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延生
(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系,哈尔滨黑龙江 150001)
语用文体分析的微观诠释
——以语用缓和语为个案
毛延生
(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系,哈尔滨黑龙江 150001)
如何具化分析过程一直是语用文体分析有待解决的一个难题。文章通过分析莎剧当中的语用缓和同距离控制之间的关系,尝试对这一难题予以解决。结果发现,参照经典语用学理论,将着眼点放在微观语言结构之上展开文体分析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具体表现为语用缓和结构可以用来调控人物身份建构中的距离远近,这一点在现实语境与文学作品当中并无二致。
语用文体学;论证;语用缓和语
西方文体研究可以回溯到古希腊罗马时期的修辞学研究。自20世纪初以来,随着现代语言学研究方法的介入,文体研究一改以往直觉性印象分析局限,转而走入系统化和科学化[1]iii。文学与语言学研究的相互借鉴似乎成了相关研究学者的必修课。在文体研究众多流派与分支当中,语用文体学特指采用语用学模式进行文体分析,在90年代以来一直较有影响[1]vi。用van Dijk的话来说,语用学介入文体学能够使得文体学变得更为完整[2]18。对此,Hickey持认同观点[3]。然而,尽管语用文体学是一个还有很大发展空间的领域,它可以更为系统有力地分析篇章文本,但在国内的发展却依然十分有限[4],而且现有研究基本上局限于依赖格莱斯的会话理论对戏剧人物对话展开分析[1]350。可以说,真正意义上以语用学思想为指导而展开的微观文体分析研究尚且十分少见。当然,我们并不否认语用学中的言语行为理论、合作原则、关联理论等可以进一步推动文本解读,但是具体以某一理论为参照框架,然后找到某个语言结构及其使用理据之间的有效关联性的微观尝试,似乎目前还比较少见。有鉴于此,本研究尝试以经典的语用学理论——言语行为理论为参照框架,通过分析语用缓和语这一微观语言结构来阐释语用文体分析范式的微观论证的可能性与可行性。
语用学与文体学必须结合起来才能抓住文学交流的实质,从而引入立体化与多样性[5]。唯有如此,文本所涉及的微观和宏观交流因素才能得以整合性分析,进而更为深入地阐释作品的意义。实际上,语用学与文体学的结合本身具有很大的潜质,这在一些研究当中已经有所讨论[6]。这里我们比较关心的是,作为微观的语言结构,语用缓和语是否具备切入语用文体分析的潜质呢?在具体开展细致讨论之前,我们必须澄清语用缓和究竟是什么,即其内涵的问题。目前文学话语中的语用缓和研究较为稀缺以及具体分析可操作性程序未见明朗与我们对语用缓和的内涵发掘不深不无关联。因此,廓清语用缓和的内涵,即了解语用缓和的基本假设,是解决目前该类研究中所存在问题的必要条件,这也是检验语用缓和语可否作为语用问题分析微观切入点的重要程序之一。“内涵(connotation)是指反映在概念中的对象的特有属性”[7]29。因此,语用缓和的内涵(即什么是语用缓和)就应该揭示语用缓和语(语用缓和语这一概念的对象)所具有的相应属性。
鉴于“内涵实质上是反映概念所反映的对象是什么,内涵属于主观范畴”[7]29,我们可以说内涵是认识概念所反映的对象的一个主观视角。据此,语用缓和的内涵就可以理解为“认识语言结构对象的一个语用视角”。换言之,语用缓和的内涵在于透过语用视角来看语用缓和语具有哪些特定属性。实际上,截止到目前,对于语用缓和尚无较为统一的定义。研究者往往从各自的研究视角出发,凸显了语用缓和的不同特征。也正是从这些不同角度出发界定的语用缓和当中,我们发现了语用缓和的丰富内涵与多样品性。也正是鉴于语用缓和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其内涵具有多元特征,因此语用缓和的内涵诠释须要揭示语用缓和语的多元属性,并交待属性之间的关联。我们的观点是语用缓和的内涵本质上所具有的复杂性特点恰好预设了语用缓和语作为语用文体分析对象的潜质。这一点主要表现为语用缓和语在基本属性上满足了语用文体分析的齐性要求——控效性或目的性[8]。
