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福柯的历史观

2012-04-29 09:06胡颖峰
理论月刊 2012年7期
关键词:理性主义历史观福柯

胡颖峰

摘要:福柯与西方传统历史学家研究历史的方法、视角与研究历史的内容截然不同,他批判理性主义的历史观,揭露理性的话语霸权,力图使非理性在真实的历史中占有一席之地。福柯运用谱系学方法对起源和历史的连续性进行批判,倡导非连续性与间断性。他还对总体化的历史观进行批判,以消解大写的历史,倡导小写的历史。消解历史主体,宣布“人之死亡”是福柯历史观的显著特征。

关键词:福柯:历史观;理性主义;连续性;历史主体

中图分类号:K01(5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544(2012)07-0051-04

西方有学者曾经指出,作为历史学家的福柯以他自己取得的骄人的史学成就,尤其是独树一帜的历史观与史学方法向迄今为止的几乎一切正统的历史学家提出了强烈的挑战。尽管大多数当代法国历史学家根本无法认同这位半路出家的同行,但仍不得不承认,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福柯是给所有法国历史学家留下最深印象的人。福柯在史学领域所取得的成就也远远地超过了许多专业的历史学家,由于他在历史研究领域所取得的骄人成就,因此他受到了西方许多著名历史学家的高度评价。法国著名心态史学家菲利普·阿里埃斯认为福柯是“我们最杰出的史学家之一”。法兰西学院著名历史学家保罗·维纳也盛赞福柯的工作是20世纪思想界最重大的事件,甚至连当代法国史学界的耆宿费尔南·布罗代尔也对福柯充满敬意,称福柯为“他的时代最辉煌的思想家之一”。

不过,从福柯研究历史的方法、研究历史的视角与研究历史的内容来看,他的确又不是一位传统的历史学家。西方传统历史学家书写的是大写的历史(History),他们描写的是历史的宏大叙事,因而他们的历史观是理性主义、进步主义的线性的历史。与之相反,福柯倡导非连续性、断裂、界限与转换等,他研究历史的眼光朝下,他关注边缘领域的问题与边缘人物。福柯运用考古学与谱系学方法通过对疯癫、监狱、性的历史的研究,消解了传统历史学家编造的理性主义、进步主义的历史神话。

由于福柯与传统历史学家研究历史的方法、研究历史的视角与研究历史的内容截然不同,因而国内外许多研究者对福柯的历史观都作出了各种不同的评价。美国著名人类学家克利福德·吉尔兹(Clifford Geertz)称福柯为“一个反历史的历史学家”,国内著名学者莫伟民把福柯的历史观称为“非历史主义的历史观”,青年学者余章宝则把福柯的历史观称为“后现代主义的散乱的历史观”。笔者认为,福柯的历史研究看似散漫,然而它却始终围绕着一个中心。即批判西方现代文明的理性霸权与资本主义的权力关系,通过对现代规训权力技术的剖析,从而深刻地揭露了现代规训社会统治阶级阴险、狡诈的本质,因而具有强烈的现实性。

一、批判理性主义的历史观

现代性起源于18世纪的启蒙运动,它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端。经过启蒙运动的洗礼,启蒙的基本精神与基本原则日益深入人心,以至于人们把19世纪称为“理性的时代”。受启蒙思想家启蒙精神的影响,以理性、连续性、因果性、客观性和目的论为基本原则的理性主义、进步主义的线性历史观在西方史学研究领域日益占据主流地位。

与倡导理性主义、进步主义的传统历史学家相反,福柯对理性主义进行了猛烈的批判。然而。与一些后现代主义者彻底否定启蒙精神的做法不同。福柯批判理性主义并非要彻底否定理性精神的作用,而是要以此为突破口深入批判以总体化、连续性、主体性、理性化为特征的大写的历史,是为了恢复理性与非理性之间的对话,使非理性在真实的历史中占有一席之地。尽管福柯一再否认自己是后现代主义者,但是由于他的思想极具颠覆性、叛逆性与批判性,以至于国内外许多学者都把他看作是后现代主义者,我国青年学者余章宝就把福柯的历史观称为“后现代主义的散乱的历史观”。福柯运用考古学和谱系学方法对理性和理性的话语霸权进行了深入的批判,在此基础上他对传统史学的理性主义、进步主义历史观也进行了批判。

