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教材对“艺术起源于劳动”的论证问题

刘求长

（新疆大学人文学院，新疆乌鲁木齐 830046）

国内教材对“艺术起源于劳动”的论证问题

刘求长

（新疆大学人文学院，新疆乌鲁木齐 830046）

国内高校文学理论教科书在艺术起源问题上坚持艺术起源于劳动的观点本是无可非议的，但是其论证上却存在问题：有意无意地或暗示性地把并未研究过人类艺术起源课题的马克思恩格斯拉进这个课题的研究者队伍中来；因为普列汉诺夫是马克思主义者，便将并非属于他的独家之言的艺术起源于劳动定为马克思主义文艺学观点；强扭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话语作为论据；“为我所需”地选用理论资料与原始艺术资料；有意无意地表露出“终极真理”意识等等。

高校文学理论教材；艺术的起源；艺术起源于劳动；论证问题

艺术的起源作为一个文艺学与美学发生学课题，国外学界已有了相当长时期的专门研究，成果丰硕，形成了许多有影响的艺术起源论观点。在我们国家，对这个课题有明确意识的专门研究虽然起步较晚，相对不那么深入，但它在文艺学与美学界引起的注意却是广泛的，艺术起源论方面的专门著作且不说，单是国内高校通行的各种文学理论教材，就几乎没有不论述艺术起源问题的。与国外学界在艺术起源问题上形成多种观点或学说的状况相比，国内高校教材在艺术起源问题上所持的观点却相当一致，即，那些通行广、影响大的教科书都持艺术起源于劳动这个观点。从以群主编，1963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文学的基本原理》，蔡仪主编，1963年夏天定稿，因政治运动阻隔直至1979年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文学概论》，到改革开放后由边疆十四院校编著，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出版的《文学理论基础》，到童庆炳主编，1998年修订，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文学理论教程》，直至陆贵山、周忠厚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概论》（此书由国家教育部研究生工作办公室推荐为“研究生教学用书”），一以贯之地坚持艺术起源于劳动这一观点，这些教科书并且明确地或委婉地认定：艺术起源于劳动是关于艺术起源研究的唯一科学的观点。

从百家争鸣的精神出发，国内高校文学理论教材坚持艺术起源于劳动的观点是无可非议的。但是，笔者认为，国内教材对艺术起源于劳动这一观点的论证是存在不少问题的。下面我们以“研究生教学用书”《马克思主义文艺学概论》为主要对象，也连带着涉及上述的多种高校文学理论教材，对这些存在的问题作简要评议。

第一个问题：马克思恩格斯研究过艺术起源课题吗？

从20世纪60年代初出版的作为当年高校统编教材之一的《文学的基本原理》，到2001年出版的作为中国“研究生教学用书”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概论》，之所以坚定明确地或委婉而坚定地认为艺术起源于劳动是唯一科学的艺术起源学说，是因为它们明确地认定这是一个马克思主义文艺学观点，它们在论证论述过程中都引述了马克思恩格斯（尤其是恩格斯）的理论话语。这些书籍的编著者实际上在有意无意地暗示一个观念，并力图在读者（如高校学生）的心目中造成这个观念：马克思恩格斯参与过艺术起源课题的研究并已经解决了艺术起源这道难题，得出了艺术起源于劳动的结论。笔者认为这样看待和论述问题，是并不实事求是的。