从一般意义上讲,语用缓和语不只是一种语言结构,它更应该被看作是一种语用行为或者语用策略的实现形式。鉴于文学语言因为读者介入而具备了言语行为特征,它不关心是否具有真值判断,而只是关注自身所具有的言语行为的施为性特征,因此语用缓和语的行为性特征满足了语用文体分析对象所必备的的语境化要求。据此,它可以被看作是语境化了的文体分析单位,语境约束性较为明显。自从Fraser第一次提出了语用缓和语的概念开始,语用缓和语的控效性就被直接界定为“尽量减少说话人话语对于听话人造成的负面效果”。并且这些效果的负面性十分明显地被感知得到,其往往出现于后续话语而非前文当中。语用缓和语的控效性特征还体现在它介于言外行为和言后行为的夹层当中,在二者之间游动,也正因为如此语用缓和语带有明显的元语用特点,这从侧面可以反映话语使用者心理,而这种元语用特征正是篇章文体分析所看重的一点[9]。
此外,语用缓和语的文体分析价值还体现在它在降低具有负面情感意义的言语行为的施为用意背后的语用理据。Holmes认为,语用缓和语往往被用来降低请求话语的强加力量或者标记出组内一致性,以便求得对方的理解,合作或者顺从[10]。它的使用预设了交际双方的“权利与义务”集合,Sbisa称之为“核心言后效果”[11],这些权利与义务常常以双方赋权(权势、社会地位等赋予他实施某一言语行为的维度)条件集合的形式出现。也正是因为语用缓和语的行为化所隐含的条件指向性,其影响因素才表现出参数化的可能性(命题精确度、言后负载度以及话语指示源)。究其背后的根本原因,这是因为语用缓和语往往伴生着一系列的矛盾而出现(社会矛盾、物理矛盾以及心理矛盾),此时语用缓和语就变成了一种调节、保持以及驾驭交际的语用策略,其目的在于尽量恢复或者提升交际和谐程度[8]108。据此可知,通过合理调配语用缓和语的使用,语言使用者往往可以取得在社会距离、心理距离以及情感距离上的控制[12]。
从基本属性上讲,语用缓和语同样完全具备切入语用文体分析的潜在可能性。这具体体现在语用缓和语的语用属性完全符合语用文体分析的变异性要求。语用缓和语是一种十分特殊的语用现象,可以说它违反了合作原则的所有四个次准则。确切地说,首先,语用缓和语的使用违背了质量准则,它提供的信息不能代表说话人的“言语之的”(illocutionary point)真实情况(因为说话人往往已经有了一定的倾向性认识),并且对于说话人的认识状态以及责任-权利程度表征不足;其次,语用缓和语的使用违背了数量准则,它所提供的信息带有充分性缺陷,它并没有提供任何新信息内容;再次,语用缓和语的使用违背了相关准则,其语义内容与前述命题拓展并无直接关联;最后,语用缓和语的使用违背了方式准则,与其它可选择的表达形式相比(如Read the passage!或Could I ask you to read the passage please?),语用缓和语略显啰嗦。因此,从数量、质量、相关以及方式四个维度看,语用缓和语均存在潜在的变异性,而这正是语用文体分析最为关注的考察对象[13]。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有理由推断语用缓和语的使用因为违反了合作原则的四个次准则,因此它一定是在传递一定的人际修辞意义[14]。这可以看作是语用缓和语发挥距离控制功能的语用理据。概而言之,通过分析语用缓和语使用情况,我们就可以反过来知晓文学话语中的距离控制技巧,语用缓和语与距离控制之间的关系具有夯实的现实前提。
实际上,言语行为理论已经改变了文学批评的路向,因为它指出文学文本研究中语境的重要性。正如Gorman所言,言语行为理论已经成为现代文学理论以及文学批评的一个重要趋势。因此,言语行为理论完全适用于文学话语分析,二者之间存在很多相似之处,特别是考虑到二者的社会语言以及语用维度。言语行为本身的社会性要求,如果从言语行为视角考察文学作品,那么就需要考虑文学作品发生以及流通的社会群落[15]70。这一观点导致了文学语言的言语行为研究分为两个学派:第一,理论方式,将文学本身看成是一个言语行为;第二,实践方式,在文本内部分析具体的言语行为。鉴于本文探究语用缓和与语用文体分析的实践性要求,因此我们主要尝试从文本内部分析具体的言语行为情况①就理论方式而言,Richard Ohmann and Mary Louise Pratt最为有名,二者寻求从言语行为理论角度为文学予以界定。他们讨论了日常语言与文学语言的关系。二者观点可以看作是该类研究的起点,然后引出来实践性研究。。鉴于言语行为理论对社会因素的充分考虑,因此它完全可以为理解文学语言使用提供理论支撑,这在分析语用缓和语这一典型言语行为调配策略时尤为如此。
