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育碑刻看清初地方官师“政教合一”之意识——以康熙十七年重修潮州府学为例

2011-08-15 00:52陈嘉顺吴榕青
关键词:学宫重修潮州

陈嘉顺,吴榕青

(1.江西师范大学历史系,江西南昌 330022;2.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潮州 521041)

从教育碑刻看清初地方官师“政教合一”之意识
——以康熙十七年重修潮州府学为例

陈嘉顺1,吴榕青2

(1.江西师范大学历史系,江西南昌 330022;2.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潮州 521041)

以教育碑刻为材料,讨论几位不同身份的官师,在康熙十七年重修潮州府学的过程中,一边不断通过官员的身份,运用行政的手段,利用兴修府学推动地方社会对刚鼎立的新政权正统性的认同,另一边又以师者的身份,以府学为平台,在地方社会中传播“正统”思想,不断为自身塑造着“亦官亦师”形象,反映出清初地方官师“政教合一”的意识。

教育碑刻;清初;潮州府学;亦官亦师;政教合一

一、引言

对明末清初的潮州社会情况,已有多位学者撰文探讨。刘志伟、陈春声两位教授指出明代中后期,潮州地方社会正处于地方文化传统创造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的转型时期,地方上急剧动荡。陈春声教授又考察了明代后期潮州著名乡绅林大春与双忠公信仰的关系,以此说明明代中叶以后东南沿海地方整体社会结构的转型,并指出潮州地区乡村社会逐步融入“国家”体制的关键性变化,是发生于16-17世纪从“倭乱”到“迁海”的近百年间。[1]黄挺教授运用碑刻资料及其它民间文献,对16世纪潮汕地方官绅关系和家族史建构进行解读和阐释,让人对潮州当时的社会生活和社会制度有更深的了解。[2]黄挺教授又曾论述清初迁海与复界的过程中,自16世纪以后作为一种日益重要地方社会力量的宗族,如何与执行国家权力的官府之间的互动[3]。

清初的潮州,由于地理位置的重要,反复成为清兵、郑成功集团、地方武装等军事力量争夺的战场,政局长期动荡不安[4],流传下来的纸质文献甚少。为进一步考察清初的潮州社会形态,使用碑刻材料进行分析成为首选。通过调查发现,这一时期潮州的多数碑刻与学宫、书院、义学等教育设施有关,从搜集到的近60份这一时期的碑刻材料可以看到,顺治至康熙间,潮州各类教育设施的兴修过程。这批碑刻的撰文者既有明末出仕、入清后回乡隐居的黄锦,又有明末已得功名,入清继续为官后归乡的陈衍虞等潮籍士绅,关于这二类士绅的观念和对地方社会所起的作用,赵世瑜教授曾以山西阳城的陈氏士绅和浙江海宁的陈确为例,展开深入的探讨[5]。

教育对社会发展的重要性无须赘言,中国历代官师、士绅、民众等都在不同时期、不同程度地参与到各级教育设施的兴修,鼎新之初的顺康二朝,莅潮官师尤视此为上任后重大事件。我们希望以潮州府学在康熙十七年(1678)重修①康熙《潮州府志》卷三“学校”、乾隆《潮州府志》卷二十四“学校”均载:潮州府学,康熙十八年,知府林杭学重修。而林杭学在《重修文庙并鼎建启圣祠记》言:“戊午(康熙十七年)春,始有事于圣殿及明伦堂诸处,缺者增之,蠹者新之,倾者平之,朴者丹之、雘之……乃竭蹶以将祠事。”仇昌祚在《重修潮州府儒学记》言:“丁巳(康熙十六年)秋八月,秣陵林使君来守是邦……下车伊始,他不遑及……爰是鸠工庀材,大兴工作,採石于山,陶甓于穴……不数月而厥工告成。”陈肇昌在《林郡侯重修文庙并鼎建启圣祠碑记》言:“戊午秋,予奉命督学粤东,明年春行部至潮,停辖之三日,释奠于先师,顾瞻宫墙,焕然美备……”据此三份碑刻,可知林杭学开始重修潮州学宫是在康熙十七年春,在十七年年底之前即已完工。为例,从对这一事件产生的四份碑刻材料的解读中,管窥清初地方官师对地方社会历史发展的作用,讨论他们所体现出来的“政教合一”之意识。这四份碑刻材料分别是广东学政陈肇昌撰写的《林郡侯重修文庙并鼎建启圣祠碑记》、潮州知府林杭学的《重修文庙并鼎建启圣祠碑记》、同知仇昌祚的《重修潮州府儒学记》,以及入清后中举出仕的潮州士绅杨钟岳所撰写的《林公祖修文庙建启圣祠碑记》。

