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学人视角下的民国海南——1936年田曙岚《海南岛旅行记》的历史文化价值

2012-04-07 10:02郑力乔
海南开放大学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海南岛风俗文昌

郑力乔

(琼州学院人文社科学院,海南三亚572000)

历代文献资料中记载的海南是一个蛮荒之地,正如光绪崖州志(卷十九)中所说的:“珠崖僻处遐荒,为自古迁谪地”。海南在历史上长期处于深闭固拒状态,真正认识到海南岛开发价值的还是到了晚清,有曾纪泽、张之洞等政治家为先声,力主开路凿险,安抚教化。到民国初年编成的《海南岛志》云:“今则海南一岛,土宇形胜,宝藏可兴,已显白于世。”[1]随着开发海南观念的确立,海南对外交流日渐频繁,到民国时期,踏上这个美丽宝岛,真正以考察研究海南社会文化生活为目的的学者渐渐增多,他们跋山涉水,以游记形式记载了宝岛之旅。游记乃途中之所记,是作者对其旅途经历、见闻和感触的记录,写作对象往往是亲眼目击的事实,因此能比较真实地反映客观现实。随着时间流逝,游记所反映的内容终将成为历史,游记本身也就成了历史资料。因而我们能从他们的游记中找到许多宝贵的社会史料,有助于我们对当时社会万象和作者所思所想有直观认识。田曙岚的《海南岛旅行记》作为记录民国海南的游记,其历史文化价值十分显著。

田曙岚(1901-1978),湖南醴陵人,原名田澍,字介人。1923年肄业北京中国大学。1925年后,长期任中学教员。曾遍游浙、闽、两广、湘、黔、滇,对我国南方各民族进行调查研究,曾参加编修《安顺府志》。解放后任安顺图书馆馆长,贵州民族学院研究室副主任,贵州民族研究所副所长。著有《广西旅行记》《海南岛旅行记》,主编《清实录——贵州史料选辑》《仡佬族简史简志合编》等。从小跟随名师周游,对于“舆地”一科,颇感兴趣,尽管当时的身份只是上海民智中学的一位教师,但从著作成就看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文化人类学研究专家。徐忍寒在《海南岛旅行记》序言中说他“既窥门径,一志专攻,早具根底。迨负笈故都,所学益进,厥后讲学西北,所至有声,每值假间,辄事游历,酷好穷究事物,故常实地观察”,和一般游记作者不同的是,“先生之游,异乎一般常人游踪群趋通都大邑;有所访问,辄就缙绅大夫,先生独否,不遗穷乡僻壤,不轻贩夫走卒,故能深入民间,洞知疾苦。更无走马看花之弊。”[2]田曙岚对海南岛的考察范围颇广,时间较久,举凡风俗、人情、名胜、掌故、文化建设、社会经济、山川气候、地质物产等。对于他注重实地调查,实事求是的态度,序言里颇多赞誉,说他不肯尽信书籍,或盲从传说,数据和材料都要经过自己的实地调查,亲自尝试,亲眼所见,并予描绘而出。这恰恰表现出一个文化人类学学者治学的严谨态度和作为。此书记载各地胜迹与风俗多采用客观说明,游历行程则以简洁记述写出,尽管对行程的描写十分简略,只做一般介绍,对海南昔日风貌不加太多修饰和想象。

一 沿海经济:福佬民系经济发展模式雏形已具

司徒尚纪在《岭南历史人文地理——广府、客家、福佬民系比较研究》一书中分析了岭南不同民系各异的经济发展模式,其中海南属于福佬民系,其经济发展模式具有典型福佬系经济发展模式特征,表现为一种开放的沿海经济发展模式,具有强大的发展后劲[3]。

海南沿海商贸活动在民国时期就已经有很好的发展。海南岛沿海清末有港口61处(光绪《广东舆地全图》下,琼州府图和各县图)。到了明末,海口港“帆樯之众,森如立竹”,依托港口发展起来的“海口城商贾络绎,烟火稠密”,大批集市也应运而生;到了清中叶,海口的集市已经发展到310处。(道光《琼州府志》卷六,《建置志·城池》)。而《海南岛旅行记》的旅行路线,即沿着海南东西海岸线绕行,从海口至定安,再至琼东,后返回海口,再从海口至临高,临高至澄迈,澄迈至儋州,再沿海而下,至昌江、感恩、崖县、三亚,后从陵水,经万宁嘉积返回海口,完成全岛游历,书中详细记述的港口就有海口港、新盈港、新英港、海头港、墩头港、三亚港、榆林港和藤桥港。目录记载中有“三亚埠与三亚港”、“藤桥市与藤桥港”,更是把市镇建设与港口建设联系,显示出一条清晰的海南市镇发展沿海带状结构。

而民国时期海南东部沿海地区,出洋已经形成风气。在《海南岛旅行记》中记载琼东(今琼海)“县属俗尚朴实,民性任劳苦,善储蓄。在昔安土重迁,鲜有去乡而糊口于外者;今则远渡南洋,或工或商,与文昌、乐会二县,同为琼属出洋最多之县分。”这里说的文昌和乐会二县即今天文昌与琼海二市,这两个城市是海南华侨最多的地方。

