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玄学与魏晋文学

2012-08-15 00:50孙金荣
关键词:名教玄学魏晋

□孙金荣

魏晋玄学是当时动乱时代风行于士大夫之间的一种社会思潮,糅合老庄思想形成的简约、精致更富思辨色彩的理论体系。代表人物是何晏、王弼,这两人在《三国志》中均有记载。其哲学思想的要点为:客观唯心主义的“本末”说“贵无”论;“言不尽意”的认识论;“名教”出于“自然”等。这些思想,对魏晋文学,尤其是魏晋诗歌产生了重要影响。

一、客观唯心主义的“本末”说“贵无”论与文学本体论

王弼认为事物有它的“本”(本质)和“末”(现象),现象妨碍认识本质。他在《老子略例》中云:“《老子》之书,几乎可一言以蔽之,噫!崇本息末而已矣。观其所由,寻其所归,言不远宗,事不失主。”“见素抱朴以绝圣弃知”,“皆崇本息末之谓也”,认为老子的“绝圣弃知”使人民过着朴素生活,是杜绝社会混乱及其弊端的根本问题。意在告诫人们,认识和处理问题要从本体(本)上着眼,不要从现象和枝节(末)上入手。王弼在《论语释疑》中认为,孔子说“予欲无言”是孔子“欲明本,举本统末,而示物于极者也”。他在《老子注》(五十二章)云:“母本也,子末也。得本以知末,不舍本以逐末也。”并论证掌握本体,排除现象对本体的干扰、蒙蔽,才是符合道的原则、符合无为的原则。

他在中国哲学史上,第一个把本末作为一对哲学范畴提出来加以探讨。但他认为万物的存在、变化、被人感知等,都是现象(末),而不是本。事物的“本”不具有物质性,不是可以感受得到的。故《老子略例》中对“本”作了如此的描述:“听之不可得而闻,视之不可得而彰,体之不可得而知,味之不可得而尝。”“其为物也混成,其为象也无形。”这也从本末关系上论述了“以无为本”。何晏、王弼的“贵无论”即以无为本,以有为末。“有”就是存在,“无”就是存在之前的虚无,是先于物质而存在的绝对精神。其实,脱离现象、脱离客观实在的所谓“本”是不存在的。

何晏在《无名论》中云:“道者,惟无所有也。”“为民所誉,则有名者也;无誉,无名者也。若夫圣人,名无名,誉无誉。”王弼《老子略例》云:“夫物之所以生,功之所以成,必生乎无形,由乎无名。无形无名者,万物之宗也。”无形无名被视为万物的本体,而有形有名的万物只能是第二性的。他在《老子注》(十六章)中云:“凡有起于虚,动起于静,故万物虽并动作,卒复归于虚静,是物之极笃也。”将有和动的本源归于虚静的本体。

魏晋玄学继承老庄哲学宇宙本体论和《周易》思想理论,并与魏晋文艺学发生了有机联系与融通。王弼《老子略例》云:“象而形者,非大象也;音而声者,非大音也,然则四象不形,则大象无以畅,五音不声,则大音无以至。”既然“有”由“无”产生,就要通过“有”去认识“无”,在文学艺术上就要通过心灵领悟去认识“无”。魏晋玄学的“贵无”思想催化了文学本体论思想的产生。王弼哲学观也是文艺观,继承老子思想,并加以发展,谈出了很重要的文艺和审美思想。

阮籍的《咏怀》诗,意境深邃,颇具玄理诗趣。其《清思赋》云:“余以为形之可见,非色之美;音之可闻,非声之美……是以微妙无形,寂寞无听,然后乃可以睹窈窕而淑清。”在“无形”“寂寞”中产生玄意幽远的境界,体现了以“无”为本的文学本体论思想。嵇康《声无哀乐论》云:“夫天地合德,万物资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章为无色,发为五音。”“夫五色有好丑,五声有善恶,此物之自然也。”认为音乐的美妙是音乐的“自然”属性,是“无”的产物,与人的主观心灵的喜怒哀乐无关,这对中国音乐思想、艺术、美学产生了重要影响,对中国文学也有深远影响。他的《赠兄秀才入军诗》云:“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追求“太玄”——“无”的境界,追求艺术化人生的至境。陆机的《文赋》云:“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无”是“本”(本质),“有”是“末”(现象),“有”体现“无”。《文赋》云:“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鹜八极,心游万仞”。这是创作开始时思维进入“无”的情景。也如《庄子·在宥》所云:“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昕,抱神以静,形将自正……耳无所闻,心无所知。”一旦进入创作,便不再是“无”而是“有”了。因此,玄学的“无”在创作过程中就是表现于作家头脑中潜在性、非现实性的观念。一旦创作完成,这种观念的“无”就变成了“有”,即主体观念的对象化。这种从“无”到“有”的观念现实化创作过程对唐以后的文学理论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1]