二、康熙十七年的潮州府学重修事件

清初潮州的教育体系仍沿袭明朝,潮州府负责教育的官员为教授,属下各县负责教育的官员为教谕,教育机构包括府学和各县县学、义学,以及私塾教育等[6]。学宫是古代地方官府祭祀孔子的庙所,或称文庙、黉宫、孔庙等,也是府、县的最重要的文化教育场所。斯蒂芬指出,学宫是崇拜贤人和官方道德榜样的中心,是官僚等级的英灵的中心,又是崇拜文化的中心,对儒教徒来说,鬼神在于文字,而不在于任何物体、神像或自然天体,文字是传统的媒介、是贤人和黄金时代的遗迹[7]。中国其实是一个文明屈居一个“国家之下”(的国度),清朝是历代最崇儒的王朝,孔子是儒家的中心人物[8]。明清时期,学宫的教化作用在官绅阶层中被广泛认可,地方官师往往视兴学为首要事务。

潮州州学宋咸平以前在潮州城西郊,后几经迁址,于绍兴八年定址潮州城东北,以后历代兴修不断,顺治初,潮州知府黄廷献、吴颖相继重修[9]卷三:学校。但潮州在康熙十三年至十六年的频繁战乱中,潮州城各处建筑都受严重破坏,②康熙八年刘进忠任潮州镇总兵,但清廷对他不放心,特派续顺公沈瑞、副都统邓光明同守潮郡。刘进忠对此极为不满,在城中立栅为界,沈、邓军据南,刘军据北。康熙十二、十三年,吴三桂、耿精忠先后叛清,刘进忠遣心腹杨希震往福州归降耿精忠。当时沈瑞发现刘进忠谋叛,即以刘的中军李成功、副将张善继为内应,趁进忠祝父寿时攻打,但最终沈军大败,逃出潮州城,刘进忠重复明制。康熙十三年,清兵分二路进击刘进忠,潮州顿成孤城,四面受敌。当时刘进忠依附台湾郑经,被郑经封为“定伯”,并改用明永历年号。在郑经的援助下,刘进忠督兵死守潮州,击败清军。刘进忠归郑经后又觉后悔,托病不出,至康熙十六年,康亲王率兵平定福建的大部分地方,后进忠投诚,授征逆将军,六月初六日令士民剃发。林杭学纂:《潮州府志》(康熙丙寅年刊本)卷五“兵事”60至65页“刘进忠之变”。府学自然也不例外。

康熙十六年六月,潮州总兵刘进忠降清,潮州才重归清廷版图,潮州知府林杭学③林杭学,江宁人,由贡生,康熙十六年任潮州知府,二十二年加正一品带加六级。见林杭学纂修《潮州府志》卷六,“职官”,页十三,潮州市方志办影印本,189页。于当年八月莅任。林杭学深知重修府学的重要性,他认为学校能“使天下敦伦式化,经明行修,出则经邦,隐能型俗。而本朝崇道右文,十五国宫墙皆极轮奂,而潮尤为壮丽,出于中者,名公巨卿,盖彬彬焉。然近或趋于谈空,习于贯革,士风之厐,非立教初意矣。夫骋骅骝之步,宜勒辔衔,採楩梓之材,当先檃括。诸士燃邹鲁一灯,衍关闽真派,日就月将,使文行兼隆,为大儒,为救时之相,虽在遐方,可不勉旃。”[9]卷三:学校在这种指导思想下,林杭学开始计划重修府学的工程,但这时的潮州府学:“草莱窃者三之一,鼠雀窃者三之一,兜鍪健儿窃者三之一。”林杭学虽有心修复,却“值光复伊始,戎务繁难,余力不从心,匆匆未遑也。”[9]卷十五:艺文