福柯运用考古学和谱系学方法对疯癫、监狱和性的历史进行了别开生面的研究,取得了令传统历史学家汗颜的骄人的成就。在历史研究领域,他不遵循常规,另辟蹊径,开掘出许多富有冲击力的思想主题。福柯正是通过这些研究向传统历史学家发起了挑战,有力地批判了理性主义的历史观。在《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和《性经验史》等文本中,尽管它们研究的主题不尽相同,但始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理性和理性的话语霸权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

受启蒙思想家启蒙精神的影响,西方传统历史学家坚信,随着理性和科学的发展,人类社会必将走上自由、解放和进步的快车道。然而20世纪人类历史和晚期现代性社会的现实无情地打碎了传统历史学家所设想的人类美好未来的迷梦。传统历史学家所编造的理性主义、进步主义的历史神话也被残酷的现实所打破。随着现代性的发展,历史理性当初许下的解放、进步的诺言并未兑现,恰恰相反,现代性带给人类的是各种具有毁灭性的灾难。回顾20世纪的人类历史,两次世界大战、无数次的地区性的战争、种族灭绝、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大屠杀、广岛、长崎原子弹的爆炸、1929年至1933年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危机、苏联的大清洗以及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历史的一幕幕无不昭示着世人:启蒙已退化为神话,现代性已然成为一匹脱缰的野马,人类再也无法驾驭和控制它了。在历史与现实面前,人们对于理性主义、进步主义的历史神话不禁产生了怀疑,20世纪50年代以来西方许多思想家、哲学家开始对理性精神等启蒙精神进行反思和批判。在众多对现代性进行批判的西方思想家当中,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家马尔库塞、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对现代性的批判最为发人深省。马尔库塞对资本主义现代性进行了深刻的剖析与批判,并试图为消除现代社会的各种文明病提出治疗方案。他认为,随着工具理性与科技理性的不断发展,在发达工业社会,科学技术已成为一种新型的社会统治力量。现代资产阶级利用科学技术的最新成果加强了对被统治阶级思想上的控制,极其有效的压制了整个社会中的反对派与反对意见,消解了被统治阶级的反抗意识与革命精神,人们变得只追求物质享受而丧失了批判精神与革命意识。因而人成为了单向度的人,社会也变成了“没有反对思想”、“没有反对派”的单向度的社会。而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对启蒙精神的批判则体现在对工具理性与工业文明弊端的批判上,他们认为工具理性的日益发展导致了个性的压抑与人性的丧失,工具理性凌驾于价值理性之上因而变成了一种非理性。随着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发展,人的自由与个性日益丧失,人们已被“降低为单纯的原子”。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对现代性的批判给福柯予深刻的启发。在一次访谈中福柯曾谈到要是他早一点了解到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们的思想理论,他就可以少走许多弯路。与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一样,福柯对理性和理性的话语霸权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他认为理性已成为一种社会控制力量,随着现代性的扩张,工具理性与科技理性日益肆虐,人类俨然成为自然的主宰,现代规训权力也渗透到了人类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现代社会已成为一个“监狱群岛”。对此,福柯指出:“(规训权力,引者注)不是要惩罚得更少些,而是要惩罚得更有效些;或许应减轻惩罚的严酷性,但目的在于使惩罚更具有普遍性和必要性;使惩罚权力更深地嵌入社会本身。”

如果说19世纪是理性的时代,那么20世纪则是价值理性失落、工具理性与科技理性肆虐的时代。在人类历史上,建立在启蒙理性基础上的理性精神、科学精神等启蒙精神在反对封建专制和宗教神学的斗争中曾经摧枯拉朽,为人类的自由、解放与进步事业立下了卓越的功勋,极大地推动了人类历史的发展与进步。在这种情况下,传统历史学家始终坚信人类的未来必然是光明和进步的,人类历史必将进入自由、解放和进步的千年王国。随着现代性工程的完成。人类必将从自然和宗教的束缚下解放出来。然而20世纪人类的历史却和传统历史学家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现代性以试图解放人类的美好愿望开始,却以对人类造成毁灭性的结局而告终。当代美国著名学者乔·霍兰德指出:“最根本的问题是现代性的意义问题,因为现代性当中存在着一种进步的危机(crisis of progress)。”他接着指出:“今天,我们不仅面临着生态遭受到缓慢毒害的威胁,而且还面临着突然爆发核灾难的威胁。与此同时,人类进行剥削、压迫和异化的巨大能量正如洪水猛兽一样在三个‘世界中到处肆虐横行。现代梦想绕了一个奇怪的圆圈,……它的能量从创造转向了破坏。进步的神话引出了意想不到的不良后果。”20世纪人类历史与现实充分表明,理性主义历史学家编造的理性主义、进步主义的历史神话已经像肥皂泡一样彻底破灭。