陶渊明《归园田居五首》其四有云:“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虽不是纯粹讲文学本体论问题,却是以诗歌为载体,从哲学、宗教、文学等层面肯定“无”。“无”是本质,“有”是现象,“有”体现“无”。东晋佛学中有“空无”之语;老庄为代表的先秦原始道家强调虚静;道教也强调虚空,魏晋道教内丹修炼的顺行过程,即由虚(道)产生人的过程,也可以理解为由无到有的过程,逆行过程即炼丹修道还原过程,也就是由有到无的过程。逆行过程通过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后复归于道,形尸解,达到升天。总览东晋佛道关系及陶渊明的思想,佛教释理多用道家语,且陶渊明思想主要受儒、道两家思想的影响。儒家思想使他几次出仕,体现出积极用世、兼济天下的思想。退隐后,儒家的安贫乐道、君子固穷思想又成为他的精神支柱。道家思想使他继承正始以后道家精神批判现实、否定现实的一面,其中老庄消极避世、清静无为、顺适自然的思想,对他产生了较大影响。同时陶渊明任真的性格特征也与老庄思想有一定关系。因此,陶渊明多是以老子思想来观照人生,以道家和玄学观念来关注死亡。“空无”是人本体生命(末、有)的消逝。呼应了何晏、王弼“本末”说“贵无”论。

二、“言不尽意”的认识论对文艺理论的影响

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章》云:“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名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忘象。”“是故,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象生于意,而存于象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象也;言生于象,而存言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言也。”“然则,忘象者,乃得意也 ;忘言者,乃得象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故立象以尽意,而象可忘也。”从以上从四个层面说明言、象、意的关系。首先指出,象是用来表意的,言是用来明象的,对“言”、“象”的功用作了合理的解释。然后既指出言、象、意的联系,又淡化乃至割裂彼此的联系。最后讲忘象才能得意,忘言才能得象,把“象”与“得意”对立起来,把“言”与“得象”对立起来。一方面体现了他的唯心主义认识论特征,另一方面王弼的得意忘象,得象忘言,以得意为最高境界,启发了象外之意,言外之意。其“言不尽意”的学说,对中国哲学、文学、艺术等产生了一定影响。

“言不尽意”从先秦至魏晋,逐渐成为中国古代诗歌的主要特征和审美标准。《老子》第一章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五十六章云:“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八十一章云:“美言不信,信言不美。”可视为道家“言不尽意”的滥觞。庄子将言不尽意发挥作了进一步发挥。《庄子·天道》云:“世之所贵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之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表达了对意之可贵、意难言传、言不尽意的认知。《庄子·天道》借轮扁之口云:“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也表达了言不尽意的独特感受。

《周易·系辞上》云:“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孔子言论中也明确表述了言不尽意的思想,并指出可以通过立象来尽其意。《毛诗序》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歌咏之,歌咏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将言不尽意引进文学领域,深刻感受到生命、生活意识的丰富性,用语言表达的艰巨性,言不足以达意,只能借助文学以外的表现手段辅助之。

在动乱与强权环境中,玄学启迪人们用精神超越的方式面对现实的苦难和有限的个体生命。魏晋玄学之“言”、“象”是为明“意”而存在的,而“意”这一哲学义理又是无形无质,变化无穷,难以言说的,故而主张“得意而忘言”(《庄子·外物》)。在诗歌创作中,魏晋玄学家、文学家感受到语言文字在表现艺术形象、艺术思维、审美感悟与认知等方面的局限性。陆机《文赋》云:“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刘勰《文心雕龙·神思》云:“方其搦翰,气倍于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何则?意翻空而意奇,言征实而难巧也。”“至于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所止。至精而后阐其妙,至变而后通其数。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斧,其微矣乎!”谈出了自己对文章写作中言不逮意,言不尽意的感慨。从创作主体的角度谈“言不尽意”,表达出创作主体情感和审美体验的复杂性、深刻性和模糊性。阮籍《咏怀》诗之一:“夜中不能寐,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其中“不能寐”、“徘徊”、“忧思”、“伤心”的原因只字未提,而诗意尽在言外。这也正是魏晋玄学中人崇尚的言外之意、韵外之致。嵇康《赠兄秀才入军》其十四云:“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可谓是“得意忘形”天人和合的崇高境界,也体现了魏晋玄学的言意、形神之辨、之思。顾恺之认为:“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提出了“以形写神”的美学观,奠定了中国古典美学形、神关系的理论基础。

