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化师范学院高句丽与东北民族研究中心,吉林通化134002)
伎伐浦之战与薛仁贵被贬象州的关系
孙炜冉
(通化师范学院高句丽与东北民族研究中心,吉林通化134002)
参比中外史料,对发生于上元年间的伎伐浦之战做以考证,在对该战的真实情况论证和客观评价的同时,考证了新旧《唐书》中关于薛仁贵“上元中,坐事徙象州”(“复坐事贬象州”)的原委情况。
伎伐浦;薛仁贵;熊津都督府;新罗
伎伐浦之战是唐水军在白江口取得大捷后遭受的一次军事失利,该战后不久,整个唐熊津都督府陷落于新罗之手。对于此战的真实状况相关史料语焉不详且记述矛盾混乱,笔者欲对此做以梳理,厘清历史原委。并且通过对该战的分析,我们亦可对时任此战的唐指挥官薛仁贵的相关史事做以补充。鉴于笔者学力所限,有不当之处,希望诸位方家批评指正。
伎伐浦为地理名称,即白江和锦江窄流处。白江,亦称白江村,系朝鲜半岛上的熊津江(今韩国之锦江)入海处形成的一条支流。显庆五年(公元660年)苏定方就是经过伎伐浦攻入百济都城泗沘的。龙朔三年(公元663年)在此发生史上著名的白江口之战。
显庆五年(660)与总章元年(668),在唐朝联合新罗灭亡百济与高句丽之后,唐朝在百济故地设立熊津都督府,在高句丽故地设立安东都护府,并以新罗其地为鸡林州都督府。唐朝意图在高句丽和百济故地实行羁縻统治政策,新罗则意图争夺百济和高句丽故地由其直接统治。为争夺对百济和高句丽故地的统治权,唐朝新罗之间爆发了战争。新罗联合高句丽和百济的残余力量,开始不断蚕食和侵扰熊津都督府和安东都护府诸城。尤其是对百济故地的熊津都督府,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咸亨元年(670)七月,新罗出动大军,一举攻陷熊津都督府八十二城。[1]咸亨二年(671)一月,新罗发兵攻打百济,战于熊津南,六月兵临百济加林城,与唐兵战于石门,取得了“斩首五千三百级,获百济将军二人,唐果毅六人”的战绩。[2]由此,新罗已控制了百济故地大部分地区,逼近了位于熊津、泗沘等唐朝在百济的统治中心地区。此时,唐朝任命薛仁贵为鸡林道总管,协助熊津都督府,同新罗作战。据《三国史记》记载,“(公元676年)冬十一月,沙湌施得领船兵,与薛仁贵战于所夫里州伎伐浦,败绩,又进大小二十二战,克之,斩首四千余级。”新罗夺取熊津都督府,吞并百济故地。由此,唐朝彻底丢失了朝鲜半岛南部地区。
那么,究竟是伎伐浦之战导致了熊津都督府的陷落?还是熊津都督府内迁导致了该战的失利呢?我们试以进行简要的分析。
伎伐浦之战发生在仪凤元年(公元676年)十一月,其实在当年二月,唐朝便已决定将熊津都督府内迁建安。[3]当时,主持陆上作战的李谨行被调往西北战场对战吐蕃,[4]而早在上一年,即上元二年,李谨行取得“三战三捷”之时,[5]新罗考虑到军事上的失败以及唐高宗欲改立新罗王,让金仁问回国代替文武王金法敏,而金仁问回国可能导致的内部混乱,新罗文武王金法敏便再次遣使入贡,并请罪。而唐朝遂诏“复王官爵,金仁问中路而还,改封临海郡公”,并承认了新罗“多取百济故地,遂抵高句丽南境为州郡”的事实。而从伎伐浦作战过程,特别是此时相关作战次数上看,唐军明显做出一种军事退步的感觉。因此,笔者认为,伎伐浦之战应该是一次为掩护熊津都督府安全撤退而进行的防御战。其中原因,将在后文做以详述。
