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仓
(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全真道哲学是中国道教哲学理论的成熟形态,它在融摄道家及传统道教理论成果的基础上,又汲取佛教、理学等理论成果,建构起了相当系统的宗教哲学体系。本文即以全真道的禅修观、经书观、丹道观为研究对象,从这几个特定的侧面凸显其宗教理论的心性指向。
学界周知,“禅”本是佛教的重要修行方法。它源于梵语,音译为禅那、驮衍那等,意译为静虑、弃恶、思惟修、功德丛林等,或者音意合译为“禅定”,主要是指住心一境、静息念虑和思维真理的意思。显而易见,“禅”的本意应蕴涵着佛教“三学”即戒、定、慧中的“定”与“慧”二学,或所谓的“止”与“观”二门。但中国禅宗出现后,由于该宗以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为旨归而宣扬直传佛祖之心印,故其尤重慧与观,而不重定与止。因此,“禅”在中国佛教中实际上可以分为“定止之禅”与“慧观之禅”。
与佛教一样,全真道也有禅修之法。对于“禅修”,全真道有时称之为“打坐”,有时称之为“坐圜”,所谓“僧坐禅,道坐圜”①赵卫东辑校:《丘处机集》,济南:齐鲁书社,2005年版,第163页。。然而与禅宗一样,全真道的“禅修”观亦不执著于“定止”,而是重视“慧观”。在全真道立教之初,王重阳就区分了“假坐”与“真坐”,《重阳立教十五论·论打坐》曰:“凡打坐者,非言形体端然、瞑目合眼,此是假坐也。真坐者,须要十二时辰住行坐卧一切动静中间,心如泰山,不动不摇,把断四门眼、耳、口、鼻,不令外景入内,但有丝毫动静思念,即不名静坐。能如此者,虽身处于尘世,名已列于仙位,不须远参他人,便是身内贤圣。百年功满,脱壳登真,一粒丹成,神游八表。”②白如祥辑校:《王重阳集》,济南:齐鲁书社,2005年版,第277页,第255-256页。在王氏看来,禅修的真正工夫不在于形体的寂然不动,而在于人心的不为物扰。对于这种炼心的工夫或境界,王氏又称之为“清静”,《重阳教化集·三州五会化缘榜》曰:“诸公如要修行,饥来吃饭,睡来合眼,也莫打坐,也莫学道,只要尘凡事屏除,只用心中‘清静’两个字,其余都不是修行。”③白如祥辑校:《王重阳集》,济南:齐鲁书社,2005年版,第277页,第255-256页。不难看出,王氏的“莫打坐”最终走向了取消、否定禅修。而这无非是要告诉修道者,执著于打坐的形式是无用的,修道的关键乃在于心的“清静”、慧悟,而这种“清静”、慧悟亦不必远求,它可以在日用常行中证成。可见,他的禅修观与禅宗“担水砍柴,无非妙道”的精神是契合的。
马钰对王重阳的禅修观做了进一步的阐发。他说:“不得专打坐,行住坐卧,只要心定,皆是道。诸公休要起心动念,疾搜性命,但能澄心遣欲,便是神仙。”①赵卫东辑校:《马钰集》,济南:齐鲁书社,2005年版,第254页,第245页。与王重阳一样,马钰也认为打坐不是形体的静定,而是心性的澄明。换言之,他认为心性即是道,得道缘于炼心。当然,他所谓的“心定”、“澄心”的工夫,不是让人百物不思、断绝一切思虑,故《丹阳真人语录》曰:“无心者,非同猫狗蠢然无心也,务存心于清净之域而无邪心也。故俗人无清净之心,道人无尘垢之心,非所谓俱无心而与木石猫狗一般也。”②赵卫东辑校:《马钰集》,济南:齐鲁书社,2005年版,第254页,第245页。在他看来,“无心”不是“木石其心”,而是要做到因任自然而不执著,即与物相接而不溺于物、不为物所役。
事实上,很多道士在坐禅时却做不到这一点,而是执著于形体的枯寂,即“坐枯禅”。元代全真盘山派道士王志谨曾提及这种现象,《盘山栖云王真人语录》载:
