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政元
(黄淮学院 外国语言文学系,河南 驻马店 463000)
论汉诗意象的英译
刘政元
(黄淮学院 外国语言文学系,河南 驻马店 463000)
汉语意象诗的英译一直是翻译界的难题。学界在是否保留源文本的句法结构问题上有很多争论。从对比语言学的角度分析汉英句法差异,提出了汉语诗歌中意象的英译策略。在诗歌中采用适当的异化翻译,保留汉语的句法结构,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原诗的意境。
意象;翻译;汉语诗歌
意象是中国传统美学的重要概念,诗歌、绘画、音乐、舞蹈、戏剧和小说创作等是否达到一定的艺术水平,意境是重要的标准之一,而意象是构成意境的重要成分。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曰:“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这里的“象”指的就是意象,意象就是作者在描写外在事物时通过注入主观情感,达到一种情景交融、意在言外的艺术效果。意象具有形象性、情感化、含蓄性的特点,在表达个人情感的同时,能够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境界。
受中国古典诗歌影响,从20世纪20年代起,西方文坛兴起了意象派,以庞德为代表的诗人主张通过意象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庞德把意象定义为“一瞬间呈现出智慧和感情的错综复杂的东西”。意象可以用形象的比喻把情绪、思想等抽象的东西具体化、形象化,同时把主观和客观联系起来。汉字是一种表意文字,能够将意义与情感浓缩在文字之中,很多意象诗直接用名词、动词将意象呈现出来。由于汉语与英语在句法结构上存在差异,如何翻译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就成为一个难题。例如,如何翻译汉语诗歌中的意象,便成为一个长期争论的话题。
对比语言学研究发现,汉语是一种意合语言,篇章内部中的逻辑关系是通过词语与句子语义的贯通和所处的语境来表达的,汉语更倾向于依靠语境表达语义。汉语的语法具有高度简约性,句法和篇章规则较少,且具有较大的随意性和灵活性,但这并不影响汉语准确无误地表达思想和语义。
英语是形合语言,通过语言形态变化表达语法关系,通过句子的语言形式手段表示句法结构关系。英语句子以主谓为中心,要求语法成分要严格符合语法规定。
在翻译中,最核心的、最需要解决的是异化和归化问题。在中国,最早的归化异化之辩是在佛经翻译时的文质之争,道安主张直译,鸠摩罗什坚持意译,而慧远提倡折中之译。在近代掀起的翻译外国文学作品的热潮中,归化主张一直占据优势,如晚清时期的严复、林纾采用文言文翻译西方作品。但是,鲁迅是异化派的代表,他主张译文不仅要真实地传达原作的主旨,还要尽可能表现原作语言文化的特有风味[1]29。实践证明,采取异化译法,不仅可以充分地传达原作的异国风味,而且可以引进一些原作语言的表达方式,丰富译入语的语言。
中国古诗词有着丰富的传统文化内涵,是中国悠久文化与文明的结晶。王国维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也。”[2]132汉语是意合语言,英语是形合语言。前者主要考虑字词、语义及其相互关系,后者则重点研究主谓序列及其相关词类。“英语高度形式化,逻辑化,句法结构严谨完整,并以动词为核心,重分析轻意合;而汉语则不重形式,句法结构不完备,动词作用没有英语那样突出,重意合,轻分析。”[3]156中国古诗词作为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学遗产,承载了汉语的上述特点。同英语相比,汉语古典诗歌高度凝练,在表意上讲究意象的运用。在抒发作者情感方面,汉语古典诗词重含蓄、蕴藉,一般通过对景物的描述寄托自己的感情。用王国维的话说:“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2]134在句法表达方面,中国诗呈现的是一个个未受句法结构限制干扰的自然之物,这些自然之物又承载着作者的情感表达。试看元代马致远的小令《天净沙 · 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原诗没有一个动词,没有说教和陈述,“寥寥数句,深得唐人绝句妙境”[2]136。若用英语写出这样一幅场景,则会只是一些客观场景的堆积,完全成为五个描写景物的句子,原诗中的借景抒情就会全然消失,对不熟悉中国文化的外国读者来说,很难理解诗中表达的游子思乡的感情及漂泊不定的落寞,难以在心理上产生共鸣。
从审美角度来看,原诗短小精致,语言朴素秀美,音乐美尽现其中。六言一句,无太长或太短之感,“夕阳西下”发人深思,给人联想,末句点明主旨。
现以两则译文来分析翻译应遵循的准则。先看第一则译文:
Withered vines,olden tree,evening crows;
Tiny bridge,flowing brook,hamlet homes;
Ancient road,wind from west,bony horse;
The sun is setting,
Broken man,far from home,roams and roams.
在第一句中,原诗中的三个并列名词组成的意象被转化为由三个独立意象组成的句子,其作用仅仅是实景实写,不重写意而在绘景,力求真实地再现自然界的这三种自然物,言外之意也随之表达出来。此译文正是按照汉语的要求,将一个个的意象进行叠加并列,一个一个从眼前掠过。读者看到的图画是:天色将暗,一棵缠满枯藤的沧桑老树上,一只乌鸦停落在树梢,远处有一座小桥,桥下流水潺潺,在夕阳下,古老的客道上,一匹赢弱的瘦马和它形容憔悴的主人。
很明显,上述译文完全是逐字逐句的翻译,完全没有顾及英语的句法特征,但这样一来,原始的意味得到了保存,汉语本身具有的形象简洁性、包容性和广含性得到了体现。相反,看第二则译文:
Tune: “Clear Sky Over the Sand” Autumn
O’er old trees wreathed with rotten vine fly evening crows;
‘Neath tiny bridge beside a cot a clear stream flows;
On ancient road in western breeze a lean horse goes.