据史料分析,伎伐浦作战时薛仁贵所带兵力并不雄厚。理由有二:一是薛仁贵在咸亨二年(671)七月二十六日所写的《与新罗王金法敏书》(笔者认为该书不应是写于咸亨二年671,而应是在上元二年675,后文将做以分析),在信中薛仁贵软硬兼施,但其基调却是寻求和解。薛仁贵一代名将,英勇善战,在大非川之败后更是急需雪耻,如果他带来了大批军队,怎么可能以和解姿态对新罗,必然是兵力不足,且情况对其十分不利。(咸亨二年671之际,唐新组以刘仁轨为鸡林道大总管的讨伐新罗大军,此刻唐军正盛,薛仁贵决然不会如此隐忍。而上元二年675的情况对唐不利,且此刻唐已经做出退步决定,承认半岛既成事实。)二是当时唐朝两线作战,对吐蕃高丽余众同时用兵,兵力不敷使用,况且大非川战役唐军一败涂地,精锐部队损失不少。因此,薛仁贵所带援熊津都督府兵力人数虽然史书所记不详,但人数不多是肯定的。如果结合此时薛仁贵部的任务是掩护熊津都督府安全撤退,更可能是协助人员物资通过水路北迁,那么势必会影响其总体战斗力,造成最终的失利。
据《三国史记》记载,薛仁贵是上元年间伎伐浦之战中唐军的主将,但是,据《旧唐书·薛仁贵传》记载,“上元中,(薛仁贵)坐事徙象州,会赦归”。笼统地说,上元年间是指公元674年和675年,因此,这两段记载似乎是矛盾的。但是,笔者认为,这两段记载不但不矛盾,相反是有联系的。更为我们诠释了新旧《唐书》里,关于薛仁贵传的一些谜团。那就是薛仁贵究竟是何时被贬象州,又因何事被贬象州的。
咸亨元年(670),薛仁贵因指挥大非川之役战败获罪,被贬为庶人。此后其经历有些扑朔迷离,据《旧唐书·薛仁贵传》载:“(因大非川战败)仁贵坐除名。寻而高丽众相率复叛,诏起仁贵为鸡林道总管以经略之。上元中,坐事徙象州,会赦归。”《新唐书·薛仁贵传》载:“(因大非川战败)有诏原死,除名为庶人。未几,高丽余叛,起为鸡林道总管。复坐事贬象州,会赦还。”
《龙门石窟研究》中收有释文,文云:“薛仁贵奉为皇帝、皇后敬造阿弥陀像一躯并二菩萨。普共法界苍生,同得此福。咸亨四年(673)五月造”。[6]而此咸亨四年造像恰在大非川败后除名为庶人时,故造像记中薛仁贵无职衔。这便与《三国史记》中(咸亨二年671)新罗文武王11年“秋七月二十六日,大唐总管薛仁贵使遣僧琳润法师寄书”的描述产生矛盾。试想,原本死罪的处罚,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被提任鸡林道大总管,似多有不合情理之处。且修造佛像工程浩大,还是为皇帝和皇后造像,断然不是短期内能完成的工作。从其他资料我们可以看出,自咸亨元年(670)夏季,高句丽大长剑牟岑反叛(而大非川战败则在当年的十一月),唐高宗派高侃、李谨行率部平叛,基本战况是节节胜利,并不存在应接不暇的局面,因此没有复用薛仁贵随军东征的必要和史料记载。所谓“寻而高丽众相率复叛,诏起仁贵为鸡林道总管以经略之”是指咸亨五年(674)二月,“时新罗王法敏既纳高丽叛众,又据百济故地,使人守之。上(高宗)大怒,诏削法敏官爵”所组织的讨伐新罗军中,再次起用薛仁贵,且任薛仁贵为鸡林道总管应是在上元二年(675),刘仁轨返回内地之后的任命。因为刘仁轨至少在当年二月还是鸡林道行军大总管。[7]结合龙门造像的史事来看,咸亨五年伐叛之役前,薛仁贵一直以庶人身份在龙门为高宗和武后敬造佛像。
薛仁贵的《与新罗文武王书》出现在《三国史记》(咸亨二年671)新罗文武王11年秋七月条中,这个时间距离大非川战败获罪不到8个月。大非川之败是备受朝廷诟病的,能保其不死已经很不容易,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复用,且担任行军总管着实不可思议,因为此刻,在半岛平叛的高侃、李谨行正势如破竹的收复失地。而且此段史料的出现极其突兀,既然薛仁贵此刻为行军总管赴半岛平叛,却不见其有任何作战记载便回国修造佛像去了,而且造像完成之际其居然无职衔。说明此段史料的出现或有错讹。笔者认为《三国史记》是错将此书排于咸亨二年(671),实则《与新罗文武王书》应为上元二年(675)之事。就在咸亨五年(674)二月,“时新罗王法敏既纳高丽叛众,又据百济故地,使人守之。上(高宗)大怒,诏削法敏官爵”,组织宰相刘仁轨为鸡林道行军大总管,李弼、李谨行辅之,次年即上元二年(675),刘仁轨因吐蕃寇境班师,引主力先归,此刻,高宗以李谨行为安东镇抚大使,率蕃汉之兵对战新罗,说明此刻半岛最高指挥为李谨行。