二 城市发展:盛极一时的海上对外贸易

1860年,根据《中英天津条约》规定,琼州(即海口)被辟为对外通商口岸。与广东汕头同时开埠。1926年海口设市,成为继广州、汕头之后广东第三个建制城市,时人口达4.1万人;而琼州府城琼山只有1600余家,人口约1万人[3]。由于地缘、物源、族源等关系,海口与福佬系地区贸易占主导地位,对外交通与暹罗、新加坡等地往来较多。

《海南岛旅行记》记叙了“初抵海口”的印象:“午后,参观街市情形,略与闽之厦门、粤之汕头相伯仲。惟港口淤浅,较大之船,俱远泊于十里之外,船与埠,实可望而不可即;不若厦、汕港水之深,大小船舶俱云集于其埠头也。近年当地绅商,曾有睿修海口之议,然以种种关系,不克实行,致大好计划,终成画饼,良可惜也。”

根据《海南岛志》记载,海口的海上贸易在民国初年已有明显发展,如《交通·水运》一章记述:海南天产富饶,盐鱼、果实、家畜、皮革、麻藤之属输出年有增加。而地当广州、香港与安南、暹罗、南洋群岛间交通要冲,往来船舶恒寄碇于海口。海口海上贸易之繁华景象可见一斑,主要的对外贸易航线就有本岛—暹罗、本岛—新加坡、本岛—厦门、本岛—广州、汕头、本岛—新洲,本岛—海防等六条航线,商轮国籍主要有中国、德国、法国、英国、挪威、丹麦、日本,均1000吨以上,最高有3000吨。这些客观的贸易往来成就了海口的城市发展,而《海南岛旅行记》的作者将一个现实的海口展现在读者面前,将真实游历所见加以文学之描绘,构建起一段珍贵的民国海南城市发展的文学想象。

三 胜迹与风俗:海南文化与海南精神的表现与融合

海南著名的胜迹在《海南岛旅行记》中多有描绘,例如海口的五公祠,三亚的南山岭、落笔洞、大小洞天,万宁的东山岭等,其他各县胜迹也尽可能网罗进来,分别加以统计和进行客观说明。但书中描写的这些名胜虽较有名气,却还处在开发之初,到处荆棘毕现,涉步艰难,展现出海南一些真实的原始风貌。例如作者这样描写游历三亚街的经过:“四月八日,天晴。上午十时余,登崖亚长途汽车,十二时至马岭,在站旁饭馆便餐次复上车经三亚街而至三亚埠。沿途风景颇优;遥望海中之大、小二洲,颇与东西两玳瑁洲相类似。公路两旁,亦不时有裸体黎人来往于其间。”

此段叙述,三言两语简要勾勒出原始而生动的三亚街景象,给读者以清晰的感受。另外,“南山岭之游”记叙了一段艰辛的旅程,作者与随同人员在荆棘遍布的山岭中穿行,多次迷路,垂头丧气,道路上遍布的荆棘让人生出“人生遍地皆荆棘,世道艰辛不易行”的感慨。后来登上南山岭后,苦苦寻觅著名的石船、仙人足、大小洞天,但因位于南山岭东麓,而其他胜迹须沿海绕行,最后竟近在咫尺而不能至,成为此行游历一大遗憾。这次真实记叙,让后来读者真实把握南山与大小洞天所处具体地理位置,并对它们的今昔巨变有具体清晰感受。

访读名胜,作者的书写尤佳,常常以文学笔触加以勾勒和描绘,使得海南一些自然和人文景观的丰富内涵得以展现。例如作者写“琼山的苏公祠及五公祠”一段:“十二月十三日,天晴。早饭后,复往府城,至琼山图书馆浏览《琼州府志》,除因食午饭曾一度离馆外,至下午二时余始出。嗣游县属著名胜迹之苏公祠及五公祠,距府城约一里许,未至祠前约二十武,道左有浮粟泉,泉水甘洌;周瓮以石。既至祠前,祠额颜曰:‘苏公祠’,因拾级入门,门内屏风上有横匾一,上书‘南溟奇甸’四字,盖语出明太祖而为近人赵藩所书者,由屏风旁门入,视线直指二楹,楹上有联云:‘此地能开眼界,何人可配眉山’继见厅堂楹柱,复有数联颇蕴藉;其一云:‘五指未开山,可惜长公非久宦;寸心原似水,屡尝浮票亦前缘’又一云:‘读公书近四十年,追溯宗盟,源远浑忘流派别;离乡约二千里,仰瞻遗像,风微弥觉感人深。’”此段记述文学性很强,祠堂景象随着作者游移的视线徐徐展开,仿佛一个慢镜头带领观众进入祠堂深处,描述轻盈,叙写从容,笔者以为历代写“五公祠”的游记未能超出这段文字。在写出五公祠各个方位景观后,面对先贤名士留下的文字,作者不胜感慨:“余读竟,为之神注片刻;于此益想见东坡为人,不觉有超世出尘之想。”

