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小立
1
傍晚的时候,胡建突然感觉不太对劲儿。这种不对劲儿不是身体的某个部位或者某个器官不舒服,说白了,是突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不详之感。右眼皮突然开始跳动,而且是越调越明显,嘣、嘣、嘣的,一下跟着一下,跳得胡建心烦意乱。关于眼皮跳动,民间的说法是左男右女:男人左眼跳福,右眼跳灾;女人左眼跳灾,右眼跳福。
胡建的右眼皮越跳越厉害,无奈之下,他只好停下手头的事用手去乱揉,希望能制止右眼皮的剧烈跳动。不过,胡建的右眼皮跳动不是第一次,十一年来,他的右眼皮总是不间断地跳动,只不过,很多时候他习以为常了。他知道自己的财运不好,他也不相信那些五迷三道的传说,他一直在想,能有口饭吃,有个地方睡觉就是最大的满足。胡建真是这么想的。
胡建在两省交界处开了一个不大的小吃铺,五六张小桌子,早上卖些烙饼蛋汤之类,中午晚上是一些家常菜。来吃饭的都是些民工,或者过路的小老百姓,三两个人两盘凉菜外加一瓶劣质白酒,最后一人一碗面走人。胡建算过一笔账,每天营业额五六百块,抛去成本净挣二百块钱,再抛去房租水电,最后到手的落不下几个。所以他对马小燕说:“这个小吃铺每天紧折腾慢折腾,一个月纯收入也就将近两千块钱,发不了个财,能有一口饭吃就很不错啦。”
马小燕每每听到胡建这样说的时候,就用眼睛死死盯着他,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每每这个时候,胡建就觉得马小燕非常好看,心中也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满足。特别是,马小燕内心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平静,正是这样的平静,让胡建第一次见到马小燕就怦然心动。胡建这些年走过太多的地方,当看到这种平静的目光时,立刻感觉自己的身心似乎马上就要平静下来一样。
胡建接过马小燕刚刚炒好的一盘清炒西葫芦时,右眼嘣嘣猛跳几下,手中的菜差一点掉在地上。胡建感觉今天晚上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定不是好事,但具体是什么事情,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想跟马小燕说自己先进屋休息一下,但看看不大的屋子里,五六张小桌挤满了人,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胡建知道马小燕胆小如鼠,所以他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当胡建将那盘清炒西葫芦送到客人的桌子上,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发现了一张似曾熟悉的脸,在有些昏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盯着他。这是一个四十大几的老男人了,一眼看去就是北方那种黧黑的面孔,印刻着一些不规则的皱纹,发型是一个光头,又硬又结实,再加上那张脸,给人一种内心恐慌的感觉。胡建的心猛地一阵颤动,他想起这个人来了。正在这时,躲在角落里的黑脸男人向他招手,胡建迟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托盘朝黑脸男人走去。
“伙计,你现在不错呀,躲在这里当老板啦!”黑脸男人旁若无人地说道。
胡建下意识地看看四周,轻轻回了一句:“你是二连长?二……二哥?”
“啊,还是你小子记性好,没把我忘了,你还记得我叫二连长。行!”那位黑脸男人似乎来了情绪。
“怎么会呢?二连……二哥想吃点什么?”胡建感觉自己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对方好像并没有听见胡建在说什么,凑近胡建的耳朵说:“兄弟,以后别他妈的再叫我二连长啦,记住了!”说完在胡建的头上使劲拍了一下,像是一种警告。
胡建慌里慌张地说:“知道了,二……二哥,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啦?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呀?”
“在这个世界上,还他妈的没有老子找不到的,如果我愿意找的话……”黑脸光头男人看了一眼天色渐暗的窗外,声音里流露出一种自信和狂妄。
“但是……你……”
“你什么?”
“事情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大家早、早就忘记了,都过去了,怎么你又来……来了呀?”胡建问。
二连长的眼睛看着窗外:“你觉得过去了,但是警察并没有过去,如果什么事都会过去的话,警察们还有饭吃吗?”
这一刻,胡建身上所有的神经都高度紧张起来,他感到额头上布满冰凉的冷汗:“那,二哥……你的意思是……”
二连长的黑脸又凑近胡建的耳朵说:“这两年,全国各地公安局在搞什么上网追捕,也叫清网行动,就是将以前一些没有破获的案件在网上进行清理并通缉。全国各地联网,在哪里都能看到,好多案子就是这样破获的。”
胡建一听腿软了:“二哥,你是说……我们都已经成了网上被通缉的犯人啦?”
“你说呢?谁让你身上背着人命!你要不是逃犯,干吗离家出走,跑到这里来开一个转不开身的小吃铺?警察不抓你抓谁呀?”
“但……但是……”
“但什么但,别他妈的装软蛋!我告诉你,案子是三个人做的,咱们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咱们是同案犯,就是共同做的一个犯罪案件。如果警察找到你,你胡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警察是不会相信你的。你知道吗?”二连长坐在昏暗的角落里,黑脸越发黑青了。
胡建小心地问道:“贵生……他……现在怎么样?他在哪里?”
“他在一个连鬼都找不到的地方,更别说警察啦!”二连长傲慢地瞪了胡建一眼。
胡建敏锐地感觉到,二连长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冒出一股杀气,他不禁抖了一下。二连长接着说:“多亏我在警察前面找到贵生啦,要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胡建又问:“二哥,那贵生现在……到底在哪儿?”
二连长在昏暗中点了点头道:“他很好,以后还会更好。他有吃有喝,身边还有漂亮的女人,你别为他操心啦。”
胡建看了一眼二连长,觉得那黑脸上渗出一层青色的盐霜。这时,二连长咳嗽一声:“胡建,你他妈的开的可是小吃铺,是吃饭的地方,别让老子就这么干坐着,还不给填填肚子?”
胡建赶紧说:“哦,没问题,没问题,二……哥,你……想吃点什么?”
二连长转眼间又笑了:“没事,不吃啦,逗你玩呢,我坐一会儿就走。”
胡建随手拿起菜单夹子,装作写菜的样子。他注意到,周围的几张小桌子都已经没什么人了。
“二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说话时,他眼睛朝正在忙碌的马小燕看了一眼。恰在这时,二连长的眼睛也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便咧开大嘴说:“你小子倒是没闲着,到哪儿都忘不了这一口,又有女人啦?还挺俊俏的。去,叫过来认识认识!”
胡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身对二连长说:“二哥……她什么都不知道,这女人等于是我捡来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呢?”
二连长觉得他说的在理,于是说:“那好吧,我这次来找你,主要是两件事情:一,警察很可能现在在到处找你、追捕你,记住,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联系,电话更不要打,给谁都不要打,也不要给家里寄钱。将来如果倒霉进去了,什么都不要说。即便说,也要说自己的事情,不要乱咬人,那样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听懂了吗?”二连长用二指弹打着桌子。
“第二呢,我这次走得可能要远一些,手上银子不多了,怎么说你也是一个饭店老板,给凑几个吧!”二连长说完,看都没看胡建一眼。
“那你……到底要多少……”胡建大脑里已乱成一片,他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你小子不会说手头没钱吧?尽你所能吧,当然是越多越好。”二连长的眼睛在黑暗中射出一道青光。
胡建说:“我现在能拿出来的,就是手头周转的两千多块,再多的实在没有了……我这……是一个小买卖……”
二连长霍地站起来,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胡建被那缝压扁了,赶忙低头道:“二哥……真的是没有了……”
“……好吧,两千就两千吧。”二连长突然转变了态度,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胡建立刻将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还有一些毛票。二连长看都没看,一把抓在手里,转身离开小屋,消失在夜色中了。
2
胡建等最后几个客人结账离开后,已经是后半夜两点时分。
这时,一辆破烂不堪的商务车按着喇叭停在小吃铺门口,看样子是外地赶路的,一个个风尘仆仆的样子。他们要吃面还要喝酒,胡建说对不起,打烊了,厨房没做饭的啦。对方说那就下几碗面吧,简单些也行。胡建说真的打烊了,告诉人家:“前面不远处有好几家饭店,这会儿正开着呢。”
几个外地人再啥也没说就走了。
胡建将门关好,从里面小心翼翼地锁上,他想自己从来也没这样,今天大概是被他妈的二连长给吓怕啦。突然,他发现马小燕站在身后,一声不响地看着自己。他觉得马小燕看自己的眼神与往常不一样,于是避开马小燕的目光,嘴角冒出一句:“累一天了,早点睡吧。”
马小燕却说:“你从来没有这样过。”
“那我……怎样过?”胡建说话时很紧张。
“我是说,你从来没有往外面撵过客人。”马小燕说道。
胡建不说话了。他以往确实没有往外面撵过客人,因为做小吃铺这一行需要的就是辛苦,是一个勤快人的行当,所以一年四季起早贪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他,也的确是一个勤快人,屋子虽然不大,每天客人却不少,从早到晚都有人来。无论何时来人,他都会打起精神去忙碌。所以,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将刚刚来的几位客人撵走,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朝马小燕嘿嘿一笑:“我觉得你……累一天了,关门早点休息吧。”
马小燕仍旧不依不饶:“今天来的客人并不比往常多,我怎么会累呢?”
胡建嘴里不知支吾着什么,听起来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
马小燕继续说:“我们还有比这更晚的时候,有好几次都忙到天亮了,难道你忘啦?”
胡建无言以对,像心怀鬼胎似的,看也不敢看马小燕一眼。
“今天来的那个黑脸男人是谁?”马小燕终于点到了话题上。
“你……说的是哪……一个?”胡建还在装傻。
马小燕穷追不舍:“胡建,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
胡建被问得不耐烦了,扯起嗓子大喊:“你问来问去的,到底想问什么呀?白天来了那么多客人,我怎么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个?”一边喊着,一边朝只有三平米的卧室走去,进了卧室就脱掉衣服上床躺下了。他感觉到马小燕也进来了,而且是悄悄脱掉衣服躺在他身边的。他突然觉得刚才不应该跟马小燕发火,自从认识马小燕到今天,还没有跟她发过一次火呢。两个人都不容易,于是转过身来:
“我今天……真的是没有什么事情……也没有什么人……来找过我。”
胡建突然停顿下来,想了一会儿接着说:“噢,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菜市场的王老板,卖猪肉的那个?我好几个月没有给他结账了,他今天是来要账的,我已经给他结完啦。”
马小燕的身体在黑暗中动了一下,低声道:“哦,我知道啦……”
3
马小燕是一个安静得如同一潭清水一样的女人,胡建觉得自己就像泡在清水中一般舒服,无论他变成什么形状,这潭清水都会随着他的变化而变化。他这一生能遇到马小燕这样的女人真是福分,这些年如果不是遇到马小燕的话,他的日子真不知该如何打发。
胡建在这个两省交界处的繁华地段开了这家小吃铺,生意一直很好,但由于铺面狭小,饭菜简单粗糙,食客大多是一些为填饱肚子的社会底层人物,所以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个人忙碌。胡建知道自己这样经营下去赚不到什么钱,只是一个小本生意,再个他也没想着要赚什么大钱。不是他舍不得雇一个小工或厨子,主要是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近他的生活,一个人独来独往是他最大的愿望。就在他开业不到两年的一个冬夜,外面下着大雪,铺天盖地。小吃铺里已经没人了,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他心里涌出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于是炸了一盘花生豆,随便炒了一个菜,独斟独饮起来。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女人,穿戴干净但单薄,看上去二十多岁。他一见女人进来就主动站起来,其实是乱了手脚。他问女人吃点什么,女人说口渴了,只想喝点热水,说着向厨房瞟了一眼。女人的这一微妙举动被他看在眼里,他想绝不仅仅是口渴了,而是严重地饥饿。于是,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和筷子,到厨房迅速给女人下了一大碗面。当热腾腾的面条摆在女人面前时,女人几乎没有任何异样与踌躇,端起碗来狼吞虎咽一般,将一大腕面吃得干干净净。女人的吃相把他惊呆了,当女人放下碗抬起头的时候,他立刻问道:“你还吃吗?”