即在此时,文献中才出现薛仁贵的身影,“秋九月,薛仁贵以宿卫学生风训之父金真珠,伏诛于本国,引风训为向导,来攻泉城(白水城)。我将军文训等,逆战胜之,斩首一千四百级,取兵船四十。仁贵解围退走,得战马一千匹。”[8]文献可知,薛仁贵所率为水兵。同月,爆发了买肖城之战,基于新罗请罪得到唐高宗谅解、唐忙于西线对战吐蕃,于是陆上疆域基本承认既成事实,令李谨行北归。[5]即在此刻,薛仁贵才被任为鸡林道行军总管,根据当时唐军的据点来看,此刻薛仁贵当是退守熊津都督府。
“(因大非川战败)仁贵坐除名。寻而高丽众相率复叛,诏起仁贵为鸡林道总管以经略之。上元中,坐事徙象州,会赦归。”从前面资料我们可知,咸亨元年(670)十一月薛仁贵因大非川战败获罪,被贬为庶人,咸亨四年(673)五月之前戴罪于龙门修造佛像,咸亨五年(674),因新罗王金法敏占据了百济故地,驻兵镇守;又收纳了高句丽叛军,高宗大怒,于当年二月组织讨伐新罗军,上元二年(675),鸡林道大总管刘仁轨因吐蕃入侵被征调回国,带走了主力部队,在此之际,薛仁贵被复用,在安东镇抚大使李谨行手下任先锋,以金风训为向导,攻打白水城,出师不利。是年,李谨行三战三捷,买肖城之战后率师北归。薛仁贵退守熊津,接任鸡林道行军大总管,经略此时讨伐新罗的战事。那么在此后薛仁贵又因何坐事被贬象州呢?我们对比史料,便可发现,正是缘于伎伐浦之战失利、熊津都督府陷落,又是一场战败结束了薛仁贵的上元年间军事指挥生涯。
搞清楚熊津都督府内迁与伎伐浦战败发生的先后顺序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是唐朝先决定都督府内迁而后发生伎伐浦之战,说明伎伐浦之战是为掩护熊津都督府安全撤退而进行的防御战;而如果是伎伐浦之战发生于熊津都督府内迁之前,说明其败直接导致了都督府的陷落,其罪甚巨。但从《资治通鉴》里看:上元三年(676)“二月,甲戌,徙安东都护府于辽东故城;……徙熊津都督府于建安故城。”说明在接受上一年金法敏的谢罪之后,考虑到兵力和与吐蕃对战的诸多因素,上元三年(676)二月,唐高宗便被迫做出了内迁安东都护府和熊津都督府的决定。而这种迁移势必不是朝夕的工作,从决议到落实,再到完成一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此,《三国史记》里记载的伎伐浦之战发生在当年的十一月当为可信。
有学者认为“唐军是在咸亨三年(672)从熊津都督府撤军的,而新罗军随后便占领了熊津都督府。”[9]但上元元年(674)“春,正月……时新罗王法敏既纳高丽叛众,又据百济故地,使人守之。上(高宗)大怒,诏削法敏官爵。”并欲另立新罗王。[10]说明此刻百济故地熊津都督府并未完全陷落,且若熊津都督府早于咸亨三年(672)便已陷落,高宗何来震怒之举?更何来上元二年(675)的“然(新罗)多取百济地,遂抵高句丽南境为州郡”。[8]此年唐军优秀将领多集中在北线作战,又逢刘仁轨携主力部队回国对蕃作战,无暇援兵熊津都督府,故南线的百济故地多有被新罗攻占,但亦未曾全陷,所以才说“多取”而非“尽取”。因此,根据中外史料的相互印证,笔者有理由相信,《三国史记》里记录的关于唐罗战争相关战斗的时间是比较可信的。而熊津都督府虽逐步被新罗蚕食,但最终是于上元三年(676)二月才决定放弃,内迁建安故城,在当年十一月薛仁贵协助、掩护内迁时,于伎伐浦遭到重挫,其他撤退亦有22次遭遇新罗军袭击,由于是撤退,故一概被新罗方计为胜捷。因此,薛仁贵所要承担的责任当是协助、掩护撤退不利,故而有了“上元中,坐事徙象州”的处理。所以整个熊津都督府的陷落应该是上元三年(676)十一月之后的事,《三国史记》中我们可以发现,至文武王17年(677)再无战斗记载。