二、批判起源和连续性,倡导非连续性与间断性

西方传统历史学家认为,人类历史是一个连续性、不断累积的过程,历史的连续性是保护历史进步的一个重要堡垒,因而传统历史学家特别注重对历史的起源的研究,强调历史的连续性。与传统历史学家的历史观相反,福柯通过对历史的连续性的批判,倡导非连续性与间断性,从而彻底否定了理性主义、进步主义的线性历史观。在《尼采、谱系学和历史》一文中,福柯对传统历史学家的历史观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并提出了他自己的独特的历史观。他以尼采的理论为基础,系统地提出了他颠覆传统历史学家的历史观的思想的几个方面,其中反起源、反历史连续性特别发人深省。福柯认为,历史是非线性的,历史的连续性是可疑的。福柯研究专家德赖弗斯也认为,福柯关注的不是历史的连续性,而是历史当中的断层。历史不是由低到高的演进,而是在时间之流中找到新的断层,从这里找到出口,新的历史也就应运而生。在《知识考古学》一书中,福柯指出:“同思想史相比,考古学更多地谈论断裂、缺陷、缺口、实证性的崭新形式乃至突然的再分配。……考古学的作法却与其相反:它更趋向分解由历史学家的不厌其烦编织起来的所有这些网络;它使差异增多,搅乱沟通的线路,并且竭力使过程变得更加复杂。”由此看来,福柯倡导断裂、缺陷、非连续性与间断性,批判传统历史学家的历史观的连续性,并以此向传统历史学家发起了挑战。

传统的历史学家注重对起源的研究,与此相适应他们也强调历史的连续性。传统历史学家认为,历史处于因果关系之中,历史事件的产生和发展有其因就必有其果,两者之间存在必然的、绝对的连续性关系,历史过程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那个在其起源时就已被预定的目的。对于这种历史因果论与历史目的论,福柯进行了彻底的批判。他认为,这种历史观是理性主义的线性历史观,它掩盖了历史的真实面目。

受尼采思想的启发,福柯运用谱系学方法对起源进行了批判,尼采的道德谱系学反对探求起源,“因为首先人们总是在起源中收集事物的精确本质、最纯粹的可能性、被精心置于自身之上的同一性、静止并异于一切外在、偶然和连续的东西的形式,寻求这样的起源,就是试图找到‘已然是的东西,……。但是,如果谱系学家热衷于倾听历史的声音,胜于对形而上学的信仰,那么他会获得什么呢?一切事物背后都有着‘完全不同的东西:不是什么无日期的,本质性的秘密,而是事物没有本质,或其本质是用完全不同的形象一点点制造出来的这一秘密”。传统历史学家总是想为历史现象寻求其起源,总是坚信所发生的事情都只不过是以前早已存在的某个本质东西的展开和体现,这就导致了对真实历史的遮蔽。福柯运用谱系学方法考察历史,发现在历史的背后并没有什么本质,历史理性其实产生于变幻不定的机缘之中。对起源的探求只是人们的一种形而上学的幻想,实际上历史的开端要普通得多。

与传统历史学家相反,福柯更多地关注偶然性、变化、差异、非连续性与间断性。他否认历史在过去有其起源,也否认历史在未来有其连续性。运用谱系学方法考察历史,福柯发现历史并不像传统历史学家所描绘的那样,是一个连续不断的过程,历史的连续性其实是历史学家编造出来的谎言。真实的历史充满了偶然、中断、波折和变化,而传统历史学家却生硬地把丰富多彩的、千变万化和具体生动的历史纳入了一个因果联系的网络之中,经过传统历史学家的歪曲和篡改,历史便毫无真实性可言。