“我……没有……钱……”女人面带可怜地说道。
“没事,没……事,吃吧。”
一般来说,女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出来蹭饭的,胡建他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又走进厨房下了一大碗面端出来。当第三碗面吃完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女人的身体开始舒展,面露出微微的喜悦。
“谢谢大哥……”女人说完低下了头,但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还想吃点什么?”胡建试探着问道。
女人抬起头看着他:“大哥,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帮你做点事情?给你打个下手?”
胡建看着眼前姿色很是不错的女人,正想说点什么,女人又开口了:“我什么都能做……会做饭……会炒菜,还会……”
胡建微微笑了笑:“我这不叫饭店,好听点是一个小吃铺,难听点就是一个苍蝇铺子。我一个人忙乎就够了,雇不起外人。”
女人说她不要工钱,只要有一碗吃,有一个地方睡的就行,剩下的什么也不要。
胡建叹一口气道:“如果你还饿,我就再给你下面去。如果你吃饱了,就走吧……我是一个自己将将能养活自己的人,养活不了两个人。”
“那就……谢谢你啦……大哥……”
胡建觉得眼前渐渐昏暗下去,他发现女人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他继续坐回小桌前喝酒,脑子里一片混乱,女人的身影总在眼前晃来晃去。他抬眼看看窗外,雪越下越大,小吃铺里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昏暗的灯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把那个女人留下来呢?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到门口,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那个女人竟然没有走,站在门外的雪地上,身上落下厚厚的一层雪。双手揣在袖筒里,两只脚在地上跺着,一双眼睛不停地寻找着什么,显现出一种绝望……
小吃铺的门开了,屋内昏暗的灯光洒向雪地,温暖而亲切。女人的目光和胡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时,他感觉到,这个女人实在是无处可去了,那种无家可归的感觉涌上他心头,他大声对女人说:“你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女人迟疑一下,便跟随他走进小吃铺,他赶紧到厨房里,女人问道:“大哥,你要干吗?”
“给你再下一碗面,暖暖身子。”
“啊,大哥,那我自己来吧……”
女人说话的时候,已经走进脏兮兮的小厨房。胡建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女人似乎对这里的什么都熟悉,好像她在这里很久了,压根儿就不是外人。
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胡建将自己同样是脏兮兮的小床让给了女人,他抱着军大衣到餐厅里,将几张小桌子拼起来躺在上面。若干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女人马小燕来到胡建跟前,说:
“大哥,你……你也到屋里……去睡吧。”
胡建看着马小燕身上只穿件小背心,紧张地说:“不行……这不行。这么冷的天气,我不能让你睡在外面,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没啥。”
“大哥……我……我也不睡在外面,咱们一起……睡……在里面。”
胡建听清了马小燕说的每一个字,于是慢慢坐起来。马小燕半搀扶半依偎地与胡建一起走进小屋,上床前马小燕关掉灯说:“大哥,明天你去换一个大床吧,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顿时,胡建浑身上下的血液开始奔涌……
以后很长的时间里,胡建始终没有问过马小燕的身世及家里的情况,他只知道她丈夫每每在外喝醉酒之后,回到家里就对她大打出手,她身上脸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看着再无法继续生活下去了,便提出与丈夫离婚,但每次提出,每次换来的都是毒打。无奈之下,她选择了出逃,哪怕是当叫花子,也再不回那个家了。
对于胡建来说,他很快发现马小燕是一个非常勤快,而且还特别会疼人的女人,做饭炒菜更不差劲,那些经常光顾的客人都夸他饭菜大长进。最重要的是,自从马小燕来了之后,几乎再用不着他进厨房了,只是在外面招呼招呼客人。两人打里照外,配合得非常默契。每至深夜,当小吃铺的客人散尽之后,马小燕就为他烫一壶酒,炒一两个菜,坐在一旁看他吃。每每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哪怕自己当下死了也不亏啦。马小燕对他的身世家庭也从不过问,只是有一天晚上睡下,在床上轻轻说:
“大哥,你对我这样好,我一定要报答你的。”
他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颇为疑惑:“你……想报答我什么?”
“我想……给你生个……儿子!”马小燕说时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他听得真真切切,可过了好半天,也一句话没有说。
“怎么?……难道你不想要个儿子?”
“不是……不想要,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啦……”
他想告诉她自己有家室,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4
人世间,很多事情发生或者出现得特别蹊跷。周晓莹接到局里的电话时,她正在管辖的社区警务室准备开会,社区居住人口多,人员复杂,尤其是流动人口量大。会议内容是加强社区治安管理,注意流动人员的身份等。正准备开时,周晓莹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号码,是局长打来的。接听后,她感觉到局长声音威严,有重要事情,急忙说:“局长,您有什么指示?”
“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到了局长办公室,还没有落座,局长就道:“有一个重要的案件,需要你去执行!”
周晓莹不假思索地回答:“请局长吩咐!”
“我已经和你们所长说过了,你马上到局里来报到。有一个特别重要的案件,经过我们反复研究,需要你去完成。从现在开始,你就到局里上班,回头有人安排你的具体工作。”局长说完之后,拿起桌上的笔记本起身离去。
接近中午的时候,周晓莹才知道,局长将她临时借调到局里来,是为一件十一年前的案子。由于需要与嫌疑犯的家属接触,局里考虑还是由一名女警察出面比较稳妥。根据各方面的综合考虑,局里觉得她是最佳人选。
其实,这件案子的案情并不复杂,是一起抢劫强奸杀人案。十一年前的一个中午,有人来报案,说在溪水河岸边发现一具男尸。经过法医解剖初步判断,死者年龄大约在二十六七岁,淹在水中的时间有十多个小时了。法医在对尸体进行进一步检查之后,发现胸部和腹部有多处刀伤。这一发现,说明死者是在被杀害之后扔到水中的。疑点是扔尸的地点究竟在何处?是不是从上游漂下来的?当下的任务是,必须找到案件的原发现场。就在这时,一个办案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提出一个设想,他说:
“这条河水流速度是相对固定的,既然法医初步判断尸体在河水中浸泡了十多个小时,我们能不能找一个重量和比重与这具尸体相近的物体扔到河里,由此测出它一小时漂出的距离,然后在乘以十或者十二,这样就能算出实际的距离,也许我们就能找到原发现场。”
大家听了,都觉得老刑警说得有道理,当即在附近买了一头死猪,将其与尸体的重量相等之后投入河水中,以这样的方法测量大致的距离。果然,在上游一个草丛中发现了一摊血迹,经过严密的勘探和分析,大家一致认为这里就是抛尸现场。紧接着,在附近的一堆灌木杂草下面又发现一具“女尸”,二十多岁,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令人惊讶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孩子竟然还有口气,于是当即送往附近的医院进行抢救。经医生诊断,这位女孩子身上的刀伤虽然没有致命,但是由于失血过多,已经有生命危险。并且,这个女孩子曾遭受过强奸。时不待人,刑警们趁女孩子还有意识,立刻开始进行细致的询问。
躺在抢救室床上的女孩子回忆,事情发生在前一天傍晚,当时她与未婚夫一起去超市购买一些日常用品。转了一趟也没买下什么,于是未婚夫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回家,就在他们走到溪水河岸边的时候,突然被前面走来的男人扑倒在地上。厮打中,那男人掏出一把尖刀在她未婚夫身上猛刺,她眼睁睁看着未婚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她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
不一会儿,那个手握尖刀的男人追上来,她只觉得后脑勺重重挨了一下,然后又觉得身上几处猛然间凉飕飕的,就昏死过去了。刑警们追问那几个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体貌特征等,女孩子说当时天已黑,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不过有一个男人她看清楚了,好像是梨源镇上一个叫贵生的男人。刑警们又追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是梨源镇上的贵生呢?”
女孩子呼吸开始急促:“我感觉……像是他,说话的声音……也像。”
女孩子还说,这个贵生曾经在梨源镇开过一家不大的小卖铺,卖一些日杂什么的,她常去那里买东西,所以她对这个人印象比较深。后来女孩子由于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了。周晓莹重新接手这个案子后,便下令立即赶往梨源镇进行调查。果然,这个贵生在出事以后就不知去向,家人说他早就外出打工去了,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一起出走的还有胡建,据镇上人反映,贵生与胡建关系很好,事发前两人形影不离。之后,周晓莹带人将胡建和贵生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仔细查找一遍,做了大量社会调查,结果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溪水市公安局与各地警方联系,采取各种办法帮助协查,但是两个人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周晓莹是一个相当细心的女人,在听一位老刑警复述当年的破案经过时,说他当时询问那女孩子时,那女孩子说厮打的时候,闻到他们嘴里有浓烈的酒味儿。也就是说,他们显然是刚刚喝过酒的,而当时出事的地点,应该是在溪水河大桥附近,那里有一条狭窄的街道,两边全部是小饭店、小酒馆和地摊之类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当年他们一定就是在这一带喝的酒,只是那家小酒馆还会在吗?如果还在的话,酒馆老板对这几个人还会有印象吗?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5
这天狭窄的小街在溪水河东侧,傍晚时分,挤满了吃饭喝酒的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条窄小的街上,共有小饭馆、小酒馆和地摊近二百家,要找到具体哪一家并不容易。可喜的是,周晓莹向市场管理部门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得到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就是过去的那些商家大部分还在。于是她想,哪怕是一家一家地查,也要把这条街查遍了。
但一开始出手并不顺利,她拿着获得的胡建和贵生的照片,挨家走访了几十家饭馆和小食铺后,没有一个人认得照片上的人。第二天,管理部门的人告诉周晓莹,这条以吃为主的小街分为三个地段,每个地段都有鲜明的经营特色,三段大多是老租户,可以到那里去看一看。
周晓莹来到三段,很快就发现了重要线索,其中一家专门卖老酒的小酒馆,叫“红花溪”。所卖的红花溪酒在当地很有名,一对中年夫妻专营这种散酒,烧菜以本地特色为主,生意蛮不错的。店主是一位秃顶的中年男人,油乎乎的头上没有几根头发,胖乎乎地腆个大肚子,一个大号杯子从不离手,里面总是泡着浓浓的茶叶,茶锈布满了杯壁,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秃脑袋男人从周晓莹手里接过照片去,反复看了一会儿,又坐下眯起眼睛想了一阵子说:“这两个家伙我好像见过……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周晓莹一听兴奋起来:“您仔细想想,到底什么时候见过的?”