20世纪末期，国内已有论者对将艺术起源于劳动作为马克思主义文艺学观点的说法提出异议。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当数朱狄。朱狄是国内在艺术起源课题研究上下了大功夫的学者之一，他早在1982年即已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了《艺术的起源》一书，1999年，此书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修订本。在《修订本后记》中，朱狄明确反对将艺术起源于劳动作为马克思主义文艺学观点，并论证恩格斯的有关研究成果与艺术起源课题无关。他引述了恩格斯《自然辩证法》中的一段话：“除了打猎和畜牧外，又有了农业，农业之后又有了纺纱、织布、冶金、制陶器和航行。伴随着商业和手工业，最后出现了艺术和科学”［1］381。朱狄说：“在恩格斯看来，艺术产生得比冶金还晚，在这种情况下，就很难设想恩格斯在谈到艺术时，会对它的发生学问题感兴趣，以至于能够把他所说的艺术在发生学的意义上和劳动联系起来。”［2］248笔者认为朱狄的判断是对的。恩格斯这里说的“最后出现了艺术”一语中的“艺术”，绝不是艺术起源阶段的那种“艺术前的艺术”［3］，而是指当人类社会发展到了那个有了较为专门的艺术家，有了相对明确的艺术行业的社会阶段时的艺术，因此恩格斯这里说的艺术“出现了”，决非艺术起源学意义上的“出现了”。我们注意到，恩格斯在他的后期著作《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中也谈到“艺术的时期”：“现在我们可以把摩尔根的分期概括如下：蒙昧时代是以获取现成的天然产物为主的时期；人工产品主要是用作获取天然产物的辅助工具。野蛮时代是学会畜牧和农耕的时期，是学会靠人的活动来增加天然产物生产的方法的时期。文明时代是学会对天然产物进一步加工的时期，是真正的工业和艺术的时期。”［1］24显然，恩格斯在这里也不是在艺术起源学意义上谈论“艺术的时期”。而是表述得十分明确的“真正的……艺术”，并不是人类艺术起源阶段的那种“既非实用品，亦非艺术品或既是实用品，又是艺术品”［2］3的那种“艺术”。《马克思主义文艺学概论》一书也引述过马克思的话：“在野蛮时期的低级阶段，人类的高级属性发展起来，……在宗教领域中发生了自然崇拜和关于人格化的神灵以及关于大主宰的模糊观念；原始的诗歌创作，共同住宅和玉蜀黍面包——所有这一切都是属于这一时期的。”［4］221这段话倒确实可以与艺术起源研究发生联系，因为它说及“原始的诗歌创作”属于人类发展的某个时期。现代学科意义上的艺术起源研究确实是力求要回答人类艺术何时起源的问题，也是可以通过人类学研究这一渠道进行研究的。但是，我们仍然不能因此就认为马克思有意识地专门研究了艺术起源课题，因为：第一，马克思的这段话出自他的《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这里表达的见解首先应属于摩尔根，因为马克思本人确实没有像摩尔根一样通过长期深入当时的原始部落生活去考察研究古代社会；第二，这里的主要任务是论述古代社会，而不是对人类艺术的起源及原始艺术进行研究论述。

总之，从笔者接触到的资料来看，只能实事求是地说，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和恩格斯真的并未有意识地专门研究过艺术起源课题，因此将艺术起源于劳动归入马克思主义文艺学思想的第一个论据是没有说服力的。

第二个问题：因为普列汉诺夫坚持艺术起源于劳动观点便将此论说成马克思主义文艺学观点可行吗？

迄今为止，在可以称之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人物中，只能确认普列汉诺夫一人是专门研究过艺术起源课题，并坚持认为艺术起源于劳动的。1899-1900年，普列汉诺夫写作和发表了研究艺术起源的著作《没有地址的信》。这部著作广泛引述了当时已出版的考察记录原始部落文化生活的人类学资料，以唯物史观作为思想方法对这些丰富的资料进行分析，得出艺术起源于物质生产劳动的观点。我国高校文学理论教材论述艺术起源于劳动的观点时，几乎没有不提到普列汉诺夫的，几乎没有不引述《没有地址的信》中的资料的。由于普列汉诺夫是一位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他又是以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作为思想方法去分析研究问题的，中国现当代几代文艺理论著述者中的许多人便以普列汉诺夫为根据，得出艺术起源于劳动是马克思主义文艺学观点的结论。这结论粗看起来似乎合逻辑，但当人们广泛考察当今世界上已有的艺术起源研究成果时，发现这个结论是并不合逻辑的。

原来，持艺术起源于劳动观点的学者有多人，而并非只有马克思主义者普列汉诺夫一人。除了普列汉诺夫，很多人都是非马克思主义者。朱狄在其《艺术的起源·修订本后记》中指出：“首先，最早、最明确提出艺术起源于劳动的是一些西方学者。沃拉斯切克、毕歇尔、希尔恩、古默里、梅森等人都曾经强调过艺术起源于劳动的观点。”“第三，普列汉诺夫在这一具体命题的论证上并没有在任何一个细节上超越毕歇尔。”［2］247由此看来，普列汉诺夫在树立艺术起源于劳动观点的贡献上并非首屈一指的人物。第一，他不是提出这一观点的第一人。第二，他并未亲身去考察过当年世界上的原始部落文化生活，他也未能占有丰富的有关的史前考古学资料。第三，普列汉诺夫与众不同的长处在于掌握了唯物史观方法。但是唯物史观也并非能够使世界上的一切大小学术问题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的。唯物史观的基础性观点即经济是社会结构与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因素。恩格斯就曾举例说明从经济上不能解释一切问题：“要从经济上说明每一个德意志小邦的过去和现在的存在，或者要从经济上说明那种把苏台德山脉至陶鲁斯山所形成的地理划分扩大成为贯穿全德意志的真正裂痕的高地德意志语的音变的起源，那么，很难不闹出笑话来。”［1］696-697恩格斯在另一个地方又说：“要给这一切原始状态的愚昧寻找经济上的原因，那就太迂腐了。”［1］703