倘若是因薛仁贵指挥伎伐浦之战失利而导致熊津都督府陷落,那么不可能仅仅将其贬徙象州处理。况熊津都督府若是军事将领作战失利导致陷落,那么同在熊津都督府驻守的其他诸将不仅未受处罚,相反还得到升赏,更说明熊津都督府是奉命主动撤退的。[9]
伎伐浦之战是唐朝在做出放弃百济故地,将建立不久的熊津都督府内迁建安故城后,发生在内迁过程中的一次战事,是在薛仁贵领导下,为配合内迁而进行的协助掩护的防御战。因此,该战的失利对整个熊津都督府的陷落没有决定性作用,且此时薛仁贵手中兵力困乏,撤退过程中军心涣散,战斗力匮乏,注定了在诸多遭遇战中的全线溃败。薛仁贵因该战失利,有失国体,再次获罪被贬黜象州。当是在两年多后的仪凤三年(678),或调露元年(679)六月的大赦中“会赦归”。“高宗思其功,开耀元年(681),复召见,”“起授瓜州长史,寻拜右领军卫将军,检校代州都督”。[11]此次下放地方应当持续了比较长的时间,且期间薛仁贵没有大的事件发生,不然不会出现再次启用他在与突厥对战的时候,发生对方惊呼“闻薛将军流象州死矣,安得复生?”的描述,说明他已长时间远离军事生活和政治前沿,这才有其早已病故象州的传闻。
[1]【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新罗本纪·文武王10年条[M].孙文范,等,校勘.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
[2]【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新罗本纪·文武王11年条[M].孙文范,等,校勘.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
[3]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02高宗仪凤元年二月条[M].北京:中华书局,1997.
[4]孙炜冉.李谨行征战朝鲜半岛事迹考[D].吉林:延边大学,2010.
[5]孙炜冉.浅谈唐罗战争中的“买肖城之战”[J].东北史地,2010(2).
[6]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薛仁贵题记[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7]王钦若,等.册府元龟·将帅部·褒异一O[M].北京:中华书局,1960.
[8]【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新罗本纪·文武王15年条[M].孙文范,等,校勘.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
[9]赵智滨.熊津都督府陷落始末———兼论唐罗战争的爆发[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0(2).
[10]【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新罗本纪·文武王14年条[M].孙文范,等,校勘.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
[11]刘昫.旧唐书·薛仁贵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
K242.105
A
1008—7974(2012)09—0066—03
2012—04—13
孙炜冉(1981-),吉林集安人,通化师范学院高句丽与东北民族研究中心教师,专门史硕士。
徐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