“哎呀,时间太久了……想不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见过,只是觉得面熟……”秃头老板的眉宇间锁成一个疙瘩。
这时老板娘凑过来,看了看照片上的人,说:“哎呀,好像就是那几个人。”
“哪几个?”秃头急忙问老婆道。
“就是那几个人嘛,你不记得了?在咱店里喝了好几斤红花溪酒,一边喝还一边说了许多可怕的话,说一定要搞到一大笔钱,搞不到就杀人什么的。走的时候,把一个脏兮兮的破手包忘在咱店里,你打开看的时候,里面只有一块钱。啥脑瓜子了,你都忘记啦?”
老板娘记忆犹新,秃头男人猛地一拍额头,大叫道:“对啦,我想起来啦!是的,好像是三个人,喝了很多酒,是的是的。当时他们还差我十多块钱,我看他们喝成那样子了,也没敢讨要,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啦。”
“对呀,这不就想起来了?当时咱小酒馆刚刚开业,就是这三个人。”老板娘与秃头丈夫一唱一和。
“那,你们知道不知道,这三个人都是哪里人?”周晓莹赶紧问。
“两个好像是本地人,口音一点也没问题。另外一个么,就说不来了,但肯定不是本地人。”秃头男人抚着脑袋,边回想边说。
周晓莹穷追不舍:“你怎么判断他不是本地人而是外地人呢?”
秃头男人说:“当时他们要了酒之后,其中一个黑脸光头,喝了一口猛地吐到地上,破口大骂我,你这是他妈的什么酒?跟马尿一样,真他妈的难喝!当时,我的火气一下子就来了,准备和那家伙干一仗,硬被我老婆拉住了,才没头破血流打起来。”
周晓莹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她从“红花溪”酒馆获得了重大收获。酒馆夫妻俩从照片上认出了胡建和贵生,也初步断定另一个男人是黑脸光头。于是周晓莹推想,他们是在小酒馆喝罢红花溪酒,然后去溪水河岸边一起作的案。尤其是,那个黑脸光头,肯定不是本地人,因为他对红花溪酒很不习惯。周晓莹初步断定,从性格脾气上看,那个黑脸男人一定是北方人。
想到这里,周晓莹决定还是从胡建和贵生入手,在梨源镇多呆些时候,想办法从他们家属口中了解一些情况。
6
胡建这十来年不知怎么有了一个坏习惯,晚上睡觉总是做恶梦,常常半夜三更惊醒,自从和马小燕生活在一起,才渐渐安稳了许多。可是前些时自打见到二连长之后,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胡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两省交界的鬼地方,开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吃铺,二连长居然还能够找来。更可怕的是,二连长的话让他心惊肉跳:“现在全国公安系统都在搞清网行动,各地公安都将一些悬案重新拿出来挂在网上,在网上通缉和追捕。现在,咱们都是网上通缉的在逃人员。”
胡建与马小燕刚刚过起安稳日子,让二连长这么劈头盖脸一说,尽管他从不上网,但也听说了网络的厉害。他的小吃铺附近就有一个网吧,每天很多人都来上网,他知道在网上什么都可以查出来,什么都能查得到。如果自己真成了网上追逃人员,就是跑到天边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特别是这一次二连长来,临走时曾向他要过手机号码,当时他没怎么多想,就把马小燕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二连长。他觉得这是一个错误,而且是错上加错。“错误”被抓在二连长手里,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这些年,胡建始终不用手机,也没有安装座机,他是为了安全起见这么做的,遇到什么事情,宁可到外面去打公用电话,也不装座机不配手机。自从马小燕闯进他的生活后,他才给她买了一部手机,并且是用当地一个朋友的身份证办理的手机卡。当时,胡建把马小燕的手机号码,一告诉二连长就有点后悔了,他担心二连长会给马小燕打电话。胡建从未向马小燕说起过自己的事情,因为马小燕是一个非常单纯胆小的女人。他没告诉马小燕其实是在保护她,否则自己一旦出了事,她会因包庇罪跟着受连累。所以,他将马小燕的手机号码告诉二连长之后,又赶紧补充说:“你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这个电话。”
二连长黑着脸道:“你以为老子愿意给你打电话吗?你可记住了,如果有一天我打你女人的电话,就说明你我的麻烦大了。”
二连长说完,用手摸摸光头,起身出了小吃铺。望着那消失的光头,胡建始终没有弄明白,当年的那个晚上,他们三个人在一起作案的时候,二连长就是剃着一个大光头,如今他还是秃瓢一个,难道他就不怕被认出来?他几次想问二连长,但话到嘴边又作罢。
胡建一连几天心神不定,像丢了魂一般。
其实,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马小燕那不动声色的反应。
自打那天晚上二连长在小吃铺出现过之后,马小燕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但是她的眼神清楚地流露出来,她内心里并没有忘记这件事情。他毕竟和马小燕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对她还是有所了解的,别看平日言语寡少,却是一个心思很重的女人。他曾不止一次想过,万一哪天警察找到他,给他戴上手铐押走的时候,对她的打击到底会有多大呢?甚至他还想过,是不是应该把发生在十一年前的那桩案子向她全盘托出来?然后自己去自首,尽早结束这担惊受怕,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可前思后想还是不行,每天看着马小燕那俊俏的模样,他实在有些舍不得。再者,如果他真被抓走了,以后马小燕的日子怎么过?
当年出事的时候,他家中的儿子只有八岁,现在算来二十岁了,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心就针扎一样疼痛。当年,他是为了儿子才去做的那糊涂事情,他原本是去找贵生借钱的,贵生正在茶馆与一个黑脸男人喝茶,贵生问他借钱干什么?他说给儿子买台电脑,别人家的小孩都学过电脑了,他儿子还没见过电脑是什么玩意儿。
贵生听后拉长脸道:“你看你这日子怎么混的,买台电脑还要跟我借钱?”
他一听脸红到了脖子根:“你借就借给,不借给拉倒,还值得你来教训我吗?”
也就这个时候,那坐在旁边的黑脸光头男人站起来,仰起脸说:“一个大男人,伸手跟人借钱确实是一件没面子的事情。这年头弄钱的办法很多,一个大男人不管是谁,都应该自己想办法去!”
黑脸男人他并不认得,他听了黑脸男人的话,他知道是冲自己说的。这时贵生笑道: “好啦好啦,我也没说不借给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今天我做东,咱们喝红花溪酒去,不醉不归。”
那天下午,他们三个人一起来到溪水河东岸的小食街上,径直走进专卖红花溪酒的小酒馆。走进小酒馆的时候,贵生才向他介绍黑脸光头男人,说是他的一位外地朋友,曾经和自己一起做过生意,更早的时候当过兵,为人讲义气,敢为朋友两肋插刀。大家都叫他“二连长”,真姓大名却无人知晓。当时他朝那人仔细了一眼,黑凶凶的一张脸,让他觉得很阴险,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后来酒喝多了,彼此也熟悉了。贵生借着酒兴说:
“二哥,你刚才说搞钱的办法很多,能不能给我们俩说一说?你都怎么搞过钱,让我们俩也长长见识。”
二连长一仰头,将半口杯酒倒进肚里,点一支烟道:“要说搞钱嘛,办法确实很多,贵生你是我的兄弟,他又是你的朋友,所以我也不把你们当外人。不瞒你们说,我扒过火车,倒过黄色录像带,还贩卖过女人……总之吧,江湖上人们干的,我都干过。”
他渐渐听得入迷,问:“扒火车干什么呀?”
二连长打住话头,看着他说:“你看过电影《铁道游击队》吗?他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那……黄色什么带呢……女人呢……”他又问道。
二连长瞥了他一眼:“你咋什么也不懂?那还不是用来挣钱的?要不是后来出事了,我他妈的现在也是富豪了,不比那些煤老板差。”
7
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胡建不止一次思考过,他不是一个是非不辨的人。如果在平时,二连长说的那些话早被他识破了,或者说他一眼就能识别出二连长是个什么人。但是,那天晚上酒喝得太多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受了贵生的刺激。贵生是他的好朋友,竟然还嘲笑他,他觉得很没面子,深感恼火和郁闷。
对于平日不太喝酒、酒量一般的胡建来说,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使他丧失了意志和判断力,失去了一个人应有的控制能力。那个晚上,他很佩服二连长,觉得二连长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虽然自己不知道他过去干过什么,但人家一定见过很多的钱。再看看贵生,他觉得贵生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虽然不知道贵生这些年在外面干什么,但人家在地面上盖起了三层小楼,每天很是悠闲,从早到晚喝茶喝酒。他想男人就应该那样,连个电脑都买不起的男人,是一个没本事的男人。
他记得非常清楚,就在他喝得头脑发晕时,贵生开始说话了:“现在有一个挣钱的机会,不知你敢不敢去做?”
他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就从嘴里喷出几个字:“敢做!只要能挣到钱,老子什么都敢做!”
于是贵生凑到他身边,嘴对着他耳朵说:“镇上有个老俞头你知道吗?他儿子开了好几个厂子,家里很有钱。”贵生继续压低声音说,“今天老俞头的孙子和孙媳妇来了,从他那里拿走好几万快钱,说是准备结婚用的。晚上要去超市买东西。”
被酒晕着,他听得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贵生在说些什么。就在贵生又和二连长嘀咕时,他突然明白了,他们是要去抢劫。他便瞪起眼睛,对贵生喊道:“贵生,你们要去抢劫?”
二连长嘿嘿冷笑两声:“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我们只是借点零花钱去!”
这时候,贵生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怎么样,你到底敢不敢去?”
“那可是好几万呢,如果得手了,一人能分一万多,别说给你儿子买一台电脑,买两台都用不了。”二连长在一旁怂恿道。
胡建感到自己的大脑在轰鸣,浑身的血液都沸了,眼前闪烁着一万多块钱的大票。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一次性地挣到一万多块钱,而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将酒灌进肚子里,然后坚定地说:“干!”
那个晚上,他一点都不记得是怎么跟着贵生和二连长走出小酒馆的,只稀里糊涂记得三个人到了溪水河岸边等着。不多时,一对男女骑着自行车过来,二连长和贵生一前一后扑上去,二连长将女孩手中的拎包抢下来扔给他。所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酒醉的神志一下子吓醒了。二连长掏出一把尖刀,狠狠地捅进那个男人的身体,男人挣扎几下哼都没哼不动了。他吓坏了,一把扯住二连长:“你怎么可以杀人呢?”