实际上,语用缓和语的负载对象是面子威胁行为的施为用意,这本身就是一个“距离”的隐喻,它预设了距离控制的概念。从一般意义上来讲,这也不难理解。言语交际中说话人可以利用语言来表达自己与交际对象或话语指称世界之间的距离。这就是语用距离(pragmatic distance),它是抽象的、无法测量的,是一种体现在情感或心理上的距离[16]91。研究如何运用语言手段来表达语用距离的学问称为语用距离学[17]。语用缓和语在这个过程中起到距离控制的“控效”作用,而这正是语用学视角下“修辞”分析的隐性轴心[18]。反过来讲,距离控制本身预设了距离的可调控性以及语言人的主观能动性,这为语用缓和语的顺利切入提供了本体维度的可能性与可行性。概而言之,语用缓和语可以被看作是从语用角度分析文体建构中距离控制效果的一个不错的选择。在我们开始正式的个案分析之前,我们先来说明一下语料的选择问题。实际上,言语行为本身的对话性,或者用巴赫金的话来说,其复调性要求选择戏剧中的对话作为分析对象效果会更好一些。这是因为其频次比小说,甚至比一般性会话都要高很多。诚如Sandy Petrey评价道:“在带有言语行为倾向性的实际批评当中,戏剧是上上之选”[15]86。并且她进一步指出,戏剧和言语行为理论均对人类的交互性经验予以同等关注[15]87。我们之所以选择莎士比亚的戏剧作为语料来源,诚如Brown &Gilman所言,因为莎剧提供了当时口语的最佳信息[19]159,更为重要的是它能够满足本研究的需要——充分而又全面地展示那个时代的礼貌标记情况。下面我们就结合莎剧中的语用缓和语实例,讨论它们如何被用来实现距离控制。
语用缓和语的距离控制功能首先表现为对对方的尊重,其背后的社会现实理据在于交际双方的社会等级差异。这种社会等级差异必然会投射到语言表达上,形成等差关系的语用距离。如何控制好等差关系距离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社会的等差距离和语言的等差距离一般是重合的,比如人们常讲“说话要符合身份”。语用缓和语的使用实际上就反映了语言人对于这种社会等级差异的尊重。按照它同核心言语行为以及使用目的之间的关系,语用缓和语可以被分为不同的种类(如内部缓和语和外部缓和语、词汇型缓和语、句法型缓和语、语气型缓和语,等等)。不论哪类语用缓和语,一般来说它都是被用来表示尊重,提请听话人认真考虑言语行为的具体内容。这一点在莎剧文本中集中体现在请求行为所伴生的短语型内部缓和语之上,具体如下例所示:
例1:
(a)Kent gives request to King Lear:“I beseech you,pardon me,my lord,if I be mistaken”(King Lear,I,iv)
(b)Desdomona gives request to Othello about Cassio:“I prithee,call him back”
(Othello,III,iii)
(c)Melun gives directive to Salisbury:“In lieue whereof,I pray you,bear me hence”
(King John,V,iv)
如果说莎剧中人物话语的言语行为分析是一场游戏的话,那么通过观察一系列言语行为中的语用缓和语就可以更为精准地把握每个游戏参与者的身份定位以及他们的身份如何影响着整个游戏的过程。与现代英语当中最为典型的短语型内部缓和语“please”不同,在17世纪的英国言语社团当中,该类缓和语主要表现为“I beseech you”、“I prithee”以及“I pray you”。至于“please”,在那个时代尚且没有单独使用[19]182,而总是与其他词一起形成了短语型礼貌标记语,例如:
例2:
(a)Ross to Macbeth:“please’t your highness”(Macbeth,III,iv)
(b)Doctor to Coredelia:“so please your majesty”(King Lear,IV,vii).
