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辉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571158)
译介学是一门新兴学科,广义上指从文化层面对翻译,尤其文学翻译进行的一种跨文化研究。它不是简单语言文字的转换,也不是一个机械的解码和编码过程,而是涉及源语与目标语两种文化的复杂交际过程。谢振天在其著作《译介学》中指出,译介学的研究不是一种语言研究,而是一种文学研究或文化研究,它关心的不是语言层面上出发语与目的语如何转换的问题,它关心的是原文在外语和本族语转换过程中信息的失落、变形、增添、扩伸等问题,它关心的是翻译(主要是文学翻译)作为人类一种跨文化交际的实践活动所具有的独特价值和意义。
文化意象是各民族智慧与历史文化的结晶。由于不同的生活环境、文化传统、思维方式,各民族往往会形成独特的意象。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它们不断沉淀积累,形成相对固定、意义深远的寓意。而这种在本族语中极为熟悉的寓意到了异质文化语境中却会发生扭曲与变形,成为翻译过程中源语与目的语互通的一道屏障。谢振天在《译介学导论》中指出,“文化意象的传递,实际上反映的是不同民族文化在翻译中如何碰撞、转换、交流、接受的问题”。因此,译者必须熟悉产生这种差异的原因,了解不同文化中所承载的思维习惯、历史习俗、宗教文化等。
余华的《活着》是一部充满血泪的小说,通过一位中国农民的苦难生活讲述人如何去承受巨大的苦难,阐释人活着的意义。这部小说1998年荣获意大利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最高奖项,并入选香港《亚洲周刊》评选的“20世纪中文小说百年百强”,同时还入选中国百位批评家和文学编辑评选的“九十年代最有影响的10部作品”。加州大学中国当代文化研究副教授白睿文(Michael Berry)翻译了这部作品,由蓝登书屋出版。白睿文教授对原作和中国文化的尊重以及对翻译工作的郑重令人敬佩,他在翻译过程中十分注重传递原作文化语境中的思维习惯、历史习俗以及宗教文化等文化意象。
由于民族风情与文化背景不同,思维习惯也有其特殊性。中国把天、地、人看作一个统一整体,以“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天人合一”为最高境界。这就决定了中国人的思维习惯是把宇宙看作一个整体,因此倾向于从总体上分析事物特征。而西方思维方式则认为人与宇宙处于矛盾对立中,因此人类的根本任务就是征服自然。余华的《活着》就体现了中国人“天人合一”的思维习惯。如:
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男人挑着粪桶从我跟前走过,扁担吱呀吱呀一路响了过去。慢慢地,田野趋向了宁静,四周出现了模糊,霞光逐渐退去[2]。
“女人吆喝孩子”、“男人挑着粪桶”伴着“宁静的田野”与“逐渐退去的霞光”是如此地和谐,完全就是一幅“天人合一”的场景。
The sound of mothers calling their children home began to subside as a man carrying a load of manure walked past me.The bamboo pole he used to support the load squeaked as he went by.Gradually,the fields surrendered to silence.All around there appeared a kind of haze as the glow of dusk slowly dissolved[1].
白睿文在翻译过程中,尽力将这种和谐场景带给异质文化读者,分别用了三个表示伴随动作的“as”将“mothers calling their children home”和“a man carrying a load of manure”,竹竿“squeaked”和 男人“went by”以及“there appeared a kind of haze”和“the glow of dusk slowly dissolved”融合一体,形成一幅宁静、祥和的画面。如若单独翻译句子,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意象是无法传递的。
中国历史文化悠久、源远流长,数千年中,虽有战乱频繁,然而以华夏文化为中心,汇集各民族文化的中华文化可谓源源不断、一脉相承。这样的历史,既沉积了宝贵的文化传统与习俗,也积累了大量文化糟粕,背上了沉重的包袱。西方文化的摇篮是古希腊,其发展过程中从其他文化吸取了丰富营养,经过几次断层、中心转移,复兴过程中抛弃糟粕和包袱,甩掉了一定的羁绊和束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中国历史风俗遗留下来的思想,这对不熟悉中国文化的异质文化读者来说或许是不可思议的。
可是想想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凤霞早就是二喜的人了,不能在家里呆的太久[2]。
But when I thought about it,I knew that a daughter married off was just like a pail of water that had been dumped out.Fengxia already belonged to Erxi,and I knew she wouldn’t be able to stay too long[1].