正在这时,那女孩子尖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快救命呀……”一边尖叫一边向岸边的公路跑去,声音撕破夜空。二连长甩开他的手,又向那女孩子追去。
他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漆黑的河岸上。过了好一阵,二连长手提尖刀回来了,对他和贵生笑道:“你们也去玩一下吧,挺嫩的小妞。”
说罢,让他把那男人的尸体抛到河中。
8
周晓莹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两天之后,觉得要想了解贵生和胡建的情况,还是应该与他们的家属接触,从他们的家属入手。第一,出事的那个晚上,被害女孩已经认出了贵生。由此判断,很可能贵生就是主谋。如果找到贵生,那些一直悬疑的问题就解决了。另外,如果贵生和胡建确实是共同作案,事后又一起出逃,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些年他们一直在一起,但按照以往的破案经验,逃犯大多数会选择分散逃离,那样目标会小一点。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贵生和胡建还有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他们不在一起,但始终保持着一种联系。无论哪一种可能,如果同时去跟贵生和胡建的家属接触,他们会有所警惕,给以后的工作带来不便。
经过周密思考和安排,周晓莹开始着手做接触贵生家属的各项准备工作,她先来到梨源镇,向周边的群众进行初步调查,然后再接触贵生的家属。贵生家里只有他老婆一个人,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据说整日游手好闲的,生活来源主要靠两个女儿供养。周晓莹第一次去找她时没有穿警服,认为这样更好接近她些。贵生的老婆一听到问她丈夫就紧张起来,先是破口大骂,这个没娘养的王八汉子不是人,在外面养了女人不回家,十几年害得她守活寡。骂罢对周晓莹说,你们公安局一定要把他抓回来,我要这个负心的王八汉子赔偿青春损失费。一边说一边大哭起来,听起来就像是演戏,干嚎了半天也没落下几滴泪。
周晓莹一句也没有劝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等她装哭装累了,才猛然问了一句:“你家男人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情,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
贵生老婆被周晓莹突如其来的问话问懵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周晓莹说:“既然你不说,那我告诉你,他在十一年前涉嫌参与一起抢劫强奸杀人案,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罪行。我想你不会一点也不知道吧?”
周晓莹停顿了一下,又说:“他如果能主动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就会争取主动一些,得到宽大处理。如果不知回头是岸,后果你也该是知道的。”
贵生女人惊恐了,点点头道:“好吧好吧,那就让他回来自首吧。”
周晓莹抓住时机,立刻说:“你想让他回来投案自首的话,那你就帮助我们找到他。”
贵生女人一听周莹让她帮助他们去找丈夫,顿时吓了一大跳:“你们是专门抓人的,你们都找不到,让我到哪里去找?”
“他出事的那天晚上,是怎么离家出走的?”周晓莹问道。
“出事那天晚上,他在外面喝酒回来,慌慌张张拿了几件衣服和钱,说要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去打工,就背上一个装着乱七八糟东西的包出门了。”
“当时他没说去哪里吗?”
“他要告诉我去哪儿,我早就找他去了。”
“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和家里没有联系?”
贵生女人又干嚎起来:“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心里哪还有我呀。你们抓住他千刀万剐了,千刀万剐了这个王八蛋!”
9
又过了几天,当周晓莹再次来到贵生家的时候,贵生女人突然变得冷漠不配合了,对她说:“你们是警察,你们专门负责抓人的,你们有本事就去抓他吧,不要总是来找我的麻烦,也不要总到我这里来审问我。我又没杀人,谁杀人你们抓谁去!”
贵生女人接着又说:“我家那个王八蛋,就是回来自首,最后还是被枪毙。自首有意义吗?折过来倒过去都是死,那就让他在外面漂着去吧,死到哪算哪……”
“你确实不知道?”周晓莹盯着女人问。
贵生女人说:“我真不知道,知道还不告诉你们?”
周晓莹说:“那你可想好啦,你对你说过的话要负责任,到时候不要后悔。”
贵生女人搞不清周晓莹是什么意思:“你……你到底想咋呢……”
周晓莹郑重其事地说:“从现在开始,我对你说的话你要听清楚了,如果有一天,外面能证明贵生潜藏的地方你是知道的,那你可就犯包庇罪了,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事情发展到这里僵住了。
周晓莹想,如果这个女人一口咬定不知道的话,那她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周晓莹知道她有一部手机,于是离开她家,去电信局查了查近一年的通话记录。表面上看没有一点问题,除了有时和两个女儿女婿通话之外,没有什么陌生的号码。周晓莹又调取了她两个女儿和女婿的手机通话单,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两个女婿虽然通话多一点,但大多是业务上的往来和生意上的事情,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号码。
但根据她的办案经验,周晓莹看得出这个女人是知道她男人藏身之处的,从她那眼神的反应,装哭的表演就能察觉出来。再说,贵生外逃十一年,不可能不与家里联系。
周晓莹又一次表现出细心,她没有再去跟那女人接触,而是继续在梨源镇上了解情况。就在这时候,她得到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贵生有一个堂哥叫俊生,当年贵生没有出事的时候,他们关系非常好,彼此经常走动。贵生出事之后,也经常来照顾贵生女人,送点钱呀吃的什么的。这个线索引起了周晓莹的高度重视,做了进一步调查之后,她觉得俊生这个人可疑,便到电信局查俊生的手机通话单,经过反复查找和对照,她发现有一个号码是外地的,来自两千多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是用一个假身份证办的手机卡。于是周晓莹做出一个大胆推测,这个号码的主人就是潜逃在外的贵生,只是他为了安全起见,不与家里人直接联系,而是通过俊生来传达。
周晓莹想,如果真是这样,迅速与当地警方取得联系,抓到贵生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又疑惑的是,从俊生的手机通话单上看,他与那个两千多公里之外的可疑号码有一个多月没有通话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周晓莹得到一个消息,俊生要出门了,而且是到两千多公里之外的湖南广东交界的大山深处。她还了解到,贵生的两个女儿和两个女婿也要出门,也是去湖广交界的大山里。好几个人从不同的地方,乘飞机或火车去同一个地方,看上去没有任何联系,实际上大有文章。他们去的最终地点,或许就是贵生的藏身之处。
周晓莹立刻回到局里,将这一重要情况向局长做了汇报。
局长听了之后问她:“这段时间,你掌握的情况确实比较多。你分析一下,这么多人奔一个地方,会不会有什么大事情?比如贵生得了什么大病之类……”
周晓莹站起来说:“局长,这正是我担心的,也许是贵生在那边发生了什么意外。”
10
胡建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二连长给马小燕的手机打来电话。
其实,这段时间胡建一直是在一种提心吊胆的状态中度过的,饭吃不下,觉睡不踏实,以前那种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他知道,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和马小燕默默经营这家小吃铺,看起来日子过得平静,但这种平静根本没有保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打破。但他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二连长会找到这里来。二连长说得对呀,既然他都能找到,那警察一定也能找到,迟早会找上门来的。所以,他这些天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该换一个地方啦?可是,在这里经营得好好的,突然要换一个地方,马小燕肯定不会同意,同时也会起疑心的。他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件事情。
二连长的电话是快中午的时候打到马小燕手机上的,马小燕从厨房急匆匆出来,手里高举着电话对他说:“你的电话。”胡建一听就是二连长,因为他从未告诉过其他人马小燕的手机号码。二连长的声音干瘪而阴冷,好像就在不远的某个地方:“干什么呢,兄弟?”
“哦,二哥,你有什么事情?”胡建一听那干瘪阴冷的语调就厌恶。
“你他妈的忘记啦?我说过,老子没事情是不会给你打电话的,你以为老子闲得没事情想你啦?”
胡建看了一眼在里面忙乎的马小燕,压低声说:“二……二哥,你说吧,我听着呢。”
二连长说:“电话里不好讲,咱们见面再说吧。”
胡建惊得舌头快吐出来了:“那……那……你没有离开这里?”
二连长在电话里阴笑道:“你让老子去哪里呀?”
“上一次……你不是说……”
“说你妈个屁!好啦,别再提那些烂事了,你现在出门打车,半小时以后在外环北路的湖边见面。”
胡建还想说点什么,二连长已经挂断了电话。
胡建呆呆站了一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把手机还给马小燕,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小吃铺。快要走出大门时,身后传来马小燕的声音:“把你……要去……哪儿?”
“出去有点事……老家……来了个亲戚,我……过去看看。”
“刚才……打电话的人是……谁?”
胡建看了一眼马小燕,没有说话。
“是不是老早来的那个黑脸光头?”马小燕问道。
“哪天?什么黑脸光头?”胡建眼一瞪,不耐烦道。
“你知道是哪一天的。”
“行啦,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胡建转身返回屋子,走到马小燕身边,抚摸了两下马小燕的头说:“真的没什么事,我能瞒你什么呢?的确是老家来了个亲戚,我去看看就回来,啊!”
胡建急匆匆走在大街上,想二连长突然打来电话,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因为他听贵生说过,二连长是一个心狠手辣、生性多疑的家伙。正因为如此,他才幽灵一样在外漂了这么多年,警察生生没有抓到他。
回想当初,出事之后三个人跑到溪水河上游的一个僻静地方,二连长打开抢下的拎包,里面果然有五万块钱,便拿出一万来递给贵生,又拿出一万来给了他。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二连长拿钱的手上沾满血迹,他惊骇地迟疑了一下,没有立马把钱接住。二连长以为他不要,歪着嘴笑了笑说:“不管你要不要,这件事情我们三个人谁他妈的也逃不掉,都脱不掉干系。我们是同案犯,是捆在一起的蚂蚱。”
二连长又骂他:“老子给你一万已经很够义气了,如果冲你刚才那个怕死鬼德行,老子一分都不想给你。”骂罢,将一万块钱扔到他怀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很快,二连长、他和贵生离开了梨源镇。其间,贵生和他都回家取了一些衣服和用的,他将一万块钱留在了家里。他们从半夜一直走到天明,来到一个镇上,也没问个来龙去脉,就上了一辆长途汽车。第三天晚上,他们已经被转懵了,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当他们到了一个小县城的时候,二连长长长出了一口气:“一会儿咱们吃点东西吧,然后各奔东西,如果将来有缘,咱们还能聚到一起。到那时,咱们再做一笔大生意。我他妈的一直都想搞一次银行,弄点大钱来荣华富贵。”
他听得后背心直冒冷汗。二连长接着问贵生:“你们俩准备去哪呀?”