清前期财政是中央集权,即财政由中央统筹管理,连省一级财政都无独立的地位,教育经费的管理分散在政府、皇室两个财政系统和礼部、国子监、吏部、内务部四个管理部门,国家支出各省教育经费项目与额度相对固定[10]。顺治初,清朝曾取消明朝所定的附加税,还同意给遭受战乱地区免税,但又因征讨急需提供钱粮而取消了豁免,却已难以重新确定税赋册,只好在不准确的税额基础上来确定[11]。就这样,顺治至康熙初期,为筹集额外的军事费用,对各级地方财政经费实行大幅度的裁减,从而使地方政府的行政职能进一步萎缩[12]。

修学宫的首要问题是筹集资金,学宫重修经费没有被纳入清初朝廷财政支出体系,而学宫建设在教化地方方面又有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林杭学不得不大费周张地筹措建学资金,但动荡初平,地方士绅阶层难以有足够财力捐资建学,民众参与重修学宫的积极性也不高,这种情况下,学宫建设的经费筹措责任就落在了林杭学身上,“合前后计之费镪一千有奇,皆自捐俸入,未尝病于民,苛于商,告于子衿。”终于在几个月后的康熙十七年春,修成府学:

堂下阶焉,阶下庭焉,庭之前门焉。东西有厢,厢各五椽,为厅事,为文舍,整如也。诸生鱼鱼雅雅,弦诵讲业其中,自是肥腯可以荐馨,横经可以问难,石鼓发声于枯桐,哑钟振响于卧草。一庙一祠,焕然鼎新矣。[9]卷十五:艺文

说完了府学新貌,林杭学笔锋一转,又道:

夫修废,守土者责也,即举于干戈甫戢之余,亦守土者责也。余何敢言费言劳,盖欲诸士知圣道之尊崇,经营缔造之不易。继自今以往,相渐以仁义,相砥以忠孝,相泽以诗书,相求以经济。异日出而勷圣明化成之文治,上不负君父,下不负所学。[9]卷十五:艺文

林杭学显然有意强调守土者修学宫之责,用“仁义、忠孝、诗书、经济”这些的沿袭性,来淡化新旧政权统治者之间满汉之别,培养民众对新政权的认同,使得“上不负君父,下不负所学”。这是康熙十七年(1678)间的事。十八年春,广东学政陈肇昌督学潮州,对林杭学重修府学事大加赞扬,他写道:

潮郡处粤东偏,天宝以前,人未知书。自韩昌黎为刺史,首以教化为先,乡校一牒,民之秀者,方知向学。海滨邹鲁之称,有由来矣。然则潮之有学,谓始自文公也,可沿宋而元而明……学校,教化之区也,人亦有言:“风俗由于教化,人材出于学校。”是知礼在瞽宗,书在上庠,舍学校而谈教化,其道无由。潮遭甲寅之变,府庠沦于荒烟蔓草间,堂庑几筵颓落殆尽,至启圣一祠,竟荡然无复存者。天子念此,一方禁旅南下,克日底定……释奠于先师,顾瞻宫墙,焕然美备……[9]卷十五:艺文

这位广东学政称潮州为“海滨邹鲁”,视韩文公为潮州办学之始,历宋至明,这和前代官师的叙述如出一辙。但刚刚易代的情况下,碑文中“天子念此,一方禁旅南下,克日底定”的“天子”,已经是指年轻的康熙帝了,陈肇昌又接着对诸人道:

尔多士亦知学之所由设乎?古者天子临雍拜老,加意庠序,一时人士咸敦诗说礼,逾检越闲者鲜,而忠孝节烈者多。无他,学校兴而教化之道得也。后世丧乱相仍,人心思竞,侈雄健为有用,薄儒术为迂疏。幸而无事,循习舞释芹之文;卒然有变,曾无仗节履义之士。无他,教化缺而从事马者寡也。今天子神圣,广厉学宫,尔潮得贤师帅,优焉游焉,陶淑于中和,涵养其情性。异日以诗书道德之器出,而黼黻皇猷,丕奏肤功,予将由尔多士观教化之成矣。若徒事三寸管,以徼华膴,甚非予之所厚望,并非贤侯兴学课士之心也。[9]卷十五:艺文

陈肇昌又再三言及天子对教育的重视,潮州官师的贤良得力,才让战后潮州迅速重修府学,异日能出诗书道德之器,而所谓的“丧乱”、“薄儒术”、“无仗节履义之士”则明显是清廷一省学政对前朝统治者失政、地方官师不力的一种政治评论,对比之中,一进一退,表达了这段话底下的意思,即是明朝因为自身存在太多的毛病才致灭亡,大家对新朝的教化不必产生疑虑,应该认同新的统治政权者。

对林杭学修府学事撰文记载的还有潮州同知仇昌祚①仇昌祚,曲沃人,由拔贡,康熙九年任潮州同知,见林杭学纂修《潮州府志》卷六,“职官”,潮州市方志办影印本,190页。,他在介绍林杭学重修府学的过程后,同样发表了长篇大论:

林使君曰:“黉宫为人材之所出,荒废如此,何以妥圣灵而兴文教?”……古者出师于学,受成其反也,必释奠焉。其反而克敌也,必告讯告馘焉。故泮水之诗曰:“矫矫虎臣,在泮献馘,淑问如皋陶,在泮献囚。”夫菁莪棫朴,以育人才;干盾戈矛,以威不轨。惩弗恪,文武异用,厥道犁然二矣。若之何师行武成而必于泮,是告不知刑罚,革其面而教化,乃所以易其心。威武维其始,而礼义乃所以维其终。故君子有勇而无义,乱矣!小人有勇而无义,盗矣!夫欲人之敦礼义,淑教化,以毋乱且盗,舍学校其奚以哉!况潮民习于剽悍,易动难戢,号称难治。幸圣朝定鼎以来,勤宣德意,仁渐义摩,风移俗革。虽遭兵燹而弦诵不替,兹者庠序聿新,川原改色,使博士弟子,台笠椔撮,聚首其中。所读习者,先王礼乐教化之言,先圣性命道德之训。所论说者,君臣父子忠孝之规,长幼尊卑使事之节。所目接者,大人先生揖逊之容,冠裳佩玉等威之饰。所耳聆者,钟磬管钥清越之音,琴瑟雅颂和平之声。所游而衍者,六书五御九数之章,大射宾射、序贤序宾之等,习而久焉,久而安焉,归以告其父兄,语其子弟及其乡人,以歆动其亲上苑长之良,潜消其桀骜难驯之性。其士女之谨愿者,则主伯亚旅,南亩鎑耕。而其秀且雅者,有司又得以时,次第贡之南宫,选诸司徒,显其身以及其亲,以侈于宗闾党闬。于是风声所届,远迩攸同,虽强之为不善,且将有耻而不屑从者,彼集林之鸱鸮,尚食桑葚而怀好音,况斯民乎。故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9]卷十五:艺文

