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解男女霸权——《新夏娃的激情》中的女性主义

2012-04-07 16:15查锐仙
关键词:夏娃父权霸权

查锐仙

(安徽大学 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601)

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1940-1992)是当代英国文坛备受关注的一位女作家,被赞誉为“二十世纪最让人怀念的作家之一,较维吉尼亚·伍尔夫更令人瞩目”[1]。她的创作体裁多样,风格颇具独创性。卡特一生积极投身于妇女解放运动的洪流,“大胆地向父权制和男子中心论挑战”[2]。

《新夏娃的激情》是卡特的代表作之一,发表于1977年。卡特通过主人公的一系列遭遇,对男性霸权与女性霸权分别予以消解。在卡特看来,理想的两性关系应该建立在相互平等相互尊重的基础之上,任何一方的霸权都是人类幸福生活的羁绊。

一、揭露女性生存状况

性别压迫和性别歧视在历史上由来已久。《圣经·旧约》说神趁男人入睡之际,取下他身上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女人,女人因此成为男人的从属品,其存在是为了排遣男人独居的寂寞。一些提倡自由平等概念的思想家也未能摆脱男权制文化的窠臼,认为女性屈从男性合情合理、理所当然。卢梭就曾在书中写道:“女人一生的教育应该依照和男人的相对关系而制定,女人要取悦于男人,要贡献给男人,要赢得男人的爱和尊重,要照顾男人,要安慰、劝慰男人,并要使男人的生活甜蜜且愉悦。”[3]

在父权制文化中,男性是准则,居于主导地位;女性被视为“他者”,游离于社会生活主流之外,是被边缘化了的群体。这种二元对立思维作为男权制的典型思维模式,漫布于社会观念和制度中,制约着思想的自由发展。正如女性主义者奥德丽·罗德所言,“大多数西方历史用简单的二元对立思维来阐释差异,束缚了人们的思想。”[4]所有事物都被简单地划分为黑白两极,“两种具体的性别被简化为一种性别和它的负面”[5]。在这种以父权为中心的意识形态影响下,社会对女性属性的界定和评价依照男性的眼光,从男子的立场出发,女性被贬低为满足男性欲望的工具,无法真正寻找和保持自我。

《新夏娃的激情》中,父权社会中男女作为主体和他者的对立状态在艾弗林和蕾拉的关系中展露无余。小说开篇,作者模仿色情小说中的猎艳情节,安排艾弗林和蕾拉进行一场性爱的追逐。在这场追逐中,妖娆多姿的黑人脱衣舞女蕾拉施展各种手段,极力魅惑艾弗林,让其一路尾随至住处并同居数日。当蕾拉堕胎不慎必须切除子宫时,艾弗林不但没有半句安慰的话语,反而质疑孩子是否亲生,并将一切责任推到了蕾拉的身上。在他看来,女人天生就是个受害者:“天知道此外她还能喜欢什么,除了受害者的角色”。[6]31在蕾拉手术后最需要人关心照顾的时刻,他无情地离开了她,开始自己的沙漠之旅。

在艾弗林和蕾拉这段未果的恋爱中,艾弗林爱上蕾拉不是因为蕾拉的天真无邪、单纯善良,而是因为男性荷尔蒙驱使下的难以遏制的肉体欲望。对他来说,蕾拉是“他者”,是满足自己男性欲望的工具而已。正如艾弗林重生为新夏娃后,回顾过往岁月,她深刻意识到当时的蕾拉“不可能客观存在,大多时候都是反映一个名叫艾弗林的年轻男子的肉欲贪婪和自我厌恨”。[6]190艾弗林作为男性,处于等级制中的优等地位,而蕾拉则被物化,被贬低于从属地位。如果蕾拉有事违逆了艾弗林的心意,他还会用皮带将蕾拉绑在铁床上,用皮带抽打她。蕾拉为了获得艾弗林的爱,努力扮演着艾弗林男性意识中的一个虚构,演绎着他的情色梦想。她的自我被彻底放逐,剩下的那个蕾拉只是夜夜靠欢歌艳舞挣钱、回家后满足艾弗林性欲的“一块盛装打扮的肉”。[6]31在这段感情中,蕾拉充当的只是艾弗林的性爱玩具,她被沦为从属于男性主体的边缘人物,被压抑被排斥,完全没有自我。