不管说话人使用语用缓和语的最终目的何在,似乎在莎剧中词汇型语用缓和语表现出相同的礼貌价值。按照Brown and Gilman在《The Harvard Concordance to Shakespeare》(Spevack,1973)的发现,在莎剧中“beseech”等敬语的共现词与“pray you”等其它敬语的共现词不同。他们发现,beseech,please you and entreat you常常与your majesty,your grace,your highness等词连用,而you多与sir或者madam连用。比较而言,I pray you,pray you,prithee使用的时候常常不带敬语,即便使用,也往往多与boy,my son,good friend,fellow student[19]183-184连用。这表明前面一组词汇更具有面子威胁的缓和功能。相应地,前面一组词型语用缓和语的距离控制功能更强。总之,词汇型语用缓和语的使用就是为了尽量将指令行为间接化,以示对听话人社会地位的尊重。当听话人是高权势一方的时候尤为如此。因此,17世纪英语中词型语用缓和语的使用可以被看作是交际双方社会地位的标记符号。通过控制语用缓和语的使用,就可以控制戏剧话语中交际双方的社会距离。这说明,运用言语行为理论进行文学话语分析,就可以揭示不同人物之间的丰富对话机制及其背后的语用理据。正如Keir Elam在《The Semiotics of Theatre and Drama》中评价施为用意同戏剧当中社会语境以及文化语境的关系时所言,戏剧中的对话“首先是一个参照系,这里戏剧中不同人际、社会以及种族力量相互交织冲突”[20],而这正是Sbisa所说的“核心言后效果”权利与义务集合。因此,通过分析会话中可见的语用缓和语就可以很好地把握戏剧中的人物关系以及戏剧冲突的可能走向。也正是多亏了语用缓和语的这种“谦卑”功能,戏剧话语的文体特征分析才可能不失微观。因此,语用文体分析不仅仅是一个阐释作品虚拟文体意义的过程,更是一个创造作品实际文体意义的过程。更为重要的是,通过比对现实与文学作品中语用缓和的距离控制性异同,我们不仅能够洞悉作者或者说话人构建文本的社会心理现实性,而且还可以锁定文本在历时变迁中所经历的解构与建构性嬗变轨迹。
在特定交际行为中,人际关系一般是确定不变的,而语用距离在交际过程中不断变化。人际关系通常由社会元素确定,而语用距离是交际双方在交际过程中得以确立。语用缓和语被用来拉近交际双方彼此之间的距离就说明了这一点。实际上,语用缓和语的使用不仅仅可以被用来保持交际双方的既定距离,还可以被用来拉近交际双方的距离。在这种情况下,往往语用缓和语的使用者具有较高的社会权势,而对方具有相对较低的社会权势。在例3(a)中,尽管国王Claudius身居高位,但他还是在与哈姆雷特说话时使用明显的语用移情语“we”,尽管实际上请求动作的发出者就是“I”,而且还使用了敬语“beseech you”。作为高高在上的一国之王,Claudius之所以这样做,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表示出一种礼貌——作为最高社会权势的所有者以及直系血亲长辈,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究其背后的原因是因为Claudius十分急切地想通过拉近与哈姆雷特的距离,进而把哈姆雷特监控在自己的视域之内以便知晓他都在想什么。
例3:
(a)…and we beseech you,bend you to remain/here,in the cheer and comfort of our eye.
(Hamlet,I,I,104-105)
(b)…I entreat you both,that being of so young days brought up with him/[…]/that you vouchsafe your rest here in our court.