在对传统历史学家关于历史的起源和历史的连续性思想批判的基础上,福柯提出了历史的非连续性与间断性的思想。在《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一书中,福柯就描绘了一个断裂的历史。福柯认为,西方文化对待疯癫的态度不是连续不变的。而是断裂的。在文艺复兴时期,疯癫与理性尚存在着对话,疯癫者并不被社会所排斥。而在古典时期,疯癫就不再是理性的对话者了,疯癫遭到了理性的排斥与压制,疯癫者与社会彻底地隔离开来了。这表明在不同时期人们对待疯癫的态度并不是连续性的,而是存在着断裂和间断性。在《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一书中,福柯认为西方文化存在两个巨大的断裂,第一个断裂发生在17世纪中叶,标志着文艺复兴时期的终结和古典时期的开始。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发生了第二次断裂,标志着现代的开始。在断裂的背后则是知识型的变迁,17、18世纪由相似性知识型变换为表象知识型,19世纪至今时期,由表象知识型变换为根源知识型。福柯通过运用考古学方法考察西方思想史,他得出结论:文化思想的演变没有因果性、必然性和规律性,而只有偶然的、突如其来的断裂性变迁。传统历史学家只关注思想的连续性,而忽视了断裂现象和间断性,福柯则关注历史的断裂与变化,倡导非连续性与间断性,其目的就是要消解传统历史学家编造的历史神话。从考古学阶段福柯出版的主要著作来看,否认历史的起源和连续性,倡导非连续性与间断性是其思想的重心,以至于西方有学者认为福柯是一个把他的历史理论建立在间断性基础上的思想家。尽管福柯对《小拉鲁斯词典》的这个评价给予了否认,但是笔者认为《小拉鲁斯词典》对福柯的这一评价还是比较切合福柯的思想实际,只不过福柯不愿意被人们贴上标签从而引起人们对他思想的误解。福柯担心的是,他批判历史的连续性,倡导非连续性与间断性会给人们以矫枉过正的错觉。其实在福柯看来,真实的历史是连续性与间断性的统一。

三、批判总体化的历史观,消解大写的历史,倡导小写的历史

福柯批判传统历史学家关于历史的连续性思想,反对理性主义、进步主义的线性历史观,他把批判的矛头指向启蒙以来现代性有关总体化、连续性、主体性与理性的宏大叙事。他反对大写的历史,主张书写被传统历史学家所忽视的边缘问题与边缘人物、底层人物的历史。通过这些微观的历史话语,福柯展开了对现代规训社会的猛烈批判。

福柯对总体化的历史观的批判体现在他出版的主要著作之中。在《疯癫与文明》一书中,福柯主要批判了古典时期理性对非理性的排斥与压制。在《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一书中,福柯批判了总体化的历史观的思想起点——康德的人类学中心主义。福柯认为,正是康德的人类学中心主义为总体化的历史观奠定了思想基础。在《知识考古学》一书中,福柯对历史的连续性进行了批判,倡导非连续性与间断性。

总体化的历史观强调历史的连续性、理性与主体性,传统历史学家总是把大写的理性、大写的主体作为历史的主角,历史成为帝王将相、英雄豪杰的历史,底层人物、边缘人物、稗官野史根本不入传统历史学家的法眼,历史成为了大写的历史。福柯试图通过对总体化的历史观的批判,消解大写的历史(History),倡导小写的历史(history)。为了批判总体化的历史观,福柯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总体化的历史观的哲学理论基础——理性主义哲学。

首先,福柯批判了总体化历史观的思想起点即康德的人类学中心主义。康德的人类学中心主义把历史看成是连续的进步和久远的集体意识,正是康德把主体的构造能力当作所有知识的先验条件从而为总体化的历史观确立了哲学理论基础。

其次,福柯还批判了黑格尔绝对精神的总体化。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是典型的总体化的历史主义,黑格尔认为历史的发展过程就是绝对精神实现其自身的过程,人类历史是一个不断变化和发展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一个前进运动的过程。人类历史前进运动的过程,也是一个从低级到高级、从不完善到逐渐完善的不断进步的过程,世界历史的进程遵循着严格的客观必然性。这表明黑格尔的历史观是一种总体化的理性主义、进步主义的线性历史观,这种历史观的实质是把对理性的信仰代替了对上帝的信仰,把对主体的信仰代替了对神的信仰。

再次。福柯对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也颇有微词。他认为,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强调人类历史总是不断地由低级向高级发展最后进入人类的理想社会,其实这也是一种总体化的、进步主义的线性历史观。