贵生嘟哝道:“我还没有想好……”
“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但你们要知道,我要是想找你们,你们就是插上翅膀上了天,我也能把你们找回来。”说完朝他和贵生摆摆手,“再见了,兄弟们!”本来说要一起吃一顿饭的,可二连长突然改变了主意,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贵生对他说:“千万不要给家里打电话,警察能查出来的。我们也不要联系了,这样对谁都好。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啦,只求老天爷保佑吧。”
很长时间以后,他才明白过来,二连长为什么带着他俩转了两天三夜,一是绕开警察的追捕,二是让他俩彻底迷失了方向。如果他俩中有一个被抓,二连长就处境危险了,很容易被警察抓到的。因此,直到二连长认为到了非常安全的地方,才撒手一个人离去。对于贵生和他来说,连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再还能说得清什么呢?
11
胡建来到约定好的地点,由于过度紧张,浑身上下几乎都湿了。湖边很静,除了几个钓鱼的之外,没有任何人在此游玩。胡建也觉得这里特别安静,紧张的心情慢慢舒缓。突然,他听到身后有微弱的呼吸声,掉转身来一看,二连长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二连长说:“你来晚啦,老子等你半天啦。”
胡建说:“你上一次说要走得远一点,怎么还在这里呢?”
“我还在这里是因为你,你以为老子喜欢这个破地方?”二连长不屑一顾。
“因为……我……什么呀?”胡建心里有些发慌。
“现在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紧,我最担心的是警察哪一天突然出现在你的小饭馆里,所以我得先把你看住。如果警察抓到你,我是一种跑法,如果警察没有抓到你,我又是一种跑法。你懂吗?”
湖面上刮来一阵风,吹得胡建心底直发毛,这会儿他明白了,现在的处境是除了贵生之外,只有自己知道二连长的一些底细。二连长曾在甘肃很偏远的一个小县城里,而且有过案底,早就负案在逃。案底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人一定干过很多让人毛骨悚然的坏事。从二连长的语气中,他感觉到贵生出了什么事情,如果贵生一旦死了,了解二连长的人就只有他了,只要他守口如瓶,警察是无法了解到二连长的具体情况的,也就找不到这个人了。
想到这里,胡建打了一个冷战,贵生知道很多关于二连长的事情,如果贵生真的死了,会不会是二连长下的手呢?二连长为了保护自己将贵生杀死?胡建猛地抬起头来看了二连长一眼,从二连长阴险的目光中,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而二连长呢,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对他说道:“没什么大事,贵生并没有死,现在在医院住着呢。那件事情已经惊动了警察,所以就有了麻烦。”
胡建挺挺腰板,说:“二哥,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你给老子说说看。”
“你是怎么找到我和贵生的?”胡建心里咬咬牙,把疑惑终于说了出来。
二连长点燃一支烟,对着胡建吐了一大口烟:“我这个人哪,天生就是一个让警察头疼,让那些王八蛋不停追捕,但又找不到的人。如果换了我,我要是去追捕人,那一定是个好警察,一定是个干得出色的警察。先说贵生吧,这小子做事情一贯独来独往,是一个并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的人。所以除了我,他在外面几乎没有朋友。他曾经告过我,说他有一个朋友在梨源镇旁边的另一个镇上,他和那个朋友一起做过大事情,是生死兄弟。那么,他不去投靠那个朋友,还能去投靠谁呢?”
二连长看了胡建一眼,又将一口烟吐到胡建脸上:“再说说你吧。贵生跟我说过,你是一个非常恋家的人,几乎没有出过什么远门,所以我估计你不会跑得太远,否则你就心不踏实。当年咱们分手的地方三面临省界,都是交通要道,车来人往地非常繁华,只有北面这个小地方偏僻。所以,我估计这些年你一定会在这一带悄悄活着,很可能就在这个小地方躲着。”
胡建对二连长的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但现在不是赞叹的时候,他说:“你的意思是……”
“我他妈的犯了一个错误,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那天晚上和贵生一起喝酒的时候,我把你在这里开小吃铺的事情告诉了他。我当时以为,他反正活不到天亮了,告诉他也没有关系,可没想到这家伙命大,居然没有死掉。如果警察找到他,那你的危险就大了,而你一旦落到警察手里,我的危险也开始了……”
听了二连长的话,胡建浑身像电击了一样,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离开。这时,二连长对他恶狠狠道:“我这次来,就是让你跟我走,你回去赶快收拾一下,然后咱们远走高飞。”
“跟你走?……上哪儿去……”胡建愣了一下,感觉到一种绝望。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别他妈的啰嗦!”
12
周晓莹接到局长的电话时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她的脚扭伤了。就在前一天晚上,她突然想到,十一年前的那起抢劫强奸杀人案,也是发生在这样一个夏天的晚上。尽管十一年过去了,如果再到现场去看看,或许还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也许还能找到意想不到的线索。她知道,往往一些非常有价值的线索,都是从一些被忽视的细节中来的。
周晓莹一个人来到溪水河岸边的出事地点,再一次对现场进行仔细勘察,果然在这个黑色的夜晚,对案情有了重大发现。根据地势和卷宗资料,她发现被害女孩子说一共有三个人,那么三个年轻力壮的人,为什么没有将一个女孩子扔到河中呢?肯定其中的一个人没有动手,那这个人为什么没有动手呢?由此推断,可能是被突如其来的杀人情景吓坏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将女孩子的“尸体”拖到河中扔掉。那么,这个被吓坏了的人又是谁呢?那个神秘的男人肯定是一个惯犯,而且心狠手辣,整个作案现场一直以他为主。根据女孩子的回忆,那个神秘男人当时在现场作案时非常冷静,清楚自己每一步应该做什么,并且自始自终没说一句话。她虽然一直没有接触胡建的家属,但经过多方调查了解,知道胡建当年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人,最重要的是,人非常老实且顾家,在镇上口碑不错。整个镇上的人都不相信他能和一起抢劫杀人案联系在一起。于是她想,如果确认自己的分析,胡建当时很可能是被吓坏了,所以并没有参与什么,这样的话,他就有可能是一个最重要的突破口。
周晓莹在出事现场不停地来回走动,不停地思考,结果一不小心掉进一个土坑里,把脚给扭伤了。当时她并没有顾得上怎么样,一拐一拐地回到局里,岂料第二天整个脚肿得吓人。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局长打来电话,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外面透透气,并没有说脚扭伤了。
局长严肃地说:“那赶快回来吧,有重要事情。”
周晓莹一听局长的口气,知道又有大事情啦,急忙往局里赶去。
局长在办公室告诉周晓莹,派出去跟踪贵生的堂兄俊生的刑侦小组打回电话来,说俊生下了飞机就转乘长途大巴直奔大山深处的小县城去了。他老婆和两个女儿也陆续赶去了。刑侦小组的同志经过一番了解,发现县医院里有一个叫贵生的患者,是前不久从下面一个小镇转院来的,情况非常可疑。最主要的是,此人相貌特征和梨源镇的贵生非常相吻合。
局长对周晓莹说:“你马上带着贵生的DNA样本赶过去,一方面让当地警方协助,一方面以突然的方式接触这个人。如果真是梨源镇的贵生,他一定会掌握另外两名逃犯的情况。所以,你要发挥女同志的优势,看能不能从他口中掏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来。”
周晓莹站起来准备离去,但脚疼得差点摔倒。
局长看出了她脚上的伤,立刻问道:“你的脚怎么啦?”
“没什么,扭了一下……”
话还没有说完,周晓莹就急忙离开了局长办公室。
13
周晓莹乘坐的航班到达长沙黄花机场时,已是下午四点多种,湖南警方安排的车已在机场外面等候。周晓莹走出来,直接将贵生的DNA样本拷给湖南警方,然后乘车赶往大山深处的小县城。她知道自己的几个同事正监视着贵生和他的堂兄俊生,同时监视着贵生的老婆和两个女儿。
周晓莹直奔县医院,此时她的心里显得非常有把握。这些日子,她几乎每天都在研究贵生的资料,翻来覆去看几十遍了,贵生的模样早已烙在她大脑中。尽管案子已经过去十一年,而且她也没有见过贵生,但只要贵生从她身边经过,她就会立刻认出来。而等待她的,让她压根儿没有想到的是,实际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贵生的头部由于经受严重的外伤,整个脸部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除了两个鼻孔,根本无法看到他的脸型及五官。
根据医生介绍,这个患者是从梅河口镇医院转来的,当时神志处于半清醒状态。据患者自己说,是酒后摔倒在路边,摔成这个样子的。转来治疗了几天后,神志完全清醒了过来。他告诉医生,那天晚上喝醉了酒,在回家的路上不下心跌倒桥底下去了,幸好跌倒了水中,但脑袋还是撞在了石头上,撞成了这个样子。
医生对周晓莹说:“不过,根据我的临床经验,好像没这么简单。”
周晓莹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医生说:“患者身上还有许多伤口,看样子不是从桥上掉下去的,很像是……”
周晓莹说:“很像什么?”
医生说:“像是与……与人搏斗时受的伤……当然,我只是个普通医生,不是法医。所以呢,仅仅是向你们提供一些情况,供参考而已。”
周晓莹朝医生使劲儿点了几下头,表示感谢。她问医生:“现在,我可以向他问话吗?”
医生迟疑了一下说:“患者的神志非常清醒,不过……他的情绪不太稳定,会……出现一些紧张和焦虑的病状。不过,你是女同志,他不会过于紧张的。”
周晓莹跟着医生来到病房,已有两名当地警员在病房内。她走到贵生病床前,看着满脸缠着纱布的贵生,不知道他是睡着呢,还是醒着呢。她用普通话提高声音叫了一声:“何贵生!”满脸缠着纱布的贵生,稍稍迟疑了一下,应答了一声。
周晓莹问道:“何贵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还好……”
“你的原籍是哪里的?”
“我……我是……我是河南人……”
“可是,听你的口音,并不是河南的。”
贵生不说话了,病房里死一样宁静。这时,周晓莹猛然大喝一声:“贵生!”
躺在病床上的贵生并没有如何的强烈反应,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其实,感觉到你一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日子到了……”
14
胡建盯着二连长,压根儿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会这般心狠手辣。
二连长告诉胡建,他确实想除掉贵生,因为贵生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会很不安全的。在二连长看来,他不允许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如此了解他底细的人活着。二连长说,他这些年在外面天马行空,做了许多事情也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就是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没有人了解他。特别是,他的户口在家乡已经注销了。也就是说,他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任何案件也不会有人想到是他做的,现在只有一个谁也说不清来历的名字“二连长”。他觉得这挺好的,这个世界上知道他底细的人几乎没有了。但是,贵生知道得太多了,这会使他在这个本来已经消失的世界上留下许多痕迹。最要紧的是,这一次全国警方搞清网行动不是吓唬人,雷声大雨滴小,而是动真格的了,要彻底将那些陈年旧案查清楚。
二连长对胡建说:“警方已经知道了十一年前的那个案子是贵生干的,也知道贵生家是梨源镇的。警方会到梨源镇找到他家的,然后了解到所有的一切。关键是,谁知道这小子这些年跟家里有没有联系呢?如果有联系,警方一定会顺藤摸瓜找到他,那样一来,我离被抓也他妈的不远啦。”
二连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胡建用不着动脑子就明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二连长才下决心除掉贵生的。
二连长解决贵生的办法其实很简单。那是一天下午,他装作没事一样到梅河口镇去找贵生。现在的贵生已改名叫富海,而且还做了当地一个小包工头,手下有一支百十来号人的工程队,在这里盖房子,到那里建桥修路。贵生见到二连长的时候,心里吃了天大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二连长会找到他这地方来。
二连长见贵生对自己并不很热情,就告诉贵生,自己只是从这里路过,顺便来看看老朋友的。但是贵生并不傻,这些年当包工头早见识了一些世面,更何况他对二连长也是有所了解的。他知道,如果二连长突然对谁热情起来,这个人就一定有麻烦了。所以,当二连长提出要和他一起出去吃饭时,他很利索地就答应了。
他们在镇上一个小酒馆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聊,喝到很晚的时候,二连长问贵生:“这些年跟家里联系过没有?”