Westward declines the sun;
Far,far from home is the heartbroken one.
此译文中句法关系非常明确,由于连接词的使用,句子和词语之间的相互关系得以明晰的表明,原本模糊的意象都变得具体化。读者头脑中的想象被注入语句之中,译文的确定性和具体化得以加强。这样做虽然符合英语的表达习惯,但不难看出原诗中深邃的意境之美消失了,没有给读者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当然读者也无法从中领略原诗的意境。
从接受美学的观点看来,文学作品是模糊的,读者是意义的发现者和建构者,读者的任务之一就是填补文本中空白的不确定处,这也是阅读的乐趣所在。一般文学作品如此,诗歌更是如此。可见,在翻译中,译者要尽可能保留原作的深意并且再现原作的形象,把原作的意义通过另一种语言最大限度地表现出来,做到形美和意美。因此,比较可行的翻译策略就是异化翻译。
除翻译中采取异化翻译手法外,在文学作品创作中,作者也可以采用一种与本国语行文风格不同的手法,在写作中引入外来语的表达方式。这在最能体现庞德艺术成就的诗《巴黎地铁站上》中表现得最为明显。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
人群中这些面庞的魅影
湿黑枝头的花瓣
庞德在巴黎地铁站看见了一张张漂亮的面孔和周围的肮脏,要表现这种美与丑的反差,于是他写了30行诗,半年后剪掉了15行,一年后便剩下了这两行。他的本意是“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is like 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但若这样写,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这样一个普通的句子,是不能调动读者的联想和想象的。作者的介入,使得中国古诗的“无我之境”遭到破坏。用“我”的内在意识去观察外在景物,外在景物都染上了“我”的主观色彩。从接受美学的观点来看,读者所能自我阐释的空间缩小,想象空间缩小,不能感受到更多的“言外之意”。
众所周知,庞德对中国极为推崇。《巴黎地铁站上》正是他受中国古诗意象的影响而写。受中国古诗的启发,他主张诗歌创作必须以意象为主。他对许多古诗进行了改译,译诗多用形象,少用叙事,让读者回味无穷。这样的译法,证明了汉语在表意方面的优势。许渊冲的竞赛论认为:“文学翻译是两种语言文化的竞赛,是一种艺术;而今竞赛中取胜的方法是发挥译文优势,或者说是在创造。”[4]138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中国古代的散文中本来就充满诗情画意。这种诗情画意是中国三千多年文学传统所创造出来的宝贵文学遗产。至今,以古典诗词为核心的中国古代文学依然是我们在白话文学中表达中国语言诗情画意的主要来源,可以提高汉语的表现力。因此,在翻译中保留中国古诗的意象美及意味悠长的特点就尤为重要。
从功能学派的观点来看,翻译采取哪种翻译策略,取决于翻译的社会功能。汉语古诗翻译的主要目的是向世界介绍中国的古代文学遗产,增进文化交流。如果在译文中一味采取归化,去迎合和方便读者对译本的理解,原文中许多具有中国古诗特色的东西就会消失,阅读是容易了,传递交流的东西却减少了,外国读者也不能真正领略中国古代诗歌的魅力。楚至大认为:“除研讨翻译者外,古代汉语诗词的多数读者应在英语国家,而在国外的读者群中,主要的还是汉学家……英译汉诗在国外的主要读者,应该是那些对中国诗词感兴趣,对中国有一定了解却又不懂或不太懂中文的人……”[5]215这些读者,对汉语诗词深感兴趣,若是他们懂汉语,一定想欣赏到原汁原味的汉语诗歌的意蕴。若在翻译中过于归化,读者的期待就不能得到满足。
在《翻译,历史与文化:原始资料集》一书中,翻译研究派的代表人勒菲佛尔在谈到翻译语言发展和教育的关系时认为,翻译最终还得通过语言手段的运用对读者产生影响。翻译教学不是教会学生使用语言,而是教会他们使用外语策略以制造译者头脑中的原文形象,通过翻译丰富头脑中的原文形象,并进而丰富母语表达的方式。在传统上,翻译历来被认为是作家最好的学校,因为翻译是作家自己的表达方式[6]98。勒菲佛尔的观点,把翻译研究提到文化的高度,给予翻译学科更高的地位。试问,在一个归化翻译充斥的译本中,原文中的新鲜材料被稀释,或被译入语中的材料代替,原文和译文的诗学没有区别,怎么能丰富译入语的词汇和修辞手段呢?英语和汉语分属两个不同的语系,英美国家与中国更是在思想意识、民族文化上有很大的差异。在全球化发展日益加快的今天,更需要求同存异,用接受、融合的态度去面对种种语言文化的不同。
鲁迅非常重视“异域文术新宗”的艺术性,强调翻译文学作品的移情和涵养神思的作用[7]164。汉语诗词英译,担负着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重任,也是满足英语读者了解中国特色文化的需要。在翻译中采取正确恰当的策略,有利于汉诗英译。意象诗是中国文学的奇葩,在向国外读者介绍的时候,我们应该保证他们能欣赏领略到原汁原味的中国古诗意象。因此,采用异化的翻译手段,尽量保持汉语的表意特色,是中国古诗英译的适当策略。
[1] 孙致礼.翻译:理论与实践探索[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
[2] 王国维.人间词话[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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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楚至大.英译唐宋诗断想[Z]//杨自俭.英汉语比较与翻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
[6] Lefevere.Translation/History/Culture: A Sourcebook[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2.
[7] 陈福康.中国译学理论史稿[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 刘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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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261(2012)05−0080−03
2012-01-01
刘政元(1976―),女,河南西平人,硕士,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