笔者决不是说普列汉诺夫不应该以唯物史观作为研究艺术起源问题的思想方法，笔者也决不是轻视普列汉诺夫在艺术起源研究上的学术贡献。笔者只是要说明：以马克思主义者普列汉诺夫坚持艺术起源于劳动而推导出艺术起源于劳动是马克思主义文艺学观点，这种逻辑的成立是十分困难的。

第三个问题：强扭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话语来支撑自己的论证合理吗？

我们在前面己经阐明，马克思和恩格斯都不曾将艺术的起源作为自己学术研究的课题，更没有提出艺术起源于劳动。但我国那众多的高校文学理论教材为了论证艺术起源于劳动这一观点的正确性、科学性，又总是要引用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相关话语作为支撑性论据。在我们看来，这种做法是强扭马克思恩格斯等人思想，曲解他们有关话语的本意来为自己所持观点做论证。下面举三个例子。

例一：恩格斯的一段论述被国内许多著作普遍引用，以此作为艺术起源于劳动的最有力的论据之一：“只是由于劳动，由于总是要去适应新的动作，由于这样所引起的肌肉、韧带以及经过更长时间内引起的骨骼的特殊发育遗传下来，而且由于这些遗传下来的灵巧性不断以新的方式运用于新的越来越复杂的动作，人的手才达到这样高度的完善，以致像施魔法一样造就了拉斐尔的绘画、托瓦森的雕刻和帕格尼尼的音乐。”［1］375朱狄已经说过：“这段话并非针对艺术起源的命题而言的，因为它并不涉及最早艺术之所以产生的原因，即原始艺术家的创造动机问题，因此它和艺术发生学的问题无关。”［2］248我们回到恩格斯《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中的作用》本文，便知这段话是这样开头的：“所以手不仅是劳动的器官，它还是劳动的产物。”［1］375在被文学理论教科书引用的恩格斯那段话之后紧接着又说：“但是手并不是单独存在的，它只是整个具有极其复杂的结构的机体的一个肢体。凡是有益于手的，也有益于手所服务的整个身体，而且这是以二重的方式发生的。”［1］375-376总之，恩格斯这篇文章的原意是：“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1］373-374可见这篇文章确实与艺术起源课题无关。但相关书籍的编著者一定会说，我们引用恩格斯这段话只是要证明“劳动创造了使文学艺术得以产生的条件”［4］220，这有什么不合逻辑的呢？我们就承认这种“六经注我”的做法可行，但是如果再依此思路推导下去，就会得出一长串“正确的”结论：劳动创造了使文学艺术得以产生的条件，所以艺术起源于劳动；劳动创造了哲学得以产生的条件，所以哲学起源于劳动；劳动创造了道德得以产生的条件，所以道德起源于劳动；劳动创造了宗教得以产生的条件，所以宗教起源于劳动……总之，这个逻辑公式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了，形形色色的社会意识形式的起源都在于劳动了。这一来，各种社会意识的起源问题都轻而易举地一劳永逸地解决了，社会意识发生学的任务全部完成了。这岂不是十分的荒谬！

例二：众多文学理论教科书论证艺术起源于劳动都引用马克思恩格斯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一段话：“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5］72我们之所以说这种引用是强扭行为，因为，第一，引用者们把此话中的“物质活动”、“物质文往”、“物质行动”等词语通通当成了“劳动”一词的完全同义词。第二，他们干干脆脆地割舍了马克思恩格斯此话后面紧接着没有间断的话：“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的精神生产也是这样。”［5］72之所以要割舍，原来这里很明显地说明这种描述是适用于最初的一切社会意识形式的状况的，而并非只是对最初的艺术的特殊状况的描述。如果我们能从这里得出艺术起源于劳动的结论，那么必然也可以得出政治、法律、道德、宗教等等皆起源于劳动那样一个大而无当的结论。