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饮酒》之五)在自然中感悟生命的真谛,得“真意”而“欲辩已忘言”,可洞察到陶渊明对玄学“言意”之辨的态度,即老庄思想和魏晋玄学所所说的“得意忘言”含义之体现。《庄子·渔夫》云:“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从玄学的生命义理和个体生命价值而言,既然个体生命在与自然的融合中悟得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得到了“真意”,也就无需以言喻意,何况“言”难于尽“意”。

尽管原始道家认为“言不尽意”,但并不否定语言的作用。故庄子认为如果人们使用语言像“鸡鸣狗吠”一样自然,便是“言无言”,就缺乏实质性意义。有见地,即使沉默寡言,未必无言。因此,庄子提出“得意忘言”。前述《庄子·天道》中轮扁斫轮的寓言故事,在强调“言不尽意”的同时,也透露出体悟出“言外之意”的重要性。苏轼《既醉备五福论》云:夫诗者,不可以言语求而得,必将深观其意。”刘知几《史通·叙事》云:“斯皆言近而旨远,辞浅意深,虽发语已殚,而含意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扪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既说明主体创作中言不尽意的客观存在,又寄望读者心领神会其意并举一反三。正是由于创作主体有“言不尽意”的无奈,因此文章也就给读者留下领会体悟本意的必要和艺术再创造的可能,就涉及一个中西方接受理论关注的问题。慧能《坛经》云:“佛是自性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佛即众生,自性悟,众生即佛。”“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心中顿见真如。”禅宗的基本特点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明心见性,见性成佛。虽是主观唯心主义的修养观,但禅宗强调自性自度,重视心性修养。不拘泥书面文字,不注重直观的说教,重心传,重禅悟,其实是既肯定言对意的作用,但更强调修行者主观能动性的发挥,强调个体对佛教真意的顿悟,有其可取一面。

胡适在《中国禅学的方法》一文中说:“禅学既是教人知道佛性本自具足,莫向外驰求,意思就是说,人人都有佛性,己身便是佛,不必向外人问;要人知道无佛可作,无法可求,无涅菩提可证。这种意思,一经说破,便成了‘口头禅’,本来真理是最简单的,说破便不值半文钱。所以,禅宗大师从不肯轻易替学人去解说,只教学人自己去体会。”[2]胡适这段话解释禅宗的教学方法,其实也包含着既然“言不尽意”,“意”有更多大于“言”的内涵,也就需要接受者去探求、体悟“言外之意”,进而达到“得意忘言”的境界。

“言不尽意”的认识论,以及由此引发出的言外之意、象外之意、得意忘言等,是中国古代也是今天文艺理论领域中的重要的研究命题。

三、“名教”出于“自然”与文学创作中生命价值、人生意义的探索

“名教”,是封建社会的政治制度和伦理道德等封建文化的总称。“自然”,即魏晋时期玄学所讲的总规律——道,包括自然观和人生观。魏晋玄学家以《老子》《庄子》中消极的思想作为指导生活的原则,要打破两汉以来封建传统礼教的束缚,主张放任、自由,认为这样的生活态度是符合自然原则的。统治阶级门阀士族也片面地从老庄的生活态度中找到了懒惰、放纵的借口,自称符合于自然本性。这样,统治者就陷入了矛盾之中,如果完全过着蔑弃礼法、放荡不羁的所谓“自然”生活,就会影响社会秩序,危及自己的统治;如果严格遵守封建伦理道德规范,又达不到放荡、纵欲、极端个人自由的目的。魏晋玄学家把这些矛盾,概括为“名教”与“自然”的矛盾,并试图从理论上论证两者的矛盾与统一。[3]王弼首先提出自然与社会原则统一性的问题,并给予了充分的论证。把儒家的名教与道家的自然结合起来,主张“名教”出于“自然”。有为与无为调和起来,不存在矛盾。何晏、王弼等开玄学清谈风气,认为“无”是宇宙万物的本体,凡有皆始于无,肯定名教(有)出于自然(无),以援老入儒并进一步糅合儒家道家思想,解决已觉醒了的追求人格独立自由的人与社会之间的矛盾。正始后期的名士,在社会动荡氛围中,理论探索转向了自我个体的精神超越和理想人格的塑造,阮籍、嵇康等主张的“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思想也就大行了。而向秀、郭象为代表,认为“名教即自然”。郭象、阮籍、嵇康等皆以玄学为尚。不过,阮籍、嵇康偏重“自然”,郭象偏重“名教”。