贵生开始拒不承认,说没有跟家里联系过,可当二连长说到,“兄弟,我和你不一样,我一个人吃饱了狗都饱了。而你呢,是有家室的人,怎么能和老婆女儿一点也不联系?谁信哪?”贵生低下了头,闷了一会儿说:“要说联系……那是经常联系的……不过不是直接联系,而是……而是通过我的一个堂兄……我是通过他跟家里联系的。每次我把电话打到堂兄那里,再由他传达给家里……给家里寄点钱,也是通过他来转交的。”二连长仔细听着,然后使劲儿看了一眼贵生,没有再说话。
二连长告诉胡建,也就是那个下午,他听了贵生的一番话之后,坚定了除掉贵生的决心。在他看来,除掉贵生才是自己的安全,因为外人是绝对不可靠的。尤其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以外,是不相信任何一个人的。
那天下午,他和贵生开怀畅饮,说了很多非常哥们儿的话,让贵生很是感动,贵生对他说:“二哥,这些年我出来以后,没有这样放开喝过酒,怕自己喝多了胡说八道,走漏了嘴惹出祸端来。今天真好,咱们兄弟可以放开了喝,痛快地喝……”
二连长对胡建说:“后来贵生问起你的情况,我说你在一个非常偏远的地方开一个小馆子,日子过得还可以,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再后来,我把你的具体地点告给了他,发现他已经喝得晕头转向,就对他说,等哪天咱俩一块儿去找胡建,在他小馆子里痛痛快快地喝上三天。”
从半下午喝到晚上,又喝到快半夜时分,他见贵生喝得神志不清了,就把贵生架出来,架到事先看好的一座桥上,然后从桥上推下去。可就在准备推的时候,贵生的酒劲一下子醒了,和他在桥上厮打起来。没想到那家伙喝了酒,居然还那么有力气,费了他好大的劲儿,撕扯了好半天,才将贵生从桥上掀下去。
二连长说:“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家伙被我从高桥上掀下去以后并没有摔死,为此,他妈的留下了致命的后患。”
二连长和胡建说这些的时候,不知不觉来到中心医院旁的一个小旅馆里,二连长就住在这里。胡建对二连长的行为很是不解,既然贵生没有死,那么警察会很快找到他的,那么这里就很危险了,可他还干吗要躲在这里?
二连长知道胡建在想什么,对他说:“很多时候,越是危险的地方,其实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警察死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咱俩就在他们搜捕的地方喝酒呢。”
二连长的话语让胡建再一次感到,这魔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人。他神志有些恍惚起来,自己怎么竟然跟这种人搅到一起了?
15
胡建最终下决心离开小吃铺的时候,也是经过反反复复的思想斗争才做出的决定。他非常清楚,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了,那就必须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马小燕,否则他无法向马小燕解释。但是,他真不想将实情告诉她。这些年来,他在马小燕心目中的形象非常好,知道马小燕已经离不开他了。可问题是,他如果不想让警察抓到,就必须和二连长一起跑,而和二连长一起跑的话,就必须告诉马小燕实情。
胡建心里明白,二连长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只是在选择和等待合适的时机罢了。这个家伙无论到哪里,一定都会死拉着自己,这样他才觉得放心安全。如果自己不想被警察抓住了,把马小燕也牵扯进去,就得赶紧跟着二连长一起跑。而且,二连长也在催他赶快走,话语中带有明显的威胁。
胡建只好这样决定了。
在离开的那天晚上,胡建提前关了门,并把门锁得紧紧的,然后将马小燕拉到小屋里,对马小燕说:“我要对你说一件大事情。”
马小燕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胡建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燕儿,你别这样看我,别这样看我好不好?你这样看我,我心里更受不了啦……”
马小燕突然扑过来,搂住胡建的脖子哭道:“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呀……”
胡建突然问马小燕:“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马小燕只是哭,一句话不说。
“有些事情……我现在必须要告诉你,以前没有告诉你是为了你好,怕你知道了会受牵连。燕儿你记住了,我永远爱你,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马小燕哭得更厉害了:“我以后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对我好的男人啦……你让我跟你一起走吧,不管走到哪里……”
“那肯定不行,我自己……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呢……怎么可能带你一起走?”
“那我就更不放心啦……你是不是跟那个黑脸男人一起走?”
马小燕紧紧抱住胡建,生怕他跑了似的。
胡建点了点头:“我走以后,这个小吃铺就不要开啦,我给你留下的钱足够你用一阵子。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走远的,会常回来看你。”然后决绝地推开怀里的马小燕,拎起收拾好的一包东西,头也不回地出了小吃铺。
胡建惊讶地发现,这一次二连长果真用心了,将以往的光头蓄成分头,还专门到化妆店买了男士化妆品,经过一番精心修整,连他都有些认不出来了。二连长说,他要改变原来的对策和方法,原来是以不变应万变,现在是以变应变。胡建心里叹一声,这个魔头真是难以捉摸。
一天晚上,两个人在一家小饭店喝酒,胡建突然问二连长:“二哥,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敢问你,我也不明白……”
二连长大大喝一口酒说:“这个世界上,明白我的人不多。如果有谁真的明白我了,那他也就活到头了。你说吧,有什么事情不明白?”
“贵生没死,你是怎么知道的?”胡建在昏暗的灯光下打探道。
“嗨,你就问个这?其实简单得毛一样。我让贵生死,是为了我的安全,那么贵生到底死没死,对于我来说就很重要了。尽管那天晚上我把他做了,但我还是不放心,事后去现场看了看,看是否留下什么痕迹。这一看那不就清楚了?”
见胡建点头表示明白了,二连长眯起眼睛笑道:“所以呀你要嘴严,你肯定不想做第二个贵生吧?”
16
周晓莹赶回公安局已是半夜,局长还在办公室等她。周晓莹坐下来,便向局长汇报。她告诉局长,在县医院住院治疗的患者就是梨源镇的贵生,就是我们网上通缉的犯罪嫌疑人贵生。贵生从桥上掉下去落在了水中,头部撞在石头上受了外伤,医生诊断的结果是颅内有血,但是没有生命危险。据贵生交代,想杀他的人是一名负案在逃的通缉犯,把他推下桥是想杀人灭口。因此没费多少周折,贵生就将当年作案的经过交代出来了。
局长听完周晓莹的汇报之后,认为十一年前的这起抢劫强奸杀人案确实是三人所为,除去贵生还有胡建,另外那个神秘人物就是二连长,而且还是一名惯犯,原来在甘肃一个偏僻的小县城。通过与当地警方联系,对方说此人户籍早已注销,根本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但对方给了另一个答复,说二连长有一个弟弟,现在在广州做小生意。
周晓莹说:“贵生也说二连长曾多次对他说起过这个弟弟,他怀疑二连长现在很可能就躲在他弟弟那里。”
局长当即拍案,与广州方面取得联系,对二连长的弟弟进行摸底了解。此后经过一番调查了解到,二连长的弟弟在广州一家生产家用瓷砖的小企业当经理,人应该说相当不错,正直、开明甚至还有正义感,对社会上许多现象看不惯。广州警方找到他调查二连长的时候很配合,直言一年前二连长到过他那里,但随后几年就没有联系了。如果哥哥再去找他,他一定会报警的,一定会配合警方行动。
胡建在两省交界处的一个小县城开小吃铺的事情,周晓莹和局长同样了如指掌,只是等周晓莹赶到的时候,胡建已经丢下小吃铺走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马小燕,看着前去抓捕丈夫的公安,坐在昏暗的房子里哭个不停。周晓莹根据自己的感觉和经验判断,马小燕的确不知道胡建的去向。
周晓莹对局长说:“看来,得去梨源镇接触一下胡建的家人了。”
17
周晓莹换上便装,第二天一早就来到梨源镇,她敲开胡建家的院门时,迎接她的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女人,用很低的声音问她:“请问您找谁啊?”
尽管声音很低,但周晓莹还是听得真真切切,她朝女人笑了笑说:“请问这是胡建家吗?”
女人一听胡建的名字,马上警觉起来,显示出一种掩盖不住的慌张。
周晓莹安慰道:“您不要紧张,我是市公安局的,只是想找您了解一些情况。”
“可是……胡建他……他不在家呀……”女人将大门大开了,让周晓莹进了院子。
周晓莹一边往里走,一边用平和的口气告诉她,胡建外出这么多年,公安局早就知道了,她来的目的是想了解一下,胡建这些年是怎么跟家里联系的。
女人支支吾吾地说道:“前些年……他跟家里……联系过几次……也寄过一点钱,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周晓莹考虑到该让女人放松下来,便进屋在沙发上坐下来,环视了一眼说:“就你一个人在家?”
“是啊,就我一个人在家,儿子上班去了。”女人的紧张感开始消失。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你知道十一年前你家胡建做了什么吗?”周晓莹笑笑地看着女人问。
“好像……听镇上的人也说过一点……但我一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还不大相信……他……他敢杀人……”女人回答得结结巴巴,两眼充满恐慌。
周晓莹用非常体贴的口吻说:“你为什么不相信呢?”
“我家胡建……他……他不是那种人!”女人的声音中带着气愤,也带着肯定。
“如果他真的不是那种人,也没做过那种事情,那他为什么还躲在外面,一躲就躲了这么多年呢?”周晓莹追问道。
女人低下头,不再说话。
周晓莹说:“你还这么年轻,刚刚四十出头,如果你丈夫就一直在外面躲着,永远不敢回来,那你这个家还成家吗?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女人默默听着周晓莹的话,两行眼泪直直地从脸上淌下。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家胡建与另外两个人,确实做了抢劫杀人的事情,公安局已经掌握大量事实。”周晓莹步步紧逼。
女人慢慢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周晓莹,然后将目光移向窗外。
“如果你还为你丈夫着想的话,你就应该帮助他,就应该配合我们。”
“那……我……我能帮助你们什么?”