例三，《马克思主义文艺学概论》引高尔基的话为论据：“艺术的奠基人是陶匠，铁匠、金匠，男女纺织工，石匠，木匠、木骨刻匠，铸造武器的匠人，油漆匠，男女裁缝，一言以蔽之，手工业者。”［5］223-224。笔者实在不知道高尔基的这些话与艺术起源问题有什么相干！高尔基说的明明是人类社会已经有了高度的细致的劳动分工时代的事，而艺术的起源时代，即“艺术前的艺术”出现的时代，人类社会哪里有那么明确的劳动分工？哪来那么些行业的匠人？高尔基这些话与人类艺术的起源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第四个问题：“为我所需”地选择引用资料客观吗？

要论证艺术起源于人类的什么活动，需要全面地充分地占有丰富的资料。这些资料可以是理论性的，但更主要的是史实事实材料。面对这些形形色色的资料，研究者不可以从一个先入为主的主观成见出发“为我所需”地去挑选材料，而应该通过对材料本身的分析研究得出不存偏见的结论。我们以为，国内文学理论教科书在这方面是存在问题的。

在理论资料方面，往往是从已经形成的结论出发去挑选相关资料。比如要论证艺术起源于劳动，教科书编著者就会直接或间接地选用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物质生产劳动是人类最基本的实践活动的相关话语。［4］219至于马克思恩格斯关于两种生产的论述就不在选用之列。我们知道，马克思恩格斯固然十分重视物质生产劳动的作用，但同时也十分重视人类自身生产即种的繁衍的极端重要性。他们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把这两种生产都称作“生命的生产”：“这样，生命的生产，无论是通过劳动而达到的自己生命的生产，或是通过生育而达到的他人生命的生产”［5］80。马克思思格斯说过：“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5］67在这个意义上，人类的两种生产是同等重要的。恩格斯在他的后期著作《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对这种思想的表达更为明确：“根据唯物主义观点，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蒂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1］2而我们的文学理论教科书的编著者对这种有碍于他们论证艺术起源于劳动的理论资料坚决不要。丰富的原始艺术材料证明，人类自身的生产与艺术的起源是大有关系的。

又如，为了论证艺术起源于劳动，文学理论教材的编著者都引用鲁迅的一段话：“我们的祖先的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其中有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4］222可是，对于鲁迅在其它地方说过的与艺术起源于劳动观点不一致的话，则不予理睬。鲁迅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第一讲中就说：“诗歌起于劳动和宗教……至于小说，我以为倒是起于休息的。”［6］要是引用了这话，编著者岂不是请了鲁迅来帮倒忙！所以坚决不引。

论证艺术起源于人类的什么活动的最有说服力的材料自然是史前考古学资料和原始艺术资料。到目前，国内外发现收集的这方面的资料已非常丰富，我们的艺术起源研究完全应该以客观的眼光对待这些资料。可是，我们注意到，持艺术起源于劳动观点的国内文学理论教科书编著者，只是引用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中提供的一家一派观点的有关资料，即使面对无法回避的国内外的众多资料，也硬是只从中选取那些能够证明艺术起源于劳动的那一部分资料。比如，原始艺术的雕刻、岩画中有非常多的表现生殖崇拜的作品，这些资料通通都被编著者抛到了一旁。我们这里仅以新疆岩画作品为例。早在1988年《光明日报》就已发表《新疆发现举世罕见的“生殖崇拜”大型岩画》的报道。报道称：“一幅表现原始社会后期‘生殖崇拜’主题的大型岩画，不久前在新疆呼图壁境内被考古工作者发现。”“这幅画面平整、画面面积达120余平方米的大型岩画……不少男像，清楚显示出生殖器及睾丸，甚至表现交媾的动作，而女像均为裸体，她们大都以舞蹈情状或叠压在男像身上，或与男像和猴面人身像显示出一种性媾形象。在画面下部，则是成群体状的小人图像，姿态各异，但均十分明显地显示出祈求生殖、繁育人口的要求。”［7］已故新疆大学历史系教授苏北海曾花十年时间实地考察和研究新疆岩画，于1994年出版了《新疆岩画》一书。该书收集的岩画作品虽然有关于战争、关于宗教主题的，但两大基本的主题则是生产劳动（狩猎、放牧等）和生殖崇拜。生殖崇拜主题的岩画在新疆哈巴河县、裕民县、托里县、米泉县、伊犁地区等地都有相当数量存留。新疆出土的原始雕刻艺术作品，同样有不少表现生殖崇拜主题的，如哈密市焉布拉克墓葬中出土的木雕裸体女像，十分夸张其乳房和生殖器，墓葬中的裸体男像，同样十分夸张地突出其男性生殖器。［8］按理，远期发现的资料你可以说查不到，20世纪80年代以后发现和公布的如上述的新疆原始艺术资料，国内文学理论教材的编著者总不可能一无所知，可是因为他们已经坚定不移地认定了艺术起源于劳动，于是就对生殖崇拜主题的原始艺术资料坚决不予引述。