白睿文采用意译方法传递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中国这句话包涵了父母的无奈与不舍以及对夫家的嘱托。而“a daughter married off just like a pail of water that had been dumped out”对于外国读者来说未免太无情了,这种在沉淀了几千年的文化中形成的习俗是很难让不了解中国文化的读者产生共鸣的,因此只能通过意译。
又如,“风水”、“记工分”等中国历史中特有的文化意象更难以传递。
队长陪着城里请来的风水先生在村里转悠开了,说是要找一块风水宝地煮钢铁[1]。
...the team leader accompanied the town fengshui expert on a leisurely stroll around the village.He wanted to find an ideal spot with perfect fengshui to smelt iron.(Berry,2003:105)
(Fengshui,also known as geomancy,is the Chinese art of determining the geographic location of a house,tomb,office,etc.,that will have the greatest positive influence on the fortune of an individual,family or company that uses it.)
村里人下地干活开始记工分了……[2]
When the other villagers went down to the fields to work,they started to keep track of work points[1].
(Work points,a unit indicating the quantity and quality of labor performed and the amount of payment earned in rural communes.)
白睿文通过音译加脚注的方式将“风水”意象尽力转达给外国读者,而“风水”在中国文化中关乎“运气”,与住宅、选址、修坟造墓有关,是一门复杂高深的学问。对“记工分”这种中国特定历史时期的特定政策,采用了意译和脚注的方法将中国文化传递到异质文化中。由此可见,翻译中的文化意象传递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
中西方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各自的宗教与宗教文化。中国多种宗教并存,它们相互尊重、相互交流,形成了儒、道、佛三教并存的局面。儒教核心是仁爱,强调人与人和谐相处;道教认为“道”是万物之源,强调炼丹等养生之术;而佛教强调众生平等、前生来世和因果报应,提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等主张,本质上是与世无争的出世之教。西方人则信仰上帝,基督教是他们最主要的宗教,认为上帝创造了世间万物,是至高无上的。《活着》中的福贵认为自己这辈子能娶到家珍这样的好女人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是符合佛教中“因果报应”说法的:
我女人家珍当然知道我在城里这些花花绿绿的事,家珍是个好女人,我这辈子能娶上这么一个贤惠的女人,是我前世做狗吠叫了一辈子换来的[2]。
My wife,Jiazhen,of course knew my“colorful”romps in the city.Jiazhen was a good woman.For me to have had the good fortune to marry such a virtuous person in this life must have been repayment for having been a barking dog in the last[1].
佛教认为不但有前世,还有来生。前世修炼会换得今生富贵平安,今生的苦难也会换得来生幸福安康:
我对爹娘的坟说:“有庆要来了,你们待他好一点,他活着时我对他不好,你们就替我多疼疼他。”[2]
I placed his body down into the pit I had dug and told my parents,who were buried beside him,“Youqing’s coming.You’ll have to take care of him.When he was alive I was never good to him.You’ll have to love him for me”[1].
福贵希望有庆来生能开心快乐,托已埋在坟里的父母来照顾、心疼儿子有庆。这便是佛家对来生的寄托。白睿文用直译方式,成功传递了“前世”、“今生”、“来世”等宗教思想。
译介学关注翻译作为人类一种跨文化交流实践活动所具有的独特价值与意义,着重文化交流与研究,把翻译作为文学和文化研究的对象来进行分析、评述。《活着》蕴涵了独特而丰富的文化意象,这些文化意象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沉淀与积累。由于中西文化差异性与译者主观的影响,这些文化意象的传递出现困难与困惑。通过异化加注可帮助译文读者了解吸收异国文化,并尽力使原文形象得以保留,传递出异域情调,达到文化保真效果,起到文化译介作用,使读者通过译文感受异国文化。然而译介过程中具有民族特性的文化多少会发生迁移、异化等现象。由此可见,翻译是两种文化之间的交流,对于真正成功的翻译而言,熟悉两种文化甚至比掌握两种语言更重要,因为词语只有在起作用的文化背景中才有意义。因此,译者担负着文化交流的任务,必须辨别文化类同与差异,妥善处理文化意象的移译。
[1]Michael Berry.To live[M].New York:Random House,2003.
[2]余华.活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
[3]谢天振.译介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4]谢天振.译介学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5]成滢.从译介学角度看文化翻译中的几种文化意象[J].兰州大学学报,2006(3).
[6]孔镭.论文学翻译中文化意象的传递——以《鲁滨孙漂流记》诸译本比较分析为例[D].重庆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