与陈肇昌相比,仇昌祚同样运用了这套思维逻辑,“有勇而无义,乱矣!小人有勇而无义,盗矣!”是对明政权失政的批评,又以“圣朝定鼎以来,勤宣德意,仁渐义摩,风移俗革”与之对比,“虽遭兵燹而弦诵不替兹者,庠序聿新,川原改色,使博士弟子,台笠椔撮,聚首其中。”在“聿新”、“改色”的表达中,指出清政权取代明政权的必然,隐藏着培养对新政权认同的意蕴,仇又强调学宫“所读习、所论说、所目接、所耳聆、所游而衍者”,“习而久焉,久而安焉”,可以“潜消其桀骜难驯之性。”最后又用孔子的“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为结语。

塞尔托认为,再现历史现实作为一种手段掩盖了历史自身的产生条件,以现实为名的陈述是带有指令性的,它的作用等同于从前神的旨意,神父、见证人、组织者都不过是以事发端,命示众从,它一边在陈述事实,一边又在制造事实。[13]透过林、陈、仇三位官师对重修学宫的态度,非常明显地让人感受到,修学宫不仅仅是官师尊顺前朝传统,重视地方文教的一种行为,三位官师以碑文的形式记录重修过程,不单是将事实向民众广为宣传,更重要造成民众无形中接受新政权的事实,将修学宫作为对新政权认同的教化手段加以运用。

清初的潮州,修学宫不单是清朝地方官师教化地方的行为,也成为地方出仕者教化家乡民众认同新政权的好机会。杨钟岳在顺治年间中举,康熙年间任福建提督学政、按察使司佥事②杨钟岳,揭阳人,辛丑会试,甲辰殿试,选授翰林院庶吉士,戊午升福建提督学政按察使司佥事,加三级任满部覆以参议先用。康熙《潮州府志》卷七“选举”,潮州市方志办影印本,274-275页。,“目睹(福建学宫)宫墙多茂草,却忆闽粤壤相接也,其风景得无类是乎?”于是,他在距乡千里的福建任上,对林杭学修学宫事也有文论及,在一落笔即批评前朝的失政:

自道义放失,士之沉溺于流俗不知还者,比比然矣。即矫饰名誉,亦徒震动一时耳目,皆不可以进道何?在昔盛时,干城腹心,求之兔□野人,而无不足。洎乎末世,迂疏贻讥,簠簋不饰,问诸公卿大夫,犹或多惭也。[9]卷十五:艺文

又肯定林杭学的贤能得力,“值兵燹之余,投戈讲艺,独能修建学宫,文治斐然,诚足纪矣……搴帷问俗,熏风穆如,经营拮据,百废俱举”。又借专程赴福建请文的乡人之口言:

我郡守林公下车来,以礼贤重儒为切念,遂捐千镪,焕先师之庙,饰彝伦之堂,丹碧焜煌,俎豆清肃,瞻拜其中,无不目炫五色。又尝徘徊启圣祠,桓倾栋圮,慨然尽捐俸入,鸠工庀材,于是庙闾岑立,回廊十寻,青衿横经有所,庶见邹鲁遗风焉。虽然,此特一班耳。逆政毒痡,遍野哀鸿,今则回集故垒矣。戎马云屯,赋徭难堪,今则民不鹿骇矣。而且禁舴艋以绝盗粮,立练帅以清内宄,联台寨以壮声援,造舳舻以御飘突,伊谁赐哉!至于难妇载道出金,而合孟尝之珠,行人望洋磬橐,而续湘子之迹。无遏粜邻封,无厉禁关榷,无夜呼之吏惊愚,无滨海之夫请命,其功德故不可思议。[9]卷十五:艺文

在杨钟岳笔下,林杭学修学宫是“政教合一”的善政体现。塞尔托又指出,为使自己的构划与权力珠联璧合,论述总是依附于机构,机构保证了论述在公众面前的合法身份,使它在社会关系的抗衡中有所依赖。在读者和观众那里,机构作为产业保证了图文论述的真实性,在内部运作上,机构通过著书立说来联系所有社会实践[13]。杨钟岳时任福建提督学政,针对潮州修学宫事,他亮出“学政”身份,为的是提高评论此事的公信度,“在学言学”,以从修学宫入手,不仅肯定林之善政,更提高到“以人文化成之心,继以嘉猷覃敷之治,程浩所云,尚儒以戢兵,设义而销战,将见锡侯关内,卜名金瓯,匪特韩江五袴之歌已也。”[9]卷十五:艺文