或问曰:守圜之人,其功如何?答云:昔长春真人在山东时,行至一观,后有坐圜者。其众修斋次,有人覆真人言:圜中先生欲与真人语。真人令斋毕相见去。不意间,真人因出外,寻及圜所,以杖大击其门数声,圜中先生以为常人,怒而应之,真人便回。斋毕,众人复请以相见,真人曰:已试过也,此人人我心尚在,未可与语。遂去之。③《道藏》(第23册),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725页,第725页,第724页。
从中可知,长春真人(丘处机)所不愿相见的“圜中先生”就是炼心不及者。所谓“人我心尚在”,就是指心仍有执著,而未能泯除物我之别而做到“清静”、“无心”。为此,王志谨进一步阐发说:“大抵居静,本为性命事大,收拾固济,涵养为功,遇境不动,乃是验也;今此击门之声是境,应者是心,心若忘我,如同灰灭,拨之有明,亦无火焰,遇境不动,安详应过,便是心上有工夫也;今闻些子虚声便早动心,一切恶境怎生过得?虽居圜中,济甚么事?受人供养口债,怎生还得?却不如向动用境中、物上事上,专一磨炼此心去,却是个有见趣底人也。”④《道藏》(第23册),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725页,第725页,第724页。王氏的意思是说,禅修的关键在乎一心,即要做到心不为外境所动,应物而无心于物。因此,最好的禅修方式不是离群索居,恰恰相反,修道者更应该在动中、物中即世俗中磨炼。王志谨把这种修道方法称之为“境上炼心”,他说:“不曾于境上炼心,虽静坐百年,终无是处,但似系马而止者,解其绳则奔驰如旧矣。”⑤《道藏》(第23册),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725页,第725页,第724页。在他看来,如果没有“境上炼心”的工夫而一味追求形体的枯坐,一旦与外物相接,必然还是触境生心、心猿意马而等同俗人。
儒释道三教平等、三教一家是全真道思想的重要特征。王重阳的“三州五会”,无不以“三教”冠首。具体言之,全真道的三教平等涉及到三教圣人平等、三教门人平等、三教经书(典)或三教教理平等等多方面的内容。从全真道的经书观,亦可窥见其对心性工夫的重视。
王重阳把三教经典均列入修道的书目之中。如《终南山神仙重阳真人全真教祖碑》曰:“真人劝人诵《般若心经》、《道德》、《清静经》及《孝经》,云可以修证。”⑥《王重阳集》,第324页,第326页,第276页。《终南山重阳祖师仙迹记》曰:“今观终南山重阳祖师,始于业儒,其卒成道。凡接人初机,必先使读《孝经》、《道德经》,又教之以孝谨纯一,及其立说多引六经为证据。”⑦《王重阳集》,第324页,第326页,第276页。尽管如此,王氏并不视修道为记诵之学,《重阳立教十五论·学书》曰:“学书之道,不可寻文而乱目。当宜采意以合心,舍书探意采理,舍理采趣。采得趣,则可以收之入心。久久精诚,自然心光洋溢,智神踊跃,无所不通,无所不解。若到此,则可以收养,不可驰骋耳,恐失于性命。若不穷书之本意,只欲记多念广。人前谈说,夸讶才俊,无益于修行,有伤于神气。虽多看书,与道何益?既得书意,可深藏之。”⑧《王重阳集》,第324页,第326页,第276页。在王氏看来,读经应当探意、采趣,即依心了悟文字背后的精神旨归,而不能以记诵为能事,否则就会成为修道的障碍。这实际上是告诉人们,得道不是知识的积累,而是心性的觉悟、境界的超升;经书只不过是修道的凭借、手段,知识与境界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很明显,这种认识与老子的“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不无相似之处。在经书观上,丘处机也视执著于语言文字为“著相”。《邱祖语录》载:
或问曰:“弟子欲诵《金刚经》百千卷,以超度亡灵,如何?”师曰:“《金刚经》亦止念之一端,亦超度亡灵之一大法门也。只要真能止念,词四句偈已完。”曰:“请问四句偈?”师曰:“如梦幻泡影。”曰:“或以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作四句偈,如何?”师曰:“亦可。”曰:“或以有句、无句、非有非无句、即有即无句作四句,如何?”曰:“亦可,惟拘不得,所以为妙。若拘定某句,即著诸相矣。”①《丘处机集》,第152页,第131-132页。
这段文字可以反映出丘氏经书观的两个特点:其一,《金刚经》本属佛教经典,而丘氏并不反对弟子阅读《金刚经》,说明他秉承了王重阳以三教平等为理念的经书观。其二,同王氏一样,他也不主张执著于经书的具体字句,而是概括《金刚经》的宗旨为“止念”,这无疑把读经的目的指向了修道者的心性。马钰的经书观与王重阳、丘处机也是一致的。《丹阳真人语录》载:
师一日呼仆,良久而赴。问:“那里去来?”仆对曰“午窗睡方足,神情湛然,床头有《庄子》书一册,因拈而读之,所以不在此也。”师曰:“夫道要心契,若复以文字系缚,何日是了期?所以道‘悟彻南华迷更迷’。”②《马钰集》,第241页,第246页。
对于弟子读《庄子》(《南华真经》),马氏明确指出若被文字系缚,即会出现“悟彻南华迷更迷”的结果。质言之,在他看来满足于对经书语言文字的理解,只能是肤浅的、皮相的,根本不能获得经书的真精神,当然也就不能得道。既然经书只是悟道、证道的辅助、中介,而心性觉解才是根本,故就像全真道从主张禅修到最终取消禅修一样,马钰最终取消了经书的价值和意义,即谓:“学道者不须广看经书,乱人心思,妨人道业。若河上公注《道德经》、金陵子注《阴符经》二者,时看亦不妨,亦不如一切不读,觜卢都地养气,最为上策。”③《马钰集》,第241页,第246页。他认为,有些经书固然可以有助于修道,但“一切不读”才是更高的法门。很明显,所谓“一切不读”并不是主张修道者绝对废书不观、不学无术,而是强调读经的目的不是诵经而是悟理,这又一次体现了全真道对心性工夫的重视。
值得一提的是,诵经与悟道的矛盾问题,是儒释道三教都涉及到的一个重要问题。禅宗的“不立文字”固然与此问题相关,理学关于“道问学”与“尊德性”的争论无疑也是阐发这一问题的儒家理论形态。三教对此问题的共同关注,不仅反映了这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哲学问题,亦即“言”与“道”的矛盾问题,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教虽分三而其理则通的文化特色。
全真道属于道教内丹学派,其禅修、读经的目的最终是为了结丹成仙。如果说道教内丹学肇兴于唐末五代,全真道则蔚为内丹学的大宗。在道派融合的过程中,全真内丹学遂分为南宗与北宗二派。学界一般认为二者分别以“先命后性”与“先性后命”为特色。尽管南、北二宗在性、命修炼的先后次序上有所差异,但二者同主“性命双修”并最终以心性超越为根本旨归实并无不同。换言之,南宗虽主“先命后性”,但并不是不重视性功,如有学者在论及张伯端思想时说:“《悟真篇》……虽曰先命后性,实则重在修性。”④任继愈:《中国道教史》(增订本下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26页。当然,以“先性后命”标宗的全真北宗的丹道观,其心性超越的倾向较为突出。
全真道的丹道思想秉承了内丹学“性命双修”的基本理念。如题为“丘处机述”的《大丹直指》曰:“金丹之秘,在于一性一命而已。性者,天也,常潜于顶。命者,地也,常潜于脐。顶者,性根也。脐者,命蒂也。一根一蒂,天地之元也、祖也。”⑤《丘处机集》,第152页,第131-132页。然而,从王重阳开始即表现出对命功、形体的贬斥。如《重阳全真集》卷二《金丹》诗曰:“本来真性唤金丹,四假为炉炼作团。不染不思除妄想,自然衮出入仙坛。”⑥《王重阳集》,第30页。卷十三《苏幕遮》曰:“性为真,身是假。”①《王重阳集》,第197页,第281页。《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亦曰:“惟一灵是真,肉身四大是假。”②《王重阳集》,第197页,第281页。这种重性轻命的认识,对全真后学产生了深远影响,如《盘山栖云王真人语录》载:
或问曰:道家常论金丹,如何即是?答云:本来真性是也,以其快利刚明,变化融液,故曰金;曾经煅炼,圆成具足,万劫不坏,故名丹。体若虚空,表里莹彻,一毫不挂,一尘不染,辉辉晃晃,照应无方。故祖师云:“本来真性号金丹,四假为炉炼作团,不染不思除妄想,自然衮出赴仙坛。”③《道藏》(第23册),第731页。
从中可以看出,王志谨不仅以性释丹,而且明确援用了王重阳的《金丹》诗。全真道重性轻命的认识,理应受到了佛教的影响。众所周知,佛教主张因缘说,认为万法皆空,形体亦由“四大”假合而成,虚幻而没有意义,故以“明心见性”为成佛之枢机。丘处机在阐发其性命观时,毫不避讳对佛教理路的汲取,《邱祖语录》曰:“故世尊独修性学,炼育元神。可以灭而灭,说法四十九年,住世亦止七十载,人不以为无寿,皆病而示疾,形坏也,血肉之躯也。可以生而生,百千亿万劫,度生无量,又何常灭哉?谓佛肉身至今存焉,可也。若论性不坏,即饿鬼、畜生皆堪成佛,有灵明处是也。心能造形,心能留形,法中有爱住世者,动经千百劫,心为之也。若心根伤坏,转眼便为冥途矣。故有性存而心先死者,六道是也。有形亡而心存者,古来三教圣贤是也。今世祈长生者,不向本命元神自发大愿,乃从仙佛乞灵,是舍本而求未矣。究竟于我何与哉?吾宗所以不言长生者,非不长生,超之也。此无上大道,非区区延年小术耳。”④《丘处机集》,第149页,第150页,第153页。这里,丘氏的意思主要有二:其一,佛教的本质是性学,佛祖的本质是性的觉解,故形体在修道中并不重要,关键是通过修证祛蔽而实现性之圆显。其二,圆明之“性”人人本有,不必他求;圣凡(六道)之别唯在一心,心明者为圣,心昧者为凡,故以心觉性是成道的关键。
由于形体在修道中并不具究竟义,故丘氏进而产生了取消命功的倾向,即谓:“吾宗前三节,皆有为工夫,命功也。后六节,乃无为妙道,性学也。三分命功,七分性学。已后只称性学,不得称命功。方称功,有为之事也。功者,工也,有阶有级,性何功哉?佛祖也只完得性学而已。今世人贪生之甚,希慕长生,究无长生者,心不真也。虽极劳形以养生,为形起见□□□心,不合天心,何能上寿?学人宜体念吾旨,誓发无上心,即为无上之身。”⑤《丘处机集》,第149页,第150页,第153页。丘氏虽然认为全真修炼包括“三分命功,七分性学”,但却又主张“已后只称性学,不得称命功”,这无疑是取消命功的认识。在他看来,命功属于有为法,性功属于无为法,而有为法是不能永恒的,只有性功才是修道的究竟与终极追求。虽然丘氏在汲取易学原理的基础上也讲“周天火候”、“龙虎交媾”、“坎离水火”等内丹命功修炼之法,但他最终又对之加以否定。他说:“吾宗惟贵见金(即性),而水火配合其次也。大要以息心凝神为初基,以性明见空为实地,以忘识化障为作用,回视龙虎铅汞皆法相,而不可拘执。不如此,便为外道,非吾徒也。”⑥《丘处机集》,第149页,第150页,第153页。不仅丘氏,马钰也对有为的形体修炼进行了否定,他说:“三十六道引,二十四还丹,此乃入道之渐门,不可便为大道。若穷于炉灶,取象于龟蛇,乃无事生事,于性上添伪也。此皆误人之甚矣。故道家留丹经子书、千经万论,可一言以蔽之,曰清静。”⑦《马钰集》,第244页,第249页。又说:“天有时而崩,地有时而陷,山有时而摧,海有时而竭。凡有相者,终劫于坏。惟学道者,到神与道合处,则永劫无坏,兼功及九祖升上清矣。”⑧《马钰集》,第244页,第249页。在他看来,炉灶之事作为有相之法,实乃无事生事、性外之事,它不是修道的枢要,而是渐门伪法,修道的关键在于心地的“清静”。换言之,只有心清性静、神与道合,才能臻于永恒、常驻,才是修道的根柢和关键。