其实,批判总体化的历史观,福柯并不是始作俑者。在福柯之前的思想家和与他同时代的思想家与哲学家都从不同的视角对总体化、理性化的历史观进行了批判。福柯的精神导师尼采就否定社会历史的连续性与进步性,主张历史循环论。他认为,历史是没有目的、没有意义的,历史的无限性就在于它的永恒轮回。马克斯·韦伯也认为,合理性是西方现代性的本质,现代化的过程意味着理性化的过程。随着现代性的发展,人类历史并没有象传统历史学家所描绘的那样在不断进步,现代性的发展导致了两个严重的后果即“意义的丧失”与“自由的丧失”,人们日益陷入官僚制的“铁笼”之中。受韦伯这一思想的影响,当代西方许多思想家都对总体化的理性主义历史观持怀疑和批判的态度。

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也批判了黑格尔的总体化的历史观。在《启蒙辩证法》一书中,霍克海默与阿多诺通过对现代性的反思指出,启蒙并没有导致人类历史的进步而是导致了历史的倒退,他们把现代社会称为“被管理的社会”。人类历史并不像传统历史学家所说的那样是一个自由、解放与进步的历史,相反,现代性越发展,人类就越陷入更大的不确定性与偶然性之中。霍克海默与阿多诺指出:“启蒙思想的概念本身已经包含着今天随处可见的倒退的萌芽。”

四、消解历史主体,宣布“人之死亡”

福柯批判历史的连续性、总体性,批判理性主义、进步主义的线性历史观,最终是为了消解历史的主体。理性和主体性是理性主义哲学的两翼,启蒙思想家大力倡导启蒙精神,随着理性与科学的发展,人类日益成为自然和历史的主宰,人的主体地位逐渐得以确立。

然而,20世纪初精神分析学、语言学和人种学相继产生,人的主体地位日益被消解。继尼采喊出“上帝死了”之后。福柯宣布“人也已经死了”。福柯指出:“有一件事无论如何是确定无疑的了。人的问题既不是人类知识中最古老的问题。也不是最持久的问题,人只是新近的一个发明。……我们可以打赌说,人就像画在海边沙滩上的一张面孔,终将会被抹去。”在《人死了吗?》一文中,福柯借尼采之口指出:“上帝之死不意味着人的出现而意味着人的消亡,人和上帝有着奇特的亲缘关系,他们是双生兄弟同时又彼此为父子;上帝死了,人不可能不同时消亡,而只有丑陋的侏儒留在世上。”福柯非常赞赏尼采倡导的真实的历史,因为真实的历史并不相信任何绝对的、超历史的东西,而是依据历史事件最独特的特征、最敏锐的表现形式来研究历史事件。

在《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一书中,福柯批判了人类学中心主义,他对那个至高无上、无所不能和无所不在的历史主体始终持怀疑态度。与此相适应,他对自笛卡尔以来的西方理性主义主体哲学也进行批判,并对萨特的存在主义的主体哲学保持高度的警惕。福柯认为,在17、18世纪表象知识型时期,“人”并不存在,只是到了现代才出现了“人”,出现了“人学”和人类学中心主义。福柯通过对西方理性主义主体哲学和康德人类学中心主义的批判,试图消解历史的主体。他非常怀疑和敌视历史主体,对历史主体的批判是福柯历史观的主题与显著特征。其实,在笔者看来,福柯对历史主体的消解是对西方理性主义主体哲学极力夸大人的主体性的反拨。

福柯把知识型划分为文艺复兴知识型、古典知识型和现代知识型。16世纪之后,人的主体化过程导致了知识型的变迁,也导致了现代知识发展的两次断裂。第一次断裂发生在17世纪初,产生了普通语法、财富分析和自然史三大知识话语。在18世纪末,西方文化思想发生了第二次断裂,形成了语言学、政治经济学和生物学三大科学话语体系。福柯认为,语言学、政治经济学和生物学三大科学话语体系的形成过程实际上也是资本主义社会历史主体的确立过程。通过三大科学话语体系,资产阶级培养和训练了能够按照标准化的要求进行理性的“说话”、“劳动”和“生活”的主体。福柯认为,人的主体化过程导致了历史主体的消解,现代人的“说话的主体”、“劳动的主体”和“生活的主体”随着知识话语的建构与扩散已像人们在海边沙滩上留下的画像正在逐渐消失。

福柯对历史的起源、连续性和总体化的批判说到底就是为了消解已被传统历史学家神化了的历史主体。正如莫伟民教授指出:“福柯对历史主义三大论题的批判。也是为了使历史领域摆脱那基于主体特权之上的人类学和人本主义的束缚,为了把起构造和奠基作用的主体从历史这个最后的避难所驱逐出去。”纵观福柯对传统历史学家的历史观的批判,莫伟民教授的这一概括极为精到。

责任编辑文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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