旅游除了游山玩水,怡情养性,也能深入民间生活,体察每一个地方不同的风土与人情。对海南风土人情的记述占据了《海南岛旅行记》的主要篇章,作者几乎每到一县均详细整理出该县胜迹与风俗,计有“琼山的风俗”、“定安的风俗”、“文昌的胜迹与风俗”、“琼东的风俗”、“澄迈的胜迹与风俗”、“临高的风俗”、“儋县的风俗”、“昌江的风俗”、“感恩的风俗”、“崖县的风俗”、“陵水县的胜迹与风俗”、“万宁的风俗”等十二个县风俗人情。其中对海南北部人情风俗与南部之概括较为准确,并可让读者自行比较。如“文昌风俗”中记述:“县属风俗醇厚;民性敏捷而勇于去国;故自海通以来,侨居海外谋生者颇多。而贪慕虚荣,尤为普通一般之共同心理。食用、服饰以及日常生活,多效法欧美。虽乡村小户,亦必咖啡、红茶以待宾客。俗喜玩麻将牌,而有以有产阶级为尤甚。一经入席,可置一切于不顾。婚礼亦多采用新仪式;无论城乡,一律改用汽车以资迎娶。”文昌风俗的记述代表了海南北部醇厚而受外洋影响的民风。而在海南西北部风俗就与文昌殊异,以临高风俗为典型:县属俗尚朴野;彼此多隐讳。竞事鬼神,罕信医药。男子重耕作,鲜事工商。妇女业蚕桑、习纺织。乡市贸易,老妪居多。日用衣食,多从简便。嚼食槟榔是海南南部一种古老的民俗,在《海南岛旅行记》的民风描写中,注意到海南南部各县有喜食槟榔,以槟榔待客的民俗,以崖县、陵水为盛:“俗嗜槟榔,尤以女人为最普遍。日常往来,常以槟榔为礼,宾至必先以敬主,主亦出以礼宾。成为普通交通之必需品。且往往有口角之争,以槟榔一口可作和解条件。”

四 海南教育的民国叙事

民国时期编撰的《海南岛志》记载民国教育史料甚多,但田曙岚得以亲临海南,与当地中学校长、教师、学生接触,记事写人,绘声绘影,往往给人以更加真实鲜活的印象,从另一个角度留下了海南教育的历史叙事。

作者常将旅行途中的见闻以素描之笔简单勾勒,由定安至文昌的路途上所见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孩童上学途中的想象:“十二月二十日,因连日天雨,预料公路多泥泞不堪,脚车难以行驶;因于胡君决定汽车至文昌。九时许,有开往文昌之车驶至,遂附搭焉,车行至溪仔口,渡河,经旧州、益来、潭文而至三门坡,沿途牧童成对,各披一蓑衣,骑于牛背,意态消闲自在,点缀于濛濛细雨广大之草场中,亦殊美观也。”这一幅画在海南的“牧童骑牛图”,随意点染而成,不得不佩服作者写画之功。海南文昌被誉为文化教育之乡,长期以来形成了勤学兴教传统,在游记中有详实记载:县属文化,素称发达。学校教育有文昌县立中学一所(在县城),第二区区立琼文中学一所(在白延),完全小学七十五所,高级小学六所,初级小学五百零六所。文昌初级小学的数量大于琼山,也可见教育在文昌推广范围之大。

关于学人遗风,作者记下了亲身经历的一件事:十二月二十一日,天阴。有八十三岁老人王福景来访,辫发犹存,意殊谦谨。初识面时,即行打躬作揖,犹不失科举时代之礼节,亦现代有数之人物也。谈有顷,袖出生平得意之文章一卷示于余曰:“某篇是为某事而作,某篇是为某人而作。”余皆阅之,大抵皆针砭时俗,劝善惩恶之文章。句犹近八股,阅毕,题“‘福’”善如煦,嫉恶如仇,‘景’此良言,洵利且溥”十六字以赠之。王君乐甚,盖嵌“福”“景”二字在内。在偏远的海疆边陲之地,仍然有一种读书的精神和种子在播撒和传承,这样的记述恐怕在海南地方志史料中是很难见到的。

结 语

田曙岚《海南岛旅行记》中记载的民国海南景况虽已随岁月远去,但我们通过作者的笔触,跟随作者的游踪,仍然可以沉浸于昔日的繁华和落寞,品味出一种特殊的土地感情。海南,这一片神奇的土地,它的历史,它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正像一艘经历风霜的船只,等待天地间雨露、阳光的造访,也等待诗人、画师和学者的想象和描绘。

[1]陈铭枢.海南岛志[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

[2]田曙岚.海南岛旅行记[M].北京:中华书局,1936.

[3]司徒尚纪.岭南历史人文地理:广府、客家、福佬民系比较研究[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1.

[4](明)唐胄.纂正德琼台志(上、下)[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

[5](清)阮元.道光广东通志·琼州府(上、下)[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

[6](明)欧阳璨.万历琼州府志(上、下)[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

[7]乐史.地理志·海南[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

[8]周伟民,唐玲玲.历代文人笔记中的海南[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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