第五个问题：有意无意的“终极真理”意识科学吗？

学术研究中研究者对问题持何种观点是无可非议的。但是抱有科学态度的学术研究者又应该坚信，人们的认识永远没有完结的时候，马克思主义是反对“最后的终极的真理”观的［9］428。国内文学理论教科书的编著者当然不会像被恩格斯严肃批评的欧根·杜林先生那样做，明明白白地宣布自己坚持的艺术起源于劳动的观点是最后的终极的真理，但是读一读有关书籍中的论述，却多多少少让人觉察到他们的“终极真理”意识：艺术起源于劳动是艺术起源课题上的最后的终极的真理。这些书籍的论述思路基本上是相同的：首先简单介绍艺术起源问题上的各种见解，然后对它们一一下否定性判词：“不能科学地解释文艺的起源。”“本末倒置，不符合历史事实。”“一种主观唯心主义的说法。”等等。而说到编著者自己的论证思路时则说：“从物质生产制约精神生产这一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出发，来考察文学艺术的起源，便能得出‘艺术起源于劳动’的正确结论。”［4］220《马克思主义文艺学概论》一书有一个章节标题是：“批驳游戏说，确立劳动说”［4］224。这个标题明显地表现出完全不容许别的观点存在，我的观点是唯一正确和“合法”的观点的口气。笔者以为，艺术起源问题是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既无关人类的命运，也不关乎中国党和国家的前途，完全没有必要树立一个绝对权威的观点作为指导性思想，更何况，在文艺学美学这些学科领域里，绝对权威的观点真的能树立起来吗？恩格斯早在写于1876-1878年的《反杜林论》中就已经指出：“在第三类科学中，即在按历史顺序和现今结果来研究人的生活条件、社会关系、法的形式和国家形式及其由哲学、宗教、艺术等等组成的观念上层建筑的历史科学中，永恒真理的情况还更糟。”［9］429“在这里认识在本质上是相对的……因此，谁要在这里猎取最后的终极的真理，猎取真正的、根本不变的真理，那么他是不会有什么收获的”［9］430。文艺学、美学就属于恩格斯所说的非精密科学的“第三类科学”。笔者赞同朱狄的如下观点：到目前为止，关于艺术起源的“一种绝对可靠的、权威的理论实际上并不存在。”［2］2笔者以为，这种学术见解既合乎艺术起源研究的实际，也符合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精神。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朱狄.艺术的起源［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

［3］黑格尔.美学：第2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9.

［4］陆贵山，周忠厚.马克思主义文艺学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汉文学史纲要·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318.

［7］凌翔.新疆发现举世罕见的“生殖崇拜”大型岩画［N］.光明日报，1988-03-17.

［8］苏北海.新疆岩画［M］.乌鲁木齐：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4：421.

［9］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The Argumentation of Art Originating in Labor in Domestic Textbooks

LIU Qiu-chang
（College of the Humanities,Xinjiang University,Urumqi,Xinjiang 830046）

It is not unacceptable that many textbooks on literary theories used in domestic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maintain that art originates in labor as regards the origin of art.Their argumentation of the point,however,is problematic.The present article focuses on five of the popular practices in this connection:Marks and Engels,who had never studied the subject of the origin of art,have been involved in the study force consciously or unconsciously or by means of implication;since Plekhanov was a Marxist,the view of art originating in labor,which was not held by him alone,has been classified as one of the Marxist artistic thoughts;remarks by Marks, Engels,and others have been stretched as part of the proof;the theoretical data and those of the original art are chosen“to serve my purposes”;the idea of ultimate truth is alluded to consciously or unconsciously.

textbooks on literary theories used in domestic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origin of art;art originates in labor;the problem of argumentation

I 0

A

1001-4225（2011）04-0010-05

2011-04-12

刘求长（1942-），男，湖南新化人，新疆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李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