魏晋玄学对魏晋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在文学创作的主题和内容上,汉代表现社会政治、儒家礼教,至魏晋转向抒发个人的内心世界、喜怒哀乐,张扬自我个性,崇尚自然。当时的士大夫以谈玄为尚,魏晋之际的竹林七贤与此风尚有关。七贤之一的嵇康声言“非汤武而薄周孔”,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主张回到自然,厌恶儒家各种人为的烦琐礼教。嵇康《太师箴》云:“季世陵迟,继体承资。凭尊恃势,不友不师。宰割天下,以奉其私。故君位益侈,臣路生心。竭智谋国,不吝灰沈。赏罚虽存,莫劝莫禁。若乃骄盈肆志,阻兵擅权。矜威纵虐,祸蒙丘山。”对礼法名教给予猛烈抨击。他认为“元气陶铄,众生禀焉”,肯定万物都是禀受元气而产生。在谈玄中形成傲岸、怪僻的个性。一方面崇尚老庄,恬淡寡欲,好服食,求长生。一方面尚奇任侠,放荡形骸,傲视权贵,疾恶如仇。他不满当政的司马氏集团,不满当时统治者推行的礼乐教化,拒绝山巨源的举荐,终遭钟会构陷,为司马昭所杀。弹《广陵散》赴死。阮籍《大人先生传》云:“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民。……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强力批判名教。阮籍的穷途之哭,刘伶的纵酒放达,石崇与王恺的夸奇斗富等,所展示的“魏晋风度”、“名士风流”,彰显自我,张扬个性,正是魏晋清谈玄虚风尚和社会现实的综合反映。

《庄子·刻意》云:“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平淡自然才是大美,才是天地之大道、圣人之至德。陶渊明在魏晋玄学的大背景下,形成了自己崇尚自然的生命理念:“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归去来兮辞并序》)“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生,斯甚惑焉。故极陈形影之苦,言神辨自然以释之。”(《形影神并序》)“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归园田居五首》其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归田园居五首》其三)“又问听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答曰:‘渐进自然’。”(《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追求自然而然的生命状态,正是对老庄哲学和魏晋玄学的诠释。

魏晋玄学的产生,道家思想的发展衍化,是对两汉儒学的遏制。魏晋玄学的妙理玄思,冲击着两汉以来的天人感应学说,诱发了动乱时代、险恶环境中文化人对生命价值和人生意义的探究,对当时文学(尤其是山水田园诗、山水散文)有深刻影响。表现为:当时文化人淡泊功名利禄,归依自然山水,追求人格高洁,超越礼教禁锢,增强了思想解放的自我决心,文学主体性较强。如阮籍、嵇康的玄言诗、咏怀诗、幽愤诗,孤高愤世、刚肠疾恶、放浪形骸。“朝为美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终生履薄冰,谁知我心焦。”(阮籍《咏怀诗》)面对政局动荡,感慨人生短促、生命无常,感悟个体生命存在的意识和价值。

陶渊明的田园诗,崇尚自然,将自然风光与龌龊官场对比,也表现了某些玄理。按照传统的儒家观念,学而优则仕,历来重视脑力劳动,轻视体力劳动。《孟子·滕文公上》云:“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义也。”陶渊明虽然也有着儒家传统的思想观念,但陶渊明对此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在《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诗中云:“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人生要遵循常理,衣食本是最根本的事情。因此,读书做官治国平天下是儒家价值观所提倡的,但务农也是人类生存的根本和基础。归隐田园,崇尚自然,热爱劳动,也就符合社会发展和人类生活的真谛,也就充分地体现了玄学自然观和人生观。

陶渊明在田园、自然山水中,找到了自我,找到了独立的人格,找到了人生的乐趣。“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归园田居》其一)“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归园田居》其二)“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饮酒》其五)陶渊明将玄理注入田园生活和田园诗歌,又在田园生活中体悟人生哲理。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也就具有自然本性,也就应该在整个自然系统中实现个体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在思想和意境创造上,达到了“自然”的玄学境界。谢灵运的山水诗,与道家相通,寄情山水,既表现自然,又具玄理诗趣。

盛唐王维、孟浩然闲淡恬远的山水田园诗,将玄学逸趣和禅宗思想交织在一起。中唐白居易的闲适诗将玄学的清远逸趣、儒家的乐天安命、佛家的空寂无我思想融为一体。宋代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悠然与随遇,既有玄学风范,又有禅学修养。可见玄学对后世文学之影响。

魏晋玄学对绘画(尤其是山水画)影响至深。魏晋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山水画,且有了深刻的山水画论。宗炳的《画山水序》和王微的《叙画》堪称画论代表。画论体现了“以玄对山水”,以及对自然的感悟。某种程度上魏晋玄学奠定了传统中国文人画艺术的审美特点。魏晋玄学对书法、雕塑,以及人们的审美心态和情趣等多方面,都产生了很大影响。魏晋玄学对魏晋文化的自觉时代的到来,功不可没。

[1]刘国祥,何燕.简论魏晋玄学与文艺批评[J].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1):78-79.

[2]吴平.名家说禅[C].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7.

[3]任继愈.中国哲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190-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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