由上可知,全真道宣扬内丹修炼,却又在心性清静、超越的意义上否定内丹功法与命体炼养。这一矛盾说明,性与命是一对很难解决的矛盾,内丹学的性命双修看似实现了对二者的圆融观照,实际上问题远非如此简单。全真道南、北二宗之所以出现了重命与重性的歧异,实际上也是性与命之间的矛盾无法最终调和所致。而这种矛盾的根源,实根植于中国文化中世俗的生命观与宗教生命观之间的矛盾⑨张广保:《唐宋内丹道教》,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第339-340页。。亦即,世俗的生命观认为人是形与神的统一体,故超越需要形神俱妙、性命俱超;宗教的生命观则认为形体属于形下之器,它不过是神的暂寓之所,并不具有永恒的品性,而神才是真正的自我,故超越理应是神或性的觉悟与返归。
通过对全真道禅修观、经书观、丹道观的论述不难看出,全真理论最终归宿于心性,亦即修道成仙主要表现为一个心性超越的问题。笔者认为,揭示全真道哲学的心性超越旨归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与学术价值。
首先,全真道心性论与内在超越。学界一般认为,“内在超越”是中国哲学的一个重要特征。而全真道认为人人皆有“道性”,主张“不须远参他人,便是身内贤圣”、“但能澄心遣欲,便是神仙”,这种对先秦哲学“反求诸己”思维模式的回归,无疑属于内在超越的理路。正是在此视域下,王重阳提出了其神仙观:“离凡世者,非身离也,言心地也。身如藕根,心似莲花,根在泥而花在虚空矣。得道之人,身在凡而心在圣境矣。今之人欲永不死而离凡世者,大愚不达道理也。”①《王重阳集》,第279页。不难看出,王氏眼中的神仙,已经不是传统道教宣扬的肉体长生之人,而是“心在圣境”之人。亦即,神仙属于明心见性、智慧生发的内在精神修养。因此,全真道心性论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哲学内在超越的特征。
其次,全真道心性论与境界形而上学。全真道把心性的终极超越视为证道成仙的本质,这实际上说明全真道哲学为一境界哲学形态。牟宗三先生在论述“道家玄理之性格”时说:“儒家的实践是moral,佛教的实践是解脱,道家很难找个恰当的名词,大概也是解脱一类的,如洒脱、自在、无待、逍遥这些形容名词,笼统地就说实践的。这种形而上学因为从主观讲,不从存在上讲,所以我给它个名词叫“境界形态的形而上学”;客观地从存在讲就叫“实有形态的形而上学”,这是大分类。中国的形而上学——道家、佛教、儒家——都有境界形态的形而上学的意味。但儒家不只是个境界,它也有实有的意义;道家就只是境界形态。”②牟宗三:《中国哲学十九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98页。尽管牟氏“境界形态的形而上学”的提出主要是着眼于狭义的“道家”,但毋庸讳言,全真道的心性论归宿从道教的特定角度再次体现了这一论断。
最后,全真道心性论与中国心性论哲学。心性论哲学是中国哲学思维的成熟理论形态,如果说宋明理学心性论、禅宗心性论分别代表了儒、释二教哲学的成熟形态,全真道则代表了道教哲学的成熟形态。尽管如此,全真道心性论却有自己的独特之处。这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新道教(主要以全真道、内修南宗为代表)……建立心体与性体时,重视性命、心身两者间融合、双修,所以新道教心性论讨论的视野与禅宗相比更为开阔,与理学相比则更为飘逸。”③张广保:《金元全真道内丹心性学》,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3页。平心而论,这种对全真道心性论哲学的定位是中肯的。既然如此,全真道心性论在中国心性论哲学中的重要地位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