贯穿整部小说的另一重要人物特丽思岱莎是女人受害者形象的银幕再现。特丽思岱莎完全按照男人的审美标准和心理需求来塑造自己,成为整个男权社会所期待的理想女性。作为好莱坞包装下的银幕佳丽,她是男人心目中的女神。艾弗林从小就迷恋她的表演,对她十分仰慕。在特丽思岱莎看来,孤独和忧郁就是女人的人生,其主演的人物也是或疯癫或被动或无助。她以自己独特的魅力将这些女人的脆弱和悲伤诠释得淋漓尽致,深入人心。她在银幕上的形象,折射出父权社会对女性的想象和幻觉。父权社会通过贬低和压制女性的经验和地位,使得男性和男性价值居于统治地位,女性和女性价值处于屈从地位。“社会上习以为常的女性心理气质、性别角色乃至社会地位状况不是与生俱来,而是男权社会所造成的,它具有明显的压制效果。”[7]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中沦为脆弱被动的代名词,特丽思岱莎的银幕形象是对父权文化的进一步宣传,使得对女性根深蒂固的偏见充斥于社会观念、制度的各种罅隙间,造成人们的思维定势,约束着人们的头脑和手脚。

卡特在小说中深刻揭露了女性在现实中的可悲生存状况:她们在以男性中心主义为特征的父权社会中被不断地边缘化,降为毫无意义的欲望的客体。通过这些揭露,她抨击鞭挞了父权制文化对女性的压制和贬低,呼吁女性正确认识自己的客观处境,摆脱不幸的遭遇。

二、消解男性霸权

当代女权主义代表波伏娃在被奉为女权主义圣经的《第二性》中曾指出:“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8]这句脍炙人口的名言点明了社会性别是一种建构,是人们在社会规范和传统习俗的影响下后天逐步形成的。男性“阳刚气质”和女性“阴柔气质”的二元划分是男权社会两性不平等的产物,将女性与“阴柔气质”、男性与“阳刚气质”相对应的做法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卡特认为,女性需要警惕男性“阳刚气质”和女性“阴柔气质”的二元划分,如果接受内化这种二元划分就意味着接受男权社会赋予她们的消极的性别角色。她曾明言:“我的‘女性身分’是社会虚拟的,它被当作一个真实的东西强加于我,丝毫不由我作主。”[9]

在《新夏娃的激情》中,卡特通过揭示社会性别的建构性,指出男性和“阳刚气质”、女性和“阴柔气质”之间的虚构联系,解构了父权制度关于性别角色的二元划分。当艾弗林被变性成为新夏娃,虽然手术让他拥有了堪称完美的女性身体,但他在心理上却未能实现成功转变,他无法认同自己的女性身份。为了逃避“母亲”将要在他身上实施的人工受精,他连夜逃离罗敷,却未料被零和他的七个妻妾抓到,遭受零的蹂躏,成为他的第八个妻子。在零的独立王国中,新夏娃除了忙于家务,还要满足零的肉体欲望,每日疲惫不堪。这段难熬的时光让他有机会重新审视之前的生活,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男子中心主义有失偏颇,并开始逐步接受自己的女性身体。他称自己是一个进行中的女人,而且意识到有很多女人一生正是活在这种对女性气质的模仿之中。此外,特丽思岱莎这位生理上的男性,在爱上新夏娃之前始终以女性形象乔装打扮,其扮装表演如巴特勒所说,“暴露了社会性别本身的模仿性结构”[10]。新夏娃和特丽思岱莎社会性别的逐步构建,说明社会性别是非自然的,一个人的身体和其社会性别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通过揭露社会性别是一种建构,卡特指出所谓的“阳刚气质”、“阴柔气质”并不是本质属性,而是父权社会巩固其统治的一种手段,由此消解了男性霸权话语。卡特认为根据拉康的观点,没有人真正拥有先验的“菲勒斯”,所谓的男性“阳刚气质”不过是一种伪装,而作为“他者”的女性则是伪装的重要道具之一。这一点在诗人零身上显露无遗。零的独立王国是男性霸权的极端代表。在这里,女人没有一点地位,甚至连牲畜都不如。零任猪为所欲为,却要求女人们绝对服从,稍有不从便棍棒相向。女人们每天除了伺候他寝食,为他擦澡,还得跪下亲吻他的赤脚。在他看来,女人的灵魂比较原始比较动物,因此不需要文明社会的诸多附带用品,所以女人们在家中连最基本的餐具都没有。当他和自己的杂种猎犬一日三餐大鱼大肉时,他的妻子们却只能用猪食填饱肚皮。他甚至不允许妻子们用正常的语言交流,她们只能发出类似动物的哼叫声。

零通过不断贬抑和压制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达到维持和强化其绝对统治的目的。正如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个自己的房间》中所言,“千百年来,女性就像一面赏心悦目的魔镜,将镜中男性的影像加倍放大……拿破仑和墨索里尼大谈女人的低贱,原因就在这里了,女人倘若不低贱,他们自然无从膨胀。”[11]零在家庭中高高在上的地位依赖于女人们的虔信和顺从,妻子们“爱他的权威氛围,但那完全来自她们的顺从。他若独自一人,根本什么都不是”。[10]当褪去父权制赋予的光环,零事实上只是一个独眼独腿而且不育的偏执狂而已。但令人叹息的是,零的妻子们不但没有认识到她们被奴役被欺凌的悲惨境地,反而助纣为虐帮助零欺辱其他女性。通过描写零和他的八个妻子,卡特深入探讨了两性关系这个长期以来很有争议的话题。卡特认为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对两性问题的看法常常拘于片面。横在妇女解放面前的大山,除了男性的偏见,还有女性自身的认识。妇女的解放除了需要男性改变观念,还需要女性自身提高觉悟,冲破父权制文化的藩篱,勇敢地追寻自我价值的实现。