(Hamlet,II,I,10-13)
同样,在例3(b)中,当国王Claudius请求自己的臣子Rosencrantz和Guildenstern留在城堡里,陪伴哈姆雷特的时候,也使用了“entreat”。从社会权势角度来讲,Claudius并无此必要,那么这里他之所以选择了语用缓和语无外乎是为了表现出自己“亲民”的一面,以助于自己完成劝说对方为自己服务的目的。实际上,按照当下语境来说,也确实如此——Claudius此时正在请求哈姆雷特的密友(Rosencrantz和Guildenstern)来监视王子的一举一动并向国王汇报。因此,为了打破Rosencrantz和Guildenstern与哈姆雷特之间的坚固友谊,并让前者为自己服务,Claudius就必须塑造出自己“屈尊降贵”的一面,从而赢得对方的支持。从这个意义上讲,此时国王屈尊降贵地对臣下使用语用缓和一方面传递了自身国王身份的脱落,转入“亲民”特征;另一方面表现出较好的距离控制能力。当然,语用缓和语实施这一亲近功能并不仅仅限于词型语用缓和语,还有句法型语用缓和语,例如:
例4:
(a)Macbeth seeks Banguo’s agreement to participate in his plots against the king:“If you shall cleave to my consent,when It shall make honor for you.”
(Macbeth,II,i)
(b)Edmund politely offers to place his father where he can overhear Edgar talking to Edmund:“If your honor judge it meet,I will place you/where yo shall hear us confer of this.”
(King Lear,I,ii)
条件从句有一定的语用缓和功能(例如,I wondered if you could do me a favor)。在莎剧当中,说话人有时也会使用条件从句从而降低实施指令性言语行为所带来的负面效果。在例4(a)中,麦克白向Banguo提议造反。众所周知,密谋篡位是死罪,因此这个提议的威胁性之大不言自明。因此,通过使用条件从句“If you shall cleave to my consent”,不但留给对方回旋的余地,同时也给自己留条后路。通过使用这样的一个语用缓和结构,不但拉近了交际双方距离,使得“刚性”的要求变得更加委婉,同时将其向成功更加推进了一步——这会让他有更大的机会获得Banquo的同意,这远比直接向他求助与自己同谋要安全得多。例4(b)中的“If your honor judge it meet”的使用也基本上是出于同样的目的。由此可见,语用缓和语不但可以用来保持交际双方的既定距离,而且还可以被用来拉近彼此的距离,从而有效“成事”。相应地,通过观察戏剧文本中的语用缓和语,我们就可以确定戏剧文体在人物塑造上的基本特点,通过考察这些特点也就可以进一步反映出当时社会语境下语言使用的礼貌性问题。而这也正是语用文体分析十分关切的一个问题——社会礼貌如何在文学文本中得以彰显。
语用缓和语的距离控制功能更加鲜活地体现在同一范畴语用缓和语的功能分化当中。通过选择同一范畴内语用缓和语的不同形式,说话人即可灵活调整彼此的交际距离,进而建构双方的多元身份特征。这一点十分集中地体现在莎剧中代词的语用缓和性用法之上。古代英语与现代英语不同,其第二人称的使用具有明显的区别性变化:单数“thou”(thee、they、thine)和复数“you”,后者更为礼貌一些。通过分析莎剧文本我们发现,“thou”和“you”之间的选择往往受社会语境的影响。当交际对象是上层社会成员时(包括国王、王后、王子、公爵、伯爵、富人、贵族),一般来说下层应该用“you”,反过来则应该使用“thou”。例如,麦克白对自己的仆人使用随意的代词“thy”(如例5(a));信使对king John说话就需要使用敬语“your”(如例5(b))。通过选择不同的代词结构,交际者十分有效地标记出彼此之间的社会距离。究其根本原因,在于17世纪英语代词的某些形态可以发挥语用缓和功能。可以说,如果该代词结构没有语用缓和功能,那么使用者的距离控制目的就会落空,人物之间的关系塑造也就随之失败。
例5:
(a)Go bid thy mistress,when my drink is ready,/she strike upon the bell.Get thee to bed.(Macbeth,II,i)
(b)My lord,your valiant kinshman,Faulconbride,desires your majesty to leave the field/and send him a word by me which way you go.
