对于社会事务,教师(至少是一大部分教师)理应担负起社会批判与社会导引角色,作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贡献知识人良知。特别是对于基于专业知识而存在的教师来说,需要向社会提供基于专业的公共话语援助服务,从专业智识出发,关注基于专业领域范畴内的社会公共问题。当然,教师担负批判性公共知识分子角色,并不是要求教师去做“振臂一挥,应者云集”的英雄,或者做出罗素所说的“对人类苦难的不可遏制的同情”,而是要求教师能从学生试卷、个人利益及琐事等中暂时脱离出来,将目光投向社会事件,特别是与自己专业相关的社会事件(如教育事件),发出自己的声音,哪怕是在网络上写下自己的思考和想法。
在第四象限,对于学校外的家长及其他社会人,教师首先是个教育经纪人。他是联接学校教育与家长的纽带。他抛弃了简单的“支配阶级代言人”的角色,而是为群众代言,为教育真理和社会良知代言。他有责任向家长言说教育,表达观点,使家长受到一定程度的 “教育”,把家长变为教育改革的理解者与支持者,而不是冷眼旁观者,让家长能与学校形成合力,促进学生的学习和成长;同时,作为经纪人的教师,也需要开拓教育空间,利用社会资源,走出校园,倾听社会的声音,在社会与学校的碰撞中寻找教育革新之路。
教师在社会人的眼中还应该是有素养的个人。教师不再是一个道德完人和道德模范,却应该是道德的追求者和倡导者,或者简而言之,他是一个优秀的公民,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有素养的社会人。他有追求自身利益的权利,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社会也不应该假借师德之名将权力泛化到教师私人领域,“既不把教师妖魔化,也不把教师神圣化,还教师在不同时间和空间上的不同身份”。[9]
总之,正如建构主义认为的那样,教师的角色是由社会所建构的,是教师通过其在社会环境中不断和他身外的或者未曾预料到的经验相遇,并把某些经验选择为属于自身的东西,是自我认知和社会认可的交织演变过程。因此,重新思考自身社会角色并为新角色的重新建构而共同努力,是教师专业成长的必然,也是教师职业在新境遇下的必要选择。
注释:
①因研究视角不同,社会代表者亦有不同含义。社会代表者一指“主流意识”“支配阶级”“政府意志”的代言人,一指 “公共利益”的代言人,一指任一社会阶层文化的代言人。本文仅指第一种含义。
②指2008年华东政法大学杨师群教授因在课堂上批判中国文化且语涉政政府而被学生告上公安局和教委事件。
[1]高宣扬.当代社会理论(上)[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452.
[2]《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1993年10月31日颁布.
[3]吴康宁.教师:一种悖论性的社会角色——兼答郭兴举同志的“商榷”[J].教育研究与实验,2003,(4):1-8.
[4]亨利·A·吉鲁.教师作为知识分子——迈向批评教育学[M].朱红文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8,148.
[5]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34.
[6]周险峰.教师作为知识分子:走向批判的教师教育[J].外国教育研究,2009,(7):34-38.
[7]赫舍尔.人是谁? [M].隗仁莲译.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5.
[8]佐藤学.课程与教师[M].钟启泉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3, 206.
[9]尹力.教师身份泛化:法制视野下亟待消解的问题[J].教师教育研究,2007,(1):45-48.
蒋福超/山东泰山学院教师教育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刘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