三、否定女性霸权

一些女性主义者为了使妇女摆脱被动的地位,转而过度强调妇女的重要性,主张以女性为中心,幻想建立没有男人的世界。这类激进女性主义认为“男权制压制女性,是一个以权力、统治、等级和竞争为特征的体系。这一体系不可改造,只能将其根脉根除、消灭。”[12]

激进女权主义者对男权制社会持激烈而鲜明的反对态度,倡导建立女性空间和女性文化。在《新夏娃的激情》中,卡特笔下的罗敷就是这类激进女性主义者创造的世界。罗敷是一个专属于女性的理想国,它地处广阔无垠的沙漠,在那儿连建筑都是模仿女性子宫而建。她们以断柱为象征符号,自命为“阳具中心宇宙的阉割者”,[6]72希望摧毁男性为中心的价值文化,重建社会秩序。

安吉拉·卡特创作这部小说,正值激进女性主义风靡之时。这些女性主义者视男性为敌人,对他们充满仇恨,然而卡特对她们的主张并不盲目拥护赞成。在她看来,这种以女性中心替代男性中心的做法也并不可取。罗敷的领袖——“母亲”在卡特笔下却并无多少美感。“母亲”将自己化身为自我完足的繁衍力的象征,脖子像公牛般粗壮,她的皮肤皱的像黑橄榄皮,四肢肥硕,而且通过移植技术她拥有两排乳房。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她还佩戴着黑色的假须。“母亲”暴力阉割了艾弗林,通过整形手术将艾弗林改造成为新夏娃,并打算用艾弗林自己的精子让变性后的他受孕,创造一个女性自给自足的世界。但是,新夏娃的形体是“母亲”的团队依照男性审美标准所公认的理想女性的体态,而“母亲”转变新夏娃心理模式的方式是为其播放圣子圣母图片、动物中母猫带小猫、母狐带小狐之类的录影带。“母亲”为转变新夏娃形体和心理采取的这些措施无疑表明激进的女权主义者虽然立志消除父权暴力,但在思想上仍禁锢于传统的女性角色,未能摆脱传统男权社会中的性别刻板印象。

女性霸权和男性霸权一样,无法缔造一个幸福的世界。“母亲”最终沮丧地意识到无论如何努力,想停留住时间的努力终是徒劳,创造没有男性的乌托邦只是虚无飘渺的奢望。她费尽心思设计新夏娃,本寄予厚望,希望她童贞生子,改变世界格局。然而,新夏娃最终却和特丽思岱莎陷入爱河,并怀上了他的孩子。“母亲”最初设想的逐个破灭,让她精神上遭受重创,濒于崩溃的边缘,最终她辞去了领袖职位,退居海边。在卡特看来,无论男性抑或女性,要求对方单方面的服从都是错误的。“母亲”的失败说明纯女性乌托邦的不合现实性,女性霸权同男性霸权一样,无法创造光明美好的未来。

四、结 语

在《新夏娃的激情》中,卡特通过主人公的奇特经历,对男性霸权和女性霸权皆予以否定。而她心目中和谐完满的两性关系在新夏娃和特丽思岱莎的甜蜜爱情中得到了最好的阐释。两者通过各自的独特经历,对异性有了更深刻地认识,他们在平等尊重基础上萌生的爱情是沙漠中绽放的最美花朵。卡特通过他们甜蜜的爱情,勾勒出幸福世界的轮廓,也寄托了对人类美好未来的信心。

[1]Peach,L.Modern Novelists:Angela Carter[M].London:Macmillan Press Ltd.,1998:1.

[2]张中载.安杰拉·卡特其人[J].外国文学,1994,(1):29-31.

[3]沃特金斯.女性主义[M].朱侃如译.广州:广州出版社,1998:9.

[4]Davies,C.B.Black Women,Writing and Identity:Migrations of the Subject[M].London:Routledge,1994:42.

[5]Morris,P.Literature and Feminism:An Introduction[M].Cambridge:Blackwell Publishers,1993:115.

[6]安吉拉·卡特.新夏娃的激情[M].严韵,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22-190.

[7]刘海平,王守仁.美国文学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586.

[8]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251.

[9]Wandor.M.On Gender and Writing[C].London:Pandora,1983:69-77.

[10]朱迪斯·巴特勒.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M].宋素凤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180.

[11]弗吉尼亚·吴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本涅特先生和布朗太太及其他[M].贾辉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30.

[12]李银河.女性主义[M].青岛: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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