女人转过头来,周晓莹接住话道:“很简单,帮助我们尽快找到胡建。胡建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他很可能和一个叫二连长的人在一起。这个人是个惯犯,身上背着许多条人命。前些时为了灭口,差一点杀害了贵生。我们分析他也不会放过胡建,所以你必须帮助我们尽快找到胡建。”
周晓莹缓了缓又道:“我们对胡建的情况是了解的,他这个人还是可以挽救的。”
“可是……他……毕竟是……杀人犯……那还能……逃脱死罪吗?”女人仍旧充满疑虑。
周晓莹说:“这就看你是不是愿意帮助他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帮我们尽快找到他。”
女人突然站起来,迟疑了一下说:“那……我……怎么帮助你们?”
周晓莹让女人重新坐下来,告诉她胡建这些年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而按照常理,一个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反应一定会强烈的。她等了很久,女人才开口道:“胡建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多亏了她了。”
周晓莹很明白,女人说的“她”,就是胡建身边的女人马小燕,便说:“你能不能约她见上一面?”
“我见她……干什么呀……”女人感到莫名其妙。
于是,周晓莹将自己的计划一字一句告诉了她,然后严肃了口气说,这一切都是为救胡建的,让她要认真配合警方行动。
胡建女人半晌沉默之后,使劲儿点了点头。
18
周晓莹当晚就带着胡建的女人,来到胡建躲避的小县城。让她没想到的是,两个女人一见面,怔怔地对视了两分钟后,就抱在一起痛哭起来。胡建女人一边哭一边说:“谢谢你啊……谢谢你这些年对他的照顾……”
马小燕却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哭。
周晓莹走过来对她们说:“好啦,都不要哭了,咱们还是办正事吧。”
马小燕对周晓莹说:“那个黑脸光头,前几天还打来过电话……”
“是打到你的手机上的吗?”周晓莹问道。
马小燕连连点头。
“他们在电话里说什么了吗?”周晓莹追问。
“没说什么……”马小燕有些紧张。
“那胡建走时,也什么没对你说?”周晓莹有些不高兴了。
马小燕说胡建什么也没说。
周晓莹不禁严厉了:“你最好把你知道的情况,老老实实告诉我吧,只有这样才对胡建有利,否则都会让你耽误了。”
马小燕感到了事情严重,犹豫了一下说:“他说,也许这几天会回来看我的……”
“有没有具体时间?”周晓莹有些烦躁。
马小燕摇摇头:“他没有说。”
周晓莹迅速做出判断,如果胡建说过几天就回来看马小燕,说明他和二连长并没有走远,或者给什么事情耽误了,很可能就躲藏在附近。周晓莹便吩咐胡建女人,让她和马小燕暂时住在小吃铺里,等胡建来看马小燕的时候,俩人一起做他的工作去自首。安排好两个女人,周晓莹马上联系当地警方,请求协助自己的行动。一切就绪之后,她向局里做了全面详细的汇报,并请求局里派出增援或诉讼赶往。
这个小县城并不大,只有两条主要街道。宾馆旅馆也不多,当地警方很快就查清了二连长和胡建的踪迹,他们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旅馆里,但是周晓莹赶到的时候,晚了一步,两个家伙已经逃跑了。
19
胡建越发感到,他真是一点也不了解二连长,越这样想内心就越害怕。二连长敢杀害贵生,也同样敢杀他。
这天晚上,胡建睡得正香,突然被二连长叫醒,说:“赶快穿衣服,收拾东西走!”
可是刚一出门,二连长又觉得不行,说等天亮了再走吧,这会儿夜深人静的太显眼。于是,等到天刚刚亮,二连长和他离开了小县城,离开县城很远了,二连长才对他说:“我感觉在小县城快出事啦,所以得快点离开。近来,你是不是给那女人打电话了?”
胡建假装糊涂:“哪……哪个女人?”
二连长眼一斜:“你他妈的装什么糊涂,还能有哪个女人?”
胡建咕哝道:“没有就是没有嘛,还装什么糊涂?”
二连长盯住胡建:“真的没有?”
胡建咳嗽一声:“真的没有。”
二连长点点头:“这次我信任你,不过我还得警告你,千万别给那个女人打电话,否则会出大事的。真要是出了事,你我一个也活不成。”
而事实上,胡建是给马小燕打过电话的。他实在不放心马小燕,他离开以后,独自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所以,前几天的一个晚上,他趁二连长叫他出去买吃的的时候,用公用电话给马小燕打了个电话。结果如他想的,马小燕一接起电话,听出是他打的,就在电话里哭了。说自己很好,只是放心不下他,要他一定注意身体,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出什么事情,等等。他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临到嘴边了,只说了一句:“我们没有走远,就在附近,抽空我会去看你的。”
马小燕立刻叮嘱:“你千万别回来看我,公安局的一个女的已经来过,是抓你的。你如果回来看我,实在是太危险了。”
胡建听了,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绝望,他回家的路已经没有了,于是对着话筒大哭起来。哭了片刻,他才意识到自已不该哭的,便鼻涕眼泪地抹一把,安慰马小燕几句,把电话恋恋不舍地搁下。
让胡建没有想到的是,二连长这一次又做出一个惊人之举。他们离开小县城后,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而是步行几十公里,来到另外一个小县城。他问二连长是否住下来?二连长回答:“不行,这里离我们出来的地方太近了,根本不安全。”
“那我们要去哪儿?”
二连长奸笑道:“我们要去的地方,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也他妈的很舒服。当然,还很向往。哈哈,哈哈哈……”
“到底哪里呀?”胡建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回你开小吃铺的那个地方。”二连长得意地看着胡建。
“啊……回那里?”胡建惊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我的高明之处。”二连长歪嘴一笑,“警察已经知道你从那里逃出来了,但是他们不会想到,我们正好是在这个时候又悄悄回去了。”他警告胡建,“回去以后,千万不要去看你那个女人,现在她怎么样都很难说,不要惹火烧身!”
胡建哼了一声:“她是不会对警察说什么的。”
“放屁!你别他妈的抱侥幸心理,小心老子送你俩一起阴间汇合去!”二连长说翻脸就翻脸,两只小眼野兽似的射出两道蓝光。
胡建心里不禁颤抖,二连长接着对他说:“我们现在的处境,就连我你都不要相信,知道吗?”
就这样,胡建跟着二连长又回到他刚刚离开的小县城。不过,对去看不看马小燕,他没有听二连长的,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找个机会去看看马小燕。他相信自己对这座小县城熟悉的程度远超过二连长,等到二连长睡熟的时候悄悄溜出去。
这天晚上,他装作非常无聊的样子,对二连长说:“二哥,咱们喝点酒吧,要不然一点意思也没有?”
二连长思忖一下:“行,老子也闷得难受。你对这里熟悉,你去搞点酒菜来,但一定给我记住,不能去找那个女人。”
很快,胡建就拎着酒菜从外边回来,拿出菜倒上酒,说:“二哥,今天晚上咱哥俩放开了喝,索性喝醉算球了,也痛快上一夜。”
胡建知道二连长酒量很大,所以他喝得非常小心谨慎。二连长为自己能顺利回到小县城,跟警察玩老鼠与猫的游戏,很是自鸣得意。他觉得此时最安全,就开怀畅饮起来,越喝兴致越高,与胡建将两瓶酒喝了个净光,然后倒在脏兮兮的床上呼呼大睡。看着死猪一样睡去的二连长,胡建心踏实了,他赶紧穿好衣服,从小旅馆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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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来到自己的小吃铺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要是往常,这个时候,昏暗的灯光下会有一些零散的底层人物,无所事事地喝酒聊天,而今天却是漆黑一片。胡建快步上前去敲门,很快里面的灯就亮了。门开了,马小燕出现在眼前,胡建感到她表情异常,紧接着就看到马小燕身后站着的是自己多年未见的老婆。他万万没有想到,老婆此时会出现在他的小吃铺里,而且还是和马小燕在一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胡建不知所措地问道。
老婆却显得非常镇静,像早料到他今晚会来的:“是警察带我来的。”
胡建一下子都明白了,他回家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了。进屋落座后,老婆毫不掩饰地告诉他:“警察说了,无论你干过什么,只要能自首就会宽大处理,如果你能帮助警方抓住二连长,还可以立功赎罪。”说着,老婆一把拉住他的手,泪水夺眶而出,“你离家已经十一年了,那时候我们的儿子刚八岁,现在他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你知道这十一年我们母子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的心里要是还有我和儿子,要是还有小燕妹子,你就听我的话去自首。我和小燕妹子已经商量好啦,以后我把她接到梨源镇去,跟我一起生活,我们姐妹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胡建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女人,心里说不出的悲喜交加。
“哥……哥……你不要再犹豫了……嫂子说得对,快去自首吧!”马小燕的声音中充满了哀求。
胡建把眼深深闭上,然后长叹一口气睁开了,朝两个女人用力地点点头。
马小燕立刻拨通了周晓莹的手机,告诉她胡建回来了,并且答应去自首。胡建也与周晓莹通了话,周晓莹对他同意自首的态度表示肯定,同时对二连长进行了安排和控制。她告诉胡建,醉酒一般要四五个小时才能醒过来,但像二连长这样大酒量的人,估计很快就会醒来的,也说不定还是装醉呢。她吩咐胡建,回去时带上马小燕的手机,以便随时联系,但是绝对不能让二连长察觉了。
胡建匆匆赶回小旅馆,当他悄悄打开门时,二连长已坐在床上抽烟,两只小眼睛凶狠地盯着他。胡建心里一阵惊慌,也就那么一瞬间,他双手抱住肚子弯了腰,哼叫起来:“哎呀……哎呀……”对坐在床上的二连长说,“晚上吃的什么烂肉破菜,弄得我肚子翻江倒海。哎呀……哎呀……”
二连长的目光变得狐疑了:“怎么,你刚才真的去厕所了?去这么长时间?”
“我的腿都快蹲断了……我都跑好几趟厕所啦……只是你睡得死猪样不觉……”胡建愈装愈像,开始埋怨起二连长。
二连长的黑脸沉得很长,仍有些不放心地说:“你他妈的不是胡说吧?老子刚才上厕所怎么没看见你?你到底去哪儿啦?是不是去看那个女人啦?”
胡建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来。二连长腾地跳下地,在胡建身上搜摸起来,摸出了他带的马小燕的手机。二连长看着手机阴狠地说道:“都他妈的火烧屁股了,这种东西你还敢玩儿?告诉老子,从哪儿弄来的?”
胡建低头不语。
“你他妈的又回你那小吃铺去啦?”
胡建仍是一声不吭,脑子里急得团团转,想如何跟二连长撒谎。事情非常清楚,如果二连长知道自己已经向警方自首,一定会马上杀掉他。他急中生智,嘴一咧笑道:“二哥,我刚才是回小吃铺了,我想她想得不行了,只想睡一觉……”
“你……你他妈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说不听,你到底想要干吗?”二连长气得暴跳如雷。
“我啥也不干吗,就是想她想得不行,想睡一觉……”
不等他把话说完,二连长就挥手把手机摔在地上,又狠狠地跺了几脚,直至手机稀巴烂。二连长对他说:“现在就走!”
