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科举文化对《诗经》评点的影响

2011-11-16 03:56张洪海
东岳论丛 2011年5期
关键词:八股文时文科举

张洪海

(安徽大学中文系,安徽合肥 230039)

明清科举文化对《诗经》评点的影响

张洪海

(安徽大学中文系,安徽合肥 230039)

经书的评点、八股文体、八股文选评、高头讲章、衬解体例等等这些与科举应试制度密切相关的因素,都对明清两代《诗经》的接受产生过大的影响。一方面催生了《诗经》文学性评点这种《诗经》学上的新的批评方式,一方面也影响了批评内容本身。深入研究这些因素,将有助于理清《诗经》在明清两代的接受情形及其对于传统文化产生的作用。

科举;诗经;评点;八股文

明清两代取士之法大致有四种途径,即学校、科目、荐举、铨选。其中科目即所谓科举,实际上是最主要的途径。荐举和铨选只处于辅助地位,而学校只不过是“储才以应科举”①(清)张廷玉等:《明史·选举志一》,中华书局标点本第 6册,第 1675页。罢了。

科举是以研习四书五经为基础的,为了博得前程,科举时代读书子弟自小就要进行训练。为了使训练更加便捷有效,所用四书及其他相关文章的读本多为批抹过的评点本,关于这一点,台湾侯美珍博士所言较详:

《分年日程》卷一谈到儿童八岁入学之后要用“黄勉斋、何北山、王鲁斋、张导江及诸先生所点抹四书例”读书。卷二为学子所设的以六日为一周期的《读看文日程》中,有三日的功课含“夜钞点抹截文”。十日一周期的《读作举业日程》中有“以九日之夜,随三场四类编钞格料批点抹截”。可见对于经书、文章、科举用书的“批点抹截”,是基础学习和科举备考过程中的重要一环。在《分年日程》中,还教人如何使用材料制作圈点用的“点子”。②侯美珍:《晚明诗经评点之学研究》,台湾政治大学博士论文,第 30、31页。

在所有与科举相关的因素中,对于《诗经》评点产生影响最大的,应是八股文的评点。明清两代的科举主要是以八股取士,因此,八股文之在明代的盛行,犹诗之在唐代的盛行,其影响渗透到了读书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八股文的异名甚多,如称“四书文”、“经义文”、“制义”、“制艺”、“时文”等。关于八股文,《明史·选举志二》说:

科目者,沿唐、宋之旧而稍变其试士之法,专取四子书及《易》、《书》、《诗》、《春秋》、《礼记》五经命题试士,盖太祖与刘基所定。其文略仿宋经义,然代古人语气为之,体用排偶,谓之“八股”,通谓之“制义”。③(清)张廷玉等:《明史·选举志二》,中华书局标点本第 6册,第 1693页。

这段话从科举制度方面交待了八股文的产生由来,并讲到了八股文的两个特点:一为代古人语气,一为体用排偶。排偶就是所谓的“股”,而“八股”,则以顾炎武《日知录》所说较为明了:

经义之文,流俗谓之“八股”,盖始于成化以后。股者,对偶之名也。天顺以前,经义之文不过敷演传注,或对或散,初无定式,其单句题亦甚少。成化二十三年会试“乐天者保天下”文,起讲先提三句,即讲“乐天”四股,中间过接四句,复讲“保天下”四股,复收四句,再作大结。……每四股之中,一反一正,一虚一实,一浅一深,其两扇立格,则每扇之中各有四股,其次第之法亦复如之,故今人相传谓之“八股”。若长题则不拘此。嘉靖以后,文体日变,而问之儒生,皆不知八股之何谓矣。④(清)顾炎武:《日知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 91-92页。顾炎武这段话把八股文基本结构说清楚了。接着,他便谴责了这种八股取士之体制的弊端:“今之经义策论,其名虽正,而最便于空疏不学之人。……此法不变,则人才日至于消耗,学术日至于荒陋,而五帝三王以来之天下,将不知其所终矣。”①(清)顾炎武:《日知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 91-92页。这段沉痛的话,如果用《儒林外史》来作注脚,就再直观不过了。