(King John V,ii)
实际上,莎剧当中在人称指示维度上的不对称性特征不但反映了人物之间在社会距离上的差异,并且可以反映出人与人之间心理距离的远近,这也是语用距离的一个重要维度,因为语用距离的核心是心理距离,即交际双方在特定的交际环境中所感知和确认的彼此之间的关系密切程度。十分有趣的是,即使是同样两个人,也可能因为语境不同而表现出不同的语言选择,例如,Cordelia在向病床上的King Lear表达问候的时候,这时她是以女儿的身份关心父亲,因此她说:
例6:
O my dear father!Restoration hang/thy medicine on my lips,and let this kiss/repair those violent harms that my two sisters have in thy reverence made.
(King Lear,IV,vii)
此时,出于父女关系的考虑(注意说话内容是“my dear father!Restoration hang/thy medicine on my lip”),因此使用的是“thou”,这样一种随意的代词选择不但不是出于对父亲的不敬,相反是以女儿的身份问候自己的父亲,关切之情十分自然。相应地,父女之间的心理距离得以拉近。由此可见,代词指示语的社会语用区别可以看作是交际者社会距离以及情感距离的标记。可以说代词的使用表达了人际之间的亲密程度,而诚如Wardhaugh指出的那样:“在人际交往中,拉近彼此的距离往往比礼貌还要重要”[21]。但是,当她以臣子的身份和King Lear说话的时候(注意说话内容是“repair those violent harms that my two sisters have in thy reverence made”),她选择使用正式的“you”从而表现出她对于彼此之间社会距离的尊重,旨在表明当我提及此事的时候,我是在以臣子的身份与您说话,对您的王权十分尊重。我们得出这样的分析结论并非偶然,因为她同时还使用了“your majesty and my lord”以便表示出自己对于国王的尊重。由此可见,语用距离直接制约着语言交流形式的选择。Cordelia在说话时选择不同的代词指示语,实际上是在调配与对方的语用距离,从而尽量使语言表达适合自己认定的双方距离。在本例中,代词的语用缓和功能使得这一目的得以实现。上例分析同时表明:戏剧文体分析中的距离控制是动态的,它会随着交际双方话语的变化而变化,其语境化痕迹为语用缓和结构。反过来,通过观察与分析这些微观的语用缓和结构,我们就可以解构,然后再建构文学作品语境从而确定它在多大程度上符合当时社会心理语境约束,这对于文学作品的真实性分析同样具有重要意义。因此,语用文体分析方法不应该被狭隘地缩限为像认知语用文体分析那样指导“语言在头脑中引发的认知事件”[22]的文体分析方法,而应被充分赋予为“说话就是做事”的完备性语用方法论内涵。
语用文体学是对文学作品建构的二次语境化解析。无论是采取以语境为核心概念的手段来研究文学篇章,还是以经典语用理论为指导来分析作品文体,都离不开一个核心话题——如何具体微观地阐释文学作品的语言选择同文学效果以及功能之间的关联性?我们以语用缓和语为研究对象,分析了它在莎剧当中的距离控制功能。结果发现这种微观语用文体分析方法不但可以充分透视出文体背后的社会因素,而且也将人物之间的心理因素充分纳入到讨论中来。本文当中语用缓语和同距离控制之间的阐释充分证明了语用文体分析的方法论延展性。当然,作为文体学当中的一个分支,语用文体学还很年轻,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澄清。例如,语用文体学如何确定自己的开放性与闭合性?语用文体学的研究范式如何具体化、系统化、科学化?莎翁曾经说过:“人们可支配自己的命运,若我们受制於人,那错不在命运,而在我们自己”。语用文体学恰好可以帮助我们看清楚在“以言行事”的过程中,我们如何支配自己的命运,又为何错在我们自己。这似乎正是语用文体学诞生并发展起来的社会现实性旨归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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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15
A
1009-105X(2012)02-0122-06
2011-10-20
2012-02-05
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项目编号:12514070)
哈尔滨工程大学人才引进项目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项目(项目编号:20100481032)。
毛延生(1980-),男,博士,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系副教授,黑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在站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