胡建问去哪儿,二连长说你他妈的再也别问了。胡建说要不明天走吧,现在实在是太晚了。二连长又一次发怒:“明天,还有明天?等到明天,你他妈的就关号子里啦!”
胡建看了一眼地上踩烂的手机,只好起身跟着二连长出门……
21
周晓莹带着市局的警察赶到胡建他们住的小旅馆时,扑了一个空,服务员正在打扫混乱不堪的房间。
据当地警方说,他们接到市局的任务后,立即调动警力布置行动,将小旅馆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段时间,除了几个人来到小旅馆,没有一个人出去过。周晓莹据此判断,一定是警方包围之前,让二连长这个家伙跑掉了。最让她担心的是,在小旅馆的房间里,她看到被踩烂的手机,说明二连长已发现胡建不对劲,对胡建已心生疑虑。但是,二连长是否知道胡建已决定向警方自首,她就无法判断了。总之,胡建处在一种非常危险之中。
就在这时,市局打来了电话,局长对周晓莹说:“胡建他们逃离的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多,这个时间长途汽车站已经没有发往任何一个地方的班车了,所以他们只能步行,而且一定没走多远。按照正常成年人的体力和步伐,不会超过十公里。”
局长要求他们在方圆十五公里的范围设卡布控,尽快抓获两个犯罪嫌疑人。
消息从各方面传来,当地警方一夜设卡布控,并没有发现两个人的蛛丝马迹。也就是说,两个人像蒸发似的消失了。周晓莹明白,目前最要紧的是尽快与胡建取得联系,只有取得联系,才能掌握他们的行踪,那么最好的办法,是设法给胡建送上一部手机。就在这个时候,从当地警方又传来消息,在距离小县城二十公里的一个叫李家湾的地方,有一个在村口开小卖铺的人,半夜驾着拖拉机回村时,看见两个人慌里慌张地走着。他被拦下后,其中一个人说出二百元钱,把他们送到五十公里外的白河口镇,于是他收下二百元钱,开拖拉机将两人送到了白河口镇。根据当地警方的调查,相貌特征与二连长和胡建完全吻合。周晓莹了解白河口镇这个地方,虽说是一个小镇,可至少有三条高速公路从那里经过,是一个交通枢纽,来往的长途汽车不少。二连长之所以选择白河镇,无疑是为了方便外逃。
刻不容缓,周晓莹立刻与几名干警赶往白河口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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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在一辆破烂不堪的拖拉机上颠簸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到达白河口镇,他一看就明白二连长为什么选择这里,因为这里四通八达。任何一个人,随便登上一辆长途汽车,就好比一条鱼重归大海,谁都难以查找其去向。但是,他已经基本了解了二连长的习性,二连长来到白河镇以后,是不会轻易登上任何一辆长途汽车的。
结果真不出他所料,来到白河口镇下了车,二连长说先住下来再说。他小心试探道:“二哥,咱们在这里要住多久呀?”
“这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你就别多嘴好不好?”二连长瞪着眼睛训斥道。
胡建不敢再说话了。他知道,二连长从他身上搜出手机后,就不太相信他了,之所以一直带着他,无非是想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把他做掉,然后一个人逃之夭夭。
选择个小旅馆住下以后,二连长蒙头大睡了整整一天,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从床上突然坐起来:“赶快收拾东西,立刻走人!”
“刚住下,我们又去哪儿?”胡建的话刚刚出口,二连长就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眼前直冒金星。
胡建跟着二连长从旅馆出来,快步来到长途汽车站,虽已是深夜十一点多,但站里站依然一片热闹,叫卖声、汽车喇叭声、音乐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再加上通明的灯火,如同白天一样热闹。二连长直奔一辆即将发车的长途汽车,胡建紧跟在后面,在登上车的一瞬间,他朝车牌迅速瞟了一眼,是一辆开往甘肃天水方向的长途汽车。那么远的地方,他想应该是最后一班车了吧?上了车,才发现是一辆卧铺车,铺位已经满了,只有车厢后面还有一个二层卧铺空着。
二连长犹豫一下,将自己的破包扔到卧铺上,对胡建说:“你去买点吃的吧,多买一点,快去快回。”
胡建刚要下车,又被二连长一把拽住:“把你的包给我。”
胡建没有办法,只能将包交给二连长。下了车从站里出来,来到热闹的站前广场,他朝四周看了看,然后走进一家食品小店,买了一大兜面包、矿泉水、猪蹄和火腿肠等食物。女服务员给他找钱时,他发现钱下面有一部非常小的手机,他满腹疑惑地抬起头来,女服员低声说:“手机是打开着的,声音是震动的,我们随时可以听到你的声音。你一定要藏好,千万别弄丢了!”
胡建倒吸一口凉气,神色慌张地把钱往兜里一塞,将手机藏到裤脚里面,然后提上食品朝长途汽车赶快走去。
“你他妈的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二连长焦躁不安地问道。
“不长啊!你爱吃的猪蹄子,附近几家商店没有,多走了一步才买上。”胡建说。
说话间,汽车开始发动了。胡建看了看身边再没有铺位,就站在两排卧铺的中间,他抬脚晃动一下腿,感到手机还藏在原来的地方。他问二连长:“咱们一直到天水吗?”
二连长没有回答,他又问:“到天水要走两天还是三天?”
“你的屁话咋这么多?”二连长恶狠狠地回敬一句。
长途汽车懒洋洋地驶出车站大门。胡建不再说话,随着车身的晃动而晃动,一副情绪不振的样子。这时,二连长说:“你刚才应该买一张地图。”
“买哪里的地图?”胡建故意问道。
“甘肃呗,主要是买……”二连长突然不说话了。
“那我下去买吧,前面有个卖书卖报的亭子。”
“算鸡巴了,车已经开了。”
“那下一站买吧,我想一定能买到的。”
“到时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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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汽车一驶出白河口镇,就加大油门奔跑起来,整个车厢逐渐沉静下来,有鼾声慢慢响起。行驶了大概两个小时之后,在一个小镇停下来,下去三五个人,上来一个农村打扮的女人,手里拎着一个编织袋。当她出现在胡建面前时,胡建心一惊,这不就是在商店买食品时,那个给自己手机的女人吗?
这时,女人用力盯他一眼,他什么都明白了,赶快把头掉向车窗。他虽然和周晓莹通过电话,但他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女人就是周晓莹。他更不知道,此时一辆车在后面紧咬着长途汽车。
在周晓莹看来,尽管二连长狡猾多变,但至少在中午之前不会下车。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车上的乘客太多,一旦对二连长实施抓捕,搞不好他会将乘客劫持人质,那样一来就有可能伤及无辜。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她才决定装扮成村妇上车,由当地警方配合在前面设卡,以检查车辆和乘客身份证为由,到时里应外合,对二连长一举抓捕。
汽车继续向前行驶,胡建注意到,那女人一直盯着自己。他明白了,朝二连长的卧铺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胡建点了点头,女人也点了点头。此时,二连长正蒙着被子大睡,似乎睡得很香很沉。女人朝四周看了看,迅速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又在手机上写了几个字给胡建看,胡建看到:“我是警察周晓莹。”哦,胡建恍然大悟,眼前这位装扮成村妇的女人,正是曾和自己通过电话的警察周晓莹。
就在这时,周晓莹对二连长对面铺上的乘客说:“这位大哥,我上午赶车赶得实在劳累了,能不能借您的铺一下,我休息休息就下来?”
那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二话没说就从卧铺上下来,爽快地让给这位“农村妇女”。周晓莹连声感谢,便爬到二层和二连长对面的卧铺上。周晓莹爬上卧铺之后,胡建掉头看到车窗外,前面大约一百多米的地方停着几辆警车,警灯一闪一闪的。紧接着,长途汽车也放慢了速度……
二连长霍地从被中爬起来,望着窗外的警车问胡建:“他妈的,怎么回事?”
胡建用手搔搔脑袋,糊里糊涂地说:“可能……大概到站了吧……”
长途汽车缓缓停下来,两名警察上来大声吆喝:“都把身份证掏出来,检查一下。”这时胡建发现,车下已有几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将长途汽车团团围住。胡建看了一眼二连长,二连长呆在铺上面无表情,身体在一点一点移动着。胡建意识到不好,二连长想把周晓莹劫持为人质,他赶紧伸手去拉周晓莹,想将她从卧铺上拉下来。可是二连长已先下手,如狼般地扑到周晓莹铺上,一只手卡住周晓莹的脖子,一只手抽出一把二十多公分长的尖刀,在车厢的灯下寒光闪耀。
二连长将尖刀架在周晓莹脖子上,朝两个上车的警察大叫:“我看你们谁敢过来!”就在二连长分散注意的一瞬间,周晓莹突然身体一挺,朝二连长用力一蹬,二连长顿时失去平衡,从上铺栽了下来。但是,尖刀依然还在手里啊,他就地一滚爬起后来,又朝旁边一位妇女扑去。妇女怀里抱着孩子,早吓得面色苍白,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胡建心想糟了,纵身一跃扑到二连长身上,死死抱住二连长的一条腿。二连长回头一看是胡建,狞笑着就是两刀,一刀捅在胡建肩颈上,一刀捅在他肩胛上。鲜血喷涌而出,但胡建仍不松手。二连长急了,又是一刀,捅在胡建的背上,胡建哼了一声,便栽倒在地上。双手依旧抱着二连长的腿,身体却一点一点软下去了。
二连长用力抽出腿来,准备拉开车窗往下跳,这时周晓莹从铺上扑下来,与二连长滚战成一团。二连长拼命想从车窗跳下去,周晓莹从背后死死抱住不放。由于车内空间狭窄,两名上车的警察干着急插不上手,只能看着两个人把车窗玻璃挤掉,一起滚落到了车外。就在将要着地的一刻,周晓莹感到自己腰部被猛扎了一下,一股微微的凉风进入了身体……
二连长被车外的警察死死摁住,周晓莹从地上爬起来,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湿乎乎的,她低下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腰里捅进了一把尖刀。一个刀把露在外面,已被血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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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奔跑在回家的路上。远处,他看见儿子正向他挥手,那么挺拔的个子,就像风中的一棵树。老婆在后面双手捂着脸,身影中满是一种苦难和委屈构成的幸福。胡建感到很累很累,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总算踏上了回家的路,离盼望已久的家越来越近了。
眼前是一片模模糊糊的白色,鼻子里是一股浓烈的的来苏水味。那浓烈的来苏水味,让他的意识像沉在水中的瓶子,渐渐浮出水面,渐渐清晰起来,明白了自己正躺在医院里。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你先好好养伤……”
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先好好休息,别的什么也甭想。”
他觉得两个声音都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是谁的。疲惫再一次袭来,但是他不再感到累,有一种轻松和快乐在里面。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经过漫长的行走,自己终于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