我们一方面要持批判态度对待八股文,同时也应重视它对于文化的影响。虽然八股文总体来说无甚文学价值,但其历经五六百年,倒也自有名篇,代有名家。尤侗曾作过颇为有趣的出自《西厢记》的八股,题为《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相传还得到了当朝天子的赞赏。孔尚任《桃花扇》中也有杨龙友作的“冰绢汗巾”的破承题,这些应该可以作为八股文影响力的旁证了。八股文对于其它文学上的影响,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中的分析最为精彩:

宋人四书文自出议论,代古人语气,至杨诚斋方始。及明太祖乃定代古人语气之例。窃谓欲窥见孔、孟情事,须从明清两代佳八股文中求之,真能栩栩欲活。汉宋人四书注疏,清陶士征“活孔子”,皆不足道耳。其善于体会,妙于想象,故与杂剧传奇相通。徐文长《南词叙录》,论邵文明《香囊记》,即斥其以时文为南曲,然尚指词藻而言。吴修龄论八股文为俗体,代人口气,比之元人杂剧。袁枚《答戴敬咸论时人书》,说八股通曲之意甚明。《焦理堂易余》,以八股与元曲比附,尤引据翔实。张诗舲记王述庵语,谓平生举业,得力于《牡丹亭》,读之可命中。而张氏自言得力于《西厢记》,亦其证也。②钱钟书:《谈艺录》,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 33页。

钱先生既谈到了八股文代古人口气而“善于体会,妙于想象”的特点影响到了戏曲的创作,也谈到了优秀的戏曲作品给予八股文写作的借鉴,说明八股文“故与杂剧传奇相通”。而明清两代文学名家,也多有兼为八股名家者,如汤显祖、唐顺之、归有光、方苞等。刘大櫆的弟子吴定撰有《海峰夫子时文序》一文,称扬其师之时文云:“其为时文也,神与圣通,求肖毫发,不增一言,不漏一辞,臭味色声动中乎古,远出国朝诸贤意向之外。上以是求,下以是应,可无憾矣。”③转引自郭预衡:《中国散文史》(第三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 649页。刘氏本人也有称扬八股的论述:

夫文章者,艺事之至精,而八比之时文,又精之精者也。立乎千百载之下,追古圣之心思于千百载之上而从之。圣人愉,则吾亦与之为愉焉;圣人戚,则吾亦与之而戚焉;圣人之所窈然而深怀、翛然而远志者,则吾亦与之窈然而深怀、翛然而远志焉。如闻其声,如见其形,来如风雨,动中规矩。故曰:文章者,艺事之至精,而八比之时文,又精之精者也。(《徐笠山时文序》)④转引自郭预衡:《中国散文史》(第三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 649页。

刘大櫆对于《诗经》的评点今可见者尚有两种,一为清钞本,题名《诗经读本》,现藏上海图书馆;一为清末都门印书馆铅印的吴汝纶汇评整理本的相关部分,题名《诗经》。虽难以指出其评点与其时文创作的具体关系,但也不难推断,他于时文的方法经验,必然会渗透入他对于《诗经》颇有心得的点评中。

还有许多文人,即便不是八股名家,也大都经历过科举一途,受过八股文写作的训练。文人对于八股文的渗透几乎无一能够避免。郭绍虞先生在论及公安派文论与时文之关系时说:“时文在明代文坛的关系,则我们不能忽略视之。正统派的文人本之以论‘法’,叛统派的文人本之以知‘变’。明代的文人,殆无不与时文生关系;明代的文学或文学批评,殆也无不直接、间接受着时文的影响。”⑤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 238页。郭先生此处侧重从八股文对于文论中“法”与“变”的影响方面指出了文坛与八股文的关系,可谓精当。

在现存《诗经》评点本中,有一些评语浸染了八股语气,可以明显看出八股文行文之法对于《诗经》评点的影响。徐奋鹏的《毛诗捷渡》⑥(明)徐奋鹏:《毛诗捷渡》,全称《新镌笔洞山房批点诗经捷渡大全》,明天启金陵王荆岑刻本。中就有大量八股气的评语,如《日月》第二节“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的眉批:

斯人之不古处也,不知胡时能有定乎?使其有定,宁终弃我而不顾也。三节言惟不定则我不能忘也。明时有定乎?使我可忘而放心也。末言惟不定而报我不述耳,胡时能有定乎?而岂有待我如是之不循理也。“有定”字重。

类似的评语几乎篇篇都有。除《毛诗捷渡》外,像于光华《增订诗经辑评》⑦(清)徐与乔辑《增订诗经辑评》,乾隆乙未(1775)友于堂刻巾箱本。及同类辑评中也多有此类评语。这是八股文影响于《诗经》评点的内证。盖《诗经》是科举考试的内容之一,塾师多以八股文语气对其章节进行串讲,学生也多模仿而习作八股。受此潜移默化,从学堂成长起来的评点者对于《诗经》进行点评时则不易摆脱八股习气,这是较为自然的事情。

除了八股文对于《诗经》评点的影响外,八股文评点对于《诗经》评点影响更大。由于八股文乃是仕途敲门砖的缘故,导致指导科考的八股评点类书籍,像科举程墨 (考试卷子)的选本,在明清两代大量问世,所谓“时文选本,汗牛充栋”①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论》,北京:三联书店,1958年版,第 227页。,所谓“坊间刻本,如山如海”。明凌濛初《言诗翼·凡例》云:“若为举业发者,则他说书充栋”②(明)凌濛初:《言诗翼》七卷,附诗传一卷,全称《孔门两弟子言诗翼》明崇祯三年乌程凌氏刻本。。可见当时此类书籍之多,令人惊叹。而究其原因,无非“科场之文,万喙相因,词可猎而取,貌可拟而肖”③(清)龚自珍:《文体箴》,见《龚自珍全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 344页。。而逐利之书商更乐于刊刻此类书籍。这类程墨选本大多由一些精于此道的人受书坊所雇佣编选而成,不仅提供“优秀”的范文,而且大都附有阅卷官的批注,以及选家对每篇所选八股文进行圈点评论,点明选题命意、起承转合、脉络结构,一如现代的中学生的作文选,除了每篇之后附有一段指导老师的所谓的“点评”,还在作文之中加上波浪线之类符号点明精彩句子。

曾国藩认为“评点之学”起源于“制艺家之治古文”,王安定《求阙斋弟子记》卷二十二《文学下》引《曾国藩文集》有这样一段话:

自有明以来,制义家之治古文,往往取左氏、司马迁、班固、韩愈之书,绳之以举业之法,为之点、为之圆圈以赏之,为之乙、为之鑯圈以识别之,为评注以显之。④(清)王定安:《求阙斋弟子记》,台北:文海出版社,1967年版。

在《经史百家简编序》中又说:

自六籍燔於秦火,汉世掇拾残遗,徵诸儒能通其读者,支分节解,於是有章句之学。刘向父子勘书秘阁,刊正脱误,稽合同异,於是有校雠之学。梁世刘勰、锺嵘之徒,品藻诗文,褒贬前哲,其後或以丹黄识别高下,於是有评点之学。三者皆文人所有事也。前明以四书经艺取士,我朝因之,科场有勾股点句之例,盖犹古者章句之遗意。试官评定甲乙,用朱墨旌别其旁,名曰“圈点”。後人不察,辄仿其法,以涂抹古书,大圈密点,狼籍行间。故章句者,古人治经之盛业也,而今专以施之时文;圈点者,科场时文之陋习也,而今反以施之古书。末流之迁变,何可胜道?⑤(清)曾国藩:《经史百家简编序》,见《经史百家简编》,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尽管曾国藩批评了评点之学是末流,是古人治经之学的章句与诗文圈点的混杂,但八股文评点却是一种值得关注的有历史影响的现象。甚至曾国藩本人,也评点了《诗经》。这种指责评点的言论和躬行评点的举动,真是一件值得探求的问题。王安定还引《曾国藩文集》语曰:

窃尝谓古人读书之方,其大要有二:有注疏之学,有校正之学。……逮前明中叶,乃别有所谓评点之学。盖明代以制艺取士,每乡、会试,文卷浩繁,主司览其佳者,则圈点其旁以为标识,又加评语其上以褒贬,所以别妍媸、定去取也。濡染既久,而书肆所刻四书文莫不有批评圈点。其後则学士文人竞执此法以读古人之书,若茅坤、董份、陈仁锡、张溥、凌稚隆之徒,往往以时文之机轴,循史、汉、韩、欧之文。虽震川之於《庄子》、《史记》,犹不免循此故辙。又其甚则孙鑛、林云铭之读《左传》,割裂其成幅,而粉傅其字句,且为之标目,如郑伯克段、周郑交质,强三代之人以就坊行制艺之范围,何其陋与!我朝右文崇道,巨儒辈出,当世所号为能文之士,如方望溪、刘才甫之集,与姚姬传氏所选之古文词,亦复缀以批点。贤者苟同,他复何望?盖习俗之入人深矣。⑥(清)王定安:《求阙斋弟子记》,台北:文海出版社,1967年版。

曾氏一方面点明了圈点形式的流行与制艺取士的密切关系,同时揭示了制艺圈点的影响,从四书的批评圈点,到《史记》、《汉书》、《庄子》、《左传》的批评圈点,甚至清代方苞、刘大櫆的文集与姚姬传的《古文辞类纂》也依时文之法加以评点。评点者包括了诸如茅坤、董份、陈仁锡、张溥、凌稚隆、归有光、孙鑛、林云铭等文坛名家。由此可以看出制艺评点的影响之巨。而热衷于以制艺之法评点古书的名家,如孙鑛、凌稚隆,还曾亲自评点过《诗经》。而《诗经》又是科举出题所据经典之一,则其评点与制艺评点的关系可想而知。

古书的评点且不说,单是八股时文的选评,就不能不说是明清两代非常值得注意的现象。当时,一方面试官对于大量八股文“评定甲乙,用朱墨旌别其旁”,另一方面由于市场的需求,坊间模仿考官评点的时文选本更是大行其道。这种评点工作的情形及其在当时社会的盛行情况,我们可以从《儒林外史》中对马二先生、匡超人、蘧公孙等“选家”的描述里一窥端倪。这些八股文的“选家”,同时也是八股文的评点家,他们的评点影响到了当时各种文体的评点,在文学评点史上不容忽视。各体文学评点中或多或少带有的八股评点痕迹,即都侧重于精神、辞法、关节、眼目,当时人称之为“八股手眼”或“时文手眼”。正如明末张鼐所说“文章家每于神清气定时,将先辈程墨细批细玩,何处是起,何处是伏,何处是实,何处是虚,何处是转摺,何处是关锁,何处是提挈,何处是咏叹,看其一篇是何成局,伏习众神,后来自然脉脉相接也。”①(明)张鼐:《论文三则》,见叶庆炳、邵红辑《明代文学批评资料汇编》,成文出版社,1981年 3月版,第 277页。此类八股选评本之著名者,如吕留良所选评之艾南英的时文《艾千子先生全稿》,圈点抹批一应俱全。不过由于这种选评本实用针对性太强,因此时移事迁,留存至今者已不多。八股文诗文评点自宋代产生至明清已经得到较大发展,较为成熟的诗文评点必然会在批评样式和惯用评点术语上影响到八股文的评点,但我们也应看到,应市场需要而迅速壮大的八股文评点也必然会反过来影响到传统诗文的评点,这是不言而喻的。《诗经》的评点既然较为晚出,在这种大环境下,不仅是程度上受到影响而已,可以说它的出现本身也是受到了八股文评点的催生。其它史、子、集三部的评点虽然未必一定受到科举诗文评点的影响,但《诗经》却由于属于科举指定内容这一特殊性而必然使它的产生与科举用书的评点联系在一起。我们不能说每一部《诗经》评点本的产生都与八股文评点有关,但至少可以说八股文评点刺激了许多种《诗经》评点的产生。至于具体《诗经》评点中“八股手眼”的痕迹,则比比皆是,举不胜举。其影响显著者,如徐奋鹏的《毛诗捷渡》、陈组绶的《诗经副墨》②(明)陈组绶:《诗经副墨》不分卷,明末光启堂刻本。等。而其它《诗经》评点本中大量对于诗篇命意、结构、字法、句法等技巧的分析以及整套评点符号的建立与逐步完善,无不与八股文评点有血缘关系。