三、结语

明清两代,政府的角色大部分局限在维持治安和保证收入的来源上,政府的职能实际是消极的,而为了人际关系而甘愿舍却原则的特点,就有助于那令人赞叹的稳定[14]。清初的社会重建,对于上层的统治者而言,是奠定千秋基业的举措;而对于基层民众来说,却是为远离战乱,安居乐业。二者目的虽不同,但重建稳定的社会却是一致的。官师是朝廷在地方上的代表,民众对刚定鼎的清朝的认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官师地方中的作为,官师成为朝廷与民众之间的中介。

陈春声教授认为,从秦朝开始,潮州地区就与整个岭南地区一起,归属中原王朝的政治“版图”。但是,王朝教化与地域社会之间的契合,却经历了长期复杂的互动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宋元之际和明末清初的变化尤其具有重要的意义[15]。清朝踏入中原之初,打的旗号是剿灭闯贼,恢复明统,但其异族身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成为接续文化正统的障碍[16]。而这种“正统”观念,是各个政权在政治斗争中的旗帜,有利于争取人心、凝聚力量[17]。鼎新之初的潮州,如何处理好朝廷与地方社会的关系,使民众逐步接受新政权的正统性,保证王朝教化与地域社会不断契合,成了地方官师们直接面对的问题。

在康熙十七年重修潮州府学这一事件中我们知道,这几位不同身份的官师,他们围绕同样一件事,多次重述同样的思想,批评前朝的失政,宣扬效忠新政权的大义。在从事这一过程中,官师们一边不断通过官员的身份,运用行政的手段,利用兴修学宫推动着地方社会对新政权正统性的认同,另一边又以师者的身份,以学宫为平台,在地方社会中传播“正统”思想,不断为自身塑造着“亦官亦师”文化形象,这二方面综合地反映出官师们“政教合一”的思想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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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黄挺.碑刻文本里的16世纪潮汕社会[J].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1).

[3]黄挺.清初迁海事件中的潮州宗族[J].社会科学,20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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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ocal Official-teacher’s Awareness of Unification of Politics and Education as Reflected in the Inscriptions of Educational Tablets in early Qing Dynasty--A Case Study of the Reestablishment of the Chaozhou Governmental Academy in the 17th Year of the Kangxi Reign

CHEN Jia-shun,WU Rong-qing

(Department of History,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Jiangxi 330022;Department of Chinese,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 Chaozhou,Guangdong 521041)

Drawing on the inscriptions of the educational tablets,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practice of a few official-teachers in the reestablishment of the Chaozhou Governmental Academy in the 17th year of the Kangxi reign.On the one hand,by means of administration these officials tried to spread the orthodox of the new government in the process of the reestablishment of the Governmental Academy.On the other hand,in the name of teachers,they used the academy as a platform to spread the orthodox thought in local society.In so doing,they shaped themselves as both officials and teachers,indicating the local official-teacher’s awareness of unification of politics and education in early Qing Dynasty.

inscriptions of the educational tablets;early Qing Dynasty;the Chaozhou Governmental Academy;official-teacher;unification of politics and education

K 877.42

A

1001-4225(2011)04-0030-05

2010-11-25

陈嘉顺(1978-),男,广东揭阳人,江西师范大学历史系硕士研究生。

吴榕青(1971-),男,广东潮州人,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广东省哲学社科规划项目:“古代潮州教育碑刻资料的收集与研究”(06GI-02);韩山师范学院文科重点项目:“潮州书院研究”;韩山师范学院文科重点项目:“碑刻与明清潮汕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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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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