明清两代服务于科举的书籍,除了程墨(八股选本评点)外,还有用于科举解经的讲义。这种讲义大致分为两类形式,一为脱离经文的单纯讲义,一为附着于经文的高头讲章。明代既然以“五经命题”进行八股取士,《诗经》则为科举必读书。于是,大量《诗经》讲义便应运而生。这些以《诗经》串讲为主的参考书,内容不外集录《诗集传》、《诗经大全》等注解,或点或评,以蝇头小字敷衍经义,来指导应试者写作时文。现存《诗经》类书籍中有大量讲义类著作,脱离经文的单纯讲义如:明孙鼎《新编诗义集说》(宛委别藏影印明正统十二年刻本)、明何大伦《诗经主意默雷》(明末友石居刻本)和《诗经心诀》(明天启丁卯刻本)、明戚伸《帝乡戚氏家传葩经大成心印》(明崇祯三年刻本)、明魏浣初《诗经脉讲意》、明杨守勤纂著《新刻杨会元真传诗经讲意悬鉴》(明万历中书林熊成冶刻本)、徐奋鹏《诗经主意约》(明万历丙辰刻本)等。其中《新编诗义集说》是汇集了包括《诗经旨要》、《诗经主意》、《诗义发挥》、《诗经断法》、《诗义衿式》等科举用解《诗》之书。这些科举用书,虽然谈论以《诗经》诗句出八股题目时的写作构思,功利性十足,但由于八股文相当高的写作技巧需要,其中也涉及了大量艺术手段分析,而这些分析又都是紧扣《诗经》原文的,故而把《诗经》的艺术分析和八股文的做法混在一起,甚至有时难分难解。而且,由于八股文是代圣贤立言的,需要揣摩经义,这就促使此类用于科举的《诗经》解析能从《诗经》的内在意义入手,体会其中的情味,潜心腔内,遥体人情,更易体会到诗人的心灵世界。而无论是艺术手段的分析,还是深入的揣摩体会,都与《诗经》评点的主体内容相近。如明代孙鼎《新编诗义集说》对于《七月》一篇的分析:

此题平作,上股言衣,下股言食。衣食者民生日用之所系。上股是先时而有备,则在己者可以无忧;下股是因时而用力,则在上者见之而喜。大概归重于先公风化。上股就“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上发意,下股就“田畯至喜”上发意。则于周公戒成王有情,写出当时豳民勤苦之意以为戒。此是一诗总括处。③(明)孙鼎:《新编诗义集说》,宛委别藏影印明刻本。此种《诗经》讲义影响《诗经》评点最明显的例子当属徐奋鹏的《诗经主意约》。徐氏另有《诗经删补》④(明)徐奋鹏:《诗经删补》不分卷,全称《采辑名家批评诗经删补》,清文奎堂铜板刊本。及《毛诗捷渡》,其中《毛诗捷渡》是形式和内容上都符合体例的评点著作。天启五年刊刻的《毛诗捷渡》中有些评语明显取自万历四十四年刊刻的《诗经主意约》,例如《捷渡》于《大叔于田》之眉批云:

此连上篇皆是私情相誉。首节方猎而夸其才力之勇,二节当猎而夸其射御之精,末节无事而夸其整暇之能,有以无伤作主者亦好。

而《诗经主意约》云:

首节方猎而夸其才力之勇,二节当猎而夸其射御之精,末节无事而夸其整暇之能。

对比之下,可以断定,前者乃增改自《诗经主意约》。

陈组绶《诗经副墨》是比较特殊的一部《诗经》评点。从名称上来看,“副墨”,即科举考试程墨之辅助,其性质即当时科考的教学辅导材料。但此书又有部分评点的体例和内容。

此书体例比较特别,每篇先列经文而无篇名,经文之后,皆低一格并列《集传》、《小序》之文,而以《集传》居《小序》前。然后为“章意”(以一篇为一章),即全诗总说,其次为“节意”(以一章为一节),即对于该诗每章的解说。经文和“章意”、“节意”的文字都有圈点,经文用双圆圈,“章意”、“节意”文字用单圆圈或中空逗点。天头处有眉批而量少,系杂采前人论诗语句,而以采自钟惺《批点诗经》最多。“章意”、“节意”乃讲义类为制艺而作,等于是把高头讲章由经文上方挪到了经文之后,多迂腐陈套之说,虽然如此,却又有采自前人评点著作的句子,也以钟惺评点为明显。所以说这种书的性质只能算作是讲义与评点的合并。

对于《诗经》评点有最为直接影响者,还有《诗经》的高头讲章,这从高头讲章和评点混合的几种著作就可以明显看出来,如明崇祯间刻本张元芳、魏浣初的《毛诗振雅》,天头所录,俱为大段冗长之高头讲章,中间为诗经正文,最下一截为钟惺的初评本《批点诗经》。还有清代祝起壮所辑《读冢诗泝》,为旧写本,三色,上下两栏,宽度相同。经文在下,有红笔旁批指示关键。上栏主要以红笔书写,分章述义,间有训释内容,并偶尔引用前人(如孙鑛)的评点。有少数诗篇的上栏也偶有墨笔批语。下栏每篇经文之后有墨笔小字,乃删减朱熹《诗集传》而成。这种高头讲章,实为举业而发。而纯粹的高头讲章则当时多有,而因其无甚创见和价值,绝大多数湮没不存。

还有一种用于科举的《诗经》衬解体,也可以算是传统说《诗》向《诗经》评点过渡过程中派生的特殊文本样式。最典型的可以《诗经衬解》为例。

清何容德所撰《诗经衬解》①(清)何容德:《诗经衬解》,乾隆五十一年有恒堂刻本。,眉框内有眉批,上有高头讲章,字句有旁训,句中有双行衬解文字。所谓衬解文字,就是诗经正文中的双行夹批的最后一字往往能与诗之正文连读,仿佛把诗句像曲词一样加衬字,却不影响全句的通顺流畅。为直观起见,择录一首为例:

与此书相似者有清代林锡龄辑《诗经审鹄要解》六卷,为上下两截刊本,上截高 54厘米,主要内容为经文的大旨和疏解,下截 135厘米,为典型的衬解体。这类衬解《诗经》类著作还有一些,如清代杨文秋《诗衬解》一卷(清末杨氏稿本)、清朱榛《遵注义释诗经离句衬解》八卷 (清末同文堂刻本)。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诗经》评点的产生阶段正处在小说、戏曲评点盛行的晚明时代,自然会受到通俗文学评点风气的影响与鼓动。有的《诗经》评点者本身就是戏曲小说评论家,比如凌濛初就是小说家兼戏曲评点家,一方面他评点过戏曲《幽闺记》和《西厢记》,一方面他也有《诗经》评点著作《言诗翼》。

综观以上,经书的评点、八股文体、八股文选评、高头讲章、衬解体例等等这些与科举应试制度密切相关的因素,都对于《诗经》评点产生过很大的影响。对于这些因素进行一些深入的研究,将会有助于理清《诗经》在明清两代的接受情形以及对于传统文化产生的作用和影响。

K248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3-8353(2011)05-0071-05

本文受安徽大学“211工程”学术创新团队基金资助;本文系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桐城派《诗经》学研究”(项目号 2010sk046)阶段性成果。

张洪海(1972-),男,安徽大学中文系讲师。

[责任编辑:王 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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